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吻你萬千

2018-11-26 10:54李一枕
飛言情A 2018年9期

李一枕

簡介:

身為貼身助理,傅如清拿著秘書的工資操著總裁的心。他飛去西蒲,她就要整裝待發(fā)陪他遠渡重洋;他不肯被私事臟手,她就做他“斬妖除魔”的一把長刀。人人都以為,她對他情根深種,可怎么,當(dāng)他告白后,她卻立刻消失,讓他再也找不到?

1

男人被一腳踢下了樓,有人將他拽起來,他被打得鼻青臉腫,哀求說:“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話音未落,又被人扇了一耳光,他吃痛卻又不敢大聲求饒。

“十多年前的事兒了……我真的不知道,我那時只是個跑腿的……”

他用盡最后的力氣說完,就閉上眼睛,等著再一次的打罵??伤南掳察o起來,有輕輕的一聲笑在耳邊響起來,這聲音很年輕,頂多不超過二十歲。他睜開眼睛,只見聲音的主人穿著牛仔褲、運動鞋,她是這樣輕快又活潑,同這里格格不入??赡腥祟澏镀饋?,哪怕她并沒有走近,只是逆著光站在那里笑著說:“既然不知道,就把他帶下去吧?!?/p>

“不——”男人聽到這話,幾乎慘叫道,“傅小姐,求您了!”

他還沒有說完,就被掩住嘴拖了下去,傅如清伸了個懶腰,又囑咐說:“把這里打掃干凈?!?/p>

說完,立刻有人上前,用清水和刷子清理這片地方。她懶洋洋地上了樓,還沒推開門,就抱怨說:“這里真是熱死了,說要下雨,又悶著不肯下?!?/p>

“西浦就是這樣的,到了雨季又熱又潮?!?/p>

說話的人正站在窗外,窗外水波粼粼,有細長的船拖著尾劃過去,日影折在水上,又落回了他的面上,他有一張英俊的面孔,五官太過無可挑剔,反而令人生出了微妙的距離感。

“把這兒的水弄臟了?!?/p>

傅如清湊過來,看到水面上泛起幾縷紅色,她撇了撇嘴,有些不高興地道:“那人嘴巴真硬?!?/p>

“他不是嘴硬,是真的不知道更多的東西了。他這樣的人,不過是小人,為了保全自己,能講的都已經(jīng)講了?!?/p>

“我還以為他是講義氣呢?!备等缜甯胶蛢删?,又問謝知,“咱們什么時候回去呀?”

她同謝知已經(jīng)出來半個多月了,美國那邊的董事會離不開謝知,可西浦每次有消息,謝知是一定要親自來的。傅如清名義上作為他的助理,簡直忙昏了頭,不但要替他處理衣食住行,還要在那群老頭子面前周旋。

她是心力憔悴,忙得連面膜都沒時間敷,可謝知天天悶在房子里,皮膚看起來油光水滑,一副我見猶憐的樣子。

真該把他丟到外面,曬個兩天,看他還能不能這么氣定神閑。

她在心里吐槽老板,面上卻擠出個楚楚可憐的神情。謝知斜覷她一眼,忽然就笑了。

“不喜歡這里?”

她老老實實地點了頭,裝可憐道:“謝總,您高抬貴手,帶我回去吧?!?/p>

“可以?!彼f完,沒等她開心起來,就接著問,“那你怎么回報我?”

他是生意人,什么都講究有來有往,傅如清略一思索,便湊過去,在他面頰上啄了一口道:“這樣夠嗎?”

這一下如蜻蜓點水,可她身上淡淡的香透了過來,這香是西浦一種珍稀植物提煉的,當(dāng)?shù)厝酥辉诮Y(jié)婚時才舍得讓新娘使用。她貪新鮮,自認為很有異域風(fēng)情,可謝知是狗鼻子,對氣味一向敏感,聞到味道微微皺起眉來。

傅如清察言觀色,一邊連忙把窗子打開散氣,一邊道歉:“你不喜歡這個,我以后就不噴了?!?/p>

“還好。”他說,“這個味道,我在十四歲時曾經(jīng)聞到過一次。”

他這樣說了,傅如清的臉色反而更差,盤算著一會兒一定要好好洗個澡,把這股味道徹底洗下去。她還沒打算好,身后,謝知卻已經(jīng)擁抱住了她。他比她高了一頭,這樣抱著,如同將她整個裹入身體里面,她沉默著,在他挑著自己下巴時乖巧地回過頭去同他接吻。

