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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水嶺

2018-12-05 07:08陳斌先
青年文學 2018年12期
關(guān)鍵詞:完顏苗苗花花

⊙ 文 / 陳斌先

此刻,分水嶺就像弓起脊背的蝦米逶迤而去。奔襲而來的水,有的向南,有的向北。苗苗分明感受到水的繾綣和纏綿,仿佛聽到南去的水說,此去何時歸?

楓樹先于楊樹,居然長成了生死相依的情侶樹。完顏說,能活過一場愛情,卻活不過一棵樹。完顏的聲音醇厚而低沉。楓楊情侶樹據(jù)說存活兩百多年了,速生的楊樹在楓樹的懷抱里早已羸弱不堪。苗苗想反駁說,人活不過樹是事實,可人注定活不過一場愛情。苗苗想說服完顏,說“梁?!?,說“孔雀東南飛”,可苗苗什么都不想說了。她知道,說啥都勸不回完顏。

完顏用頭抵住楓楊樹,凋零的樹葉“啪啪”落在完顏白凈的T恤上。那時秋天,正是萬木蕭條的時候,苗苗用手撣去完顏脊背上的落葉,順手拉住完顏的胳膊說,回頭是岸。

完顏抬起頭,張了張嘴,完顏的牙齒很白,一個男人長出如此白糯的牙齒,給人清爽的感覺。苗苗最初喜歡完顏,從溫暖的微笑開始,也從看雪白牙齒開始。看到完顏的牙齒,苗苗突然想起了一句歌詞,“滿口口白牙牙對著妹妹笑”。

完顏見苗苗淚流滿面,抖了抖嘴唇,完顏的嘴唇溢出的都是冷峻,苗苗對這種冷峻熟悉。苗苗目光多了哀求,完顏依然不為所動。苗苗凝視許久,只好失望地松開手去。

苗苗給她的爹苗老西打完最后一個電話就關(guān)上了手機,苗苗走上了分水嶺,到了楓楊樹下,苗苗一直想探究楓楊樹到底會不會說話。楓樹的五鋸葉揚著暗紅,楊樹葉子枯黃如土。苗苗弄不清異類的樹為啥也能長成一體。它們緊緊纏繞,就像少婦抱住倔強的老人。秋天多了冷意,楓楊樹冷冷瑟瑟的。苗苗聽不到楓楊樹的傾訴,失望至極,她只好對著楓楊樹的頂端“啊”“啊”地喊叫幾聲。喊叫聲飛過樹頂,飛向天空,飄過山崖。苗苗看到,山溪之外是空曠而嶙峋的峽谷,峽谷之外是山巒,山巒綴成分水嶺。

分水嶺就在腳下,靜臥在山崗和田疇之間,秋色讓水分嶺多了一層安靜和沉思,苗苗勸說不了完顏,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渺小,渺小到用真情也拉不回一個迷路的人。苗苗為完顏悲哀,也為自己。悲哀讓苗苗痛苦,她學著完顏的樣子,也用頭抵近楓楊樹。她想,楓楊樹呀,你們?nèi)绻苷f話,就告訴我怎么才能挽留住完顏吧。

楓楊樹照例冷冷瑟瑟的,它們甚至沒有認真瞅苗苗。苗苗披頭散發(fā)、眼睛腫亮,連衣服都扣錯了扣子。苗苗在心里喊,楓楊樹呀,你們能對完顏說話,咋不能跟我說一句呢?

她和完顏認識在楓楊樹下,分手也在這里,苗苗清楚記得,分手那天,她多么傷心,她極盡所能地勸說完顏回頭。可完顏的冷酷好像分水嶺一樣堅硬。完顏說,萬物都有輪回,有緣注定相會。

一道分水嶺,輕易地把氣候、物種,還有大自然的情緒分得清清楚楚的。苗苗依稀記得曾經(jīng)讀過一篇關(guān)于分水嶺的文章。文章說,南去的水多了柔軟和曲折,揣著滿滿的深情和委屈,就像不舍的少婦,繾綣而去。北去的水似乎多了一些冷峻,它們不為深情而動,一直邁著堅毅的腳步,堅定流去。

苗苗厭惡北去之水的絕情,很多次她把自己想象成了南去之水。她想,完顏為啥從一個善良、敏感、多情的人,一下子變成了冷漠、絕情、淡泊之人?難道僅僅是爹的反對、俊武的干擾嗎?肯定不是!

那時,楊樹開始黃葉,如苗苗的情緒一樣枯萎,苗苗不甘心,央求完顏說,樹都能連體,我不是人們傳說中的那種人。

完顏說,我并沒有輕信傳言,我信你。

苗苗死死逼問,那為啥這般絕情?

完顏喃喃地說,身是菩提樹,心似明鏡臺,我只是擦拭一把而已。

苗苗拉住完顏的胳膊說,你能不能別這樣說話?我只懂,你也是愛我的。

完顏睜開眼睛,露出灼灼之神,很快又黯淡了下去。完顏說,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苗苗大聲喊,分水嶺在呢,楓楊樹在呢,它們已經(jīng)見證了我們的感情。

完顏不知道怎么說苗苗才能明白,他顯得比苗苗還痛苦。他小聲說,原諒我的懦弱和自私,我為的是自我救贖。

那天苗苗哭天抹淚,明顯感到完顏離她越來越遠,她已經(jīng)無法觸摸到完顏的內(nèi)心。

靠在楓楊樹上,苗苗無法走出回憶,單調(diào)的姿勢,讓苗苗身心開始麻木,她已經(jīng)無法忍受這種麻木,可她仍然一動不動,她在最后傾聽楓楊樹說話,她不信楓楊樹也會如完顏一樣絕情。

一片楊樹枯葉飄落下來,落在苗苗的胸前,苗苗不想抬頭看樹,她知道那是楊樹最后的凋零,即便楓樹用心良苦,也無法阻擋季節(jié)的摧殘,她不想打擾楊樹,更不想挪動一下身子。

楓楊樹樹干很粗,粗到幾個人手拉手也丈量不到邊際,楓樹的五鋸葉輕易地遮擋住了藍天白云。楊樹依然干枯、羸弱,依在楓樹懷里,好像在流淚。苗苗想,楓樹且能用豐盈的軀干去庇護楊樹的干枯,為啥你不能?為啥?

楓楊樹不會回答,分離之水不會回答,完顏更不會回答。苗苗不甘心,問飄落的樹葉,問嘰嘰喳喳惶恐不定的山雀,一整天里,苗苗還問過堅硬的巖石。失望就像秋風一樣窸窸窣窣,苗苗聽不到楓楊樹說話,聽不到分離之水說話,苗苗想,完顏就是騙子,他說的都是假話,完顏騙人,騙人。

懸崖邊上,怪石嶙峋,風從山崖之下呼嘯而出,好像要吞噬萬物似的。苗苗感受到了風的威力,哆嗦著,不敢挪動半步。她知道,此時此刻,只要她上前一步,便會告別分水嶺,告別完顏,告別爹娘,也告別自己的人生。她心里涌滿的全是絕望和哀痛,她怕猶豫,怕惦記,可是就要縱身向前的當口,突然聽到了爹微弱的呼喊聲,不能!

秋風撇過山崖,旋風般擦過山崗和草木。懸崖之下是溪水,溪水轟隆而至又跌宕而去。苗苗遲疑,咋會聽到爹的喊聲?幻覺,肯定是幻覺,罷了罷了,此去一了百了。苗苗屏住呼吸,又要做最后的一躍??墒堑穆曇艉孟襁€十分清晰。爹喊,不能!爹的聲音很遙遠,遙遠到氣若游絲。不錯,就是爹的聲音,爹在哪兒?為啥喊我呢?

苗苗深吸一口氣,左右流盼,四周還是先前的模樣,苗苗慌了神,不自覺地把手觸向手機。手機還在口袋,沉沉地墜在腿上。哆哆嗦嗦中,苗苗居然神使鬼差地打開了關(guān)閉的手機,誰知打開手機的瞬間便聽到?jīng)坝慷恋亩绦诺穆曇?。誰發(fā)來這么多短信?完顏?肯定是完顏。苗苗顫抖著手,急速瀏覽,滾滾而出的信息都是大哥發(fā)來的:爹走了,為啥關(guān)機?爹走了,你在哪里?

看完大哥十幾條同樣內(nèi)容的信息,苗苗感到天旋地轉(zhuǎn)。爹走了,咋可能?爹好好的,咋會走呢?哥騙人。確認哥的電話號碼無疑,苗苗才開始慌神,難道爹真走了?

