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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只熱水瓶

2018-11-26 10:54謝國兵
當代小說 2018年9期
關(guān)鍵詞:熱水瓶老林小麗

謝國兵

午餐后,我早早出來了。

走進這家“半島咖啡廳”,是因為漸漸明顯的秋雨?;颐擅商炜章湎铝艘粚訚褚猓蠼稚喜欢嗟男腥俗兊么掖?,景致顯得迷蒙。

我在臨窗的一張桌前坐下,習慣性地點了一杯“藍鐵”。一位年輕的女孩邁著輕快的步子為我送來。如果在意別人的年輕,就證明了自己的衰老,盡管我還不到四十歲。但世事磨禿了我們的神經(jīng),磨鈍了我們的肌體,讓我們?nèi)諠u麻木而萎頓。我們就是在這種委頓中極力尋找著人生的意義。店里的客人并不多,偌大的空間里只浮動著若有若無的輕音樂,一面銀白色的圓鐘靜懸在闊大褐色的墻上,指針指向十二點二十分。純色深沉的墻面和高大銀色的吧臺營造出一種凝重浪漫的氣氛。我喝著咖啡,只默默地望著窗外秋日寂寞的雨景。

這時店門“吱”的一聲打開,進來一個人。他戴著一頂深色寬邊禮帽,上身穿著一件薄薄的長及膝下的黑色風衣,一側(cè)的肩頭及部分后背已被雨水打濕,行走時,黑色的皮鞋因為沾水而不時閃耀著一層油光。我能看到他的皮鞋,是因為他稍一遲疑后,便沿著桌椅間的走道,慢慢而穩(wěn)重地向我這個方向走來。

“一杯藍鐵。”經(jīng)過吧臺時,他用低沉的聲音對一直微笑著看著他的侍者說。

我盯著他看,因為他的穿著和身影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這時,從寬寬的帽檐下——盡管那里形成了一塊暗區(qū),我確定認出了他,是已退休兩年的原副廠長,老林。

“林廠長!”我叫了一聲。

他把臉轉(zhuǎn)來,愣了一下,立即就笑了。我指了指座位,他在我對面坐下。

“沒想到在這里能遇到您!”我意外地說。

“這里我倒是常來,不過能遇到你,肯定得謝這場雨了?!彼呎f邊脫下禮帽,放到桌上。立在桌面的禮帽上沾著或大或小的雨滴,就像鑲滿了寶石。記憶中,在我認識的人里,長年戴禮帽的,似乎只有老林一個。有人說帽子是男人的面紗,但老林是一個頗有風格的人,加上直到退休都沒有走形的挺拔身材,戴上禮帽的他的確自有一種風度。

侍者這時送來了他的咖啡。

“大伙兒經(jīng)常念叨起您呢?!蔽疫吅戎Х冗呎f。

“這倒是個好消息?!彼似鸨?,喝了一口。

“一切還好吧?”

“還好?!?/p>

雨這時大了起來,粗大的雨點“叮叮咚咚”地打在窗玻璃上,紛亂而執(zhí)著。街上的行人似乎亂了神,但乍起的秋風讓他們步履維艱,動作顯得夸張而失真。街樹在風中扭動笨重的身軀,像患上痛癢的肥胖癥病人。扯著雨線的天空低垂下來,似乎已落到了搖曳的樹梢。窗外的世界看起來有些變形而失衡。

我告訴了老林廠里的近況,以及一些大的人事變動。他并沒有發(fā)表什么看法,但說起了自己退休后的生活:他喜歡上了麻將,而且興趣有增無減,單單聽到麻將的敲擊聲雙手就會發(fā)癢;另外他還參加了老年舞團,定期有一些頗有規(guī)格的比賽。他取得過不錯的成績;他兩個兒子的工作一個在美國,一個在上海,都是他的驕傲。一杯咖啡結(jié)束后,我喊侍者重新續(xù)上了。

我們看著窗外,一起望著越來越大的雨景。隔著玻璃,外面的世界看起來更加迷蒙,帶著涼意的秋雨被風刮著斜行在窗戶上,“咝咝”的聲音踽行于耳畔,不住撩撥人的神經(jīng)。

“我愛人去世了,三天前?!崩狭质謸嶂Х缺耐庋?,說道。

“啊?”我頗為一驚。

“孩子們在打理呢。”他似乎為消除我的疑慮補充道。

“急性???”

“算是吧。但——我被警方監(jiān)控了?!?/p>

“監(jiān)控?”我把頭扭向雨意正濃的窗外。

“不至于跟蹤,是監(jiān)控居住。不能走出這個城市,有任何異常的動態(tài)都要及時報告?!彼忉尩馈?/p>

“怎么了?”