他的吻從來不溫柔,她喘不過氣來,被他推著坐在窗沿上,身后無依無靠,只能緊緊地攬著他的脖子,他的手握著她的腰肢,燙得幾乎熾熱。意亂情迷時,她下意識地想要去親吻他,可他避開了,一雙眼里不見分毫情欲。

就好像,這個正在同她密不可分的人,并不是他一樣。

纏綿過后,傅如清沉沉睡去。她醒來時,天色已經(jīng)徹底暗下去,遠處,幾顆星星明亮如洗,她裹著被單剛要下床,就看到謝知就坐在床邊。

他的側(cè)臉線條漂亮果斷,沒有分毫多余的勾勒,這樣一張臉,哪怕不言不語也能引人愛慕,傅如清著迷地凝視著他,他察覺到了,伸出手來,逗弄小貓似的摸了摸她。

“如清?!?/p>

“我在?!?/p>

“你會背叛我嗎?”

這是他總在思忖的問題,不厭其煩地問著,傅如清習(xí)以為常,回答說:“我不會背叛您的。”

“好?!彼冻鲆稽c兒滿意的神色,卻又分明不相信地說,“我相信你?!?/p>

2

飛機降落是在凌晨三四點鐘。

天黑得望不見盡頭,唯有停機坪上的指引燈還盡職盡責(zé)地亮著,傅如清困得眼睛都睜不開,偏偏因為時差問題,精神極度亢奮。回到美國,她穿著鉛筆裙、高跟鞋,重新變成那個愛崗敬業(yè)的女秘書。

她坐在車上,盤算著一會兒要去做個按摩,身邊的謝知忽然問她:“一會兒有事兒嗎?”

她反問他:“您有什么事嗎?”

窗外的路燈飛速掠過去,在車窗上拉出金燦燦的弧度,他的手輕輕挑起她的一縷頭發(fā),漫不經(jīng)心地捻了捻。有些事兒不必明說,兩個人就該心照不宣,傅如清擠出個笑容,撒嬌說:“這么晚了,好女孩應(yīng)該回家了。”

“你是好女孩嗎?”

她將頭親昵地搭在他的肩頭,柔聲道:“我是您的?!?/p>

兩個人一起回了他的豪宅,大門次第打開,傅如清望著這城堡似的住處,一萬次在心里咒罵萬惡的資本主義。

可惜這個“資本主義”是她的老板,她能有口飯吃全賴他日進斗金,所以她十分自覺,進門右轉(zhuǎn),在客臥洗了個澡,噴了謝知最喜歡的香水,這才風(fēng)情萬種地走出來。他正在書房看書,壁爐里的火光已經(jīng)燃起來,讓他整個人都沐浴在了金色的光明里。

她悄無聲息地靠近他,還沒出聲,他就已經(jīng)開口:“最近在看什么書?”

傅如清不喜歡看書,念書時考試作文永遠拖后腿,她有些羞怯地笑了一下說:“看一些當(dāng)代文學(xué)。”

“國內(nèi)還是國外的?”

他這么窮追不舍地問,她只好和盤托出:“《霸道總裁愛上我》。”

謝知翻書的手頓了一下,學(xué)霸永遠不能理解學(xué)渣的興趣。傅如清并不覺得丟臉,象征性地臉紅一下,就岔開話題:“這才秋天就把壁爐打開了,冬天怎么辦啊?”

“你覺得熱?”謝知說,“那還穿這么多?”

傅如清洗完澡,特意只穿了薄薄的一件睡裙,裙子短得只遮住大腿,走動時她自己都覺得有點兒太短了,可誰知道謝知居然還嫌她穿得多?

她感覺頭痛,還沒動作就被謝知拽著手扯入了懷中。他在家也穿得衣冠楚楚,就像是個客人,隨時就能抽身離開,傅如清在他的掌控里,徒然生出一種錯覺,似乎自己只是個任人擺布的玩偶罷了。

“霸道總裁愛上我?”他的唇幾乎抵在她的耳垂上,一字一句密密地落入耳中,“喜歡這樣的故事嗎?”

她不能說喜歡,也不能說不喜歡,索性嫵媚一笑,同他交換一個纏綿的吻,這一吻讓傅如清身上像是燃起一把火,她在他懷里扭來扭去,卻被他單手就鉗在了懷中。

“謝總?!彼蓱z巴巴,“我是隨口一說,你就放過我吧?!?/p>

“放過你?那我付給你的工資不是白費了?”

