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可新

昨天晚上的那個人，到現(xiàn)在還在她的腦海里轉(zhuǎn)悠，怎么驅(qū)趕都不肯出走。不過因?yàn)樘旌冢莻€人具體長得什么樣子，她已經(jīng)記不準(zhǔn)確了。那個人撞了她一下之后，趕緊說對不起。跟自己說對不起的人，她又不能過于責(zé)怪。她記得自己說過沒關(guān)系的。接著那個人就走開了。走得也并不快，很從容的樣子。所以她也沒往別處想。直到回到家里，直到洗過了澡，她才發(fā)現(xiàn)包里的手機(jī)和錢包不見了?；剡^頭來想，她終于明白那個人為什么要撞她了。

后面的半個晚上她都沒能睡踏實(shí)了。在床上折騰來折騰去，挖空心思，只想回憶起那個人的形象，把他那張臉從記憶深處挖掘出來。因?yàn)楦杏X，這人不應(yīng)該是特別特別陌生的，可能以前還曾經(jīng)在哪里見到過，或者打過交道也未可知。被人暗算了一下，無論如何她也不甘心。

天已經(jīng)亮了好一會兒了，也許半個上午都過去了。臥室窗戶上的窗簾自從更換了后，外面的亮光就進(jìn)不來了。這樣，無論早晚，只要拉上窗簾，屋里就一定漆黑一團(tuán)，伸手不見五指。想事情，包括睡覺，她就喜歡這樣的漆黑。認(rèn)為臥室就應(yīng)該是黑的，不黑，那是教室。

心里很煩的。照理哪里能讓人如此輕易得手?？善瓦@么容易。手機(jī)倒罷了，她有好幾只，主要是她的幾張卡和身份證都塞在錢包里面，甚至還有出入證。她現(xiàn)在的身份就是靠它們來證明的，萬一找不回來，可能她的身份就要成謎的。一旦成謎，麻煩很快就源源不斷地找上門來。那樣……她對自己說，余小婕，看你如何自處。

舜水小區(qū)所處的位置很好，基本上遠(yuǎn)離城市的喧囂，在這里，聽不見任何都市的聲音，寧靜，寧靜得仿佛是在山明水秀的林間。而實(shí)際上，開車出了小區(qū)，不到十分鐘的路程，熱鬧而激昂的都市就嘩啦一下跳出來了。虛幻得像是海市蜃樓，但絕對真實(shí)。

余小婕是她的名字，至少是現(xiàn)在正在使用的名字。一個像她這樣的女孩，如果只有一個名字，那是很可憐的。名字是人的外衣，是外面的那一層殼。想想在如履薄冰的時代，隨時隨地都有可能摔著跌著，而多幾重外殼，會是多么的重要——就連大權(quán)在握的貪官們，他們傻逼烘烘，幾近無腦，卻也知道多弄幾張姓名顏色不同的護(hù)照呢！

她可以姑且先換一個名字，頂著任何一個名字，她都可以馬上投入到熱鬧而夸張的現(xiàn)實(shí)生活中去。但她又著實(shí)喜歡余小婕三個字。

情緒很惡劣，懶得起來。感覺外面似乎是陰天了，沒有任何美好的分子在空間跳動。她不由罵了聲狗日的。她是罵昨天晚上的那個人的。狗日的不得好死。她這樣想過了，接著又想，只偷了她一個手機(jī)和一個錢包的人，似乎應(yīng)該不至于因此而死掉了。她罵得有點(diǎn)過頭。

不過再想想，這個人肯定不只對她一個人下過手，他偷過的人多了去了，興許殺人放火的事情也做過。至于強(qiáng)奸……想到強(qiáng)奸兩個字，她心里晃悠了一下，有點(diǎn)惡心的感覺，急忙趕緊想別的詞句，努力地把它們給驅(qū)趕出腦子。

恍惚著她又睡了過去。直到手機(jī)響起鈴聲，一個小女孩跟她大聲說，主人，你討厭的人又來電話啦——主人，你討厭的人又來電話啦——她才猛地醒過來，把屏幕亮起來的手機(jī)扯手里，看看上面，顯示的是一個陌生號碼，并不是她討厭的那個人，一時沒了心情，一按，干脆關(guān)了。

片刻手機(jī)重新響起，小女孩照例喊她接電話，她不再看是誰的，按了接聽鍵，說，喂，我正睡覺呢。里面啊了聲，沒有說話。她說，說話啊？不說我掛啦啊。那邊這時說，你還在睡覺。天沒亮嗎？聲音是陌生的，起碼是一時想不起來的。她有點(diǎn)不高興，反正我這里是漆黑的。那邊噢了聲，說，你指的是你現(xiàn)在的心情吧？她問你什么意思？那邊說，我猜想你的心情現(xiàn)在不會好了。是不是？她想了想，不承認(rèn)，說，不可能，我天天好心情。那邊哧地笑起來說，算了，你繼續(xù)吧。祝你心情天天都好。就斷線了。