水晶棺置放在堂屋的中間,四周有鮮花、花圈,也有綾幛和挽聯(lián)。挽聯(lián)系楷書,挽詞近乎大白話:情系兒女七十載,甘苦只為莊稼生。挽聯(lián)與挽幛掛在蒙上白布的中堂前面。

苗老西七十歲了,按說還不是要走的年齡。

花花哭聲最大,哭聲細而尖銳,壓過嗩吶的悲涼,笙簫的嗚咽。

西南政法大學毓秀菁英學生骨干培養(yǎng)理念是以校、院兩級學生骨干為主體,秉承“博學、篤行、厚德、重法”的西政校訓,構(gòu)筑“一個中心”、落實“兩個支點”、貫徹“三個融合”的毓秀菁英學生骨干培養(yǎng)模式,培養(yǎng)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合格建設(shè)者和可靠接班人,探索全員、全方位育人思想政治教育新格局。

苗老西在花花哭聲中形象漸漸豐滿了起來。躺下的就是苗老西,他經(jīng)歷了輟學、生兒育女、外出打工,再次回家務農(nóng)。奔著兒女,奔著生活,最后卻歪倒在紅薯地里。

深秋了,紅薯秧兒不再蓬勃,花生秧兒同樣萎靡,油菜小麥還沒有來得及播種,棉花零星地燦白在紅薯和花生地周圍。苗老西喜歡分水嶺的深秋,喜歡丘崗之地的風景。苗老西沉浸在紅薯成熟的日子里,內(nèi)心一直喜滋滋的。

那是春天插下的十幾壟紅薯,見霜后早變得黃沉沉一片。苗老西知道紅薯黃了秧兒,便是起壟的日子,苗老西還知道這是鎮(zhèn)里去年推廣的“紅心徐薯”,品種好,長勢喜人。紅薯起壟的日子,苗老西有點多愁善感,他想,紅薯半年一茬,短命的莊稼,苗老西想,紅薯葉兒黃了,命就完了。想到了紅薯的短命,苗老西很難受。不過難受就是一會兒,莊稼的短命,贏得的是人的活命。想到這些,苗老西把開心挑在胡子上。苗老西想,人離不開莊稼,莊稼離不開土地,土地才是人的命根子。苗老西的胡子斑白,疏朗而有序。婆娘見苗老西翹起胡子,跟著莫名興奮起來。

苗老西查看完了一壟紅薯,開始割藤蔓。真要割去藤蔓,苗老西還是有些不忍。一直磨磨蹭蹭的。婆娘催促說,磨蹭啥呢?

苗老西開始查看壟埂炸口,高高的壟埂就像懷孕的少婦,挺著肚子。看見肥大的壟埂,苗老西又開心起來,想,今年的紅薯怕是又肥又大吧。起鍬的當口,苗老西更加輕慢,生怕碰傷了紅薯。苗老西想,別看紅薯不喊不叫的,怕是也知道疼呢。苗老西每起出一窩紅薯,就會獨自心疼一會兒,苗老西的心疼體現(xiàn)在端詳上,端詳很久,才把起出的紅薯放進背簍里去。

婆娘見苗老西磨蹭,嘀咕道,纏手的活還多呢,干嗎像繡花似的?

苗老西不知道咋就想到了兒子,苗老西問婆娘,兒子生下來也就這般大吧?

婆娘嗔怒,哪有這么比喻的?婆娘說,很多活爛在地里,你咋一點不急?

苗老西笑嘻嘻地說,紅薯也知道疼呢。

婆娘撇了撇嘴說,紅薯又不是牲口。

田地里還有其他婆娘,散落在不同地頭,迎著風,一直在說話。話傳到苗老西這里,苗老西抬頭喊,婆娘家的,話不離口嘛。幾家婆娘的男人都在村頭啦呱,不下地起紅薯,他們說起紅薯是細活,細活是婆娘們的事情。婆娘們屬于魏家的、梁家的,還有曹家的,聽到苗老西搭話,嘲笑說,苗老西,只有你不分粗細活呢。還說男人就該大塊吃肉、大口喝酒,這季節(jié)就該坐在村頭拉呱。

婆娘聽不慣別家婆娘胡咧咧,捋著臉嘀咕,你跟她們搭訕個啥?要知道你是男人。

苗老西知道婆娘的脾氣,見不得他跟其他婆娘說話,緊了情緒朝那幾個婆娘喊,你們老公不擔心你們碰到紅薯王?紅薯王專找婆娘快活。幾個婆娘聽苗老西說紅薯王,不高興了,掐腰喊,苗老西,你才碰到紅薯王呢。

那是上午時分,秋陽軟綿綿鋪展在地里,照得苗老西渾身金燦燦的。苗老西慢騰騰動鍬,選準了目標,向最大的一處裂縫落下去。苗老西突然聽到“咔嚓”一聲,嚇得不輕,按常理,這里不該有紅薯的?!斑青辍钡缴读耍渴羌t薯的話只怕疼死了呢。苗老西停下鍬,改作用手扒,扒出了一個巨大紅薯的上身。苗老西屏住呼吸,好像他一出氣,紅薯就會消失了似的。苗老西對著手哈了幾口氣,然后再扒下去,好半天才扒出了一個冬瓜一樣大的紅薯。

苗老西傻眼了,這是紅薯嗎?咋長得跟冬瓜一般大小呢?苗老西急忙起其他的紅薯,其他的都正常大小。苗老西捧起巨大的紅薯問婆娘,嗨,這是紅薯嗎?婆娘瞅瞅巨大的紅薯,搖頭說,不像。剛才一直說紅薯王,婆娘未加思索,脫口而出,該不是紅薯王吧?

紅薯王?咋會呢?

苗老西丟下大紅薯,臉色一點點沉重起來。

說來也是傳聞,傳聞的樸素道理,就是好事不能過了頭。這些年分水嶺遇到了不少離譜的事情,比如誰誰好好的,起到一個巨大的蘿卜,高興咧嘴呢,卻倒了下去;還有一個老人,一直忙在地里,見到好收成,一陣大笑,就癱在了床上;更離奇的是,王家一個婆娘,起到一個西瓜一樣的大紅薯,到處抱給人看,走到水渠,石板塌了,人摔進水渠里,居然淹死了。到處都說王家婆娘怕是遇到紅薯王了,帶她走了。

實際呢,都是留守老人,上了歲數(shù),留下病身,早經(jīng)不起折騰,經(jīng)不起高興,經(jīng)不起傷心,只是他們不知道罷了。苗老西起到巨大紅薯,心里早不安起來,這家伙是不是傳說中的紅薯王?咋就讓我碰上了?

碩大的紅薯摔傷了身子,歪在地壟上,婆娘見苗老西慌張,滿臉堆笑蹲下,撫摸大紅薯說,怎么會是紅薯王呢?只是長得大罷了。

苗老西還在驚恐中,婆娘開導說,也許種苗好,才結(jié)這么大。婆娘越這么說,苗老西越害怕,又急慌慌起其他紅薯,都正常大小,再沒有出現(xiàn)這么大的紅薯了。苗老西不甘心,捧起大紅薯,摸著摸著,就問,我心跳咋這么快呢?

娘說,看來你也不能經(jīng)事了。

苗老西突兀地問,兒子啥時回?孫子怕是會走路了吧。

平白無故的,苗老西提到了兒子和孫子,婆娘想,真被嚇到了?

苗老西說,兒子打電話說想吃紅薯。說到兒子,苗老西鎮(zhèn)定了許多,把大紅薯丟在一邊,繼續(xù)起其他紅薯。慢慢勞作中,苗老西回過了神,好心情跟著其他紅薯一起涌了出來。一鍬一鍬起著,動作快了許多。苗老西正起勁,突然手機響了,苗老西想,肯定兒子打來的,他想到了兒子,兒子肯定想到他了??炊紱]看號碼,張口就喊,兒子,我跟你娘正起紅薯呢。

電話卻是女兒苗苗打來的。苗苗喊了聲爹,就沒了下話。

苗老西回過神,才知道是女兒打來的電話。苗苗咋了,居然哭個不停。

苗老西為苗苗的事情鬧心,這事情苗老西不說,一直放在心里。苗苗光哭不說話,苗老西慌了,問,咋了?血涌上了脖子,接著涌到臉部,苗老西喊,說話呀,哭個啥呀?

苗苗說,爹,我不想活了。

苗老西慌作一團,急問,咋了?

苗苗說,爹,我真不想活了。

苗老西說,天塌下來有爹呢。那會兒更多的血涌上了苗老西的頭顱,苗老西滿臉通紅,連耳根都是紅的,婆娘沒有注意,一直以為苗老西是跟兒子通話。

血管里的血跟著苗老西的情緒一起激動,最后苗老西眼前一黑,突然歪倒在紅薯地里。

花花的哭訴聲多了一些冷靜,悲而不亂,高低有序:一更天,你種田;二更天,你抽煙;三更天,難入眠;四更天,為女煩……

花花唱的是“四句推子”,它是分水嶺地方戲的一種,特別悲愴與嘹亮,花花想把所有人的情緒都帶到悲傷的境地。響器一直嗚里哇啦的,跪下的嫡系親屬、旁系親戚以及親朋好友,跟著花花的哭聲,默默流淚。

本期插圖作者 / 【美國】羅伯特·基普尼斯

孫子才會走路,聽到那么多人放聲悲哭,嚇得跟著哭叫。兒媳婦抹抹眼淚,抱起孫子往外面走。到處都是穿孝袍的人,兒媳婦分不清誰是誰。兒子說,爹沒有享到福,得鬧動靜。兒媳婦孝順,知道兒子愧疚,跟著強調(diào)說,那就往多里請。穿孝袍的人多是雇來的,兒媳婦不需要認識。

擠過穿孝袍的人,兒媳婦開始哄孩子。兒媳婦對孩子說,爺爺走了,娘難受呢。

孫子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還在哇哇地哭。

兒媳婦說,你得記住,你爺爺走了。

孫子停止了哭,看一棵梨樹,梨樹落光了葉子,孫子并不知道那叫梨樹。孫子移開了眼神開始看桃樹,桃樹也落了葉子,跟梨樹一樣光禿禿的。孫子看了一會兒樹,又扯上嗓子“哇哇”哭個不停。

房屋后面有一排冬青樹綠著,兒媳婦希望找到一處安靜的地兒哄哄孩子。

還有人往這里奔走,大步流星的。那些人撇過兒媳婦到了屋前,兒媳婦知道,涌來的并不認識她,想必兒子也不認識。兒媳婦見孩子不哭了,悲傷上了心頭,兒媳婦對懷里的孩子說,爺爺是你爹的爹,你爹沒了爹,娘也難受呢。兒媳婦說完這些話,獨自流起了眼淚。

孩子見娘哭,一頭扎進娘的懷里。兒媳婦順勢抱著孩子往屋前走,邊走邊說,你是爺爺?shù)挠H孫子,得盡孝呢。孫子還不會說完整的話,想必會說完整的話也理解不了這意思。

花花還在哭著:天靈靈地靈靈,老天長著大眼睛,都說養(yǎng)兒為防老,哪知福薄沒緣分。花花的哭詞先前編好的,到哪兒都能套用。兒子聽到花花的哭詞,有點不高興,這樣的哭詞分明說他不孝嗎?兒子眼淚大團大團滾下,只是并沒有出聲。

大家勸兒子節(jié)哀,兒子無法節(jié)哀,走的不是他們的爹,他們不知道他的悲傷。大家看到他悲傷過度,就想到了苗苗,不知誰帶頭問的,苗苗呢?