“我當(dāng)牛做馬報答您呢?!?/p>

“我不需要你當(dāng)牛做馬……”

他說著,將她打橫抱起來。他看起來有些清癯,可實際上脫衣有肉。傅如清被他抱進了臥室,丟在床上,他壓過來,兩個人像是搏斗似的滾在一起,她咬緊牙關(guān),不肯發(fā)出聲音,他好像笑了,又好像沒有。

汗落下來,沿著她的鎖骨滑下去,她不由自主地顫栗,聽到他問:“后來是怎么處理的?”

他問的是西浦那個胖男人,傅如清雙眼空洞地愣了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說:“放走了,走之前給他洗了腦,就算他想把失蹤這幾天發(fā)生的事說出去,也組織不出什么內(nèi)容來。”

“你總讓我這樣放心?!彼橇宋撬?jié)竦聂W角,如同獎勵一般,“沒有你,我要辛苦很多?!?/p>

“是我分內(nèi)的事兒。”

在床上談公務(wù)的感覺很奇怪,可傅如清習(xí)以為常,她盡量跟上謝知的節(jié)奏,等待著他繼續(xù)發(fā)問,可他居然沉默下去,雙手撐在她鬢邊不知道在想什么。

“謝總……”她遲疑地問,“明天需要處理的公文我在飛機上整理好了,還沒來得及發(fā)給您,等一會兒能借用一下您這里的電腦嗎?”

她自問已經(jīng)面面俱到,可他從上而下地望著她,一雙漂亮狹長的眼睛探照燈一樣將她掃了一圈。傅如清越發(fā)不自在,幾乎想要從他身下逃離,他卻笑了。

“如清,我是不是真的很嚴苛?”

“沒有,您當(dāng)然是最體貼大方的老板……”

“大方我承認,體貼不見得吧。”他說著,替她將黏在唇邊的發(fā)捋至一邊,居然說,“我下次盡量不在這種時候說這些了?!?/p>

這簡直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謝知這個龜毛、苛刻、從來不會犯錯的自大狂,居然要改正?!

她徹徹底底震驚了,瞪著一雙眼睛愣怔了許久,直到他下床去洗澡時還沒反應(yīng)過來。浴室里水嘩啦啦地流著,她赤著腳下床,從包里翻出一個煙盒,盒子里沒有香煙,放的都是薄荷糖。

傅如清過去煙癮重,可謝知不喜歡煙味,她只好改變自己,心情好壞都含顆糖清新口氣。

水聲停了,謝知并沒有出來,浴室聯(lián)通兩扇門,一扇通往她這里,一扇則去往他的臥室。

謝知從不和人同床共枕,她習(xí)以為常,卻仍然覺得,這習(xí)慣不好。

“又不是皇帝召喚妃子侍寢。”她小聲嘀咕,卻又忍不住笑道,“怎么會有這樣的人啊。”

3

傅如清侍寢完第二日還是要按時上班。

有錢人真的很無情,她一邊替他泡咖啡,一邊在心里罵他??上牪坏?,頭也不抬地問她:“上次要你盯的那支股票如何了?”

“跌了一點兒,不少小股東都割肉了,我看價格合適,就都收下了。”

他總算分給她一個眼神:“做得不錯?!?/p>

兩個人埋頭工作,一天轉(zhuǎn)瞬即逝,下班時傅如清剛要走,卻又被他叫住了。他問:“今晚有空嗎?”

又是這句話,傅如清腰酸背痛,實在很想拒絕,可她哪有說不的權(quán)力?她被塞上車才曉得,謝知是要帶她出席一個晚宴。

晚宴說是私人性質(zhì),可來往的都是達官顯貴,傅如清對這些人如數(shù)家珍,剛要湊在謝知耳邊提示他來人的身份,謝知就低聲說:“我今晚不想和他們應(yīng)酬?!?/p>

主子下班不想工作,那她就要肩負起重擔(dān)來,有人上前搭訕,她就笑著迎過去,東拉西扯攔地著他們,人來人往,推杯換盞,她回頭一看,謝知居然和別人鉆去了露臺。

露臺的門開了一半,窗簾被風(fēng)吹得蓬起,將他的身影也擋了大半,他對著一個小姑娘不知道在說什么,面上的神情竟然稱得上和顏悅色。傅如清仔細去看,那小姑娘有些面熟,似乎在哪份資料上看到過。

這一場宴會乏善可陳,人潮漸漸散去,她看到謝知一個人站在那里,過去請示:“謝總,咱們現(xiàn)在就走嗎?”