“他們有我謀殺愛人的懷疑,當然僅限于懷疑。一切還要等待尸檢的結(jié)論?!?/p>

“不會吧?”我輕聲叫起來。站在柜臺邊的兩位侍者同時向我轉(zhuǎn)過臉來,她們的臉上混合了職業(yè)的微笑與本能的詫異兩種表情。

“嗯,她有窒息死亡的跡象,在她的口鼻周邊皮膚上有我的指紋,還有她留在我腰部的抓痕。這是他們最大的疑點?!?/p>

“就憑這個來推論?”

“所以,還只是懷疑?!彼哪樕悬c蒼白,繼續(xù)說道,“當時我們發(fā)生了激烈的爭吵,她的情緒一下子失控了,先是抓起桌上一只剛加滿熱水的杯子砸我,我還能清楚地記得那只無色透明的玻璃杯浮行了一段距離向我飛來,像一只莽撞的飛鳥重重地撞在我的右肩上,熱水澆了我一身,接著她如一頭憤怒的母牛撒蹄向我奔來,不算長的白發(fā)被撂在她的腦后。她的頭狠狠地撞在我的胸部。我被撞得生痛,就想推開她,但她死死抓住我的腰部不放。她的頭抵著我,我只能聽到她“呼哧呼哧”的粗重喘氣聲。我們那樣僵持了好一陣,忽然我感覺她的身子一軟,一把沒抓住,她就癱倒在了地上。她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樣子就像一座瞬間成形的彩色土堆。她一直有嚴重的心臟病,身邊常年備著急救藥丸,走哪兒都帶著。我趕緊從她身上搜出藥瓶,倒出了兩粒藥丸,接了一杯涼水,想喂她喝下。但她這時已失去了意識,嘴巴堅如巖石,不能張開。我拼命掰開了她的嘴,塞進藥丸,灌下水,但她根本不知道下咽,倒進嘴里的水更是嗆得她呼吸艱難。她的呼吸變得越來越弱。我趕緊打了120,然后抱起她,大聲叫她的名字,但情況越來越糟。我只得把她放平,先做胸壓,再做人工呼吸,但她還是漸漸停止了呼吸。”

我愣住了,老林的描述完全出乎意外,從根本上顛覆了我對他們夫婦曾經(jīng)的印象。因為在我跟他近十年的同事生涯中,我一直把他們當作夫妻中的楷模,是我學習的榜樣。

事實上,他們曾經(jīng)有一個可以見證他們最初愛情的幾乎廣為人知的段子,我在剛進廠時,就聽說了。

那時老林(應該叫小林)從紡織學校出來剛工作一年多,在市國營棉紡廠(我們廠的前身)宣傳部做小干事。他和后來成為妻子的小麗的認識只緣于一次在公交車上給她讓了一個座。那是一輛老舊的綠皮公交車,趕上周末,車上擠滿了人。小麗當時在八角鎮(zhèn)上的繅絲廠做女工,她是在半途拎著大包小包上的車。在坑洼不平的公路上,徐徐行駛的綠皮車一邊用高音喇叭聲播放著“大海航行靠舵手”一邊搖晃得像個撥浪鼓。小麗雖然騰出了一只手抓住扶手,但在車里還是搖搖晃晃的,跟身邊的男男女女就不住地碰來擦去。她一個大姑娘家,身子正是前突后翹的時候,不一會兒臉就紅得開了花。小林上車早,座位正好在她旁邊。他就站起了身說:這位女同志,您坐這里吧。小麗起初有點不好意思,但看到小林一臉的誠意,再加上自身的實際情況,就說了聲“謝謝”坐下了。坐下的小麗這才真正打量起小林,看到小林不僅相貌堂堂,畢挺的中山裝上口袋處還明晃晃別了一支鋼筆。作為中農(nóng)后代的她,知道這身穿著的分量。她的臉這下是因緊張而漲紅了。巧合的是,他們竟在同一個小站下車,原來他們是鄰村的。就這樣,他們相識了,不久,他們相愛了。只要有空,小麗幾乎每個周末都坐綠皮車來小林的宿舍看他。一個周日下午,小麗忽然提出想到小林的大國營廠里看看,小林拗不過,便帶她來了。進廠區(qū)大門時,小林跟門崗只含糊地說小麗是自己的同學。當時的國營棉紡廠是市里標準的第一大廠,不僅福利好,而且社會地位高,在這里上班的哪怕一名普通女工,一出廠門都會高高昂起頭來,邁著方步,如下了蛋的母鵝,似乎市長也不在她的眼下。他們進大門后,走過闊大氣派的迎賓噴泉池。周日雖然關(guān)閉了,但小麗能想像出噴泉打開后的絢爛多姿;走過成排的車間時,他們聽到了里面?zhèn)鱽淼暮榇髾C械聲和嘈雜的人語聲;走過讓人仰視的五層辦公大樓,它是這個龐大工廠的大腦和核心。小林的辦公室就在其中一間。但小林真正想去的是辦公樓后的一條林蔭小道,在小林看來,整個廠區(qū),這里才是小麗最值得來的地方。其時,夕陽已經(jīng)西下,紅通通的正如一個紙剪的圓盤,靜懸在小道右前方。小道兩側(cè)都等距地栽上了楊柳,柳樹已經(jīng)成材,翠綠紛繁的柳枝在傍晚的風中輕輕搖動,悄悄撥弄著淡白粉色的光影,一種萌動澀澀的情緒便肆意流蕩在這夏日的晚景中。這里平常少有人走,今天又是周日,四周更是空無一人。走著,走著,小麗不知何時就貼到了小林的身上,熱烘烘身子軟軟顫顫的,燒烤著小林。小林一下子把持不住了,抱緊小麗就親起來,一雙手更是貪婪地在小麗身上到處盤摸。兩人“呼哧呼哧”地完全忘乎了所以。沒想到這一景兒被當天值班的辦公室小羅看到了,第二天一早一張字條就被送到了廠黨委書記那兒了。盡管經(jīng)過百般解釋,事件還是搞大了,最后幾乎上升為一個黃色事件,被定性為嚴重影響革命生產(chǎn)的下流的資產(chǎn)階級行為。不求上進的小林被全廠通報批評。虧得小林三代貧農(nóng),最后總算保住了工作。但這個事件讓本已作為重點培養(yǎng)對象的小林閑置了下來,那個小羅卻一路飆升,五年后被提為了副廠長,第二年又被調(diào)任商業(yè)局副局長。命運難測。但這件事充分證明了他們最初的自由愛情。

