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振國
從更樂鎮(zhèn)政府出發(fā),經(jīng)更樂,過天鐵,繞九峰,以現(xiàn)代化的速度,一步步向心儀已久的大洼村靠近。穿過并不太長的張家莊隧道,就像穿越時空隧道,進入了一個原生態(tài)的世界。
一
隔著車窗就望見,天明顯小了,藍(lán)了;路明顯陡了,窄了;灰塵少了,石頭多了。與山那邊相比,這里更像是山里了。我毫無理由地認(rèn)為,當(dāng)年陶公進入桃花源,跟我這時的感覺肯定有相似之處。
還沒進村,就遠(yuǎn)遠(yuǎn)望見一座巨型的孔子雕塑矗立在山頭;“蓮花谷”三個紅色大字映紅了路邊的崖壁;兩條季節(jié)河在這里匯合,一起注入一眼隱密的大洞,如都江堰的水流進入“寶瓶口”。若逢盛夏時節(jié),整個河溝都會被紅紅綠綠的泳衣、泳圈布滿,水面翻騰著戲水的人群……
作家孫犁說,日軍侵華“無微不至”??僧?dāng)時日軍沒有進入過大洼村。大洼村雖坐落在大路邊,卻在河對岸,被綿延的山坡封閉在山窩。若不是現(xiàn)在河上有一座橋,恐怕沒有人會注意還有個村落隱在這里。
出于對孔圣人的尊敬吧,我們不約而同棄車徒步過河進村。村口那道雄偉蜿蜒的“石頭長城”迎面矗立,整個村莊好像建在長城頂上。我們順路而入,才發(fā)現(xiàn)村莊以路為中心依山就勢分為兩半,形成了兩座由石頭墻堰組成的“布達(dá)拉宮”,隨處可見蒼勁的崖柏和其他樹木長在“石壁宮墻”上,以“扎根原在破巖中”的堅韌,點綴著滄桑和雄偉,深邃和古樸的千里太行,并與之天衣無縫地融為一體。
深入“宮殿”,像是爬山,除了進來時走過的那條水泥路面,還能稱其為街道,其他石巷只能算是“階梯”吧,或隨彎就勢,或隱顯明滅,石臺階和“階道”,大多都是五六十度的坡,閃著金屬般光亮。曲徑通幽處,一個個門樓出現(xiàn),雖不高大,卻也飛檐斗拱,十分精美。五脊六獸的門樓,暗八仙的木雕,彰顯著昔日的繁華。大概是依山就勢吧,這里掃地門極少,大多都是有門檻的,門樓都不太高大,可其中的磚雕、石雕、木刻,讓我眼花繚亂。許多門楣上有龍飛鳳舞的文字,雖少數(shù)已經(jīng)破敗,但仍舊美輪美奐。
小石院一般都由上房、廂房、柴草房三房組成,清一色全由條石砌墻白灰勾縫,木梁青瓦或石板頂。大多數(shù)院落分三層,底層養(yǎng)殖牲口,儲存冬季取暖用的干柴,二層才是生活場所,三層的閣樓則是放糧食的。院落參差錯落,建在陡峭的山上,大多半邊“懸空”,而且全是房搭房,屋趕屋,院摞院。再加上還在使用的石碾、石磨、石臼點綴其間,渾然一體,連綴成了“布達(dá)拉宮”。如此典型、如此獨特、如此完整的原生態(tài)村落,在我國北方是很少見的。
我臨時抱佛腳,瀏覽了一些資料,才確切知道了此村距涉縣縣城僅20公里,距更樂鎮(zhèn)政府10公里。全村面積 25平方公里,人口117戶,328人,耕地278畝,非耕地 800畝。村落大體上呈窩狀,占全村建筑三分之二以上的清代建筑保存相對完好。最引人注目的建筑,是清朝乾隆年間的龍王廟、奶奶廟和祭神的官屋。官屋石墻以及屋后的小橋,每年都引得許許多多的畫家、攝影家到此寫生、拍照。
二
大洼全村人都姓張?!耙煌莶蝗荻B”,像魔咒一樣,阻止外姓人在大洼立足。只有一個姓氏的大洼村,一直以來就是更樂、關(guān)防一帶引以為豪的地方。有“西寂寥府,大洼縣,劉陵跑馬,框門戰(zhàn)”之說,這句話的后兩句,至今沒有辦法完全破譯,但“大洼縣”,民間一直認(rèn)為是指大洼村出過兩任縣官。
其中一位有名有姓,在河間縣當(dāng)縣官,村民們都能說清,就是誰誰誰家的。當(dāng)時河間縣響馬橫行,縣官要組織力量保境安民,就成了當(dāng)?shù)仨戱R死敵,幾年下來不得不辭職,舉家隱居,回到家鄉(xiāng)大洼避亂世。沒想到響馬們窮追不舍,竟然派出四位高手,身背快槍,快馬追到大洼村口尋仇。