謝知這個人大概屬狗,見人不聽聲音,先聞氣味,道:“怎么喝了這么多酒?”

傅如清怕熏到了他,后退半步剛要說話,就聽到他說:“一會兒你自己叫車回去?!?/p>

她頓了一下,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他大概是誤會了,又補充說:“衣服不用還回去了,就當(dāng)是你的加班費。”

他確實是個很大方的上司,他說衣服不用還,就也包括了她身上的珠寶首飾,這一套送下來,她的加班費實在是很昂貴了??伤龥]多高興,面上帶著笑恭送他上車離開,一邊在心里罵他:臭男人!見色忘義!

謝知走的時候,車上還帶了個人,就是剛剛晚宴上的女孩子。傅如清看了看打車軟件,這里太偏僻,住戶又非富即貴,很少有司機會來這邊接單。

“謝知??!”她仰天哀號,“你真是個大渾蛋!”

可惜罵人解決不了問題,她走了五公里才打到一輛車,等到家時天已經(jīng)快亮了。她洗了個澡又給自己敷了面膜,想了想,還是把那套閃閃發(fā)光的首飾放入保險箱。箱子里已經(jīng)放了不少東西,珠光寶氣,都是謝知隨手賞給她的,她就像是他的大內(nèi)總管,拿著高薪,扮著奴才。

她嘲笑自己時電話卻忽然響了,那頭謝知對她下了命令,要她把收購的股票都轉(zhuǎn)過來,這樣三更半夜,謝知沒有花前月下,卻在處理工作,傅如清都要忍不住自慚形穢了。

那邊股票很快交割完畢,她剛要關(guān)上電腦,卻又心中一動,果然,股票在謝知那里也不過是走個過場,很快就又被轉(zhuǎn)給了別人,被轉(zhuǎn)贈者名叫喬盈芳,是這批股票所在公司老板的小女兒。

傅如清猶豫了一下,搜索喬盈芳,出來的照片上的確如她所想,是剛剛晚宴上的小姑娘。

“拱手山河,討你歡顏?!备等缜甯袊@說,“這才是真真正正的‘霸道總裁愛上我啊,那些網(wǎng)絡(luò)小說,也不過如此了吧?!?/p>

4

謝知消失了幾天,留下一堆公務(wù)交給傅如清。

傅如清拿著秘書的錢,還要操著總裁的心。過了一個星期,謝知才重新出現(xiàn),發(fā)信息給她,讓她來清黎。清黎距離西浦很近,最近正在刮臺風(fēng),私人飛機在狂風(fēng)暴雨里艱難落地,傅如清被晃得差點兒吐出來,昏昏沉沉地被送到了謝知身邊。

他在這兒買了一棟老宅子,爬山虎將三層的建筑蓋得電光不透,傅如清走進去,就看到他站在二樓正望著她。

“謝總?!彼B忙打了個招呼,“您讓我?guī)У臇|西,我都帶來了。”

“送上來吧?!?/p>

傅如清提著箱子上去,小心地交給他,他并不接,從屋中出來一名護士拎過去,門一開即合,可她仍從門縫中看到,屋內(nèi)躺在床上的,正是喬盈芳。

“吐真劑是為她準備的?!敝x知淡漠道,“這邊的藥效太強,醫(yī)生說她的身體經(jīng)受不住的?!?/p>

傅如清從美國帶來的,是從黑市上購買的吐真劑,據(jù)說能讓嘴巴最嚴的人也滔滔不絕。她一瞬間腦補了監(jiān)禁、虐戀等情節(jié),于是建議說:“這個對身體還是有副作用的,需要我通知美國那邊送名醫(yī)生過來嗎?”

她說完,就看謝知瞥了她一眼,這一眼帶著訝異,謝知似乎不明白她為什么對喬盈芳這么關(guān)懷備至,卻又有些好笑道:“我是怕她死了,消息斷在她這里,你想到哪里去了?”

“可……”傅如清還是不理解,“出事時,喬小姐頂多四五歲,又能知道什么呢?”