“不要想太多,相信警方最后結(jié)論的公正?!蔽艺f道。

“這不是我要考慮的,我考慮的是,”老林緩了一下,“我可能的確殺死了她?!?/p>

我對老林看去,格子窗透進的微弱光線讓他呈現(xiàn)出一片迷蒙,他的身體仿佛正浸沒于闊大灰暗的水中,他又恰似要攪動一下水體似的扭動了一下身軀說,

“我想說的另一方面是,我早有了殺她的念頭,并且為此設想過多種方式,想得最多的就是讓她窒息而死。”

我的目光再次投向老林,但我看到的似乎只有他的眼睛,一雙灰白色的巖石般的眼睛,一動不動地停在空中。此外,他的一切宛若無存。

我聽到他從陰暗中繼續(xù)發(fā)出聲音:

“我因此多次制定過計劃,比如用繩子勒,用被子蒙,最渴望的就是用雙手阻住她的口鼻,眼睜睜看著她慢慢死去。可以說,她這次的死法,完全符合了我的理想。所以當?shù)弥接羞@一推論后,我?guī)缀跸嘈抛约旱拇_實施了謀殺,腦海里甚至能復播出當時的畫面:我全力撲在她身上,拼命掩住她的口鼻,她的雙腿不住亂蹬,雙臂亂劃。我用膝蓋壓住了她的上臂,她就拼死地抓我的腰部。我看到她臉色漸漸變得青紫,青筋暴露出來,最終身體扭曲著死去。她瀕死的樣子讓我獲得了莫大的快慰。畫面如此詳實鮮活,相信只有真正發(fā)生的事實才能形成這樣生動的記憶。否則,我們還能相信什么?我一度想向警方坦白認罪。但人性固有的膽怯讓我沒能走出這一步。我想把一切交給警方,當他們最后一刻宣布我有罪時,我會甘心接受。之后,我坐在了她的尸體旁,看著她那如青石一般烏紫的雙唇——那里曾泛出多么誘人的櫻桃般光澤,曾挑撥起我多少如狂濤般的情欲和快樂,但現(xiàn)在死去了。一度悲痛如浪潮般襲擊了我,我?guī)缀跬床挥?,但這沒有維持多久,我又漸漸變得輕松了,因為我知道從此再沒有惡毒的詛咒,肆意的謾罵,輕佻的譏諷從這對嘴唇里出來了。我的人生從此平靜而安寧,這幾乎是我一生真正的追求?!?/p>