兒子想打斷大家的話,給花花遞上一杯茶,小聲說,你累了,也歇會兒。

花花接過茶,到外面喝,兒子跟了出來,花花問兒子,苗苗咋了?

兒子說,不知道。

花花說,爹走了,她也不回?

兒子不再說話,顯得特別焦急。

花花說,平白無故為啥關(guān)機?

兒子咋知道呢?兒子早安排了人報喪。報喪的說,苗苗不在,沒人知道苗苗去了哪里?

兒子一直打電話、發(fā)信息。

花花見兒子心思重,扭過臉看嗩吶手,嗩吶手一直瞄著花花,花花知道嗩吶手的眼神從沒離開過她?;ɑú幌牖貞?,故意撇過嗩吶手。

嗩吶手松了氣,聲音不再穩(wěn)當,花花回頭瞅了嗩吶手一眼,嗩吶手就把氣吹勻稱了。

花花喝完了茶,對兒子說,苗苗早變了呢。

兒子打斷花花的話說,好好替苗苗哭,我不會虧待你的。

花花想說點什么,又忍住了話。

兒子心思不在花花這里,爹打工掙下的雜貨鋪在他手上長成了超市,苗苗不回,爹不能出殯,他就不能走人。花花轉(zhuǎn)身的當口,兒子又打苗苗電話。

娘趁機溜出來問兒子,好好的,給你爹打電話干啥?想必娘清醒過來,才想起問兒子。

兒子說,我沒有給爹打電話。

娘說,你爹就被那個電話招走的。

兒子慌張起來,該不是苗苗出事了?

娘臉上飄過一團憂郁。兒子隨著娘的憂郁越發(fā)焦急。抬頭看天,天空藍瑩瑩的。

兒子跟娘又走進靈堂。

花花喝了水,替苗苗哭喪,花花依著苗苗的口吻哭訴,爹呀爹,娘呀娘,女兒未語淚茫茫。

娘聽花花這么唱,拉起花花喊,苗苗,你爹走了,你沒爹了。說完,娘開始打花花。

花花沒有防備,趔趄身子喊,大娘,我是花花。

娘回過神,見不是苗苗,大滴大滴的眼淚滾滾而出。魏家婆娘說,傷心不需要動靜,苗老西活著最疼婆娘,他走了,你咋過呀?娘聽魏家的這么說,哭得更加傷心。梁家的婆娘拍拍水晶棺說,苗老西,你說你那么硬朗,接個電話咋就走了?曹家的婆娘說,你說,紅薯王咋也跟著禍害人了?

花花冷靜,繼續(xù)哭唱《兒想爹》《兒媳婦想爹》《孫子想爺》,花花還在努力把大家的悲傷推到新的高潮。

花花替每個親人哭完了喪,大家想,苗苗咋還不回呢?

兒媳婦在大家猜測的目光中掏出手機,她繃著臉,看起來比兒子還焦急。孫子在她的懷里睡了,她不敢挪動身子,怕弄醒了孩子。兒子眉毛擰成了疙瘩,她也跟著蹙緊了眉毛,就在很安靜的一會兒,兒子的手機突然響了,大家都被突然發(fā)作的鈴聲嚇到了。兒子接通了電話便喊,妹妹,你到哪兒去了?

苗苗那頭一直哭泣。

兒子也哭上了,忙說,爹走了。

苗苗哭得比哥還傷心。苗苗說,通電話時爹還摔了手機,咋就走了?

兒子喊,妹妹,爹真的走了,爹沒了。

停下車,苗苗就奔向靈堂。她出奇冷靜,好像水晶棺里躺著的不是她爹。

苗老西穿著藍色的襖褲,腳被白線捆住,臉上蓋了一張黃表紙。苗苗不信水晶棺躺著的是她爹,到處找摳手的地方,想要掀開確認,她的手被哥哥按住了。

哥哥說,你不能打擾爹。

苗苗不管,還掀。娘給了苗苗一巴掌,問,你跟你爹說了啥?

苗苗一臉茫然,記得她好像對爹說“不想活了”。不知道那會兒咋了,特別想爹,就打了這個電話。然后她聽到爹的手機掉在地上,以為爹不能原諒她,又把手機摔了。

看娘瞅著自己,苗苗就拉住娘的手說,娘,你打女兒吧,往死里打。

娘不打。

苗苗說,你不打,我打。苗苗抽起自己耳光來,稀里嘩啦的。

哥哥說,爹走了,你得哭幾聲,打自己有啥用。

苗苗停止了抽打,撲通跪倒在地上,苗苗想哭的時候,看見了花花。

苗苗問哥哥,咋請她來當哭娘?

哥哥沒有回答,花花也沒吭聲。

苗苗和花花是同學,過去人說苗苗和花花好比一個娘生的。生分是她們雙雙回到分水嶺之后。打工的時候苗苗和花花都不懂事,找工作不順,一起當了夜女?;氐郊液?,別人嚼舌頭,把她倆嚼生分了。苗苗心里怪花花嘴快,花花怪苗苗瞎說。實際她們都沒有提過過去,傳言是從上海流到了分水嶺的。

苗苗和花花被傳言弄得面目全非,她們彼此抱怨,再也不想聯(lián)系。

實際花花回來是為了嗩吶手,苗苗回來是為了完顏??墒乾F(xiàn)實很無奈,等她們雙雙回到家里,花花才知嗩吶手成了別人的老公。好在嗩吶手帶著一幫人成立了紅白喜事藝術(shù)團,嗩吶手對花花說,現(xiàn)在村里紅白喜事可多了。分水嶺的青壯年都出去了,可他們辦喜事需要回到村里,老人都在村里,喪事自然也會留在村里。嗩吶手說,別看我們藝術(shù)團不咋的,早成了大家最大的依靠和幫手。花花知道嗩吶手成家了,啥也不顧地跟著嗩吶手當起了哭娘。

苗苗比花花幸運,因為完顏結(jié)婚后又離婚了,現(xiàn)在正單身呢。苗苗為了完顏,堅決留在鎮(zhèn)上開歌廳,苗苗想,開歌廳是個不錯的生意,都說歌廳生意不清不白,烏煙瘴氣,我偏要證明它的清白。

彼此抱怨、誰也不聯(lián)系誰之后,這是花花當哭娘后第一次面對苗苗,花花心里一直在打鼓,花花不想給苗苗爹當哭娘,嗩吶手應下了,她也沒有辦法。聽到苗苗問她哥為啥請她,花花索性鎮(zhèn)定下來,小聲說了句,你得哭爹呢。

苗苗不在乎幾句哭了,她還在想完顏。她想,是他害死了爹,完顏才是罪魁禍首。

花花見苗苗始終哭不出聲,哭聲跟著亂了。惴惴不安中,見苗苗想打開水晶棺。她爹就在水晶棺里。苗苗說,爹,你出來,你不該這么走了。

大家慌了神,七嘴八舌地喊,苗苗,苗苗,你爹走了呢。

苗苗失聲說,女兒知道錯了,爹你跟我一起找他算賬去。

空氣中流動起悲涼的氣息,悲涼鑲嵌到了靈堂的每一處,娘拉住了苗苗的手問,你究竟咋了,你爹走了不怪你,誰讓你爹遇到紅薯王了。

苗苗不知道爹起紅薯的事情。苗苗說,紅薯王沒罪,是完顏有罪。

屋里安靜極了,大家都停止了說話,紙錢的火苗好像大家無力的嘆息聲。

哥哥拽起了苗苗,晃動著手說,爹真的走了。

娘摸摸苗苗的頭,苗苗的頭滾燙滾燙的,苗苗發(fā)燒了。娘對兒子喊,找醫(yī)生呀,你妹病了。兒子站著沒動,兒子在等苗苗那口哭。苗苗始終沒有哭出聲。她哥哥蹲下往瓦盆里添放紙錢,火苗騰地燃燒起來,屋里亮堂多了。哥哥偷偷提醒,你得哭呢。苗苗還是沒有哭出聲。

尷尬的時候,嗩吶聲突然響起,鼓镲笙簫跟著響了,花花主動替苗苗哭了起來?;ɑㄟ@會兒真的涌出了悲傷,花花的悲傷引來苗苗的絕望,苗苗推開花花“哇”地號叫起來,號叫聲壓過響器,大家被苗苗突然的號叫聲嚇到了。號叫完絕望之聲,苗苗便直挺挺倒在了地上。娘一把抱住了苗苗,娘說,爹走了不會復生,你得好好的。