他只笑了一下,傅如清以為得不到他的解釋了,卻聽到他回答說:“她的父親,當(dāng)初也參與了,她從她父親那里知道了很多事情。”

謝知這個人一輩子看起來順風(fēng)順水,含著金湯匙出生在謝家,獨生子,沒有兄弟姐妹來分家產(chǎn),父母恩愛,他自己長得又好看,履歷完美無缺到這樣的地步,按理說他該沒什么不滿足的,可他十一歲時,父母帶著他來西浦旅行,卻遇到了綁架,他僥幸逃過一劫,可他的父母永遠地留在了異國。

謝氏經(jīng)此一事元氣大傷,被商場上的大鱷們瓜分一空,只留下空殼給謝知。那時大家都以為謝知再沒有翻身的機會,誰知不過十幾年,他就殺了回來,不但奪回了當(dāng)初謝家的財產(chǎn),更是將其發(fā)展壯大。

傅如清聽過他的全部故事,接近他之后才發(fā)現(xiàn),那些外人知道的東西只是皮毛,這個男人深不可測到了極點,如同深深的湖水,讓人根本無法輕易看透。這些年,他一直在追查父母遇難的真相,當(dāng)初說是意外,可是誰泄露了他們的行程?又是誰勾結(jié)了綁匪痛下殺手?

傅如清偷偷地看他,他面上沒有什么表情,將一切都隱藏在了沉默之中,可她下意識地覺得,他一定是生氣了。

她不敢說話,室內(nèi)就徹底安靜下來,屋里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響,是喬盈芳含糊地說著什么,樓下的擺鐘一聲一聲敲了起來,像是響在了心上。良久,謝知轉(zhuǎn)身進入房間,傅如清站在外面,聽到他說:“你也進來吧?!?/p>

她慢慢地走進去,護士和醫(yī)生已經(jīng)離開了,喬盈芳癱軟在床上,雙目失神地望著天花板,她剛剛說的話全部都被錄了下來,可謝知沒有去聽,他只是凝視著她,自言自語似的說:“她比我小六歲,我出事兒時,她才五歲?!?/p>

“您打算怎么處理喬小姐?這事確實同她無關(guān),咱們可以想個折中的法子,不一定要用催眠來讓她忘掉這件事兒的?!?/p>

如果催眠,很容易對大腦造成不可逆的損傷,傅如清替謝知憐香惜玉,他卻問她:“你認識喬盈芳?”

“不認識……”

“那你怎么一直替她考慮?”

這個男人真是不識好人心!

傅如清張口結(jié)舌,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我以為……您同喬小姐……”

“我同她能有什么?”

謝知笑了一下,將她扯了過來。他這動作有些蠻橫,傅如清跌跌撞撞地落入他懷中,他鉗住她的下巴,就這么親了過來,她被吻得站立不穩(wěn)向后仰去,腳跟碰到了床邊,回眸時,正好看到喬盈芳同她對視。

她被嚇了一跳,又涌起濃濃的羞恥心,想要推開謝知,還沒動手,就被他將手折向身后。

“在看什么?”

他問她,如同拷問,眼睛直直地看入她的靈魂。她打了個哆嗦,還沒說話,就被他推在墻上,又一次吻過來。她心底生出不安的藤,卻又如同鞭子,抽打在身上,要她無法維持冷靜的姿態(tài)。

“謝總,您放開我……”

“害羞了?”他冷漠地笑著,“她被注射了吐真劑,現(xiàn)在什么都看不到。”

“她是不是喜歡你?”

她這問題讓他頓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這樣對一個喜歡自己的女人,謝總……”她猶豫一下,還是說道,“我覺得不太好?!?/p>

她說完,謝知握著她的手更用力了,她吃痛,卻不肯叫出聲來,倔強地同他對視。良久,他將她甩開,她差點兒摔在床上,聽他說:“你同情她,把我當(dāng)作壞人?!如清,她五歲時,她的父親已經(jīng)害死了我的父母,又有誰來同情我呢?”

5

傅如清陷在了夢中。

夢里,她只有七八歲,赤著腳飛快地跑著,遠處的河道里泛出氣泡,船停在岸邊,沒有系繩子,一晃一晃地就要飄遠了。她眼里都是眼淚,急得不成樣子,可是越著急,就離目的地越遠。

有人從身后抱住她,她掙扎著回過頭去,卻看到謝知面無表情地對她說:“我的父母已經(jīng)被害死了,又有誰來同情我呢?”