她嘟囔了聲屁，哪個假裝了解我的騷擾老娘我啊。腦子里猛一醒，壞了，應(yīng)該是有重要的事情。否則，一個聲音比較陌生的，他打什么電話來啊？是不是警察？警察捉到小偷了，要她過去認(rèn)領(lǐng)手機(jī)和錢包的吧？萬一真是如此，不就得罪警察了嗎？得罪了警察的后果是什么？……啊呀呀——她跳起來，跳到窗前面，嘩地拽開了窗簾。外面的陽光轟隆一聲把床鋪滿了。

看看墻上的石英鐘，都上午十點(diǎn)半了。

照著號碼回?fù)苓^去，片刻有人接了。那邊說聲你好。她趕忙說，不好意思。我現(xiàn)在的心情真的不好哎。那邊笑了，說，我當(dāng)然知道的。這樣吧，你出來，我請你喝點(diǎn)什么，說不定你心情就會好起來了。她哎了聲，說，你警察叔叔吧？那邊說，警察？你認(rèn)為我是警察？還叔叔？她說，不是嗎？怎么我覺得你應(yīng)該是警察叔叔？

那邊哈哈大笑，余小婕，性別，女，出生時間，1987年12月12日……她說，我身份證在你手里，你還敢說你不是警察叔叔？那邊說，為什么？她說，警察捉小偷啊。那邊又哈地一笑，說，警察先放一邊，除了錢包里面的錢，別的東西，你不要是吧？不要我登記上繳，然后封存。要的話就出來……

這個能不要嗎？她問在什么地方，那邊說了一個地點(diǎn)。那里她經(jīng)常去的，就離她昨天晚上被人撞的地方不到三百米。所以她說好啊。然后她補(bǔ)充說，你最好還是警察叔叔。

臨近中午，都市的繁華更加的顯露出來。大街上，除了車還是車，除了人還是人。余小婕開車，明明十幾分鐘的路程，倒整整走了四十分鐘。煩人也沒辦法。大家都一樣。慢慢她也有了耐心，反正也做不了別的了。

到了指定的地點(diǎn)，已經(jīng)將近十二點(diǎn)了。對方給出的是一家叫什么島的咖啡廳。余小婕格外不喜歡的就是咖啡。那種假模假樣的東西，明明就是一碗中藥，卻偏偏打著高雅的外國旗號，什么提神醒目啊，什么苦盡甘來啊，純粹扯淡！她喝過一回，只喝過一回就再也不肯喝了，加多少糖也不喝。

但那個手里握著她身份證的人，卻讓她來這里。

把車子停好，來到門口。這里很有趣的，門的兩側(cè)，一邊站著一個穿著制服的男生，左邊的奇高，應(yīng)該有兩米多吧？或者堪比姚明？右邊的那個呢，卻又奇矮，矮得你開始以為是個兒童，但他卻有一張成年人的面孔，而兩只手，也像成年人的那樣大。這兩只手安裝在他的身上，既夸張又搞笑。所以她笑了一下。兩邊的男生都做出一個請進(jìn)的姿勢，高個的還把腰用力低下來，好讓她能夠看得見他臉上的笑容。矮的則高高仰著臉，目的相同。她是個美女，任何質(zhì)地的男人都會給她這個。起碼的。

進(jìn)了門余小婕有點(diǎn)開心了。但她站在吧臺前不知應(yīng)該往哪里走。一個男生馬上過來，彎腰給她指點(diǎn)了一下。她才發(fā)現(xiàn)一邊靠近角落的地方，有一個男人坐在桌邊的沙發(fā)上，正往這邊看。

這人沒有穿著警察的服裝。一副休閑樣。她有點(diǎn)猶豫。如果他穿警察的服裝，哪怕是假的，或者人家說的二警察服裝，她也不會猶豫。不過她也只遲疑一下而已?？Х葟d是公共場所，而且又是敞開著的，應(yīng)該不會有問題。再說自己把腦子里的弦繃緊了，怕什么？

她就慢慢走過去。盡量從容寧靜，大家閨秀樣。走到那人邊上，她嗨了聲，說你好啊。那人一直看著她往這邊走的，這時像是突然放心了，呼地吐出一口氣，又搖頭，笑，說，剛才我失神了。噢，也叫走神。你請坐。她輕輕一笑，堵車的哎。讓你久等了，不好意思。他看著她坐到對面的沙發(fā)里，把身子挺直了，說，意料之中的。所以我也是剛過來。要的咖啡他們還沒送過來呢。然后他說，這城市要是有地下鐵就好了。

這么大的一座城市，全國都著名的，卻一直沒有地鐵，連她都有些不可思議。以前也曾經(jīng)跟朋友分析探討過。有說因?yàn)檫@城市地下水過于豐沛，到處是水，地鐵又不能在水里通過。但顯然這是扯淡的理論。因?yàn)檫B海底都能打通了，區(qū)區(qū)的地下水算什么?，F(xiàn)在這人一說，她馬上問他，你說為什么沒有呢？他看著她，慢慢說，因?yàn)檫@幾任市長里面一直沒有屬鼠的。她愣了好一會兒才醒悟過來，噗地把自己笑噴了。