苗苗慢慢回過神,清醒后開始放聲悲哭。她的哭不像花花,沒有壓抑、別扭,她扯開了嗓子,哭得驚天動地的。

苗苗哭著哭著,忘記了她是在哭叫,最后站起來一頭撞向了水晶棺,水晶棺差點被她撞翻了。她撞破了頭,鮮血淋淋的,喊,爹,你把我?guī)ё呔秃昧恕?/p>

苗苗送走了爹,就請來了石匠。說,我得替爹雕座石像。

哥哥丟不下上海的超市,他不贊同給爹雕石像,見苗苗鐵了心要辦,氣得帶著媳婦走了。

娘也勸苗苗,你爹就是一個普通人,受不了墓前立石像。

苗苗說,我還要雕一個紅薯王。

娘怎么都感覺苗苗不太正常了,說,花那冤枉錢干嗎?你爹走了就走了。

苗苗不聽,上山請石匠。她對石匠說,石像要雕得跟她爹一模一樣。石匠沒有把握,拿出苗老西的照片研究很久才說,只能神似,做不到一模一樣。

苗苗只能退一步說,神似也行,起碼我得看著像。

石匠說,行。

半個月后,苗老西的石像雕好了,是頭像,石匠說陰刻比明刻費時,問,像不像?苗苗反復查看,感覺很像,尤其那抹微笑,真有爹的味道。她掏出大把的錢給石匠,然后從車上捧出爹起出的那個巨大紅薯說,還得給它雕個像。

石匠糊涂了,哪有給紅薯造像的?

苗苗說,我付錢,你雕就是了。

石匠強調(diào)說,沒替紅薯雕刻過,只能取大意了。

又過了十幾天,紅薯雕像刻好了,苗苗看上去,不像,提出返工。石匠不愿意了,說,紅薯咋能刻得一模一樣?幾個來回,苗苗拗不過石匠,最后付了錢,雇來汽車、吊車,把爹的石像和紅薯雕像拉走了。

苗老西的墳場在紅薯地里,苗苗把紅薯雕像放在爹的墳塋背后,把爹的石像放在前面,她嫌棄土墳包寒酸,又把墳塋面兒用石頭和水泥砌上。忙完了這一切,她才開始真正地哭爹。苗苗哭,爹,女兒不孝,女兒不該糊涂,不該一條道走到黑。她一直在責怪自己,哭到最后苗苗摟住爹的石像說,爹,女兒不走了,替你陪娘。

一只喜鵲落在了巨石雕刻成的紅薯王上,喜鵲不知害怕,一直嘰嘰喳喳的。苗苗傻呆呆看著喜鵲,想,喜鵲咋不害怕呢?是不是爹喊來的?

娘也在看喜鵲。娘說,你爹要是變成喜鵲就好了。娘忍不住悲傷,也撫摸著苗老西石像。娘說,老西,你一個人站在紅薯地里咋能不凄涼?

苗苗沒有想到娘會這么想。苗苗說,石像就是一個念想,娘往后想爹就看看石像。

娘不說話了。反正兒子不在,娘做不了苗苗的主。

苗苗辦好了這一切,給娘留下話,讓娘好好等她,她回鎮(zhèn)上把歌廳關(guān)了。

苗苗開車到了鎮(zhèn)上。苗苗并沒有馬上關(guān)了歌廳,苗苗一夜未合眼。

第二天清早,苗苗決定上山罵完顏。

山頂廟在分水嶺的頂峰上,前后兩座大殿,前殿供奉的是彌勒菩薩。正殿供奉的是如來,如來周圍是十八羅漢,兩邊是地藏菩薩、文殊菩薩等。繞過正廳,后廳供奉的是觀世音菩薩。苗苗知道山頂廟布局,也知道正殿后面有院場,完顏就在院場里。

苗苗還知道,山頂廟過去有座小廟,后來有一座某個商人返鄉(xiāng)投資新建的大廟。鎮(zhèn)上人老說,商人說是為了還愿,實際上是通過建廟,不知道賺下多少錢了。

大清早的,沒有香客,前殿、正殿的門已經(jīng)開了,苗苗穿過殿門,直接到了院落,苗苗站定后就喊,完顏,你給我出來。

苗苗的喊叫聲驚動了和尚,和尚們停止了誦經(jīng),看著苗苗。

苗苗喊,我爹走了,我報仇來了。

苗苗的吵鬧聲驚動了方丈。他雙手合十說,施主,這里沒有完顏,只有凈塵。

苗苗跪在方丈的面前說,方丈,你要讓完顏出來,我爹走了。

方丈念念有詞,罪過,罪過。

苗苗見方正冷漠,突然站起喊,誰不知道,你們跟商人合伙賺錢,你們都是假和尚。

方丈雙手合十說,阿彌陀佛,罪過,罪過。又說,施主,放下情執(zhí),才能自在。

苗苗說,完顏不該騙人,不該讓我絕望。

方丈說,生者必有盡,此滅最為樂。方丈依然雙手合十。

苗苗又氣又惱,繼續(xù)大聲吆喝,完顏,你別當縮頭烏龜,我死也不會放過你的。

完顏忍不住走了出來,給方丈施禮后,低頭說,修行重地,施主不該大聲喧嘩。

苗苗站起來揪住完顏的胳膊說,走,你得跟我回去給爹磕頭,你得認罪。

完顏說,念你執(zhí)迷,才有此難,生死輪回,都有定數(shù)。

苗苗大聲喊,你是個渾蛋、騙子。

完顏臉色很不好看,憋了半天才說,施主,這里沒有完顏,只有凈塵,放下執(zhí)念,萬事皆空,別過。

完顏丟下苗苗跟著方丈走了。

香客陸續(xù)到了正殿,和尚們開始了誦經(jīng),苗苗無法大聲吵鬧,只能對著完顏背影喊,完顏,你就是他們的道具。完顏并不回話。苗苗看到和尚們的嗔怒,也看到了香客們的不滿,只能尷尬地站起。她所有的氣憤,都在特有的氛圍中化為灰燼。苗苗氣哼哼而來,只能失魂落魄而去。

幾場雨讓秋天邁完了最后的腳步,初冬戴上了面具,寒颼颼登場。下山的路上,苗苗才感到冬天的寒冷。臺階有了霜凍,兩邊的山竹和樹木也披掛上微霜。苗苗心不在焉地哈手。

拾級而上的是香客,有人一步一叩首,十分虔誠。

苗苗看到那些香客的樣子十分滑稽可笑,忍不住喊,他們都是騙子,你們這樣真可笑。

山鳥一直嘰嘰喳喳的,苗苗不知道山鳥為什么叫。她伸出手問,你們不信?好好好,假如你們真有靈性就跳到我的手上。山鳥并不聽苗苗的話,見苗苗招手,飛到遠處的枝頭上。

苗苗走完了所有臺階,下到山下的平地,平地是個大型停車場,跟門廳連為一體。苗苗不再回頭張望了,她想,完顏死了,這回真的死了,完顏死了才好。

苗苗到了歌廳,開始辭退員工,大家不解,生意好好的,為啥要關(guān)門?

苗苗并不解釋,一邊發(fā)錢,一邊喊,散了,散了,一了百了。

員工們不知道苗苗受到啥刺激了,不想接錢走人。苗苗轟走最后一個員工,砰地關(guān)上了門。她想,都去吧,至于那些設(shè)備,留下就算做個念想。

開車回家的路上,天陰得重了,開到半道時天開始落雪,雪花很細碎,像鹽粒,打在車玻璃上,發(fā)出啪啪聲。苗苗開得很慢,她不想開音樂,不想開暖氣,什么也不想,下坡時,她猛地打開了車窗。山風凜冽,雪花飄進了車窗,她感覺到了冷,可依然不想關(guān)車窗。她想,冷點好,只有冰冷才能讓人清醒。

中午時分,車滑到家門口,關(guān)上車窗和門,苗苗接連打了幾個噴嚏。

娘聽到車聲,早早扶在門框上,見苗苗下車,急慌慌迎了出來,埋怨說,大雪天的,還回來干啥?

苗苗說,我關(guān)了歌廳,回來陪你。

好端端的,關(guān)它干啥?娘明顯不能理解。娘說,反正麥子種不上了,娘不用你陪。

苗苗說,不要再想麥子的事了。

提到麥子,娘想到了爹。娘說,你爹在的話,麥子早種好了。

苗苗不再說話,苗苗知道娘又開始難受了。

雪漸漸變成了中雪,路上一片白了,苗苗伸手接住雪花說,女兒也學種麥,明年不會荒廢的。娘見苗苗魔怔,猛地問,他呢?你爹走了,可以讓他一起回來了。

苗苗知道娘說的是完顏,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娘說,你爹糊涂,他反對,娘不反對。

第一次把完顏帶回家里,爹一直氣哼哼的。爹對完顏說,苗苗不可能嫁給你。這讓完顏有些難堪。爹說,我家女兒怎么會嫁給離過婚的人呢?苗苗攔住了爹的話頭。苗苗說,完顏離過婚不怪他,女兒愿意。爹說,甭說還有孩子,沒有孩子也不行。爹態(tài)度堅決,完顏坐也不是,走也不是。苗苗生氣了,拉起完顏就走。苗苗喊,你不認完顏,就沒有我這個女兒。爹比苗苗還生氣,大聲喊,我就當你死了。爹反對苗苗跟完顏相好極為認真,后來爹一度到了鎮(zhèn)上,專門看著苗苗不讓她跟完顏在一起。

苗苗見娘進屋,順勢關(guān)上了門。娘小聲問,你爹走了,沒人反對了。

苗苗不想說完顏,打岔道,大紅薯王呢?