河道上的氣泡變成了紅色,分明是鮮血將水染紅了,身后的謝知緊緊地抱著她,她尖叫著,想要掙脫他,卻無論如何,都擺脫不開……

傅如清猛地坐起來,床頭的鬧鐘響了半天,她一把摁掉,沖進洗手間將水潑在了臉上。

這是她同謝知鬧別扭的第七天,這七天里,她翹班、不接電話,盡情忤逆自己的老板。

她拿錢做事兒,就算是要侍寢,那也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可謝知把這種你情我愿弄得讓人很不愉快,所以她硬氣了一回,已經(jīng)偷偷向外投了簡歷,只等謝知將她開除,就立刻跳槽。

手表又轉(zhuǎn)了一圈,她平常工作很忙,很少有這樣無聊的時候,抓耳撓腮半天,系著圍裙開始大掃除。她打掃到一半,門被敲響了,傅如清去開門,開到一半又要關(guān)上,可惜門外的人一把按住,在外面冷冷道:“不開?”

“怎么會。”她諂笑著把門打開,“謝總,您怎么來了?”

“我來看看你?!?/p>

他說著,就走了進來,又回眸打量她道:“打算當(dāng)家庭主婦了?”

傅如清連忙將圍裙扯掉,又去給他倒水。他像是在自己家中一樣,穩(wěn)坐如山地等著她的服侍。傅如清罵自己賤,可是習(xí)慣是改不了的,她給謝知當(dāng)了這么多年的秘書,早就養(yǎng)成了替他操心的本能。

人可真奇怪,哪怕原本的目的并非如此,可是天長日久,也就同最初的自己南轅北轍起來。

兩個人對坐無語,傅如清心猿意馬,到底先開口問:“您、您今天不用工作嗎?”

“需要?!彼卮?,“把電腦拿來?!?/p>

她連忙將筆記本電腦遞給他,他自然而然地開機,傅如清湊過去一看,他居然登陸了工作賬號,開始處理公務(wù)。

“謝總?!彼K于忍不住道,“您為什么要來我家工作?。俊?/p>

她的潛臺詞很明顯,希望他趕緊離開,不要打擾她打掃衛(wèi)生,可他這樣的聰明人這時卻聽不懂了,一本正經(jīng)道:“我的秘書罷工了,我只好遷就她?!?/p>

誰要你遷就??!

傅如清磨牙,索性一轉(zhuǎn)身去拖地了。她故意把拖把往他腳下戳,他抬起來,正好躲開,又說:“我看到沙發(fā)旁邊粘有口香糖。”

“什么?!”

傅如清聞言大驚失色上來查看,她剛湊近,他就伸出手將她拽過來,她毫無防備,就這么跌入他的懷抱。

他身上,總帶著一點兒香,因為這男人龜毛,每天都像花孔雀一樣將自己打扮得完美無缺。她往日心甘情愿沉淪,現(xiàn)在卻不肯看他,只想離他遠遠的??伤豢献屗x開,就這么好整以暇地望著她,又微微皺了眉。

“奇怪?!彼f,“為什么躲著我,我做了什么惹你不高興嗎?”

瞧瞧,他連自己為什么生氣都不明白!

男人同女人力量上的差距太大,傅如清索性放棄了掙扎,冷笑一聲說:“我只是您的秘書,公事完畢后,私下里談不上什么躲不躲的?!?/p>

“是嗎?我還以為你誤會我喜歡喬盈芳,所以吃醋了。”

“我沒有。”

“那是為什么?我也同你解釋了,我并不喜歡她?!?/p>

“可她喜歡你?!?/p>

“如果每一個喜歡我的人,我都要去回應(yīng)的話,那我該多忙?”

他說得太有道理,傅如清索性閉嘴,她抿著唇,不肯看他,眼睛垂下去,有些楚楚可憐的味道,謝知看著她,居然笑了起來。

“如清,你這是在撒嬌嗎?”

她像是被刺到了,想要跳起來,可惜沒成功,只能說:“謝總,你能不能不要隨意揣測我?我只是覺得,您對喜歡自己的小姑娘都這么無情,人說情場如戰(zhàn)場,商場也一樣,我跟著您沖鋒陷陣,萬一也被您拋棄了呢?”

