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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崖之戰(zhàn)

2018-11-21 18:50劉賢綱
火花 2018年3期
關(guān)鍵詞:木村野田青木

劉賢綱

“這就是草木河?”

“是的,聯(lián)隊長?!?/p>

“河對岸的那個村莊就是草木崖吧?”

“是的,聯(lián)隊長?!?/p>

“就是那個讓野田聯(lián)隊蒙羞的村莊嗎?”

“是的,就是這個村莊?!?/p>

“哦,過橋之前,我要仔細(xì)看看這個村莊。妙哇,和我們的皇協(xié)軍據(jù)點僅一河之隔,還高筑圍墻,設(shè)有炮樓。哦,那兒又是什么?——村南,一片樹林,林邊有一座石碑,碑上好像有紅字布告——是我們的通緝令嗎?不像。藤原中佐,派人過去看看上面寫了些什么?”

“是,聯(lián)隊長?!?/p>

告豺狼書

奉告爾等:

見吾村圍墻乎?敬請避墻二百米開外,如膽敢侵入一步,則不勞政府,不勞軍隊,吾村全員皆兵,必與爾等豬狗不如之輩戰(zhàn)至最后一人。勿謂言之不預(yù),特立此碑。

草木崖全體村民于民國三十年立

“民國三十年?是去年吧?”

“是的,聯(lián)隊長。昭和十六年?!?/p>

“哦,昭和十六年。公元1941年。戰(zhàn)爭席卷世界,斯大林格勒大會戰(zhàn)、太平洋戰(zhàn)爭,還有——草木崖之戰(zhàn)。藤原大隊長,你笑了?請不要漠視一場小小的戰(zhàn)斗。世界大戰(zhàn)就是一場場小戰(zhàn)斗的組合。許多小戰(zhàn)斗與大會戰(zhàn)一樣驚心動魄,發(fā)人深省。我對去年的草木崖之戰(zhàn)有所耳聞,印象很深。難以置信,我們一個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整編大隊,動用了除飛機和坦克之外的所有武器,花了大半個白天,付出了包括一個中隊長、兩個小隊長在內(nèi)的100余人的傷亡,竟然還是不能完全征服一個小小的村莊。這到底是一個怎樣的村莊啊!”

“聯(lián)隊長閣下,我了解的情況是:這個村莊戰(zhàn)前有352戶1521人,中青年1000人左右,與野田87聯(lián)隊第一大隊的步兵數(shù)量相當(dāng)?!?/p>

“那么,他們的武器裝備呢?”

“他們的武器裝備——有四門土炮、三十支土槍,其余都是冷兵器,諸如鍘刀、菜刀、斧頭、鐵锨、木棍、石塊之類……”

“一群鄉(xiāng)野草民、烏合之眾,就憑這些所謂的武器,竟使我們?nèi)蔽溲b、訓(xùn)練有素的武士們付出了如此慘重的代價!我方與敵方的傷亡比例幾乎是1:1!我簡直不敢相信野田聯(lián)隊的對手就是這個村莊。要知道,野田聯(lián)隊的戰(zhàn)斗力之強悍是眾所周知的,同敵方正規(guī)軍作戰(zhàn)以一抵十,傷亡極少,戰(zhàn)功卓著。此次損失,前所未有,駭人聽聞。藤原君,對此你不感到驚奇嗎?”

“野田聯(lián)隊準(zhǔn)備不足,過于輕敵,低估了這些農(nóng)夫置之死地而激發(fā)出的斗志?!?/p>

“藤原大隊長,現(xiàn)在用你一個整編大隊的兵力,你能保證在沒有傷亡的情況下一日內(nèi)完全征服這個村莊嗎?”

“只需要兩個小時,聯(lián)隊長閣下!”

“藤原君,我看得出,剛才你被石碑上牛氣沖天的文字激怒了,恨不能一口將這個村莊吞掉再走。這是帝國軍人應(yīng)有的氣概。很好。不過,這個村莊不是一塊肥肉,而是一塊硬骨頭。在你打算吞掉它之前,我們先請木村大尉指教一下吧。大尉曾是野田大佐的副官兼翻譯官,親歷過去年的草木崖之戰(zhàn)。藤原君,你又笑了?”