娘說,我送回地窖去了。娘顛兒顛兒扒開窖口,順著梯子下去捧出了大紅薯。娘說,你雕塑它干嗎?它還活著,只是皮肉受點傷。

苗苗不停撫摸大紅薯,很久才問,這真是紅薯王嗎?

娘說,誰知道呢?說不是,誰見過這么大個的?

苗苗不知道多大的紅薯才能稱作王,也許這壓根就不是紅薯王。

娘問,你咋就跟花花生分了?娘突然把話題岔到花花身上,苗苗有點不知所措。

娘說,你別學花花,你跟完顏好好的,爭取明年把事辦了。

娘又說起完顏,苗苗難受。她說,花花并不是傳說中的那種人。

苗苗想起她跟花花一起闖上海的事情,那時候沒有文憑,工作多么難找,最后她們到了一家歌廳,不是夜總會那種,又不比夜總會差到哪里去的規(guī)模。當陪唱之后,多少人想拉花花下水,花花堅決不答應。記得有個姓仇的地產(chǎn)商天天點花花的鐘,別人都羨慕死了,花花卻不感動。見到仇總不是說肚子疼就說男朋友來了。仇總后來喊來了歌廳的老總,說只要花花同意,車子房子立馬到位。上海的房子多貴呀,老板勸花花答應吧??苫ɑㄊ冀K不松口,花花說,分水嶺在呢,多走一步,便分出了不同。姐妹們一起勸花花,不偷不搶,別人賞的,怕什么?花花依然搖頭。

苗苗把這些故事說給娘聽,娘不信。

苗苗便說自己。苗苗說,我也遇到一個法官,同樣有家有室的,也要買房買車的,女兒怎么會答應呢?

娘說,我信。

苗苗說,因為我是你的女兒,你就信?

娘說,那是。

苗苗笑笑說,你不是老問,我在上海到底做啥嗎,既然娘信,我就說給娘聽。

娘連連點頭。

苗苗說,女兒什么也沒做,花花什么也沒做。我們沒有愧對分水嶺。

苗苗陷入了回憶。苗苗說,由于我跟花花的固執(zhí),得罪了不少人。生意清淡了,老板怪我跟花花。就在我跟花花申請辭職的時候,老板態(tài)度來了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原來市里進行歌廳大清查,查出了老板的清白。老板說,幸虧我和花花固執(zhí),否則也停業(yè)整頓了。

娘說,那么大個上海,咋就當個陪唱的?

苗苗說不下去了,委屈都在肚子里,誰愿意當個陪唱賣笑的?

娘說,做人就得堅守點什么,譬如你爹,一輩子受的委屈多了,可他骨頭沒軟過。

比起爹,苗苗很慚愧,不再替自己辯解。見娘痛心,半天才說,我回到鎮(zhèn)上開歌廳就要證明歌廳也可以純潔和干凈。

娘說,我信,可你爹不信。

又說到爹了,苗苗只好把話題岔到花花頭上。苗苗說,花花喜歡嗩吶手也是真的。打小嗩吶手就喜歡花花,那時候花花眼里沒有嗩吶手。

娘說,知道珍惜,卻晚了。

晚了是晚了,誰讓花花年輕呢?苗苗近乎喃喃自語。

娘不想再提讓苗苗難堪的事,沉默下來。苗苗抬頭看天花板。天花板的顏色與裝修的整體風格不太協(xié)調(diào)??赐晏旎ò澹缑缬挚茨?,娘的蒼老跟膚色也不協(xié)調(diào),娘的膚色還好。苗苗想,娘還不算老,選擇回家陪娘正是時候。

娘的心思還懸在完顏身上,不緊不慢地說,娘等著你成家,你不成家,娘活不好。

苗苗見娘又說完顏,索性說出了一切。

苗苗說,他就是一個騙子,他把我害苦了。

娘說,咋會這樣呢?究竟咋了?

苗苗突然哽咽了起來,說,我還是把大紅薯王送回地窖吧。

苗苗搶著走進地窖,很多紅薯堆放在地窖的沙堆里,苗苗埋好大紅薯,扶住腰落淚。娘在上面喊,苗苗,你上來,下面黑燈瞎火的。

苗苗擦干了淚水,從梯子爬到屋里。苗苗說,不說他了好嗎?

娘說,總有原因吧?

苗苗說,他天天跟和尚混在一起,見人就唱“不自修飾不自哀,不信人間有蓬萊,陰晴冷暖隨日過,此生只待化塵?!保瑫r間一長能不出家嗎?

娘說,在廟里做事的多呢,咋就他出家了?

苗苗說,我問誰去?也許他天生就是個騙子。

娘不知所措。娘說,怎么會這樣?不行,等過了冬天,你還去上海,分水嶺你不能待了。

苗苗問,為啥?

娘說,你熬成老姑娘,娘咋辦呢?

苗苗想,其實不結(jié)婚也很好。只是苗苗不敢把這話說給娘聽。

認識完顏就在楓楊樹下,春天的楓楊樹濃蔭四溢,十分漂亮。

完顏靠在楓楊樹上吸煙,一支接著一支。

苗苗那天從鎮(zhèn)中學一口氣跑到分水嶺,她的內(nèi)心全是委屈。

說起來并沒有什么,俊武到了青春期,追求女生太正常不過了,可是俊武的追求失去了理智,最后變成了騷擾,俊武一天一封情書。剛開始苗苗會把俊武的情書撕碎,揉成紙團丟到廁所里。俊武得不到回應,一次性遞上一百多張紙條,紙條上都寫著,苗苗,我愛你,我忘不了你,我天天做夢夢見你。還有一句,好像說,黑夜長著白天的眼睛。

苗苗受到了驚嚇,把這些紙條統(tǒng)統(tǒng)交給了老師。

俊武的爹是副鎮(zhèn)長,老師的丈夫是農(nóng)技站站長。老師找到了俊武爹,為了表達尊重,專門說,這些事,別人還不知道。俊武爹那天中午喝糊涂了,看完了紙條,連說,我兒大了,好,蠻好。老師氣得面紅脖子粗的,哪有這樣的糊涂爹呢?咋還說好?

老師氣鼓鼓回到學校,對苗苗說,我告訴俊武爹了。

苗苗等老師批評俊武,等來等去沒了下文,苗苗有點失望,想老師咋不批評俊武呢?俊武還一如既往送紙條,且越寫越多。那天苗苗積攢的委屈一瞬間爆發(fā)了,她把俊武遞給她的紙條全部撒向了教室。苗苗高聲喊,俊武,我操你娘。

苗苗跑上分水嶺,就見到了完顏,完顏抽完煙,一直跟楓楊樹說話。

苗苗好奇,一個人咋自言自語呢?

苗苗仔細辨聽完顏說了什么。完顏說,沒有深深相依,就不會長在一起。你們深情纏繞,感動了多少迷途的人。

一個人怎么能跟樹說話?樹會說話嗎?

苗苗開始注意完顏的一舉一動。見完顏走向懸崖。苗苗喊,千萬別想不開呀!

完顏回頭笑笑,露出溫暖的微笑還有雪白的牙齒。完顏回頭,又開始跟分離之水說話,完顏說,我知道你們不舍,可是繾綣如果能讓你們回頭,我甘愿變成堤壩。完顏跟分離之水說完這些,又對巖石說,我知道你們孤寂得太久,誰能像你們一生就是上億年。

苗苗想,這人咋了,一直自言自語,肯定腦子出了問題。

完顏站在懸崖上喊,分離就是宿命,分吧,離吧,沒有什么好留念的。

苗苗擔心完顏跳崖,喊,不能。完顏并不回頭看她。苗苗想,樹和水也能聽懂人話?如果能的話,她想說說俊武,問問世上有沒有這么厚臉皮的。

苗苗見完顏并沒有跳崖的念頭,剛想轉(zhuǎn)身離開,完顏突然對苗苗說,嗨,你能聽到楓楊樹說話嗎?

如此突兀一問,苗苗有些發(fā)蒙,問,樹能說話?

完顏微微笑了笑。

苗苗問,你還能跟水和石頭說話?

完顏點點頭。

苗苗搖頭說,不信。

完顏說,水在這里分了南北,樹到這里連成了一體。

苗苗聽不明白完顏說啥,看完顏笑起來,便也笑了一下。

完顏說,你是學生吧,為啥逃課?

苗苗想到了俊武,想到了委屈,眼圈紅紅的。

完顏說,不論發(fā)生了什么,都要能正確面對。

苗苗不知道完顏說啥,擔心完顏真是個病人,她得離開危險之地。

回到班上,一切都很安靜,老師還在上課,學生還坐在教室里,好像苗苗的逃離并沒有引起太多的震動。苗苗的委屈放大了幾圈,她感到老師不負責任,班長也不負責任,還有俊武,見她回到教室,還做了一個鬼臉。委屈讓苗苗面目變形,目不斜視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老師見苗苗坐好,卻停下了講課,提醒說,苗苗,無論發(fā)生了什么事,都不能亂跑。

苗苗為老師的不公正而生氣,老師不該說她,應該批評俊武才對。

老師見苗苗眼圈紅紅的,不說苗苗了,繼續(xù)上課。

委屈在苗苗心里洶涌。她想,老師不講道理,俊武這樣也不管?

