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蘇媛媛 李若彤,江蘇大學法學院
隨著互聯網技術的迅猛發(fā)展,共享經濟在我國甚至全世界范圍內掀起了一股巨大的浪潮。2016年公布的《國民經濟和社會發(fā)展第十三個五年規(guī)劃綱要》中也提到:“促進‘互聯網+’新業(yè)態(tài)創(chuàng)新,積極發(fā)展分享經濟?!痹诩夹g和政策的支持下,共享經濟正成為最有活力的創(chuàng)新創(chuàng)業(yè)領域之一,滲透到交通出行、餐飲住宿、生活服務、知識教育等各個方面,在我國具有代表性的共享經濟企業(yè)有:交通出行資源共享的“滴滴快車”、閑置房源共享的“木鳥短租”、家政服務共享的“阿姨幫”“好廚師”、知識創(chuàng)意共享的“豬八戒網”等等。
共享經濟從本質上來說,是利用互聯網平臺整合線下的閑散資源,擁有閑置資源的機構或個人有償讓渡資源使用權給他人而獲取一定金錢回報的一種經濟模式。在該模式下,資源的所有權并不轉移,而是通過“租”或“借”的方式將個體所擁有的沉沒資本進行社會化利用,充分發(fā)揮資源的經濟價值。
相比于傳統經濟模式,共享經濟最突出的特點在于其是以互聯網信息技術為依托的輕資產經營模式。企業(yè)平臺通過互聯網收集并交換供需雙方的信息,促成雙方交易的完成。企業(yè)平臺并無從事相關實體業(yè)務的硬件和能力,更多依靠技術實現低成本化運營。
早期,共享經濟的交易對象主要是物品,隨著發(fā)展水平的不斷提高,如今也包括了服務和勞務,進而催生了介于傳統勞動關系與勞務關系之間的“平臺+個人”的新型用工關系。
在共享經濟模式下,勞務提供者與用工平臺之間的法律關系呈現出與傳統勞動關系相區(qū)別的本質特征:
(1)勞動任務的承包性。在新型用工形式中,互聯網企業(yè)提供技術平臺,為勞務提供者與消費者進行信息匹配,促成交易的達成,勞務提供者依靠自身的生產資料和勞動技能提供服務,完成工作任務,無需企業(yè)平臺的配合。而傳統的勞動關系中,勞動者通常在用人單位的組織協調與其他勞動者的配合下完成工作任務,并且由單位提供各種勞動條件,具有一定的依附性。
(2)工作選擇的自主性。新型用工形式中,勞務提供者擁有更多選擇的自由,什么時間接單,什么地點接單,“全職”還是“兼職”,都由勞動者自己決定,對企業(yè)平臺的從屬性大為降低。傳統的勞動關系中,勞動者往往服從用人單位的安排和指示,選擇的空間較小。
(3)收入分配的逆向性。在新型用工形式中,消費者接受服務后通過企業(yè)平臺向勞務提供者支付報酬,本質上來說為勞務提供者的個人報酬,企業(yè)平臺收到報酬后按照預先約定的比例劃扣分享收益后轉付給勞務提供者,即經歷了從個人報酬到企業(yè)收入的過程。而傳統勞動關系一般表現為企業(yè)收入到勞動者個人報酬的過程。
從上述特點來看,共享經濟模式下的新型用工形式存在勞動關系和勞務關系的交叉,某些方面還體現出經濟合作關系的特點,理論上和司法實踐中對其法律關系性質的認定存在較大的分歧和爭議。為客觀反映司法現狀,在此對比展示幾例較典型的案例裁判:
上述案例均是網約工與互聯網平臺勞動關系認定的糾紛,人民法院根據企業(yè)與勞務提供者之間的管理關系、依附關系程度的不同作出了不同的裁判,其中網約車平臺與網約車司機之間不認定為勞動關系似乎形成了統一的裁判標準。但是當網約車司機在履行訂單的過程中發(fā)生機動車交通事故時,裁判又往往認定互聯網平臺應承擔雇主責任。
我國當前對勞動關系認定的依據主要是2005年勞動與社會保障部頒布的《關于確立勞動關系有關事項的通知》,其中對認定勞動關系提出了“四要件”標準:其一用人單位和勞動者符合法律、法規(guī)規(guī)定的主體資格;其二用人單位依法制定的各項勞動規(guī)章制度適用于勞動者,其三勞動者受用人單位的勞動管理,從事用人單位安排的有報酬的勞動;其四勞動者提供的勞動是用人單位業(yè)務的組成部分。遺憾的是該認定標準依然存在較為模糊的嫌疑,在司法實踐中常出現認定困難的窘境,尤其在當前共享經濟的熱潮中,新型的用工形式出現了傳統勞動關系未有的新特征,對該認定標準的適用提出了更大的挑戰(zhàn)。例如勞務提供者不適用企業(yè)平臺的規(guī)章制度、勞動者自主選擇接受工作任務而不受平臺公司的安排,大多數平臺公司并不從事相關的實體業(yè)務,勞動者提供的勞動并非其業(yè)務組成部分。