咖啡上來，她看見他拈起銀勺，慢慢攪動碗里的液體，又低頭把鼻子放到升騰的霧氣里面嗅，像是很有喝的經(jīng)驗(yàn)的。轉(zhuǎn)眼去看自己面前的碗，里面液體的色彩相同，焦糊樣，出來的味道也有一分焦糊。她小聲說，我不喝咖啡的。他抬頭問，你說什么？她哈了聲，我不喝咖啡。他說，嫌味道苦嗎？可以多加糖的。她搖頭，不是怕苦。就是不能喝。他說，那你想喝什么？她說，茶水吧。他嘿地笑起來，說，它們的味道差不多啊。她說不一樣的。不是一回事。

不過他并沒有給她要一杯茶水，試試看吧。這里的咖啡很好的，跟你喝過的不一樣。她執(zhí)意說，天下咖啡都一樣的。沒有不同。他停止攪動，銀勺點(diǎn)點(diǎn)滴滴，他皺皺眉頭，你怎么連嘗試一下的勇氣都沒有呢？她老老實(shí)實(shí)說，我很淑女的哎。他笑起來說，行了，別淑女了。淑女就一定好嗎？她驚奇地問，難道淑女不好嗎？

咖啡廳里的光線有些暗淡。原因是幾乎所有的窗戶玻璃都使用了與咖啡相同的顏色。每一張桌子上都有一盞燈光黃黃的電燈，這種光線里應(yīng)該很出效果的。她認(rèn)定這時他看她，一定會看出淑女的氣質(zhì)來，可他卻不欣賞淑女，這讓她黯然。不過自己又不是過來跟他調(diào)情什么的，她又不認(rèn)得他，她只是想盡快取回自己的東西。如此而已。

但顯然他不想盡快了。因?yàn)樗f，試試看吧。說不上你喝了這一回，就成了咖啡蟲了呢。她假裝不懂得，問，咖啡蟲是什么??？

咖啡蟲……他想了想，只得老老實(shí)實(shí)說，我也不知道。應(yīng)該是躲藏在咖啡樹上天天以咖啡為食的蟲子吧？

她哈了聲，你是嗎？

他說我不是。喜歡，但不是。畢竟這里的咖啡價格不菲。

她輕松地點(diǎn)頭，那我就省省吧，不給外國產(chǎn)品作貢獻(xiàn)了。

她看著他，希望他主動把她的東西取出來，然后她道謝，甚至還可以替他把這兩碗咖啡的賬給付了。然后呢，告別，趕緊出去，找一家清潔實(shí)惠的飯店，要一桌飯菜，好好地好好地犒勞犒勞自己。

但轉(zhuǎn)念一想，自己立下了什么功勞了嗎？憑什么要犒勞自己?。?/p>

那人有一會兒不理會她，自己端起咖啡碗來，把一側(cè)放到嘴邊。她聽見他發(fā)出了響亮的聲音。咕咚咕咚咕咚……然后他把碗放下來，用桌上的紙抹抹嘴角，微笑地看她，我喝完了，現(xiàn)在看你了。

她又驚訝又膽怯。這人喝如此苦的咖啡，竟然跟喝白開水似的。這說明此人能吃苦，不尋常。一般的像他們這么大年齡的人，能吃苦的不多了。他多大？頂多二十七八歲吧。照理說，他們也算是同齡人。這差別的不止男女吧？

現(xiàn)在他在逼迫她。用一碗濃濃的咖啡，而且似乎是連糖都沒加。這樣的咖啡一碗，那邊的性命一條，要是讓她選擇，她準(zhǔn)備把命丟掉，不要了。所以她慢吞吞站起來，說謝謝你，把隨身帶的包挎到肩上，轉(zhuǎn)身慢慢往外走。是是是，她已經(jīng)決定了，寧肯東西不要了，也決不喝這碗咖啡。

她就這么一步一步往外走。她以為他會在她走到一半或者一大半路程的時候，最遲在她走到門口的時候，會沖她大喊一聲，余小婕回來，把你的東西帶走?？Х饶?，就不逼你喝了。這樣，她就可以腳步遲疑一下，假裝不情愿地回來，把東西取到手里，然后對這個自以為是的男人說，警察叔叔，你這個大騙子！飛快逃出去，鉆進(jìn)邊上那家酒店里去，喝酒。喝干紅。

她以為這個鏡頭馬上就出現(xiàn)了呢。如果在一部電視劇里面，應(yīng)該這樣往下編排吧？現(xiàn)實(shí)生活中也一樣的啊?？墒恰墒?，她走到門口了，都看見門外那高矮各不同的男生的表情了，后面還是沒有聲音響起來。這時她真想轉(zhuǎn)臉去看看那人在做什么，可是，可是她不敢回頭，只要一回頭，她就輸了，輸定了。她怎么能輸了？不能，萬萬不能。