下課鈴聲響了,老師并沒有宣布下課,老師看了看俊武說,今后俊武負責打掃教室。

俊武問,為啥?

老師說,你精力旺盛唄。

俊武吊兒郎當?shù)?,故意問,是不是因為我寫了紙條?

老師說,知道就好。

俊武問,愛,難道有錯?

苗苗恨不能給俊武一耳光,可老師沒有生氣,老師笑嘻嘻地說,愛是成年人的事情。

俊武并沒有當回事,正經(jīng)說,愛讓人無法入睡,天天懸在心上。

苗苗越發(fā)難堪,老師咋能跟俊武爭辯這個呢?

老師果然下定了決心似的說,俊武,從今天開始,你就得打掃教室,直到你改正為止。

俊武看了看苗苗,之后大聲說,只要苗苗跟我一起打掃,我愿意一直打掃下去。

俊武的話,引來全班同學的哂笑。

苗苗瞬間眼睛紅了。

俊武惹火了老師,老師掏出手機給俊武娘打電話。

俊武娘接到電話,二話沒說,趕到學校。俊武娘看起來是個彪悍的女人,聽到老師說完情況,當場說,俊武還小,肯定是那個女生勾引了俊武。苗苗更加委屈,她什么時候勾引過俊武?俊武娘咋這么說話?

站出來打抱不平的是花花,她沖出來對俊武娘說,勾引俊武?他配?你問問你家兒子,他還沒給班上哪個女生寫過求愛信?

俊武娘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的,拉過俊武就打,邊打邊說,你不學你爹的好,就這學得挺快。

老師只能硬著頭皮說,俊武得給苗苗道歉。

俊武娘陌生地看著老師,這個常常跟著丈夫到家里送禮的老師,這回咋變臉了呢?她拉過俊武又打,說,你好好上學,為啥這樣呢?

俊武好像比苗苗還委屈,連說,愛難道有錯?

那個學年,苗苗讓俊武鬧得一直分心,苦惱的時候,她就一個人獨上分水嶺。那年的春天,雨水豐沛,花草樹木格外葳蕤。分水嶺到處綠紅相間,十分好看。苗苗見不到完顏,也學著跟樹說話。她說,楓楊樹,你說世上為啥有俊武這樣的人?

楓楊樹不會回答。

聽不到樹的回應,苗苗想問完顏,想問問他為啥能聽到樹說話?

苗苗等不到完顏,失落地往回走,走到分水嶺的源流渠上,突然發(fā)現(xiàn)完顏正在渠里洗臉。

完顏起身見到苗苗站在身后,咧嘴笑笑,白糯的牙齒全部露在了外面。

苗苗鼓起勇氣問,你真能聽到樹和水說話?

完顏掩起笑容說,用心聽,心在說話。

苗苗感到完顏很怪,心咋會說話?

完顏再次笑了笑說,總有一天,你會知道心也會說話。

苗苗更加糊涂,樹和水能說話,心也能說話,她咋聽不到呢?

完顏丟開苗苗,一個人踽踽地走了。

苗苗想,看起來完顏并不像生病的人。

初中畢業(yè)那天苗苗并沒有立即回家,花花喊她回去,苗苗說,我得上分水嶺等完顏。

花花問,完顏是誰?苗苗說,我也不知道他是誰。

中考,苗苗考得不好,花花更差,但花花沒有苗苗這般沮喪。花花說,早都不想讀書了,沒考上更好。苗苗想讀書,可是沒有考上高中,又不想讀中專,就把她的失落告訴了完顏。

花花跟苗苗一起上的山,一路上花花都在盤算是到上海還是去廣州?;ɑㄠ┼┎恍莸乇磉_她的憧憬和向往。苗苗不想說話,去上海簡單,她哥嫂都在,只是她不想這么早就輟學,她恨俊武,也恨自己。她想,沒有俊武的干擾,自己不會考得這么差的。她想,如果自己有定力,肯定不會受到干擾的。

苗苗帶著花花走到了楓楊樹旁,說,你聽聽,你能聽到它們說話嗎?

花花說,樹怎么會說話?

苗苗說,完顏能聽到。

花花說,拉倒吧,你遇到騙子啦。

走到懸崖邊,苗苗說,完顏說的,分離之水也會說話。

花花問,你是不是撞到鬼啦?

苗苗說,我不知道咋了,就想見到完顏,想跟他說說話。

花花咯咯笑了起來,說,你不會是被壞人騙了吧?

分水嶺的夏天,那些飛濺而去的水,帶走了炙熱的潮氣。苗苗站在懸崖之上,向遠處望去,遠處是山巒、峽谷和溝澗。石榴花和野薔薇綴滿了山崖,苗苗傻傻地看著,一直不想說話。花花見苗苗一臉嚴肅,嬉笑著說,看來你真的被騙啦。

苗苗打斷了花花的玩笑,說,好吧,我們回吧。

一路上苗苗都不太精神,心里亂亂的,見不到完顏,她好像丟失了什么東西似的。爹見苗苗下學了,似有不甘地說,我從城里回來就是為了你讀書的,你成績那么好,咋就考不上高中呢?苗苗不想說俊武。苗苗說,女兒無用。

爹說,算了,不想復讀,就去上海,你哥在上海,那是爹打下的底子。

苗苗說,我也想有出息,這么大了還靠爹。

爹說,我給你哥打電話,去吧,就去上海。

苗苗最終選擇去上海,臨走之前,苗苗不甘心,再次上了分水嶺,想見到完顏,想告訴他,她至今都聽不到楓楊樹說話,也聽不到分離之水說話,更聽不到巖石說話,她要走了,不知此去如何,她就想跟完顏說說自己的委屈。

完顏那天沒有上嶺,也許上嶺時,碰巧苗苗不在。苗苗等不到完顏,就對楓楊樹說,拜托你告訴完顏,就說苗苗走了,再也不會到這里了。

苗苗帶著遺憾還有傷感離開了分水嶺。

置身上海,苗苗才感到自己的渺小,上海的熱浪就像是煮沸了的水,把瘦小的苗苗蒸烤得像小紅薯似的。苗苗紅撲著臉,到處找工作。哥和嫂子不讓苗苗找工作,讓苗苗留在超市,苗苗不同意,說,我得靠自己。

哥說,超市是爹留下的店子,本來就有你的一份。

苗苗說,我不能靠爹、靠哥,我得自己學會活命的本事。

哥很無奈,只好說,你出去試試,上海很大,千萬不能走上邪路呢。

苗苗最后才感到自己輕得像一片凋零的楊樹葉片,不知道會飄向哪里。上海車輛多,街道多,樓房多,多到無邊無際,苗苗走著走著就糊涂了,分不清東西。好在身后有花花,花花說,苗苗,你真義氣,你說你要是留在超市,我到哪里呢?

苗苗說,我留下,也會讓你留下的,誰讓我們是同學呢。

花花說,我們一定會找到工作的。

找來找去,遭受的都是冷臉,有幾家服裝店同意接收她們,可是工資很低。苗苗說,算了,低就低吧,能糊口就行。干了一個多月,服裝店關(guān)門了,工資也沒有發(fā)?;ɑ獾昧R娘,說上海人咋這樣呢?苗苗說,那人也不是上海的,算了,認命吧。

兩個人又一起找工作,到了一家商場當售貨員,這個工作挺好,月收入三四千,兩個人干了半年。一次花花對苗苗說,聽這里姐妹說,當夜女掙錢。

夜女?

花花說,就是陪唱歌的,又不來真的。反正現(xiàn)在都是你哄我、我哄你,就當見見世面。

苗苗說,不行,我們咋能做這個呢?

花花說,你不說,沒人知道,試試又咋的?

苗苗說,這里收入并不低,為啥去做低賤的工作?

花花說,你看看,這里售貨員有幾個年輕漂亮的,姐妹們說,可惜我倆了,趁著年輕,大家都這樣干的。

苗苗有些猶豫,花花喊來了另外幾個姐妹,大家一起勸,苗苗想,試試就試試。

苗苗沒有想到到歌廳應聘那么簡單,有人專門教唱歌,還有人專門教說話,投骰子,反正歌廳的那點應酬都有人教,苗苗感到很好玩。

臨上崗時,苗苗才感到害怕,男人們不講究,動手動腳,還說臟話。她率先打起退堂鼓,誰知無法退出了,老板帶著幾個文身的人說,想退行,得賠償違約金。

花花說,別人能干,我們也能。

苗苗也沒有辦法。

歌廳是個大染缸,苗苗受不了這個染缸,還是想辭職,老板再次帶來了文身的人,說,再提辭職,就讓他們辦了你。苗苗嚇得不敢說話了。后來清理整頓歌廳,公安解救了苗苗跟花花??擅缑绮幌氚堰@些事情告訴娘,她怕娘擔心。她想,操守在呢,不算對不起娘。

苗苗和花花能在那樣的環(huán)境下保持操守,十分不容易,客人引誘,老板威逼,苗苗跟花花始終說,逼下去,我們就會跳樓。老板也沒有想到會遇到這么烈性的女孩子。被解救之后,苗苗到了超市,花花也去了超市,哥嫂在,花花跟苗苗不用操心生活上的事情。

生活安逸了,兩人感到無趣,尤其哥哥喜歡半開玩笑說,上海不好混,只有撞了南墻的人才知。苗苗心里埋下了委屈,她不服氣,一直想證明給哥嫂看,可是始終沒有機會。

一次苗苗對花花說,不行,這么下去一輩子都是哥嫂眼里的傭工?;ɑ▊械卣f,我看夠了上海,看夠了城市,更看夠了男人,不行我們還回去。花花嚷著回家,苗苗也動了心,說,回去就回去。結(jié)果,花花和苗苗又雙雙回到了分水嶺。

苗苗直接到了鎮(zhèn)上,安頓好后,奮不顧身沖向分水嶺。那是五年之后分水嶺的春天,山茶花和杜鵑花開得正艷,就像苗苗成熟的身軀。她靠在楓楊樹上,試圖聆聽楓楊樹究竟能不能說話。完顏那天從羊腸小道走來的,她看到了完顏,當時都不敢相認,完顏面目滄桑,神情更加疲憊,連烏黑的頭發(fā)都開始稀疏了起來。

苗苗那天穿著性感的超短裙,還戴了墨鏡。等完顏走到她身邊,她顧不得矜持,猛地喊了聲,終于等到你了。完顏受到了驚嚇,看著苗苗。

苗苗問,還記得我嗎?你說樹能說話,石頭、山水都能說話。

完顏陷入回憶,最后突然溫暖地笑了,說,你是多年前那個逃學的學生?