“不會的?!彼f,“你和她們不一樣,她們喜歡我和我沒關(guān)系,如清,可我是喜歡你的?!?/p>

“你這是什么意思……”

她呆住了,傻愣愣地看他,大概這表情真的很蠢,竟然逗得他又笑了。

“喜歡你又能有什么意思呢?”

他說著,吻了下來,如同每一個吻一樣,都令她喘不過氣又香甜,兩個人糾纏著進了臥室,一起倒在了床上,她的長發(fā)散下來,落在兩人的肌膚上,窗簾沒有拉上,日光又輕又透,薄薄一層籠罩下來。

太多了,她想,無論是光芒還是喜歡,都太多了。

許久,兩個人才分開,她沉默地倚在他懷中,凝視著自己家的墻壁,墻紙是她親自選的,燙金的文案,雍容繁復(fù),如同水草。謝知低下頭,親吻她的額角。

“謝總?!?/p>

“嗯?”

她想了想,慢慢地說:“謝謝你的喜歡?!?/p>

“不客氣,還有呢?”

“可我,不能接受。”

6

西浦又在下雨了。

傅如清站在碼頭上,望著遠處,風(fēng)卷著雨絲,將渾身打得濕透,傘并沒有什么用處,她索性丟在了腳邊。

有人站在她身邊,用當(dāng)?shù)胤窖孕跣踹哆兜馗f話,大意是要她站遠一點兒,不然一會兒船來了浪頭很大的。她聽得不耐煩,擺了擺手示意那人退下,那人猶豫一下,又用帶著口語的英語同她說:“您還是進去吧,著涼了怎么辦?”

傅如清臉色陰沉地最后望了一眼遠處,轉(zhuǎn)身走入屋中。這是西浦典型的船屋,屋子搭在船上,屋下是波光粼粼的水,深不見底,望著讓人喘不過氣來。

屋里有個小姑娘正在擦地,看到她進來嚇得一哆嗦,傅如清不覺得自己長得嚇人,問她說:“害怕我?”

“傅小姐……”小姑娘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我、我很崇拜您……”

“我有什么好崇拜的。”她無奈地笑了笑,反正閑得無聊,索性同小姑娘聊起天來,“你多大了?”

“十二歲……我們都崇拜您的,說您腦子聰明,學(xué)習(xí)也好,去美國念書掙大錢呢?!?/p>

小孩子說話就是夸張,傅如清笑起來,隨手遞給她一顆糖。小姑娘歡喜地笑了,傅如清還要說話,外面忽然有人說:“傅小姐!有消息了!”

傅如清猛地起身,大步向外走去,外面雨下得更大了,將天地都模糊成一團稀薄的影子,就在影子的盡頭,有條船正破浪而來。傅如清心跳加快,她癡癡地望著那個方向,身邊的人還在催促說:“傅小姐,咱們該走了。”

“走?”傅如清下意識地問,“去哪里?”

“按照計劃,您該去同老爺子他們會合了?!?/p>

大概是被囑咐了,男人不等傅如清有所反應(yīng),便扯著她的胳膊將她拽上了停在一邊的船上。傅如清身不由己,仍回過頭去,看到遠處的船更近了,船上,謝知就站在那里。

離得太遠,她看不分明,卻無端猜測,謝知的臉色一定很差。

這念頭讓她低低地笑了起來,身邊的男人奇怪地看她一眼,卻又恭敬地將眼皮垂了下去。

“他們要你把我送到哪里?”

“送去渡口?!蹦腥苏f,“老爺子講了,做事兒要有始有終?!?/p>

渡口有很多,可在西浦最出名的只有一個,位于三條河流的交叉口,可因為那里經(jīng)常出事故而漸漸被廢棄了。當(dāng)年,謝知一家被綁架后,謝知逃出來,他的父母就在渡口被殺害了。

一路上傅如清都沉默著,哪怕被人綁住雙臂蒙住眼睛也沒有說話。男人將她留在渡口邊廢棄的工廠中便退了出去,她一個人沉默地等著,許久,終于聽到腳步聲響了起來。

有人走進來,在她面前站定,外面的河水還在流淌,淌過了許多年的愛恨,傅如清緊緊咬著唇,聽到那人問她說:“做戲做得這么真實嗎?”

“我也覺得可笑。”她說,“都覺得你喜歡我,所以讓我裝作被綁架了,將你引來。你哪會是這樣的人?”