門是自動的。她走到離門一定的距離時，門就自己打開了，輕輕的，靜靜的，無情的。門一開，兩側(cè)的男生就把請的動作弄出來了，臉上的微笑也花朵一般地綻放開來。甚至那個竹竿樣的還說出了一個請字。她沖他哼了聲，人嘩啦一下就進(jìn)入到華麗的陽光里去了。

這是一段非常奇怪的經(jīng)歷。警察叔叔……姑且叫警察哥哥吧，約她出去取她因被人偷盜而丟失的東西，裝了身份證、銀行卡和出入證以及一沓數(shù)目不詳?shù)恼嫒嗣駧诺腻X包，和一只手機(jī)。這個身著便衣的男人把她約進(jìn)一家咖啡廳，請她喝咖啡。首先他一句也不提失物之事，只讓她也像他那樣，喝，喝咖啡。而且很有可能連糖都沒放的咖啡，濃濃的，苦到極處的咖啡。他自己像喝水一樣喝了，然后讓她也如此地喝。喝了后面可能還會往下繼續(xù)，不喝，就只有戛然而止了。

陽光真的非常之美好之明艷，照耀得人確實(shí)一片溫暖。但她現(xiàn)在感覺到的卻是一團(tuán)涼意?；秀敝娴氖悄敲吹睦?。她哆嗦了一下?？纯床贿h(yuǎn)處那家她常去的酒店，慢慢踱過去。

飯吃得沒味道，但吃得多。撐著了都。她要了一壺茶，一邊吸煙一邊喝。消食。然后出門，找到自己的車，上去，關(guān)門，發(fā)動。手機(jī)響了也不接，哪個也不接。直接回去。已經(jīng)下午快三點(diǎn)了。拉上窗簾，繼續(xù)睡，睡覺。不管了，什么也不管了。干脆有能耐就睡死了算了。

可是想要睡覺，一時又沒有了睡意。躺在無邊無際的黑暗里，眼睛瞪得老大。眼前盡是些金色的東西在飛舞跳躍，有的直接撞進(jìn)眼里來，卻絲毫也沒有感覺。她伸手去捉它們。捉到一個看，是金豆，再捉一個看，還是金豆。只是捉了這個沒了那個。捉了半天，兩手還是空的。她拍拍手，一咬牙說，警察叔叔，算你狠！

晚飯她不想吃。豈止不想吃，連出門都懶得出。只是事情耽誤不得的，若是誤了，飯碗破碎了小事，人也會出情況。這個可不敢的。萬萬的不敢?？戳艘幌率謾C(jī)上的時間，起來拉開窗簾，已是朦朧黃昏時分了。外面的街道應(yīng)該又堵車了吧？不過這沒關(guān)系。她不急。事情總有緩急輕重。

磨蹭了一回，喝了水，上了廁所，然后化妝。這個照例也用不著多長時間。她不像別的女孩，需要濃厚的妝掩蓋本來面目，她只要隨便。跟那人說自己淑女，這沒錯。但到底還是碧玉。其實(shí)她更喜歡自己是碧玉。就這兩個字，沒有前綴。

從小區(qū)到市里，這段路程不堵。順暢。十分鐘后，她進(jìn)入鬧市，車馬上就挪不動了。性格里面的一部分就是這樣磨練出來的。相信照此磨練下去，再過幾年，泰山壓頂眼睛都不會眨。

但那對一個女孩來說，有意義嗎？

現(xiàn)在這個時代，連男人都 得要命，能指望得上女孩？

她去的地方與昨天相同。過去后，停車，然后假裝過夜生活者，吃燒烤，可；喝啤酒，也可。吸煙，室外還沒禁止。至于有不良男人過來謀企圖，也可。但需要才智，嚇退之。然后在某一時間段，入某大院大門，到某號樓下，選擇合適位置，抬頭凝視某一層，某一扇窗戶。使用相機(jī)拍下該窗戶當(dāng)下的情形。簡言之，只要拍出該窗戶當(dāng)下有無燈光，即可?；丶液螅颜掌ㄟ^電子郵件方式，發(fā)進(jìn)一個信箱，則萬事大吉了。

一天里所剩余時光，完全屬于自己。沒有禁忌。

現(xiàn)在，唯一的難處是，她的出入證沒在手上。出入該大門，有時門衛(wèi)要檢查該證。她已經(jīng)于昨天被盜了。今天明明可以取回來，但由于任性，不肯喝那碗咖啡，因而還在那個人手里。沒有證，萬一門衛(wèi)查檢呢？她可以使用姿色擊敗對手嗎？不知道。

吃了些東西，邊上有一家茶社。以往也時常來過，泡一杯好茶，坐下，慢慢喝，看周圍人往人來，或者叫觀察人生。時間臨近，再出去，拍過了，想回來也可。但到底鬧市，可供熱鬧處多?；蛘呋厝ニX。

這回進(jìn)去，人比昨日多，桌子只近門一張無人。地段不好，但已無從選擇。她就反身，把后背給門，朝里坐。還是好茶一杯，瓜子一碟。茶是清茶，瓜子是面瓜子。一人一桌，張揚(yáng)又蕭條。很希望能有熟悉面孔出現(xiàn)。希望希望，她都沒想到中午被她涮過的那位……噢，是警察叔叔竟然會出現(xiàn)。