苗苗說,感謝你還記得我,五年了,我還記得你說楓楊樹會說話呢。

完顏說,可惜我現(xiàn)在聽不到了。

那天完顏看上去很開心,攀談中,完顏敞開了心扉,說他叫完顏覺悟,家就住在水電站。完顏說話很慢,慢到時不時就停頓。他說,我從嵩山佛學院畢業(yè)后,一直在山頂廟做事。苗苗很驚訝,沒想到完顏是廟宇之人。

完顏說,問題出在媳婦身上,她看不起水電員工家庭的清貧,也受不了我身上的香火之味,天天嘀咕,誰誰利用廟宇發(fā)了大財。沉思很久,他才又說,我承認,媳婦說的屬實,隨著分水嶺旅游業(yè)紅火起來,廟宇香火越來越旺,返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的商人抓住了機會,建大殿、修廟宇,還成立了山頂廟風景區(qū)。那個商人很信任我,讓我負責上下聯(lián)絡(luò)的事宜。事實上這差事讓我確實有更多的發(fā)財機會,只要我不秉持自己的操守,僅香火之錢就能讓我富裕起來呢??晌也荒苓`背佛祖之意,我得替佛祖爭口氣。媳婦見我對錢財不上心,抱怨說,連和尚都把廟宇當成了搖錢樹,你為啥不能?佛家圣地,確實多了不軌、褻瀆。媳婦說,連慧能和尚都能不軌,你為啥不能?媳婦的提醒,讓我產(chǎn)生了調(diào)查的念頭,等我收集到和尚與社會黑道勾結(jié)騙取居士錢財?shù)淖C據(jù)后,我把智能等一干人舉報給公安局。就為這事,我得罪了黑社會,他們天天威脅我,最后威脅我媳婦還有兒子,媳婦受不了這種日子,丟下兒子跑去了上海。不久,我們辦了離婚手續(xù)。

完顏低沉的話語中多了些黏稠,也多了許多嘆息。只是他說得輕松,好像說著別人的故事。完顏嘆口氣說,離婚之后,我一直消沉,見到你時,也許是我最消沉的時候。

苗苗說,完顏,知道嗎?五年來,我真忘不了你說的話,也許是為了你,我才回來的。苗苗不想說她臨到上海前,專門等過他。她想,有機會再把這些都告訴他。

完顏驚愕,疑竇重重地看著苗苗。

苗苗說,從見到你那天起,我就一直困惑,樹為啥能說話?心也會說話嗎?想得久了,就記住了你。完顏明顯被感動了,聽完苗苗的解釋,一直淚光涔涔的。苗苗見完顏被感動,立即說,能留下電話嗎?完顏沒有猶豫,說出了電話號碼,苗苗記下,又撥打了出去,然后爽朗地笑著說,記住,我叫苗苗。

分開之后,完顏一直沒有打過苗苗的電話,或許他根本就不在意苗苗說的話。苗苗忙著辦開歌廳的手續(xù),她想證明了自己的清白,再把一切告訴完顏。誰知,歌廳正常營業(yè)的第一天,神使鬼差,她就見到了俊武,她沒有想到俊武也回到了鎮(zhèn)里。開業(yè)當天,俊武帶人來唱歌??∥湔f,沒想到是你開的。

苗苗討厭俊武,過去的陰影抹不去。

俊武說,這下好了,既然是老同學開的歌廳,我就得天天捧場呢。

俊武成立了一家建筑建材公司,弄得不可一世的樣子。沒有俊武的騷擾,苗苗也許能考上高中的。再次碰到俊武這樣的人,苗苗顯得很不開心,只是面子上要過得去。她說,歡迎老同學光顧呢。

夏天快要過去的時候,憂傷隨著秋風再次籠罩住苗苗的情緒??∥鋪砹藥状沃螅€提跟苗苗當朋友,說,只要苗苗同意,他回去就離婚。苗苗想,我咋就遇到俊武這樣的人了呢?她想找完顏說話,說說她的苦惱??赏觐伿冀K都不聯(lián)系她。這天俊武喝醉了酒,俊武上來就摟抱苗苗,她忍不住心里的怒氣,給了俊武一耳光,俊武被她的怒火嚇到了,灰溜溜跑了。她越想越委屈,憋不住沖動,想打電話給完顏,還沒有撥打,完顏的電話打來了。約好了似的。接到電話,她便有些想哭。完顏問,有空嗎,一起去看看楓楊樹好嗎?

苗苗沒有立即答應,她內(nèi)心的委屈還在翻滾。

完顏說,我終于又能聽到楓楊樹說話啦。

苗苗不信,說,樹怎么會說話,你就會騙人。

你去,我教你用心聆聽,你也能聽到的。

苗苗答應了完顏,她們先后來到楓楊樹下,完顏閉上眼睛說,你聽,楊樹一直哀嘆夏天走得太快。苗苗也閉上眼睛,可她什么也聽不到。她想,楓楊樹壓根就不會說話。走下分水嶺,完顏說,你聽,南去的水多么憂傷,北去的多么豁達。

苗苗聽到的都是轟隆而去山水的喧嘩聲。

完顏說完這些,便雙手合十,好像忘記苗苗存在似的。

苗苗說,你為啥要說這些騙人的話呢?

完顏雙手合十,舉過頭頂,說,用心去聽,你能聽得到的。

天黑了,他們一起回到鎮(zhèn)上,晚飯很簡單,完顏提議吃素,不飲酒,苗苗同意。小包廂內(nèi)十分安靜,好像時光也靜止了腳步。苗苗一直在看完顏,完顏不看苗苗,看著桌上的素菜。

不知道誰突然喊道,失火啦!好端端的,咋會失火呢?完顏拉起苗苗率先沖出房間。樓道里都是濃煙,好在看不到火勢,完顏把苗苗拽到安全地帶,便返身沖進火海。完顏救出不少大人和孩子,等鎮(zhèn)上人一起趕來救火時,完顏累暈在地上。

失火原因很簡單,飯店老板的孩子玩火機,點著了窗簾。

完顏蘇醒過來后,苗苗心疼問,一點不怕嗎?

完顏誠實,半天才說,怕。

苗苗問,怕,為啥還不要命地沖進火海?

完顏說,難道那會兒還能想到怕嗎?

從那之后,苗苗堅定地認為完顏是好人。

分開之后,苗苗想,完顏這樣的人,值得信賴嗎?

誰知道俊武乍聽到苗苗受傷的消息,趕來看望,還送來了花籃。送花送衣服送禮品,俊武一直沒有斷過。苗苗說了無數(shù)次,俊武就是不甘心??∥湔f,上天讓你回到鎮(zhèn)上,就是可憐我的。別說俊武有家有室,就是沒有結(jié)婚,苗苗也不會愿意的。她對俊武說,你以為我會那么輕賤?俊武說,你跟我裝是吧?你在上海坐臺,我能打聽不到嗎?

苗苗心里被俊武生生塞上了屈辱,她不想跟俊武多說一句話。

俊武得不到苗苗,就說苗苗的壞話,慢慢鎮(zhèn)上多了傳言,說苗苗在上海當小姐,坐臺,染了病才回鎮(zhèn)上的。傳言多了,糾纏也多了,那些無事生非的,尋歡作樂的,都來找苗苗。

苗苗為了歌廳,只能強開笑顏周旋。臨了,她想,原本想證明歌廳的純潔、清白,沒有想到她的證明如此不堪一擊??鄲赖男氖拢粫ν觐佌f,完顏聽完她的傾訴,并不生氣。完顏說,心凈皆凈,勤拂明鏡臺,塵埃自不來。

苗苗想,完顏才是她應該托付的人。從此,她對完顏發(fā)起了猛烈攻勢。完顏后來再也沒有拒絕她,說,也許你就是佛祖派來拯救我的。

他們確實開始了一段美好而真摯的愛戀。沒有想到,爹死活不同意。爹說,鮮花不會插向牛糞。爹還說,你能蒙騙住苗苗,卻不能誑騙住我。我也是游走江湖的人。

完顏沮喪地回到鎮(zhèn)上,原本鼓起的生活勇氣被苗苗的爹連根抽走。完顏垂頭喪氣往回走時,遇到了俊武,俊武抓住完顏就打,說你一個假和尚,咋能打起苗苗的主意?

完顏并沒有還手,完顏再見苗苗時,便說他要救人。

苗苗問,救誰?

