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婉紅
新歷史主義理論家格林布拉特曾說過:“任何對個別特殊的文學文本的進入,都不可能僅僅停留在文辭語言層面,而是‘必得不斷返回個人經(jīng)驗與特殊環(huán)境中去’,也就是回到人性的歷史之根,人格自我塑造的原初統(tǒng)一性,以及個體與群體所能達到的‘同一心境’層面。只有這樣,一切歷史才能是當代史,一切文學對話才能是心靈的對話?!盵1]可見在歷史小說創(chuàng)作中人性的挖掘至關重要。歷史小說需有歷史感,但歷史小說屬于文學作品,也必須具備一定的文學性。凌力的第一部長篇小說《星星草》存在人物性格單一化、英雄理想化等問題,其原因在于她把重心放在再現(xiàn)史實上,過分強調(diào)歷史性而忽略文學性??陀^上當時存在的極左思潮以及文藝創(chuàng)作上的唯心主義創(chuàng)作觀念對她也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與此類似的是姚雪垠先生創(chuàng)作的《李自成》,《李自成》雖在藝術上取得了很大成就,但同樣受到了左傾思想的影響,把農(nóng)民英雄李自成神化,忽略了農(nóng)民的局限性。但生活在八十年代的凌力卻不斷反思自己的創(chuàng)作,逐漸創(chuàng)造出了一批形象豐滿、性格復雜的人物,體現(xiàn)了作者對人性的深刻挖掘。
例如凌力創(chuàng)作的《少年天子》以順治為中心人物,但《少年天子》中的順治不再是《星星草》里完美無缺的農(nóng)民英雄,而是一個性格復雜的少年。福臨飽讀詩書,銳意圖治,一心想振興國家,做一番大事業(yè)。但是他又喜怒無常,時而自卑脆弱,時而剛愎自用。他禁不住打擊,在改革失敗,情感受挫后就一蹶不振。在鄭成功圍困金陵時,他竟然跑到母親那里哭著說要逃到關外,受到母親斥責之后又執(zhí)意要御駕親征,體現(xiàn)了他性格的矛盾和復雜。凌力的創(chuàng)作克服了傳統(tǒng)歷史小說中英雄人物神化的傾向,增加了人物的文學真實感和藝術感染力。
凌力的作品塑造了一批豐滿的人物形象,例如勇猛卻又專橫的鰲拜、忠厚卻又殘暴的孔有德、睿智卻又冷酷的孝莊太后等等。對復雜人性的挖掘使凌力的作品具備良好的審美價值,并且也增加了凌力作品的文學真實感。在習作教學中,針對學生習作中存在的人物平面化現(xiàn)象,教師可以鼓勵學生先閱讀茅盾文學獎作品《少年天子》,并且以順治這個人物的性格特征為藍本,鼓勵學生進行文本創(chuàng)作時抓住“復雜人性”這個切入點,鼓勵學生寫出多面化的人物,把人物寫得有血有肉。
??抡f過:“全面的歷史主題和可能性開始消失,一種與前者截然不同的,我們或許可以稱之為概要歷史的東西已初步形成。”[2]他認為歷史研究就是為了在不斷展開的分散的空間中去尋找并描繪這些斷裂的部分,因此要展現(xiàn)歷史的真實面貌就必須有虛構。某種程度上說,歷史并不一定是真實的,很多只是文本的記錄?!皻v史學最終實際上是面對著三重認識對象,即原本客體,中介客體和原本延伸客體。不同時代的歷史學家從不一樣的角度去觀照這三重認識對象,所得出的看法可能各不相同,但都是在不同程度上反映了某些不同側面的歷史真實的面貌?!盵3]凌力在小說中增加生活化的描寫,也是為了更加接近歷史真實面貌,而不是無根據(jù)的虛構。