“木村大尉自從加入我們76聯(lián)隊以來,每逢行軍,總要去步兵隊背一會擲彈筒,有時一次背兩個?!?/p>

“哦,看來,那場戰(zhàn)斗留給他的壓力不小哇。今天故地重游,讓他放下擲彈筒,過來談?wù)劙伞!?/p>

昭和十六年,12月19日,我們87聯(lián)隊突然接到司令部命令:聯(lián)隊第二大隊、第三大隊留守沂蒙山區(qū)配合山田聯(lián)隊繼續(xù)清剿八路軍115師主力部隊,聯(lián)隊第一大隊由野田聯(lián)隊長帶領(lǐng)立即撤出戰(zhàn)場,三日內(nèi)趕回新浦駐地休整待命。

老實說,命令一發(fā)布,我們隊立時有如釋重負(fù)的輕松氣氛。連日來的山地作戰(zhàn),使習(xí)慣了蘇北平原生活的將士們一時難以適應(yīng),又遇上八路軍這樣死纏爛打的對手,實在是疲于奔命、厭倦至極。有人說我們的海軍剛剛摧毀了美國太平洋主力艦隊,全面勝利指日可待,馬上就可以回國效力了。真是好事成雙。那天下了大雪,第一大隊回師路上士氣高昂、精神煥發(fā),像馬上要去富士山度假看櫻花一樣。

只有青木大隊長悶悶不樂。少佐出師不利,入魯?shù)谝粦?zhàn)就被流彈擊中了左耳;他本來就脾氣暴躁,負(fù)傷后更是惱羞成怒,發(fā)誓要以其無敵大隊以一當(dāng)十全殲八路主力,一洗此恥??上覀冊谏嚼镛D(zhuǎn)悠了大半個月,少佐一直未能尋找到有利戰(zhàn)機一顯身手。禍不單行。半路上,至臨沂濱海地界,風(fēng)雪交加,我們沿著一條叫草木河的河道前行,少佐的坐騎蹄下一滑打了個趔趄,少佐的腦袋撞到路邊的枯樹上,接著左耳繃帶又被樹枝剮了一下;少佐立即下馬,一手捂耳,一手揮鞭,死命地抽打他的馬。野田聯(lián)隊長愛馬如命,最見不得別人折磨戰(zhàn)馬?!扒嗄?!”聯(lián)隊長大聲斥責(zé),“你想步行回新浦嗎?!”

“這畜牲,老是走不穩(wěn)。”青木咕噥一聲,收鞭上馬。

我說:“青木君,你的馬一定是餓壞了。前面的炮樓就是我們皇協(xié)軍的據(jù)點了……”

我話音剛落,就聽到突然一陣槍響——稍后,一隊人馬迎面而來,是此地駐防的皇協(xié)軍第25大隊,打頭的是大隊長陳化軒:

“太君,是這么回事——河對岸有個叫草木崖的村子,三年來一直拒繳軍糧,他們的糧食都留給附近的土八路了,村里還有八路軍的宣傳隊和傷病號,村長叫梁曉義,是個十九歲的毛頭小子,我多次派人催繳,每次他的答復(fù)就一句話——‘要糧沒有,要命一條’,哪把皇協(xié)軍放在眼里!前日我?guī)ш犛懛?,剛近圍墻他就下令開炮,打死了我好幾個弟兄。今天我給他們下最后通牒,他們卻早有準(zhǔn)備,不等我們過河就開槍警告……”

“聽得出,是我們的三八式步兵銃的槍聲?!蔽覍β?lián)隊長說。

陳化軒:“他們至少有十支這樣的三八大蓋,估計都是土八路從皇軍那里繳獲的……”

“混蛋!”青木勃然大怒,軍刀出鞘。

野田大佐瞪了青木一眼,向陳隊長打個手勢:

“我知道了。天要黑了,請安排食宿。明日開戰(zhàn)。”

陳喜形于色:“歡迎太君大駕光臨。我就知道,皇軍是不會容忍這幫刁民胡作非為的,同皇軍作對沒有好下場。明日——好,好……”