所以他轉(zhuǎn)到里面，正對著她面孔的時候，她怔了一下。他臉上卻是微笑的。她怔過了后，也只能笑了，說，警察叔叔無處不在啊。他坐下來，輕輕說，你總叫我警察叔叔?？晌乙徊皇鞘迨?，二不是警察。不騙你。她撇了撇嘴巴，你相信我會相信你的話嗎？

他先不跟她說話，轉(zhuǎn)臉跟老板說，來一杯好茶，綠茶。當(dāng)?shù)氐木托?。多放些茶葉。這位女士付款。再轉(zhuǎn)過臉來說，請我一杯，可以嗎？她沒好氣說，為什么要我請？我又沒喝你那碗咖啡。他承認(rèn)那一碗也叫他喝了，不過他又說，吃人的嘴短，喝也是一樣的。嘴短的意思你知道吧？她賭氣說，不知道。他笑，就是你的事情有些我不給你說出去。

這倒讓她驚了一下，我有什么事情怕你說出去？再說了，你又知道我什么事情？無非你手里有我被人偷走的錢包手機(jī)。而已。他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不能說的秘密，難道你不食人間煙火？不會吧？她說，你且隨便說一件吧。說怕了我，我就請你。

他看著她，說，好，就一件。你不叫余小婕。她心一顫，急忙把一聲呻吟死死咽回去。她不知道自己的臉色變了沒有。不過想想，自己并沒有做任何壞事，平日里很淑女的，就平靜下來，哧地一笑，瞎說吧。那明明是我的名字嘛。他說不說這個了，請我吧你？她想說請，一想，若說了，不正好證明了他說的是對的？就說，不請。他接過老板送上來的茶，吸了一口，好燙的茶。又看她，好小氣的女孩。

他把一個用白色塑料袋裝的東西推給她，要不用這個換吧？你應(yīng)該會同意吧？她猜想應(yīng)該是那些東西，想到出入證，就松了一口氣，說，這還差不多。警察叔叔，我請了。

當(dāng)著他的面她打開來，里面果然是那些東西，除了現(xiàn)金。她執(zhí)意看了出入證一眼，但也并沒取出來，明明你中午就可以歸還我的啊？要是今天晚上你碰不到我呢？他笑，說，誤不了你事情的。不就半個白天嘛。再說我不都讓你叫成警察叔叔了嘛。破案都沒問題，找你就更不在話下啦哈。

他喝茶的時候，她望著他，自己不喝。他有點(diǎn)不好意思，我長得很英俊嗎？她說，比較一般吧。算不上特別優(yōu)秀——我指的是長相，至于能力，不知道。他笑，你沒看出來?。克f，我想的不是這個。我感覺……我在想……你到底是不是警察叔叔……他說，你說呢？

她搖頭，昨天晚上，大約十點(diǎn)幾十分鐘吧，一個男人迎面撞了我一下。那個地點(diǎn)黑，我又來不及防備，中招了。我手里的包明明拉鏈都好好的，回去一看，怎么內(nèi)容沒了一部分呢？這說明那人是高手。高手作案，會那么快就落網(wǎng)了？或者會不知道手機(jī)也能賣好幾百，當(dāng)成廢物丟棄了？會嗎？

他說我哪里知道？我又沒學(xué)過理論分析課。她說這跟理論無關(guān)。就事論事，會嗎？你說。他笑，兩可之間。她說，原因。他還笑，人不是一成不變的。過去都說曹操是奸臣，如今卻有人說他是卑鄙的圣人。卑鄙而又圣人，反差大吧？她說不說曹操，就事論事。會嗎？

他還想說什么別的，她把手往前突然一指，撞我的那個人應(yīng)該就是你，你本人！

他跳起來，臉色有些白，這怎么可能？這完全徹底地百分之百千分之千萬分……你怎么可能這么說……見她一動不動，一咬牙，他說，好吧，為了證明你是錯的，你把是我的理由說出來。她哧地一笑，說，你發(fā)現(xiàn)我是天下最后一個淑女，想用這種鬼伎倆來接近我。是不是？

他頹然坐下來，說，是是是。你的理由完全正確。我投降了好不好。她不愿意，你投降了不行，我得報警，叫真正的警察叔叔來修理修理你。

這人突然很害怕的樣子，但再仔細(xì)分析分析他的表情，又頗有幾分有恃無恐。這倒讓她遲疑起來。因?yàn)榭瓷先ミ@人不一定就是昨天晚上撞她的那個。就算是，是不是在公安局里面有他的幫手?。磕銏缶?，前面一走，人家后面就放了他回家?；丶液笏菦Q意報復(fù)，不得了，她可承受不起。