無奈大洼村口難找,響馬盤旋幾轉(zhuǎn),找不到入口。正好有一老者路過,于是拱手問路。沒想到老者自稱正是他們要找的河間縣令,一邊很客氣地請他們進村,一邊說要打些野味招待貴客。只見老者隨手扔塊石頭,驚起了一群山雞,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一位響馬的快槍“借”到手里,就勢舉槍射擊,順勢還槍,一連串的動作瞬間干凈利落地完成,讓眾響馬們目瞪口呆。更驚人的是,一槍打去,兩只山雞竟然應(yīng)聲落地。老者不緊不慢走向前去,一手拾起一只山雞,遠(yuǎn)遠(yuǎn)地招呼他們:“走呀,我們有下酒菜了?!?/p>
這四位響馬心中有鬼,哪敢再遲疑,相互使個眼色,落荒而逃。為了防止被河間縣令追上,他們還兩兩一對,分路逃竄,一對順張家河溝而上,一組順王金莊河溝往上。后來,兩河匯合處就叫成了馬岔河。
連接村南村北兩座“宮殿”的,是村中央的石頭立交橋。相傳這座橋就是這位河間知縣隱居回家后所建,距今有七八百年的歷史了,雖然全是“荒石”甃成的,卻比趙縣的趙州橋更具風(fēng)韻。它也是獨拱,全石結(jié)構(gòu),橋上有板凳一樣的石欄護路,也可坐下來休息。雖沒有趙州橋的“耳洞”,但橋身卻比趙州橋要高得多,橋上走人過驢和車輛,橋下也可以同時走人過車,正如現(xiàn)在的立交橋,卻比現(xiàn)代化的立交橋有山野風(fēng)味。若遇下雨,橋下路面上流水潺潺,兩邊壁壘森嚴(yán),人們坐在橋上看景,仿佛走進了仙境。
就是這座橋,加上黎明的晨光,還有兩頭馱耬上地的毛驢,成就了溫雙和。他拍攝下了這道獨特的風(fēng)景,一舉榮獲國際攝影大賽的金獎。
三
大洼村還有一座“橋”,在村的后山上,是由山體形成的天然橋,叫撒金橋。傳說宋朝的開國皇帝趙匡胤千里送京娘曾從橋上路過,有場戲叫《哭頭》,趙匡胤專門有句唱詞提到過這座橋。
據(jù)《涉縣地名志》載,大洼在清初立村,因為坐落在太行山最大的一個“鳳凰窩”里,才叫“大窩”村的,是上世紀(jì)七十年代后期才改成“大洼”的。鳳凰不落不寶之地,大洼村深藏著許多不解之謎。比如,我們這次去大洼采風(fēng),無意中看到了兩張村里張姓人家祖?zhèn)鞯墓诺仄?,落款分別是大明天啟年五年和六年。由此,大洼村的立村雖還不敢推測到宋朝時期,但至少確定在張姓清初移民之前,大洼村就已經(jīng)有四戶人家居?。ㄒ恍尾怀蓛蓮埖仄酰?。而且,我們還從村里找出了清代的“老案”,雖前幾代的姓名已經(jīng)認(rèn)不清了,但從立案到現(xiàn)在,老案上記載著共28代人,就算排除掉前幾代是“原籍”的祖宗,張姓最早在這里居住,也應(yīng)該是明朝中早期。
由于大山的封閉,大洼村的人忘記了自己的古老歷史,但也保留了自己獨特的生活方式。全村人至今吃的玉米面,還都是由石碾子碾的。碾子碾出的面好吃而且不散失營養(yǎng)。豆泥加小米煮粥,也是大洼村的飲食習(xí)慣之一。據(jù)說喝了這樣的粥營養(yǎng)豐富而且養(yǎng)顏,因此大洼村的姑娘一個個都漂亮嫵媚。古時大洼村家家紡花織布,家家都有紡花車,直到現(xiàn)在,兒女結(jié)婚非要做一套家織布被子不可。
我第二次去大洼,帶著作協(xié)的三十多位同事,決定嘗嘗用碾子碾出的面,攤成的煎餅。村支書和他的愛人前一天就到山里挖了山韭菜,采了香椿嫩葉、花椒葉,做了相當(dāng)充分的準(zhǔn)備。當(dāng)天早上五點起床就開始用五個老式的生鐵錛成的“鏊子”攤小米面煎餅,滿頭大汗,整整攤了12個小時。我們這些雖生在太行山里,卻從來沒有吃過真正的山珍野味的人,面對原生態(tài)“香椿炒雞蛋”“涼拌花椒葉”,胃口大開,風(fēng)卷殘云,吃了個不亦樂乎。
大洼村不是一處孤立的風(fēng)景,她與前何、后何、江家、西寂寥四村一脈相承,北連國家4A級景區(qū)王金莊,南接蓮花寺、古臺水庫,十里水光山色,一線紅船綠水。一道道瀑布千姿百態(tài),展現(xiàn)的不僅僅是水的千嬌百媚,更像是大山溢出來的溫柔敦厚;一座座小橋玲瓏端莊,連溝接坎,架筑的不僅僅是山里人的通途,更是獨辟蹊徑的絕佳風(fēng)景;一戶戶人家鱗次櫛比,不只是勝過江南的風(fēng)光畫卷,更是山里人盈實的日子。
編輯:耿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