開戰(zhàn)后我們才知道,草木崖根本就沒有什么三八大蓋,剛才制造槍聲的就是這個陳隊長,陳夸大其詞,拿中國通野田大佐的話來說這是“激將法”。陳平時喜歡打著皇軍旗號對附近村民橫征暴斂、中飽私囊,不料遇上了草木崖這樣難啃的硬骨頭,吃了大虧,咽不下這口氣,突然打聽到我們的人馬路過此地,便趁機煽風(fēng)點火,擴大事端,以借刀殺人,樹立威望。

當(dāng)然,另一方面,凡是違背帝國意志、有損帝國利益的行為,無論是目睹還是耳聞,我們是決不會置之不理的,這是帝國軍人的神圣使命,義不容辭。特別是對于青木這類懷抱軍刀入睡的軍人,一旦遇上需要他拔刀相助、大開殺戒的事真是正中下懷,又豈肯輕易放過?至于歸心似箭的士兵們,都把明天的戰(zhàn)斗當(dāng)成行軍路上的一個小插曲,進村一逛,何樂不為?因而士氣高漲,躍躍欲試。

總之,此戰(zhàn)在所難免。

次日,清晨七時,風(fēng)停雪住。陳精心布置了一大間屋子,算是作戰(zhàn)室。他巴不得大佐立即派出全部人馬,一舉踏平草木崖。青木則和他一拍即合,恨不能即刻發(fā)兵。大佐和青木是大阪同鄉(xiāng),同在關(guān)東軍服過役,參加過諾門罕和臺兒莊兩場惡戰(zhàn),九死一生,結(jié)下深厚情誼。大佐深知青木求勝心切,行事魯莽,擔(dān)心節(jié)外生枝、耽誤行程,因而決定派春日伸二中隊長率隊討伐,皇協(xié)軍二百人隨往。

“我們要的是糧食和八路軍傷員,”大佐說,“只有他們肯交出來,我們就立即收兵。把炮兵隊也拉過去,增強威懾力。最好是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p>

部署完畢,大佐說道:“青木君,和木村君一起陪我喝茶吧,陳隊長的秋茶應(yīng)該是不錯的。不就一個村子嘛,殺豬何用宰牛刀?說實話,派一個小隊過去就足夠了,派一個中隊去對付一個村子會傳為笑談的,勝之不武啊。我希望速戰(zhàn)速決,今天吃完午飯我們就啟程,爭取天黑前到達新浦。來,我們一邊喝茶,一邊等春日大尉的捷報吧。”

大佐是個三國迷,喝茶的功夫,他給我們講了“關(guān)羽溫酒斬華雄”的故事。

“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話是——‘鑾鈴響處,馬到中軍,云長提華雄人頭,擲于地上。其酒尚溫?!渚粕袦亍駚碇P啊?!?/p>

我附上一句:“且為春日君沏茶一杯,以茶代酒。不多時,春日大尉帶軍糧與俘虜,滿載而歸。其茶尚溫?!?/p>

大佐和我相視大笑,青木也很難得地笑了。這時傳來槍炮聲。

“我們開火啦?!鼻嗄緭粽品Q好。

“看來,他們沒有接受我們的條件,”大佐說,“不過,這是意料之中的事?!?/p>

“那就只能讓槍炮說話了,”我說,“他們大概還沒領(lǐng)教過我軍山炮和擲彈筒的厲害?!?/p>

半小時后,炮聲驟停。

“春日中隊的進攻開始了。”青木吞了口茶,激動不已,“步兵勇士們,沖進去,殺他個雞犬不留,為了天皇陛下!”

大佐端起茶杯,閉上眼睛聞了聞,呷了一小口,然后放下茶杯,若有所思。突然,大佐睜開眼睛:

“木村君,聽到了嗎?什么聲音?”