我詫異了,難以相信從一個曾經(jīng)管理三千人的副廠長嘴里會說出這樣的話。我進廠時,老林已經(jīng)是副廠長了,他是一個務實的領(lǐng)導,做事嚴謹,為人正直,凡事身先士卒,又因在兄弟中排行老三,在廠里就被人稱為“拼命三郎”。廠里當時希望他轉(zhuǎn)正的呼聲很高。我后來做廠辦秘書,就直接受他領(lǐng)導。有一次辦公室只有我們倆時,他忽然說道,小吳哪,感覺怎么樣?廠辦是個很鍛煉人的地方,我也是從廠辦秘書做上來的。我看你可以做得比我好!這讓我當時很感動,對他除了尊重,更增添了一份親切感,平日里跟他交流就比較多,也不僅限在工作方面。所以說,我對老林還是了解的。但現(xiàn)在的老林讓我驚詫了,我了解到的似乎只是他的一部分。

老林沉默下來,又重現(xiàn)為一個坐在秋雨綿綿的窗前靜靜喝著咖啡的六十來歲男人。

“你們的感情……不是一直很好嗎?”我問道。

“我們有過一段美好時光,”老林嘆道,“只可惜那樣的短暫!”

“后來,發(fā)生了什么?”

“要說真正的起因,應該緣于那第八只熱水瓶?!?/p>

“第八只熱水瓶?”

老林抬起眼,看了一下窗外。秋雨正盛,大街模糊得像一道拱背的堤岸。窗前不時閃過一二個匆匆的人影。

“剛生下老二不久,”老林喝下少許的咖啡,說道,“岳母的腎病就犯了,自己都要人照顧,就別提幫我們看孩子了。原有的生活秩序一下子被打亂,鄰居們再也看不到傍晚時刻我們夫妻倆慢慢推著嬰兒車岳母跟在后面一家人其樂融融地走在林蔭小道上的情景了。老二比老大就小一歲多一點,我們幾乎在同時照看兩個小孩。小麗剛生產(chǎn)不久,照顧兩個小孩的確非常吃力。她就提出讓我母親來幫忙照看孩子。我不同意,一是因為母親當時風濕病已經(jīng)比較嚴重,不能睡濕氣重的地鋪(岳母在的時候每天晚上只能打地鋪);二是因為父親去世后,她一直在我二哥家生活,二哥家住農(nóng)村,已有三個小孩,也離不開她。小麗較上了勁,說為什么她媽能來,我媽就不能來?就為這事,那天晚上,我們又爆發(fā)了一次大吵,爭吵中,她忽然提到了小羅,她故意用一種傾慕的口氣說他,講述他非凡的成功——那個人當時已經(jīng)高升到了廠宣傳部副部長,而我還在原地踏步。我的憤怒因此爆發(fā)了,她怎么能提他呢?那個一腳把我踩下的小人,那個連基本人格都沒有的小人!她怎么能提他呢?她又怎么能用那樣的口氣提他呢?!我?guī)缀跖豢啥舻卮蠼械溃耗惴牌?!你這個賤人!”

“但話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怎么能罵自己的女人是賤人呢?”

“小麗一下子愣在了那里,似乎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我那一聲叫喊宛如一只不祥的飛鳥,不住地在室內(nèi)不大的空間里穿插盤旋。小麗久久僵立,接著我第一次看到了她一副丑陋不堪的樣子。她的面孔慢慢向一邊歪去,隨后嘴角咧開,就像一只縮小斜放的瓢。她失聲痛哭了,伴隨著“嗚嗚”的哭聲,嘴角吐出了大小不一的氣泡,如同青蛙鼓起的氣囊。她以一個受到十分委屈的女孩姿態(tài)站在那里不住地抹淚抽泣。我的內(nèi)心忍不住升騰起憐愛與不安。不知何時,她停止了哭泣,世界靜默了。但是,她忽然越過了飯桌,憤然仰起淚跡斑斑的臉,似一條昂然游動的蛇,沖到了墻角放著的一排熱水瓶前。我沒想到一個休著產(chǎn)假的女人能有如此靈活的腰身。她彎腰用雙手捧起一個熱水瓶,絲毫沒有猶豫,狠狠摔到了地上?!稗Z”的一聲,熱水瓶爆炸了,地面白水橫流,熱汽蒸騰而起,如同蒸鍋揭開了蓋子;瓶膽碎片飛濺開去,大大小小地落了一地,光閃閃的,像個巨大的嘲諷。兩個孩子見狀,一齊扯著嗓門嚎哭起來。那場面暴戾、混亂,而且隱含了強烈的挑釁。我的熱血沸騰了,一種躁動的力量鼓動著我,讓我前沖。我別無選擇,沖過去,也舉起一只熱水瓶砸了下去。地面因此更壯觀了,騰起的水汽幾乎湮沒了我倆隱動的身影。小麗并未猶豫,彎下腰砸出去第三只,我跟著第四只。小麗第五只,我第六只,如此這般,我的眼前就剩下最后一只熱水瓶——第八只熱水瓶了。生老二后,因為不夠用,我們剛添置三只熱水瓶,但這第八只熱水瓶卻是戀愛時小麗送的,她看到我原來的熱水瓶壞了,第二天,在一個寒風呼呼的冬日,一個人坐著公交,把這只熱水瓶拎到了我單身宿舍。這不是一只普通的熱水瓶,它的外殼是用精細竹篾編的,手柄來自一根陳年老藤條。做工相當精良,握感也舒適,但最讓我喜歡的是竹殼上嵌的一幅畫:一對嬉水的鴛鴦,雄的驕傲地引頸遠眺,雌的正歪著頭含情脈脈地看著它。畫風簡約卻很傳神,其中的溫馨和甜蜜感呼之欲出。我一直視為寶貝。我的手已經(jīng)舉起了這只熱水瓶,但終于未能扔下。我又把它放到地上,隨后,轉(zhuǎn)身出了門?!?/p>