凌力的《少年天子》、《暮鼓晨鐘》主角均是皇帝,且重大事件均有史可依。為了增加這些人和事的真實感,作者在緊張的政治事件之中巧妙融入了許多生活化的描寫,從而使作品顯得張弛有度。例如《暮鼓晨鐘》中寫到:孝莊太后決定讓玄燁親政之前,先召集了各位福晉到宮內(nèi)賞菊,在欣賞美景時太后與各位福晉愉快地閑聊,一切都有著家庭生活的溫馨和融洽,然而孝莊太后卻悄無聲息地弄清楚了各位親王對皇帝親政的態(tài)度。把復雜的政治斗爭融入尋常的宮廷生活,這正是凌力的巧妙之處。這些描寫和《紅樓夢》里的生活化描寫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不但增加了文本的文學真實感,而且營造了文本的時代氛圍,使作品具有獨特的歷史韻味。
類似的描寫在同時期的歷史小說中也時有出現(xiàn),例如二月河創(chuàng)作的《乾隆皇帝》,熊召政創(chuàng)作的《張居正》,唐浩明創(chuàng)作的《曾國藩》等?!肚』实邸分杏写罅康幕实垡率匙⌒?、婚姻愛情、生活起居等的描寫。閱讀是習作的根基,學生只有擴大閱讀量,充分閱讀相關作品,才能真正把“生活化敘事”的寫作方法化為己用。
什么是小歷史呢?格林布拉特的文化詩學善于將“大歷史”化為“小歷史”,這就是說,他總是將視野投到一些為“通史家”所不屑或難以發(fā)現(xiàn)的小問題、細部問題和見慣不驚的問題上,而成為一個“專史家”。這種“小歷史”不會是自律的,而是實實在在進入社會各生活層面的。[4]凌力的創(chuàng)作也體現(xiàn)了她對小歷史的關注,具體表現(xiàn)之一就是她的每部作品中都有很多小人物。她的筆觸不僅僅停留在對歷史政治、宮廷事件的描寫上,她用女性細膩的筆觸去關懷底層百姓的生活,關懷歷史變遷中普通人的浮浮沉沉。隨著政治的動蕩,普通百姓的生活也發(fā)生或喜或悲的變化。
例如貫穿《少年天子》和《暮鼓晨鐘》的人物同春和夢姑,作為普通的村民,同春在圈地運動中失去房屋,被迫逃亡。而夢姑被賣為家奴,因為殘酷的逃人法,她的臉被刻上烙印。他們的命運和政治息息相關,當康熙鏟除鰲拜之后,他們才真正過上了好日子,擺脫了再次被圈地的危險。作者用普通民眾的命運和政治的命運相呼應,展現(xiàn)了特定時代百姓岌岌可危的生存狀態(tài),體現(xiàn)了作者的人道主義精神。
凌力的作品往往人物眾多,充分展現(xiàn)了全景式史詩的品格。凌力的小說雖然也充分關注“小歷史”,事無巨細地描繪特定歷史時期的方方面面,卻不會給人模糊混亂之感,原因在于她巧妙處理了各層人物之間的關系,突出了主要人物,絕不喧賓奪主。例如,《少年天子》中寫了幾百號人物,順治是中心人物,圍繞著他最近的一層是宮中的人,第二層是皇親和貴族,第三層是朝廷里的大臣,第四層是中下層的官吏,第五層是漢族士人,第六層是民間百姓,還有一層是故明復辟勢力。層與層之間都有聯(lián)系,然而結構卻很清晰,每個人所代表的利益階層不同,也有不同的個性,因此凌力的作品不會給人冗雜繁復之感。類似的是姚雪垠創(chuàng)作的《李自成》,《李自成》里的人物,上至皇帝,下至民間百姓,無不栩栩如生,展現(xiàn)了廣闊的時代畫卷。文學作品不等同于歷史作品,需要在真實史實上有所虛構。筆者從事寫作教育工作時發(fā)現(xiàn),許多學生在進行歷史題材的文學創(chuàng)作時往往只注重對史實的宏觀把握,卻忽略了對“小歷史”的關注。在習作創(chuàng)作過程中,只有關注“小歷史”,才能使作品具有濃厚的歷史真實感。
“女性與男性的心靈敏感區(qū)之區(qū)別,使得女作家與男作家所觀照和選擇社會人士的角度和層面有明顯的差別。一般來說,男作家的心靈敏感區(qū)多是廣闊世界的大波大瀾,人與自然、人與現(xiàn)實、人與歷史的宏觀領域,更易于引起他們的關注;女作家的心靈敏感區(qū)則多是日常生活的微波漣漪,友誼、愛情、家庭、婚姻這一類微觀地帶,多系女性作家的興趣所在?!盵5]同時期創(chuàng)作歷史小說的二月河就承認自己不擅長寫感情,更擅長寫權謀斗爭,而凌力的作品則在人物上投射了許多情感,增加了文本的文學真實性。但凌力歷史小說中的情感投射并不喧賓奪主,往往是和政治主題相聯(lián)系的。例如《少年天子》中順治和烏云珠的愛情和政治局勢依依相關。順治專寵烏云珠導致后宮滿族貴妃們的嫉妒,因此烏云珠的孩子死于非命;順治因怒要殺康妃導致了濟度叛變;烏云珠的死也導致順治悲痛過度,最終選擇出家。而《暮鼓晨鐘》中玄燁和冰月青梅竹馬,但孝莊太后為了不重蹈覆轍拆散了他們,體現(xiàn)了政治和個人情感的對立;夢姑和同春的愛情也因為高壓的政治政策而一次又一次被迫分離。