那是一聲十分怪異的巨響——沉悶、急促、有力,像老頭兒遏止不住的一聲大咳。

“好像是炮聲?!蔽艺f。

“不是我們的炮聲,”大佐搖搖頭,“是他們的。聽,又是一聲?!?/p>

“土炮,支那制造,”少佐哼了一聲,“聯(lián)隊長忘了嗎?我們在東北剿匪的時候見識過。一炮打去,像放了個響屁,屁用不中?!?/p>

“東北土匪的那種土炮又叫老母豬炮,不能連續(xù)連射,”我說,“第一炮殺傷力最大。一炮打響,接著需要填充雜七雜八的彈藥,間隔時間很長,我們就利用這個間隔迅猛出擊,讓他們來不及發(fā)第二炮?!?/p>

“這正是我最擔(dān)心的?!贝笞粽f,“要是春日中隊長趁他們發(fā)炮的間隔下令出擊的話可就慘了。兩分鐘內(nèi)我聽到了三次炮響?!?/p>

大佐不幸言中:春日中隊低估了土炮的威力,損失不小。傳令兵報告戰(zhàn)況,請求炮火支援。

青木少佐大展身手的時機到了。我倒上一杯茶,他毫不客氣地攥起茶杯,欲一口干掉,但,這個粗中有細(xì)的家伙驀地想起“溫酒斬華雄”的故事,啪地擱下茶杯:

“聯(lián)隊長、木村君,請坐在這里等我回來——其茶尚溫。”

這次大佐沒笑。我們眼看著雄心勃勃的少佐狠鞠一躬,然后挺胸轉(zhuǎn)身,腳步咔咔作響,邁向戰(zhàn)場。

過了一個小時,少佐還未回來。其茶已涼。

“木村君,我有一種不好的預(yù)感?!?/p>

大佐掏出懷表看了看,面色凝重:

“現(xiàn)在是中午十一時,也就是說,戰(zhàn)斗已經(jīng)持續(xù)了三個多小時。聽槍炮聲,我們應(yīng)該還沒有攻進村子。”

“不可思議啊?!?/p>

我亦覺情況不妙:

“兩個步兵中隊,再加炮兵隊,還有一個皇協(xié)軍大隊,這么長時間居然還沒有攻陷一個村子……”

又過了一個小時,傳令兵報告:我軍已戰(zhàn)死13人,春日中隊小隊長川谷中尉陣亡;傷19人,其中重傷7人;青木大隊長不幸右耳受傷,血流不止,但拒不包扎,拼死攻擊;敵方頑強抵抗,圍墻一次次轟開缺口,又一次次給他們堵住;我方傷亡不斷增加,當(dāng)務(wù)之急是立即成立戰(zhàn)地醫(yī)院,搶救傷員……

更加殘酷的戰(zhàn)果還在后頭。但,當(dāng)時,僅僅是上面的損失就令人難以接受了,簡直不敢相信!我和大佐驚得一躍而起,面面相覷。

“木村君,我們的對手真的只是一個叫草木崖的村莊嗎?”大佐迷惑了。

我說:“我們的騎兵隊就在村外巡邏。他們應(yīng)該還沒有援軍……”

“木村大尉,我覺得繼續(xù)坐在這里喝茶是莫大的罪過?!?/p>

大佐潑掉杯中茶,握緊指揮刀:

“立即集合聯(lián)隊所有人員,除醫(yī)療隊外不留一兵一卒,全部參與攻擊!我要把這個叫草木崖的村莊從地球上徹底抹掉!”

到下午二時,村莊圍墻才告攻破。據(jù)陳隊長所述,村莊是在二三十年代為防劉黑七的土匪部隊而建(劉黑七現(xiàn)為皇協(xié)軍司令),高三米,厚一米,經(jīng)多次修繕,已如城墻般堅固。與圍墻相比,村民的頑強抵抗更加可畏。青木的無敵大隊遇上了前所未有的阻力,傷亡慘重。每當(dāng)步兵們抵近圍墻,我們就聽到土炮的一聲巨響,步兵隨之倒下一片。連陳隊長都說不清這到底是什么武器。后來我們才知道,這是他們自制的“五子炮”,能在三分鐘內(nèi)連續(xù)發(fā)射五次,所謂的炮彈不過是鐵塊、鐵釘、硬石以及砸碎的農(nóng)具,發(fā)射后呈多子彈頭擴散,近距離殺傷力極大,青木大隊長就是被一截斷耙齒穿透右耳的。好在他們只有一臺這樣的看家寶貝,需要來回搬動、四處調(diào)防,炮筒很快燒紅,“彈藥”原料緊缺,威力驟降。