“但一出門,我就后悔了,我怎么沒摔了那只熱水瓶呢?它就算是金打銀造的,就算是稀世珍寶,就算是觀音瓶轉(zhuǎn)世,我也應該摔了它。我現(xiàn)在面對的結(jié)局是徹底輸?shù)袅嘶楹蟮谝粓黾彝?zhàn)爭,而且注定無法彌補。這好比一個拳擊手,一旦被宣布輸了,后面補再多的拳都無濟于事。我惶惶如喪家之犬在路燈下到處亂轉(zhuǎn),從大街到小巷,再回到大街,直到后半夜,才不得已回到了宿舍。”

“推開門,拉開了燈,我看到房間已被收拾一新,地上已經(jīng)清掃,只殘留了一些水跡;煤爐小心地封了火,上面的鋼絲架上整整齊齊地掛著被烤得熱烘烘硬板板的尿布;白天里讓孩子們?nèi)拥脕y糟糟的衣物一一疊放在衣箱上。整理后的小小宿舍竟顯出了一份寬敞。我清楚這是一個勝利者的姿態(tài)。她抱著老二,朝向墻壁,已經(jīng)入睡,只把厚實的后背對著我。但我知道她并沒有睡著,她的后腦一定還有一只眼睛看著我。我脫去外衣上了床拉滅燈在她身邊躺下。我們還像往常一樣躺在一個被窩里,但某種變化奇妙地產(chǎn)生了,她的氣息里似乎飄浮了某種我不熟悉的東西。她的身軀莫名地龐大沉重起來,像一只在沙灘上酣睡的海象?!?/p>

老林停下來,喝光了杯里剩下的咖啡,我伸手示意了一下侍者,女孩邁著輕盈的腳步微笑著走來,為我們每人杯里又續(xù)滿了咖啡。

老林講述時,臉色談不上沉重,語速不快不慢,似乎只在平靜回憶。在略顯暗淡的光線下,我看他的面容與兩年前并沒有多大的改變,還是尖挺的眉鋒,輪廓突出的下巴,永遠平和的眼神;每隔一陣,他右側(cè)的咬嚼肌都習慣性地緊咬著鼓起。但一種陌生感還是不住地侵蝕著我,盡管這不是令人反感的感覺。

“后來呢?”我問道。

“說這些,你是不是覺得有些煩了?”

“不會的?!?/p>

“你是聽到這個故事的第一人,應該也是唯一一個?!?/p>

“嗯?!?/p>

“并沒有什么原因。只是滿足一下說的欲望?!?/p>

“嗯,可否繼續(xù)?”

“要說人有時的確很奇怪,似乎無法完全用理論來解釋,但我們的人生不是因此更精彩嗎?那次事情之后,我們就逐步進行了家庭格局的改變,改變是在心照不宣又理所當然的狀態(tài)下進行的,就像蹺蹺板遲早會向重的一端傾斜。我逐一放棄了家里事務的主導權(quán),她很自然地接受了,慢慢成了家庭真正的主宰和核心。新的生活開始了?!?/p>

“也許你要問:一只熱水瓶真有這么大的影響力嗎?回答是:有。因為這第八只熱水瓶已經(jīng)虛化成了一種符號或象征,印在了我們心上。”

“我們開始了平靜的生活,但我清楚這平靜只是一種假象,是以犧牲我內(nèi)心的平靜獲得的。我常常處于一種巨大的不平和屈辱中,但在她面前卻又表現(xiàn)出一種超然和無所謂。只有我知道自己的內(nèi)心是如何的焦灼。我常常像瘋了一樣,無處安生。我時不時不自覺地把自己同時向兩個方向撕扯,或者像分身術(shù)一樣讓自己分裂成兩個,應對現(xiàn)實。這種生活是煎熬的,但我必須忍受。我對家庭生活漸漸失去了興趣,回家越來越晚,節(jié)假日也選擇加班,幾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到了工作上。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我后面的提升很快,先做廠辦秘書,后升副部長,最后被提為副廠長。但整個過程中,我沒有一天是真正快樂的。即便有短暫的快樂也是膚淺的,就像冰面搖蕩的白霧?!?/p>