“是呀,我不是為了愛情不顧一切的人。我來,是為了看一看,當(dāng)初殺害我父母的幕后真兇,究竟是誰?!?/p>

謝知說著,替她將蒙眼的綁帶扯掉,光刺入眸中,令她差點兒落淚,還好忍住了,還能姿態(tài)從容地對著他微笑說:“謝總,好久不見?!?/p>

謝知臉色卻難得的不好,他一向陰晴莫測,可這一刻望著她,眼底神情卻很復(fù)雜。傅如清看著他,懷疑是自己看錯了,不然怎么會從他眼中看到了如釋重負?

可是這情緒很快就消散了,他站在她面前,露出一個冷漠的笑容。

“辭職報告都沒打就走了,如清,看來你不打算回來了。”

“被綁架怎么會有時間打辭職報告呢?謝總,我一向敬業(yè),就算你不相信,可演戲,也要演全套?!?/p>

事情還要從那一天說起,謝知就那么告訴她,自己喜歡她。她慌不擇路,不但拒絕了他,更是第一時間離開了美國回到西浦。只是不知道哪里走漏了消息,要那些人也知道了這件事兒,竟然將錯就錯,編造出她被綁架的消息來欺騙謝知。

她以為謝知不會來,等了這么久,他竟然真的來了。

哪怕并非為她而來,可只要他來了,她的心中,就有了說不清的快樂。

“所以,你究竟是誰?”

他問,她就回答,把埋在心里的秘密都告訴他:“我父親姓葉,道上的人都叫他葉三爺。我母親姓傅,我隨她姓?!?/p>

“葉三爺……”他將這個名字在口中咀嚼,“是,我知道,當(dāng)初我父母被綁架,警方說背后有人在阻礙搜查,看來就是這個葉三爺?!?/p>

“你這么多年一直在找真相,老爺子坐不住了,因為你遲早會查到他頭上,所以索性先下手為強,將你騙來西浦除掉?!彼f著,神情恍惚地笑了一下,“你有后手的對吧?不會像他們要求你的,真的一個人來?!?/p>

他是這樣冷靜又理智的一個人,怎么可能不替自己準備?可他沉默一會兒,淡淡地說:“沒有。”

什么?!

她顫抖著看他,許久,問他說:“為什么?”

“他們說,如果我?guī)藖?,就殺了你?!?/p>

“那是假的!”

“我知道。”他說,“我只是……不敢去賭?!?/p>

他不敢去賭,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是:這是一場騙局,可若是有百分之一的幾率是真的呢?

可他不愿說出來了,從他確定這是一場騙局開始,一切的喜歡、不喜歡,都有些可笑。

“我會被怎么處理?”他問,“給我一槍?還是像我父母那樣,被偽造成意外淹死?”

“淹死……”

她說著,站了起來,西米的光一簇簇地落下,將塵埃映得像是旋轉(zhuǎn)的星辰,她在星辰之間,看著他笑了一下,而后掏出槍來指向他。

“謝知?!彼f,“你不該來的?!?/p>

下一刻,槍響,他應(yīng)聲倒下,血流出來,覆蓋過塵埃,也覆蓋過她的心上。

她嗚咽著沖過去,想要握一握他的手,卻又什么都不敢做。最終只能小聲地問他:“你還記得嗎?在你被綁架的時候,有個小女孩和你約定,要是你能逃出去,她一定會去找你的?!?/p>

“她放你走了,被父親打得很慘,差一點兒就死了。后來,她母親帶著她去了美國,她好好念書,就是想有一天,能站在你的身邊。”

“那個小女孩就是我?!彼χf,明明知道他聽不到了,還是在說著,“是我啊,謝知,你還記得我嗎?”

7

“子彈帶了新型麻醉劑,入體能夠造成假死的效果?!?/p>

“她安排了人在水下等著,他們將你拋入水中時,另一邊就將你救起來了?!?/p>

“一切都很順利,可惜出了內(nèi)鬼,泄露了你們的行蹤,她為了掩護你脫身……”

“不用再說了?!敝x知打斷了面前的人,他坐在病床上,仍舊面無表情,“我知道了?!?/p>

她為了掩護他脫身,永遠地留在了西浦。

當(dāng)他醒來時,船頭坐著一個小姑娘,怯生生地看著他,用不熟練的英語對他說:“傅小姐……要你,別再回來……

“傅小姐還說……這些年,她都很快樂?!?/p>

他坐在那里,像一段朽木,有一顆淚從眼角滾下去,慢慢地,也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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