大佐騎馬到一處高地,用望遠鏡觀察圍墻的薄弱環(huán)節(jié),下令步兵暫停攻擊,將炮兵隊快速調(diào)至村子?xùn)|北方向,連續(xù)炮擊半小時。

圍墻成片倒塌,村里火光沖天。

這當(dāng)兒,發(fā)生了一樁匪夷所思的奇事——

一個扛著鋤頭、撅著筐子的老頭從我們背后一路走來,東張西望,好像不明白出了什么事。皇協(xié)軍一名隊員朝他大吼:“該死的老頭,還不快退回去逃命,沒見皇軍打炮嗎?草木崖要完蛋了,算你走運沒在村里……”老頭嚇了一跳,說:“壞啦,我一大家子人咋辦?我得快回家保衛(wèi)村子去!”老頭撅著胡子,急呼呼地沖著草木崖一路飛奔,全然不顧頭頂上的連天炮火,盛滿牛糞的筐子在他背后搖來晃去。我們被這一幕驚得目瞪口呆,居然沒人想到給他一槍。大佐下令停止炮擊,眼看著老頭從轟開的圍墻豁口沖進村里,然后大聲命令:

“都看到了嗎?87聯(lián)隊的勇士們?!我們要像那個中國老頭一樣拼死沖進去,殺光他們!”

步兵們吼叫著一擁而入。土炮聲再也沒有響起,這使我們大松了一口氣。不到二十分鐘,我方千余人馬已全部進村。

大佐在騎兵隊的簇?fù)硐掠诖逋庥^戰(zhàn),望遠鏡一直不離眼睛。

“木村君,他們的土炮終于啞火了,但,我覺得,我們遇到的真正抵抗才剛剛開始。你以為呢?”

“是啊,”我回答大佐,“這個村子隱藏著一股可怕的力量,一下子爆發(fā)了?!?/p>

“我們好像捅了個馬蜂窩,”大佐說,“這是一個非同尋常的村子。那個拾糞的老頭明知回村必死無疑,但為了家人還是義無反顧,誓死保衛(wèi)他的家園。并非只有我們軍人才會慷慨赴死……”

大佐說得不錯:真正的抵抗才剛剛開始。我軍已進村兩個小時了,眼見得夕陽西下,村里依舊槍聲不斷,表明戰(zhàn)斗還在繼續(xù),我們?nèi)晕赐耆鞣@個村莊。我和大佐憂心忡忡地看到,不時有我方死傷者從倒塌的圍墻那邊給抬出來,匆匆送往野外醫(yī)療站。傳令兵帶回來的最新戰(zhàn)況是:我們已經(jīng)摧毀了村里的所有炮樓和大部分房屋,殺死、抓獲了一大批村民,村長及其大部分武裝村民已被壓制在一條街上,而我們——目前至少有92人死亡,30人重傷……駭人的傷亡數(shù)字使大佐徹底失去了冷靜。

“木村大尉,我們進村吧,我要看看我們的對手到底是怎樣的一群人?!?/p>

這群人,許多已經(jīng)倒在村莊的大街小巷里,和我們的戰(zhàn)死者一樣死狀極慘。從死者尚未僵硬的手里,我們見識了他們的武器:木棍、鐵锨、砍柴刀、菜刀、鐮刀、鋤頭、剪刀、石塊、倒糞耙子甚至搟面杖;唯一像樣的一件冷兵器是一把大鍘刀,重達二十公斤,其使用者是一個看上去已年過半百的大男人,身上多處中刀中彈——據(jù)說,他力大無比,堅守圍墻豁口,用這把大鍘刀一連砍死了我們九位勇士。和他一同倒在血泊里的還有一個年輕的女人,估計是他的女兒或兒媳,懷里還有一摞煎餅,看來是送午飯的。他們?yōu)榱俗柚刮臆娺M村,無所不用其極:一桶熱水立在圍墻上,有個男孩剛潑下一舀子熱水就中彈而死;炮樓斷墻被推倒,砸死了我們兩名士兵;一垛木頭堵塞了一條小巷子;地上散落著許多未響的爆竹……當(dāng)然,阻力最大的還是他們的血肉之軀,每倒下一個,我們必會隨之付出傷亡的代價。