我默默地看著老林,任他的敘述像時疾時緩的河水不住地流逝。

“平心而論,那些年,小麗對家庭的貢獻是巨大的。她包攬了家里的全部事務,從柴米油鹽到房屋購置裝修、添加家具,里里外外,也包括了孩子的教育。我看到的總是她匆匆的身影。兩個孩子上學期間,我難得接送過幾次。在這一點上,尤其隨著孩子長大,我的負罪感是很重的。但我怎么變成工作狂的,又有誰知道?”

“可是平靜掩蓋不了一切,我慢慢發(fā)現(xiàn)身體出現(xiàn)了狀況。那時還不到四十歲,怎么說呢,我對“夫妻之事”幾乎完全失去了興趣,更關(guān)鍵的是頻繁出現(xiàn)勃起障礙。但小麗恰恰相反,似乎忽然間爆發(fā)了無窮欲望,每晚一進房間,就像換了一個人,興奮得容光煥發(fā),渾身就像涂滿了油,發(fā)著光。一旦做愛,她就特別貪婪,強烈地渴求著、細心地吮吸著性愛中的每一點歡愉,豐滿結(jié)實的身軀歡騰得像一條剛被甩上岸的青魚。我最終只能如一個衰老的挖掘工落坐在一邊,無奈地望著她,如看一道絢麗的遠景。每當這時,我的內(nèi)心總會生出一陣悲傷和自責,甚至對她的憐憫。作為丈夫,我本應該多給她一點的,但我已竭盡所能。這種狀況日漸加重,終至到了無法完成一次性愛的地步。對此,我?guī)缀鯚o動于衷,但小麗卻熱心地到處尋醫(yī)問藥,那幾年,盡管家境還不寬裕,這方面的藥物和滋補品床頭一直碼著一大堆??墒鞘招跷ⅰ!?/p>

“后來一年夏天,我去沈陽出差,住在一家酒店,晚上進來一個自稱酒店按摩師的女孩。女孩模樣玲瓏,身穿翠綠色的小短裙,白凈的臉上生著一對小酒窩,手里拎著只褐色小皮箱。我就脫去上衣趴在床上,讓她按摩。”

“她在我背涂上油,揉捏著。后來,她的雙手在我背上跳躍起來,像兩只奔跑的小鹿,時不時在某個地方停下,似找到了豐美的水草——那正是痛點所在??吹轿引b牙咧嘴不住哼哼的樣子,她說,大哥這是穴位,打通后就舒服了。接著,她把手移到我腰間,臉貼到我耳根說,大哥,這是腎俞穴,你們男人都把它當命根子呢。她不住地用溫熱的手在我腰間揉摸擠壓著。除了小麗,還沒有任何一個女人如此觸摸過我的身體。我的下體就在這一刻忽然蘇醒了,而且迅速蓬勃堅挺起來。我的周身頓時變得燥熱難耐,焦灼得一刻也不能延遲,我喘著氣翻身坐起問道,姑娘,那個事情做不做?她撲哧一聲笑了,手撫住嘴,眼睛彎成了兩道月芽兒說:大哥倒是個爽快人呢。她的話音剛落,我就一下子把她撲倒在了床上,耳朵里只聽她在大叫,大哥——慢點,慢點嘛。我哪里顧得上,三二下剝?nèi)チ怂亩倘购蛢?nèi)衣。她就像匹白色的母馬俯在了我的面前。我瘋一般抱住這匹母馬,不住地撞擊。她雪白的身子在我眼前激烈動蕩,波濤洶涌,嬌聲四溢。我很快達到了高潮,身體劇烈地顫栗著,液體噴射而出。這時,我哭了。我哭,是因為我知道了自己的身體其實很好,我既為這么多年喝下的藥水痛哭,更為我可悲可嘆的人生痛哭。女孩扭過頭,驚慌地問,大哥,您怎么了?我含著眼淚高聲地說:大哥很好!”