這一猶豫，他就笑了，說，我跑是跑不了的。見你犯難，我替你出個主意吧？她問什么主意，他輕輕一笑，簡單得很呢。就是把我放了。她說，妄想癥啊你？他笑著說，不是妄想癥。我有個故事，真實(shí)的，你不忙的話且聽我講了，你認(rèn)真思考思考，再做決斷好不好？她想了想說，那你吐象牙吧。不過要快些。

你時時刻刻占便宜啊你？好吧，我也不多嘴。說故事。是什么牙你自己判斷。他點(diǎn)上支香煙慢悠悠吸。邊吸邊說，

有一個女孩子吧，長得呢，還漂亮，但不敢跟你比啊。跟你比她不是自找晦氣嘛?？墒悄兀俪蟮呐⒁矏勖赖穆锸遣皇?？所以呢，她很注重打扮自己，衣服要光鮮的，包要名牌的——真名牌買不起，就山寨啊。所以呢，出來逛街的時候，她很引人注目的。只見她身上穿著高級衣服，手里拎著高檔皮包，手上戴著碩大的金戒指，脖子上呢，掛著一條金項(xiàng)鏈。那個粗啊，那個晃眼啊。了不得，多少人都叫她給弄成老花眼了……

她瞅瞅他放在桌子上的煙盒，想取一支也吸幾口，不過想想自己都淑女了，哪里能吸煙啊，就不吸，說，你這故事，皮子皮也太厚了吧？

他說，不厚不厚，一點(diǎn)也不厚。前面這叫鋪墊，后面才精彩呢。然后他繼續(xù)說故事，

女孩其實(shí)都喜歡招搖。也不算是招搖，是表達(dá)吧。誰不希望吸引異性的注意呢？愛美之心人皆有嘛是不是？所以女孩的行為也不能責(zé)怪。但問題是，你張開了羽毛，看的人的想法就不盡相同了?！煤茫也桓锌?，說故事。我有什么感慨呢？都是你們女孩子們的事情。說的是某一天，這漂亮女孩又出來逛了。黃昏時分，她喜歡上天橋啊。天橋什么地方，高啊。一覽眾山小啊。過去有個詩人不是說，你在橋上看風(fēng)景，看風(fēng)景的人在窗前看你嘛。那橋不就是天橋？這女孩說是看風(fēng)景去，實(shí)際上是想讓別人看她啊……好不啰嗦了，說故事。故事其實(shí)簡單。就是這天黃昏，女孩一上到天橋，就來了個男人，頭上戴了個面具，二話也不說，伸手扯了女孩脖子上的項(xiàng)鏈就走。女孩呢，當(dāng)時驚呆了，而且她還看見扯她項(xiàng)鏈的男人，另外一只手里明晃晃的，是一把刀啊。這說明如果她叫喊，只怕性命休矣。所以她眼睜睜地看著那男人揚(yáng)長而去。

也有些人認(rèn)得女孩的，或者看見過她，面熟。想幫她忙，只是不敢啊。世風(fēng)如此啊。但對方走掉了，他們的膽子就上來了，肥了胖了，紛紛過來指責(zé)搶奪者。女孩想要哭，終于也沒哭出來，轉(zhuǎn)身搖搖擺擺回家了?；丶腋墒裁?？大伙想，還能干什么？那么粗的真家伙讓人擄了，傷心去了唄?；蛘咧委熜撵`創(chuàng)傷了吧。反正這事攤誰頭上誰都得苦半年以上。

不過呢，事情仿佛就有例外。轉(zhuǎn)天黃昏，這女孩又出現(xiàn)了?？幢砬橐矝]什么痛苦，但她站到天橋上，認(rèn)得的還是擔(dān)了一份心，害怕她跳下去輕生啊。就有人過來勸，正勸著，一個男人突然擠過來，一把抓住女孩的胳膊說，你這么漂亮的人，怎么凈做坑人的事情??？大伙很驚訝，說如此漂亮的女孩，是世上美好的象征啊，她怎么可能坑人？說她坑人，她坑了誰了？這男人說，坑了我了啊。大伙來了興趣，讓他說說。這人說，昨天吧，她讓人搶了是吧？大伙說是啊是啊。她正是為這個才上來，想要跳下去自殺的啊。這人說，自殺個什么啊，昨天搶她的那個人就是我。

大伙看著他，說是你？真是你？這人說這種事情哪有出來隨便承認(rèn)的？承認(rèn)了不是自找晦氣嘛。大伙說是啊是啊，這叫搶劫啊，是要判刑的呀。這人說我知道。我對法律精通著呢。可是自從回去后，我一晚上都沒能合眼。一個人在屋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都快要崩潰了我。白天也是。你們看看我的眼睛，是不是紅得嚇人？大伙看看，確實(shí)是紅，跟猴子的屁股一樣紅。他說這就是證明啊。