“一群瘋子?!贝笞舨蛔〉?fù)u頭自語。

村莊深處,一具燒焦的孩子尸體從一堵墻上倒下,墻上赫然留下一道黑色的人影。他是站著被潑上汽油燒死的,手里握著一個燒焦的彈弓。旁邊側(cè)躺著一個老太婆,看來是他的奶奶,太陽穴被刺穿。大概正是這兩具尸體使大佐的馬受了驚嚇,馬一聲嘶鳴,前腿騰空,大佐猝不及防,從馬上摔下來;幾乎與此同時,從街上的尸體堆里突然立起一個血肉模糊的男人,一口咬住大佐的脖子,我拔槍就射,救下大佐。大佐的馬卻已不知去向。

“瘋子,一群瘋子……”大佐搖頭自語。

兩個士兵架住青木少佐迎面而來,鮮血從青木頭上、臉上、耳朵上滴滴答答地流淌,像下雨天屋檐下的雨水。少佐總是傷得不是地方——左耳傷口未愈,右耳又給土炮貫穿;一進村,一個孩子用彈弓發(fā)射石子,擊中了他的左眼;剛才,進攻一條街,又被土槍削掉了一塊頭皮,血流如注。如不是春日中隊長令人強行把他拖下戰(zhàn)場,他不定哪個地方還會掛彩。他帶著這副倒霉相見到大佐,不禁羞憤交加,大吼著要殺回去:

“混蛋,架我回去!再有十分鐘我就會攻破那條街,把他們統(tǒng)統(tǒng)殺光!滾開,我要回去……”

大佐冷冷地說聲“抬下去”,與少佐擦肩而過。

事情肯定不像青木說的那么簡單。已是黃昏時分,青木說的那條街仍未攻陷。不過,他們已無路可退,就近搬來磨碾子、樹根、石板、沙袋、豬食槽、壇壇罐罐,筑起最后一道防護墻,和我軍隔墻對峙。我們動用了重機槍、手雷和燃燒彈,居然還是不能消滅他們。連向來穩(wěn)重的春日大尉都急得哇哇直叫,嗓子都嘶啞了。強行攻擊只會增加新的傷亡。大佐下令將一群俘虜押過來。俘虜有三十幾人,多數(shù)年過花甲,其中就有那個自投羅網(wǎng)的拾糞老頭,還有幾個婦女和孩子,一概五花大綁??磥硭麄兌技ち曳纯惯^,身上傷痕累累。

他們背靠那堵墻站立。

“你們身后,墻那邊——”大佐說,“還有最后幾個敢和皇軍作對的村民。他們已是皇軍的囊中之物,全部滅亡只是個時間問題。不過,他們,還有你們,勇敢無畏的精神令我感動,我有好久沒遇上你們這樣可敬的對手了。你們值得活下去。我想給你們一條生路?,F(xiàn)在,我數(shù)一二三,數(shù)完第三聲,只要你們有一個人肯站到墻上,勸他們放下武器,不再抵抗,我就不再殺一個人,立即退兵……”

我用他們能聽懂的語言重復(fù)了大佐的話。

那群老人似聽非聽,面無表情。我能感覺得出,在他們身后——墻那邊的人也在側(cè)耳傾聽。

“皇軍的話都聽著啦,草木崖的頑固分子們?!”陳隊長大聲說,“我們皇協(xié)軍對你們可是恨之入骨呀,應(yīng)該統(tǒng)統(tǒng)槍斃你們才對!梁曉義,我知道你這個乳臭未干的小村長還在墻那頭垂死掙扎,你小子抗繳軍糧,帶頭鬧事,自個兒死到臨頭不說,還拖累老少爺們兒陪葬;還有梁大漢、楊九斤、大臉膛、李狗蛋,你們都吃了熊心豹子膽啦,敢和皇軍為敵,你們的爹娘老婆孩子還有爺爺奶奶都攥在我們手里,就和你們一墻之隔,就不心疼嗎?有種的快出來談?wù)劊受妼捄甏罅?,一不要軍糧,二不提你們私通八路的事,就是要哪個老東西去墻上說句話,勸勸你們這些孽種趕緊繳械投降,保住小命;要是大佐數(shù)完三聲你們還給命不要命的話,我保證第一個開槍,給我死去的弟兄報仇……”

大佐:“一!”