作者凌力欣賞真摯的愛情,塑造了一批敢愛敢恨的女子。例如《傾國傾城》中至死不渝地愛著孫元化的銀翹,《暮鼓晨鐘》中無怨無悔地愛著鰲拜的瑪爾賽,敢愛敢恨的冰月等等。但作者并不因為女性意識的存在破壞文本的客觀性。凌力的歷史小說在宏大的歷史敘事中融入個人情感,從而創(chuàng)造了細膩中見豪邁、細微處見恢宏的獨特藝術風格。凌力的創(chuàng)作對剛開始嘗試文學創(chuàng)作的女性學生有一定啟發(fā),女學生具有獨特的感性特質(zhì),但女學生的作品不能流于感性化、個人化,而應具有一定的客觀性和理性思辨色彩。
凌力的歷史小說創(chuàng)作是在史實的基礎上進行合理虛構,因而具有豐富的文學性。她的作品中所包含的復雜的人性、全景化的描寫、生活化的敘事及真摯的情感等寫作策略,對于學生的歷史題材文學創(chuàng)作有很大的指導意義。
在教學中,筆者在班級里開展凌力歷史小說共讀活動,與學生共讀其精彩紛呈的歷史小說。接著在校內(nèi)教研會上對其著作展開專題研討活動,總結其作品中的寫作策略,并且鼓勵學生把這些寫作策略靈活運用于自己的習作中。緊接著在校內(nèi)開展歷史小說寫作大賽系列活動,學生的興趣高漲,涌現(xiàn)出不少優(yōu)秀的短篇歷史小說作品,大大提高了學生的歷史題材創(chuàng)作水平。
[1]凌力.暮鼓晨鐘[M].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05
[2]凌力.少年天子[M].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05
[3]凌力.傾城傾國[M].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05
[4]王岳川.后殖民主義與新歷史主義文論[C].山東:山東教育出版社,1999
[5]米歇爾·福柯.知識考古學[M]北京: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3
[6]龐卓恒,李學智,吳英.史學概論[M].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
[7]任一鳴.女性文學與美學[M].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1995
注 釋
[1]王岳川.后殖民主義與新歷史主義文論 [C].山東:山東教育出版社,1999,165-166.
[2]米歇爾·福柯.知識考古學[M]北京: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3:9
[3]龐卓恒,李學智,吳英.史學概論[M].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329-332
[4]王岳川.后殖民主義與新歷史主義文論 [M].山東:山東教育出版社,1999:172-173.
[5]任一鳴.女性文學與美學[M].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199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