完顏說,人心壞了,即便救不了世,也要救贖自己。

苗苗說,你誰也救不了,救自己就得鼓起生活勇氣。

雪越下越大,山村陷入白皚皚的世界里。

晚上的雪不像白天,可以明顯感受到陰冷和潮濕。

娘鉆進苗苗被筒問,他咋會出家呢?

苗苗說,他說要救人。

娘說,那孩子怕是腦子壞了,分手也好,也許是沒有緣分。

苗苗說,被爹罵了之后,他又被俊武打了一頓,俊武的事情女兒不想說了,沸沸揚揚的,都是俊武壞的事。很長一段時間,完顏說他又聽不到楓楊樹說話了,他陷入絕望而消沉的境地。娘說,他這是逃避。

苗苗說,他就是個騙子,楓楊樹不會說話,分離之水也不會說話。想想看,他出家,他兒子怎么辦?他爹怎么辦?他爹后來找到了我,哭成了淚人,跪在我面前說,求求你救救完顏。我能救得了嗎?為了他爹,我求了他一次。我一直苦苦相勸,他好像聽不進我說的任何話,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有天晚上,我留下了他,那晚我有些故意,喝多了酒,我啥也不顧地脫光了自己,我說,長這么大,還沒有讓任何男人觸碰過,為了你,我愿意。你猜如何?他居然無動于衷,一直雙手合十,不停說,罪孽,都是罪孽。

苗苗說,那天晚上,我不依不饒,我對他說,沒有你,我會痛苦不堪的,不就是要聽楓楊樹說話嗎?走,我陪你,不信,你能聽到,我聽不到?他說,不行。我想,沒有他爹的阻撓,他還會出家的。他在廟上做事,不就清楚他的目的了。

娘拍拍苗苗的手說,也許這就是命,你想呀,俊武咋會忘不了你呢?這么多年,你好不容易動次心,咋就遇到完顏這樣的人?別想不開,遺憾的是,你不該跟你爹說你不想活了,你知道你爹接到你的電話多么緊張嗎?誰家的爹娘不疼兒女呢?

娘說得慢騰騰的,苗苗知道娘這是憋在心里的抱怨,苗苗反過來拍拍娘的手,連說,女兒知道錯了。娘說,有啥錯不錯的,都是命呢。

第二天雪停了,雪剛停,太陽就出來了。花花踏著積雪呼哧呼哧走上了門,進門就喊,大娘,我想跟你說說話呢。

花花見苗苗在家,感到意外?;ɑㄏ牖仡^,苗苗說,來了就坐會兒。

花花眼圈紅紅的,有一肚子心思似的。

苗苗問,咋了?看你有些不對勁呢。

花花動作確實顯得有些笨拙。

娘說,我感覺你胖了些。

花花突然想流淚。

娘說,胖就胖嘛,說你胖,還想哭咋的?

花花好像不為娘說她胖了的事情。花花欲言又止,見苗苗關(guān)切看著她,突然被抽走力氣似的,癱在苗苗的肩頭上。苗苗沒有想到花花會這樣,花花遇到了啥事情?她扶正了花花,說,有了這聲哭,我便原諒你了,說說遇到了啥事?

花花知道一切都是俊武鬧的,她早原諒了苗苗?;ɑㄕf,生分緣于誤會,這會兒花花躲不過了呢。苗苗見花花吞吞吐吐的,拉下臉說,有話就說,過去你可不是這樣的。花花下了很大的決心似的,說,我再也做不起人了,我懷了他的孩子。

懷孕?嗩吶手的?

花花點頭?;ɑㄕf,就在你回來奔喪的那晚,見你受到刺激,我很開心,主動約了嗩吶手。我確實有些過分。那晚,我什么也不顧。

娘插話說,花花,你娘知道這事嗎?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苗苗問,你打算怎么辦?

花花說,本來我想留下孩子的,可他說我就是一個下三爛,沒臉沒皮了,才想起他的。

苗苗說,這個渾蛋。

花花說,我為啥這么傻,要去證明一場虛無的愛情。

娘說,花花,對,就該打了孩子,不說沒人知道,你還是你。

苗苗說,你得想清楚了,這是你自己的事情。

花花說,生下就得負責,往后孩子入戶口、上學,讓我怎么辦呢?

苗苗確實不知道怎么辦。

娘說,不行你去問問佛祖,也許有個指路的呢?

苗苗不想陪花花去山頂廟。娘說,為了花花,你得去一趟?;ɑㄒ材窨粗缑纾駸o主。苗苗一咬牙說,好吧,去就去。

山路不能開車了,她們只有走山路,五六十里路,她們走走停停?;ɑㄒ宦飞隙荚谡f她的后悔,苗苗一直沉思不語,花花說完了自己,對苗苗說,你別把事情都憋在心里,你也說說俊武,說說完顏呀,究竟咋了呢?

苗苗說,我能說什么呢?好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花花說,我不信。

苗苗說,你不信誰信?

花花說,我還是不信。

苗苗說,信不信已經(jīng)不重要了。

跪在如來面前,花花燒香禱告,凈塵坐在一邊敲木魚,凈塵好像忘記了苗苗是誰似的,一直閉著眼睛。苗苗不甘心,難道這就是說能聽到楓楊樹說話的人?

苗苗一直不跪下,站在一邊看凈塵?;ɑǘ\告完畢,捐了功德,說要抽簽。苗苗拉起花花就走,說,他是完顏,是個騙子。

花花說,我知道他是完顏,可現(xiàn)在他是凈塵。

苗苗說,你信他的?

花花說,不信信誰?

凈塵深深施了一禮,然后對花花說,施主請隨我來。

凈塵把花花帶到了靈簽臺,讓她焚香禱告,再抽簽。花花照辦,抽出一簽后,她臉猛地煞白起來。苗苗看到她抽的是下下簽,簽名叫“蘇秦不第”,簽詞:鯨魚未變守江河,不可升騰更望高。異日崢嶸身變化,許君一躍跳龍門。

凈塵說,忍耐等待吧,施主。

苗苗不知道廟上為啥還要安放靈簽,按說,佛家就是一張白紙,無言似萬言。

苗苗更加瞧不起凈塵,看著凈塵,心里猛地生出悲哀,轉(zhuǎn)身離去。

第二年春天,苗苗把歌廳改成了專門銷售農(nóng)副產(chǎn)品的電子商務中心。苗苗對娘說,小隱在山林,大隱于朝市,我自從受到完顏的刺激,一直看佛學書籍。

娘說,你有那個本事嗎?

苗苗說,分水嶺的有機食品越來越緊俏,商務加實體,也許我真能給家鄉(xiāng)做點事情。

娘說,你爹活著的話,見你活明白了,肯定會高興的。

苗苗想,娘又想爹了??墒敲缑绮荒苤苯犹峒暗?,就委婉地問娘,紅薯王還在嗎?

娘說,受了傷,開春就爛了。

苗苗有些失落,想,也不知道把那么大的紅薯當作了種苗,會不會都長出那么大個的紅薯?如果能的話,到處都是大紅薯,人們還會說紅薯王的故事嗎?

娘見苗苗沉思,說,你爹遇到紅薯王了,就該那個命。

苗苗不想說紅薯王了,苗苗知道分水嶺不僅有紅薯,還有花生、棉花,也有山核桃、獼猴桃,還有茶葉。苗苗想,能把這些東西銷往全國,就是對分水嶺人最好的幫助呢。

娘聽到苗苗的描繪,更加高興,說,你爹石像在呢,我回去告訴你爹,我說女兒終于活明白了呢。

苗苗眼睛突然濕了,是的,年里年外,慌慌張張的,早忘記看爹了,可娘沒有忘記爹。苗苗說,清明節(jié),我給爹好好磕頭,我對爹說,女兒錯了。娘咧嘴笑了,娘的笑多了慈祥和滄桑。娘笑完之后說,你爹并沒有那么古板。

苗苗說,是嗎?我咋感到爹一直古板呢?

娘又笑笑說,好啦,看管他一輩子了,他走了,娘落得干凈。

苗苗不知道娘說看管爹什么意思?看著娘,娘臉上流出緋紅,然后打斷話題說,你做土特產(chǎn)生意,娘可以幫你。苗苗說,電子商務,娘幫不上的,不過娘真想幫我的話,就挨家挨戶宣傳,有人信我才行。

娘迎著春陽瞇起了眼睛,她好像不認識苗苗了似的,看了半天才問,花花走了,到底留沒留下孩子?

苗苗說,誰知道呢?

娘說,花花不該那么做的,好在她也明白過來了。

苗苗說,誰讓花花忘不了過去呢,就像我,一直想聽到楓楊樹說話。

娘不再說話,苗苗也不再說話。春天的陽光悠然而漫長,陽光照在娘的身上,也照在苗苗身上,一塵不染,黃燦燦的。

苗苗突然感嘆說,春天真好。

娘說,春天確實不錯呢。

苗苗一把攬過娘,說,娘,我不想惹塵埃了呢。

塵埃?誰是塵埃?苗苗咋又胡說了?

苗苗見娘糊涂,咯咯笑了。苗苗的笑聲,就像陽光那么明凈??吹矫缑玳_心地笑,娘也跟著笑了起來,笑完之后娘唱起了“四句推子”:張家長李家短,獨自吃肉獨自喊,老甘才喝悶倒驢,老曹這就上南山。

苗苗沒有想到娘也會唱“四句推子”。苗苗問,娘你什么時候?qū)W會的?

娘不說話,一直在笑。苗苗發(fā)現(xiàn),娘的笑,沒有丁點憂傷了呢。

⊙ 【美國】羅伯特·基普尼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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