“這堵墻壘得真結(jié)實?!庇袀€老頭背貼著墻蹭了蹭,開口了。

“嗯!”另一個老頭頻頻點頭,“小伙子們手藝不錯,勁頭也大,這么沉的磨盤也能壘上去?!?/p>

大佐:“二!”

那個拾糞的老頭打了個哈欠,我聽到他像拉家常那樣小聲嘟囔:“唉,今天累壞了,犯困,晚上得困個好覺……”

大佐:“三!”

陳隊長去人群里拉出那個拾糞的老頭:

“糟老頭子,剛才你都說什么了?上墻說去吧?!?/p>

老頭直盯著大佐,“嗤”的一笑:

“我說,他的胡子一點也不好看?!?/p>

大佐捋了一下胡子,失去了耐性。

“以后你再也看不到我這樣好看的胡子了?!贝笞衾湫σ宦?,一槍擊穿老頭左胸。老頭搖晃一下,血花四濺,但旁邊的人緊緊簇?fù)碇瑳]有倒下。

“你,輪到你了,”陳隊長指著另一個又瘦又小的老頭,聲音發(fā)抖,“不想死的話就爬到墻上去說句話……”

又瘦又小的老頭說:“滾。”

大佐開第二槍,老頭倚在墻上死了。墻那邊傳來一聲哭嚎,顯然,墻那邊的人受到了極大的刺激。

第三個老頭有一大把花白胡子。陳說他是村長梁曉義的大爺。

“把你野侄子槍斃一百次都不夠,”陳對白胡子老頭說,“要死要活痛快點,皇軍可沒有耐心等你猶豫?!?/p>

“把我抬到墻上去?!?/p>

白胡子老頭吭了聲。

“這就對了,我可不愿看到你們一個個全都死光?!?/p>

陳隊長說著,招呼兩個隊員把五花大綁的老頭抬到墻上去。

老頭很費勁地站到墻上,對著墻那頭大聲說:

“曉義,你個兔崽子好好聽著:我的羊圈里還藏了一桿獵槍,就埋在羊糞底下,本想留著防土匪的,還是你用處大,你用好,多殺幾個鬼子和漢奸。記?。翰菽狙碌娜擞肋h不和鬼子談和,誰談和誰就是王八蛋!你們都是好樣的,沒有孬種,你們的長輩呢,更不會給草木崖丟臉,死也要死出個樣子來……”

大佐開槍。老頭倒下,最后迸出口的兩個字是“報仇”。

墻那邊響起一個青年的聲音:

“親大爺,您老走好了,我爺爺、我老爹、我老娘、我二嬸、我大哥都給鬼子殺死了,還有我的好弟兄們,他們很多親人也給鬼子殺死了,我們還顧不上哭你們,劊子手就在眼前,要趕盡殺絕草木崖的人,好在我們沒那么容易死,我們還有武器和力氣,還要和鬼子漢奸大干一仗,多殺它幾個墊背的……”

大佐暴跳如雷:“投擲手雷,一個不留……”

傳令兵報告:村東發(fā)現(xiàn)了敵方援軍,我方騎兵正在堵截,激烈交火。

天色已黑,大佐心急如焚,不敢戀戰(zhàn),遂下令將俘虜全部刺殺,撤出村子。

村頭,幾個士兵圍著大佐的坐騎。它是在一戶人家的豬圈里被發(fā)現(xiàn)的,腹部和一條前腿受到重創(chuàng),眼神瘋狂,跪地不起。

大佐蹲下,查看馬身上的傷口,手掌輕撫馬鬃,然后掏出手槍,槍口頂住馬額。

“挖個坑埋了。”