然后他也不顧大伙的追問，說，我出來逛吧。本來心境是好的，沒有絲毫邪念，單純就是出來走走。可是我遇到了她。尤其是她脖子上的項(xiàng)鏈，金光閃閃，把我的眼都閃花了，看不見別的了。這種事情一回兩回還可以承受，可是每天傍晚出來，我都會碰到她，一碰到她，她脖子上的項(xiàng)鏈就把我的眼睛弄花了。我眼睛里面就只剩下項(xiàng)鏈了。到后來我滿心里面也只剩下項(xiàng)鏈了。我想我得把它取下來，據(jù)為己有啊。要不然我一輩子都不能安心了。我下這決心有多么艱難啊。我是個好人，搶劫這種事情能做嗎？不能?？晌疫€能怎么辦？沒了辦法了，沒有退路了。我只能鋌而走險了。

這人說，你們不知道啊，下了這決心，我像是死了一回。但實(shí)施起來也不容易。我想盡辦法，才想到戴個面具出來。但怎樣才能不被她叫喊起來呢？我又想了一個月，才想起來，手里要握一把刀子。然后我一天一天地過來，直到第七天了，喝了一瓶白酒了，我才終于鼓足勇氣出手了……昨天，就是昨天，我搶劫了啊……

我得手了，我高興啊，興奮啊，急忙回家。可是還沒等回到家里，我就感覺有點(diǎn)不對頭。為嘛？項(xiàng)鏈給我的感覺不對頭啊。照金子的比重，這根項(xiàng)鏈，如此粗壯，起碼也得有一斤重吧？可手里的呢？一半重量也沒有。輕飄飄的。回家我用牙一咬，咯嘣，一顆牙齒報銷了。天吶，聽說石頭硌牙，還沒聽說金子硌牙的。我湊燈底下一瞅，媽媽的呀，是銅的啊，銅外面鍍了一層金粉啊……

他張嘴讓人看他被崩掉的牙留下的缺口，又掏出項(xiàng)鏈給人鑒定。他痛苦的表情很讓人同情。大伙鑒定完畢項(xiàng)鏈，紛紛說這確實(shí)有些坑人。不好。很不好。這男人說，幸虧她當(dāng)時沒反抗，她要是一反抗，我心里一慌張，說不定就真動刀子了。我從來也沒做過壞事，不知刀子怎樣殺人才能殺不死。萬一殺錯了地方，殺到要害處，把她殺死了……天吶，我不就成了殺人犯了嗎？

然后他問眾人，你們都是好心人，你們說，她是不是坑人??？大伙說是嘛，明明就是嘛。這樣做人可不好，得好好跟她說道說道……大伙轉(zhuǎn)眼來找女孩，可是女孩已經(jīng)不見了。這時天橋底下有人驚叫說，天吶，有人跳橋自殺了啊……

說到這里，這人不往下說了。只端起茶杯來喝茶。他喝得從容自在。像是在喝自己家的茶，或者是在自己家里喝茶。她忘記了別的，只盯著他看。他不說了，她還是看。問他，完啦？他說，完了。這個故事不完整嗎？她想了想，說，還行吧。只是諷刺意味太濃了。如果你是一個作家，你講不好故事的。

他笑起來，我怎么可能是一個作家呢？實(shí)話告訴你，我是一個賊，專門從事盜竊活動。而且……他沉吟著，慢慢說，只要我出手，沒有不成功的。他站起來，所以你應(yīng)該感到幸運(yùn)。

謝謝你的茶。他補(bǔ)充了一句，轉(zhuǎn)身出門。身影一閃，就沒有了。她張望著門外，根本就不知道他是怎么消失了的。然后她看了看手機(jī)上顯示的時間，已經(jīng)到了她要去拍照的時間了。她付了錢，慢慢出去。外面是黑夜，但卻被各色燈光弄得花里胡哨，顯得異常油滑和膚淺。

后面幾天，她再也沒見到這個男人。這個她以為是警察叔叔的男人，像是空氣一樣憑空化掉了。仿佛從來也沒有在她眼前出現(xiàn)過。但絕對不是的。他出現(xiàn)過，不僅出現(xiàn)過，還很有可能撞過她，然后出手洗劫過她，再然后把東西送了回來。除了現(xiàn)金。如果她的推斷是真的，他是什么意思呢？用意？這像是走象棋時馬遇到炮，被別住了。

她就在這個地方被別住了。

別住她的是一個她不認(rèn)識的男人，比她大，但屬于同代人。聽過那個故事后，她不認(rèn)為他是警察叔叔了。其實(shí)之前，在他還了她的東西時，她就已經(jīng)感覺他不是了。但既然偷過了要還回來，為什么單單留下現(xiàn)金不還？

算了，不想了，不想了。只是在他講的故事里，他把她塑造成一個愛慕虛榮的家伙，或者是用那個女孩來比喻她。但她是嗎？可以類比嗎？如果可以，難道他就是故事里的那個傻瓜男人？要么……等等，他的意思是，是不是因?yàn)樗T了他，他才撞了她一下，然后……可是，他的用意呢？就為了讓她聽他講那么一個不倫不類的故事，然后走掉？

哈哈！她笑起來，真他哥哥的有趣！

天氣慢慢不熱了。晚上她還是出來，去那個大院里，找到那個窗戶，在相同的時間段看看里面有燈光沒有。這都成了習(xí)慣了。有或者沒有，只不過是一個借口。也許……也許當(dāng)初讓她做這事的人，也只是把這個當(dāng)作一個借口？對方提供給她住處和費(fèi)用，難道只是為了一個借口？