老林停下來,喝了一口咖啡。他那側(cè)對著窗戶的身軀始終堅挺如石柱,但我知道那石柱內(nèi)在的脆弱,我擔心他隨時會訇然傾倒。但我多慮了,老林抬起頭,繼續(xù)開腔說道,“從沈陽回來的路上,我沒感到任何內(nèi)疚。我想到了離婚,‘離婚這個詞也曾無數(shù)次出現(xiàn)在我腦海中。但我還是否定了。我不能這樣做。先是兩個孩子,我無法接受他們在離異的家庭中長大,我不能允許自己這樣自私;再就是個人的聲譽,盡管這不是關(guān)鍵,但無法忽視不見,這就是現(xiàn)實。其三,真要離婚,小麗那里注定不會同意,那將是另一場漫長的痛苦鏖戰(zhàn)。所以,只剩下一條路:再來一場戰(zhàn)爭——用新的戰(zhàn)爭清除舊的戰(zhàn)爭成果。作為男人,我也很清楚,真正的和平來自戰(zhàn)爭。

“你可能會問,這么多年來,你就沒有真正反擊過嗎?是的,沒有,幾乎沒有。因為我們一直處于疏離狀態(tài),我跟她差不多過的是兩種生活——家,更像我夜的客棧。我們?nèi)缤瑑蓷l相斥的磁力線,很少有交叉存在。另外,更為根本的原因是,我似乎被她把控了。她雖不算高但漸漸發(fā)胖的身軀形成了一種無處不在的壓迫力,終日游蕩在家里本不大的空間里。她幾乎可以說是一位出色的職業(yè)家長。就我的理解,她從對我徹底的把控中獲得了人生最大的快樂,得到了她認為的人生最大成功。這一點在我們最后的十年生活中得到了明確的證明?!?/p>

“戰(zhàn)爭需要機會,機會需要等待。終于,我等到了機會。小兒子上初三了,從8歲開始,就每周在一個少年館學畫畫。但小麗認為要中考,畫畫必須停掉。老二的畫已經(jīng)很不錯了,如果停掉,就是前功盡棄。從內(nèi)心來講,我也是不贊成的。我就先跟老二溝通,他說自己其實很想學,我就給他鼓氣,說肯定支持他,也會讓他繼續(xù)畫下去。兒子看我的眼神里第一次有了敬佩。這么多年來,兩個孩子早已習慣和適應了家庭的格局,偶爾我跟他們說個什么,他們最后總要來一句,那媽媽怎么說?那種心情,相信你理解。所以我看著老二的眼神,心里說不出是感動還是痛苦?!?/p>

“那天晚飯后,我看到小麗正在抹桌子,就說道:老二的畫還是讓他繼續(xù)下去吧。她聽了愣了一下,但繼續(xù)抹著桌子,不悅地說,畫畫能當飯吃?我說,孩子的成長貴在順勢而為,老二在畫畫方面還是很有天分的。小麗就拉下了臉,冷冷地說,你想讓他將來當畫家?我說,誰也不能肯定他當不了。小麗抬起頭,看了我一下,目光疑惑中帶有了慍怒。她低下頭,繼續(xù)抹著桌子,相當不快地說,你們林家有這個命?我也不快地說,有沒有這個命不知道,孩子這么大了,我們也該聽聽孩子的意見才是。小麗這時把抹布往桌上一甩,大聲地說,他這么大,懂個毬呀!他不懂,你也不懂嗎?我這時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懦弱,我的心竟然顫動了一下,手心同時滲出了汗水。我努力提高嗓門說,我當然懂,作為他的爸爸,在他這個年齡有權(quán)利也有責任提出一些建議,做出一些決定。小麗的臉色這下漲紅了,她的身體晃動了一下,好像站立的地面發(fā)生了一次搖蕩。但她很快恢復了正常,輕蔑地一笑說,荒唐,真是荒唐!還有臉說是他的爸爸。這十幾年來你過問這個家了嗎?你過問孩子的饑飽冷暖嗎?兩個孩子的生日你能記得一個?他們的老師你認識幾個?你說你有權(quán)利,就因為你生了他們?就因為你那點養(yǎng)家糊口的工資?就因為你天天走進這個家門?她的聲音如爆竹連續(xù)飛上了天空,在耳邊不住地轟鳴;她的眼睛里像曠野的火炬,在熊熊地燃燒。我愣在了那里,被她激烈的語言擊中了,呼吸變得急促,腰部開始一抽一抽地跳動。她的話,如一把把利刃刺中了我。她說出了事實,盡管那不是全部的事實。我的鼻尖和脖頸滲出了汗水,雙腿不知何時開始了震顫。但,作為一個男人,必須堅強,這是底線。我嘶啞地反駁道:我已經(jīng)盡了一個父親的職責??晌野l(fā)現(xiàn)自己的聲音是那樣的疲軟、無力,像夢者的魘語,聲音剛到嘴邊就飄走了。我以為她沒有聽到。但她清楚地聽到了,她如一頭正靈敏地捕食的母獸,準確地捕捉到了一切聲源。她頓時憤怒了,憤怒讓她驟然間擁有了一股勢力,這勢力迅速膨大,填塞到整個空間,堵住了我的呼吸。我看到她張大的嘴里,紅舌如受驚的軟體在白牙間激烈地跳蕩:笑話!說出這種話來!真不要臉了!有種的,當著我和孩子的面再說一遍!但我失語了,變得張口結(jié)舌。是的,我其實是有話可說的,我有那么多的委屈,應該說出來??晌覐埐涣丝?,也發(fā)不出聲了。我已經(jīng)全身顫動,似乎站在我面前的不是天天跟我同床共枕的妻子,而是一位決定我生死的法官,一位地位崇高的女皇。我知道自己已經(jīng)徹底輸了。我的確是個徹頭徹尾的懦夫。我們的家庭形成今天的格局是理所當然,是必然之理。記得結(jié)婚前,母親曾偷偷對我說過,自己的女人要學會去疼愛,但女人的骨頭天生是輕的,凡事該拿拿勁兒時就要拿拿勁兒,該發(fā)發(fā)聲時就要發(fā)發(fā)聲。但我親愛的早已長眠地下的母親,我的確拿不出勁兒也發(fā)不出聲了。兩個孩子這時從書房里沖出來,很快看清了一切。我已無法面對他們。我徹底失去了尊嚴。”