大佐說,扭頭閉目,扣動扳機。

那天夜里十一點,作戰(zhàn)室,我匯總了一下我方傷亡情況,向大佐報告——

戰(zhàn)死102人,包括谷川一郎中尉與衫山原少尉兩位小隊長;傷46人,其中重傷18人,急需到駐地醫(yī)院治療。運輸隊將十分忙碌……

大佐閉目靜坐,一語不發(fā)。

突然,陳隊長一溜小跑來到作戰(zhàn)室,十分興奮地大聲報告:

“太君,都打聽好了,村子里正忙著收尸,哭聲一片,死了一百五十多口子哪,傷殘者不計其數(shù)……還有——八路軍武工隊派來的援軍也給皇軍的騎兵擊垮了,帶頭的馮區(qū)長也死了,我們可以趁他們立足未穩(wěn),出其不意地殺個回馬槍,然后……”

“混蛋,滾出去!”

大佐大吼一聲,從桌子上抓起一個茶杯奮力擲去,陳一偏腦袋,杯子在他身后的墻壁上砸得粉碎;大佐接著去抓第二個茶杯,陳抱頭逃竄,竄出老遠我還聽到他的咕噥聲:

“啊呀呀,這些日本人真是反復(fù)無常、不可理喻……”

大佐余怒未息,偏偏頭纏繃帶的青木少佐又大步進來火上澆油:

“聯(lián)隊長,我請求您立即下令,我要夜襲草木崖,徹底殺光敵人,否則我死不瞑目……”

大佐盛怒之下抽了青木一耳光:

“混蛋!我們在這里耽擱的時間還不夠長嗎?”

青木:“難道87聯(lián)隊第一大隊的名譽就這樣不可挽回了嗎?戰(zhàn)斗就這樣結(jié)束了嗎?不,不!我不能帶著恥辱返回駐地,那樣會生不如死!我寧可戰(zhàn)死在這里……”

我輕拍少佐的肩頭:

“青木君,聯(lián)隊長承受的壓力比你要大得多,請不要再說了,回去好好養(yǎng)傷吧。明天凌晨四時出發(fā)。我們的傷員急需回駐地治療,包括你?!?/p>

“木村君,真的就這樣結(jié)束了嗎?”

青木依舊心有不甘,看著我,嘴唇發(fā)抖,淚水盈眶。我點頭,心如刀絞。青木大哭,抱頭而去。

“真的就這樣結(jié)束了?!?/p>

大佐仰天長嘆,閉上眼睛。

“真像是一場噩夢啊。青木大隊長回到新浦駐地后依舊羞憤不已,不幸左眼傷口感染,死在手術(shù)臺上。野田聯(lián)隊長接受軍部處分,回國服役。我作為副官,責(zé)無旁貸,幸而調(diào)到大佐閣下的聯(lián)隊效勞,不勝愧疚。”

“勝敗乃兵家常事,木村君不必過于自責(zé)。事過一年,再來此地,不知木村君對眼前這個老對手有什么新的看法?”

“剛才我仔細(xì)看過了。除了村南新添的一片墳頭和那塊石碑外,看不出有什么新的變化。不過,說實話,我感到驚訝:不到一年的功夫,被我們打成一片廢墟的村子又恢復(fù)如初了,圍墻和炮樓看上去似乎更加堅固了?!?/p>

“不止如此吧。我能感覺到,在村子的炮樓上、圍墻后,有一道道仇恨的眼光緊盯著我們。我們真該向這個村子鞠躬致敬,這是一個了不起的村子。這個村子有一群剛剛睡醒的獅子——注意:不是一只獅子,而是一群獅子。中國真正可畏的力量不在政府和軍隊里,而是在這樣的村子里,平時隱忍不發(fā),一旦發(fā)作,則石破天驚,不堪設(shè)想。要是中國全是這樣的村子,我們豈敢染指?因此,最好不要驚動他們。此外,藤原大隊長,我要提醒你——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都不要忘了我們此行的主要任務(wù)?!?/p>

“是,聯(lián)隊長!”

“好,請立即傳令聯(lián)隊全體:過橋后避開此村五百米,加速行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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