對方說這是一份正常的普通的工作，可是有這樣的工作嗎？

一直以來，從她看到窗戶的第一次，到現(xiàn)在，有一個月了吧？那扇窗戶始終也沒有亮起燈光。黑的，漆黑一團(tuán)。她拍出來的照片也是漆黑一團(tuán)。而周邊窗戶的燈光，有明有暗。只有她需要關(guān)注的是漆黑。

這里面有什么隱喻嗎？

明天是10月1日，國內(nèi)要放長假了。之前她也是要求這個長假不做了。她想回老家看看。她都有好幾年沒回去過了。請示的方式也是通過電子郵件。對方答應(yīng)了。但要求她堅守到最后，也就是今天晚上。把今天晚上那扇窗戶的照片發(fā)出去，她就可以放心回家了。

家在千里外。下一次回來，不知何日了。這樣想，她不免有點(diǎn)黯然。而且，那個曾經(jīng)闖入過她生活的男人，那個執(zhí)意講一個故事給她聽，然后消失了的男人，在這個夜晚，重新被她記了起來。她有點(diǎn)擔(dān)心他故事里女孩的命運(yùn)是不是會被她復(fù)制。因?yàn)楫吘梗F(xiàn)在做的事情，其性質(zhì)和內(nèi)幕，她都一無所知。

好在明天就解脫了。那時候，余小婕不再存在。她的另外的名字，在這個城市里面還沒有人知道。如果愿意，她滿可以在自己家鄉(xiāng)的縣城找一份工作?；蛘咦约洪_一家店鋪，經(jīng)營自己喜歡的東西。

把車停好，她像往常一樣。不同的是，她到超市購買了一些東西。給父母的，給鄰居的，還有過去好友的。她把它們送進(jìn)車?yán)?，看看時間，差不多了，這才吸一支香煙，慢慢走到大院門口。

門衛(wèi)早已認(rèn)識她了。年輕的男孩只沖她輕輕一笑，她就進(jìn)去了。大院里面很寬闊，但燈光黯淡。這據(jù)說是有原因的。這個大院應(yīng)該也居住著居民，只是不一般。否則就不必有出入證了。而且，這個月?lián)^察，真正有人居住的居室并不很多。更多的是像她拍攝下來的那種，夜間漆黑的。但一直漆黑的也不多。說明始終沒有人進(jìn)入的居室也不多。而且，盡管對方不要她白天過來，就是黑夜里，她也感覺得出來，這里不是一個新開辟的大院，應(yīng)該有歷史了。至于里面到底居住著什么樣的人，對方不允許她打聽。

不說了，還是過去看看吧。

外面幾乎很少有人行走。有的話也大都乘坐轎車。但似乎現(xiàn)在連轎車也看不見幾輛。靜，靜得有點(diǎn)類似野外。她慢慢靠近一直固定的位置。這一次她驚訝地發(fā)現(xiàn)，那扇窗口竟然有了燈光。顯然窗戶拉著窗簾，但從周邊還是透出了燈光的影子。她有些興奮，很想上去看看里面的人什么樣子。這個僅憑想象還是不行的。就是找個作家來想象，也不行。因?yàn)槔锩鏌艄獾紫碌娜?，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她都一無所知。唯一知道的是，窗戶的主人回來了。

這樣的結(jié)尾倒還不錯。她想。畢竟到最后，她看見了這個窗口的燈光。淡淡的，黃黃的，有點(diǎn)溫暖的意思。她輕輕笑著，從包里找出相機(jī)，打開，調(diào)整一下，鏡頭對準(zhǔn)窗口，然后按下快門。成了。結(jié)束了。她收起相機(jī)，想要轉(zhuǎn)身離開。也就在這時，她被人從后面勒住了脖子。她啊地驚叫一聲。但聲音很快就扼在喉嚨里面。她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她明白，她撞上了不可知的兇險?，F(xiàn)在她只能掙扎。但很快她的兩腿就懸空，意識慢慢模糊起來，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勒住她的是一個年輕的男人。他面目不清。但身材高挑，看上去身手不錯。在她停止了掙扎后，他把她小心地放到地上。他有點(diǎn)憐惜地說，我都警告過你了。差不多已經(jīng)是明目張膽地警告過你了。你如此冰雪聰明，怎么一點(diǎn)也覺察不出來啊？他輕輕踢了踢她，她軟得像一根面條。他知道她再也醒不過來了。可這不是他愿意看到的。只是，像她一樣，他有選擇嗎？沒有。

所以他轉(zhuǎn)身慢慢往外走。一邊走一邊接通手機(jī)，他對一個不知現(xiàn)在身在何處的人說，放心吧老板。事情了結(jié)了。毫無破綻。關(guān)上手機(jī)，他幽幽嘆息了一聲，回過頭來。但他什么也沒看見。

他的后面黑得出奇。

責(zé)任編輯：王方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