“一場戰(zhàn)爭,就這樣結(jié)束了。我已無力挑起第二場戰(zhàn)爭。一切恢復正常,日子又開始平靜地進行下去了?!?/p>

老林的話讓我震動,我沒想到他的真實生活是這樣的,似乎讓人難以理解。但指望生活的一切都能讓人理解,也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婚姻生活,許多行為都越出了“道理”之外,我們只能用“情感”這支不準確的尺子去測量,但往往越量越是謬誤叢生。很多時候我們或許都活在相互不被理解之中,但我們?nèi)松拇_因此才更精彩。

“后來呢?”等老林息了一陣后,我又問道。

“我承認,”老林又繼續(xù)道,“小麗是愛這個家的,但她的愛讓我顫栗,她總不自覺地用一種慈母般的目光看我。我常產(chǎn)生一種錯覺:一位母親正帶著三個年齡懸殊的孩子在生活。這種錯位感在我們后來的婚姻生活中一直如影隨形,如夢魘般壓迫著我,讓我夜不能寐,充滿對生的絕望。這是我們的悲劇之源。”

“退休后,我們就整天相對了。孩子們都在外地工作,我們平日里基本上沒有什么交流,我把白天大部分時間都泡在麻將桌上或咖啡廳里,早晚則跑出去跳舞。跟上班時相比,留在家里的時間甚至更少。她不滿了,開始咒罵,罵我的牌友們,尤其罵所有跟我跳過舞的舞伴們,極盡詛咒挑撥之能事。我不知道她那日漸衰老的身體里怎么還能盛得下那么多的憤怒和妒忌?那次爭吵就是由一位新認識的舞伴引起的?!?/p>

老林停止了敘述,長時間講述讓他顯出了疲態(tài),他靜坐著,像一匹突然陷入困頓的老馬。他的杯中早已空了,我揚手叫侍者再續(xù)一杯,他阻止了。

“好了?!彼f著扭頭朝窗外看去。

飄飄灑灑的秋雨不知何時已經(jīng)停了,但天空還陰得很,如同濃霧倒懸在天上,雨點顯然會隨時再次落下。我們透過格窗,一起眺望著外面灰色的世界。

“我該走了?!崩狭帜闷鹉琼斏钌Y帽。

我看著老林,說道,

“我還想問你一個問題?!?/p>

他戴好帽子后,轉(zhuǎn)過身看著我,這讓他看起來很莊嚴。

“我知道這個問題可能沒有意義,但還是想問:假如當年你扔出了那第八只熱水瓶,結(jié)果又會怎樣?”

他沉默了一下,開口道,

“這個問題沒有答案。當你的人生走上另一條軌道,原來的人生就永遠是個謎。說不定那是一個更加糟糕的人生。但,我的內(nèi)心是恨它的——現(xiàn)在存在的不是我想要的?!?/p>

說完他就沿著走道,穩(wěn)重地朝大門走去,只把挺拔的背影對著我,隨著大門“吱”的一聲,突然消融于一團撲入的光中。

我看看時鐘,已經(jīng)是下午二點半,就喝干杯里剩下的咖啡,結(jié)了帳,也出了門。站在街邊,抬頭四顧,我還想尋找老林的身影。但眼前只有秋天雨后寂寞的大街。似乎老林的出現(xiàn)不過是一個幻影。我抬腳向右走去,步子很慢。前面六百米處是市立法院,半小時后,跟妻子的離婚案,將再度開庭。

責任編輯:劉照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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