在共享經濟迅速發(fā)展的形勢下,我國首先對交通領域的網約車行業(yè)進行了立法上的規(guī)制,于2016年頒布施行了《網絡預約出租汽車經營服務管理暫行辦法》,從《征求意見稿》中“網絡預約出租汽車經營者應當保證接入平臺的駕駛員具有合法從業(yè)資格,與接入的駕駛員簽訂勞動合同”到最終正式實施的版本中“網約車平臺公司應當保證提供服務的駕駛員具有合法從業(yè)資格,按照有關法律法規(guī)規(guī)定,根據工作時長、服務頻次等特點,與駕駛員簽訂多種形式的勞動合同或者協議,明確雙方的權利和義務”,似乎從某種程度上表明了立法者的立法態(tài)度,鼓勵互聯網平臺公司與勞務提供者確立包括勞動關系在內的多種形式的法律關系,不過該條文依然只是原則性規(guī)定。
學理上對勞動關系的認定主要采從屬性說,包括人格從屬性和經濟從屬性。2
人格從屬性主要表現為用人單位對勞動者的指揮、管理和監(jiān)督。勞動者為了用人單位的利益給付勞動,勞動的內容、方式、時間、地點由用人單位決定,單位的規(guī)章制度就是勞動者的行為準則。但在新型用工形式中,勞務提供者對平臺企業(yè)的人格從屬性降低,勞務提供者雖必須滿足企業(yè)平臺的某些資格要求,但并不受其公司章程和規(guī)章制度的約束,對平臺發(fā)布的任務可以選擇接受或拒絕,享有很大程度上的自主決定權。
經濟從屬性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用人單位提供勞動條件與勞動環(huán)境以及用人單位定期支付勞動報酬。從前文中的分析可知,共享經濟模式中平臺公司提供信息匹配,勞務提供者依靠自身的生產資料和勞動技能提供服務而非由平臺企業(yè)提供。勞務提供者獲得的報酬主要是自身提供勞務所形成的對價而非平臺公司所支付的工資。
總體來說,新型用工關系在從屬性上遠不及勞動關系,但客觀上勞務提供者與平臺公司也存在某種程度上的管理與被管理的屬性,從屬性又強于勞務關系,存在勞動關系與勞務關系的交叉。
對共享經濟模式中勞動關系的性質進行認定,根本目的是為了更好地保護勞務提供者的各項人身、財產利益,進而發(fā)揮共享經濟的活力,實現靈活用工與傾斜保護的平衡。為提高對新型勞務提供者的法律保護,筆者認為可從以下幾方面入手:
對于互聯網平臺企業(yè)來說,要提高責任意識,在用工的過程中實現精細化和區(qū)別化,根據從屬性和依附性的強弱不同確立多種形式的用工關系。對符合傳統勞動關系的勞動者要簽訂勞動合同,嚴格按照《勞動合同法》的規(guī)定提供勞動保護、社會保障,嚴格執(zhí)行勞動基準;對不符合勞動關系的勞務提供者要明確地釋明,根據客觀情況參照勞務派遣用工、非全日制用工、經濟合作關系等加以保護,在確立法律關系之前應簽訂合同,明確雙方的權利義務,做到權責明確。
對于勞務提供者而言,要加強權利意識。在加入平臺企業(yè)之前認真閱讀合同條款,明確從業(yè)風險,對其中不合理的格式條款明確提出異議。在了解平臺的運作模式的基礎上,認為符合勞動關系條件的及時提出建立勞動合同關系,對不符合勞動關系的要慎重選擇,明確權利與義務。
就勞動和社會保障的提供,我國在勞動關系與非勞動關系上往往存在著“全有”與“全無”的兩極化差異。由于共享經濟模式中的新型用工關系存在勞動關系與勞務關系的交叉,勞務提供者和企業(yè)平臺從各自的利益出發(fā)分別提出不同的主張,導致實踐中爭訟不斷。對此,可在“全有”與“全無”之間探尋一條中間路徑,構建多元化的勞動保障體系,實現對靈活用工形式的靈活保護。
在新型用工形式中,對本質上符合傳統勞動關系的緊密型用工應依照勞動合同法提供勞動保護,對非勞動關系用工可依照一般民事合同的形式約定勞動保護條件,對靈活型用工可確立靈活型勞動與社會保障,具體來說應弱于勞動關系但強于勞務關系。
可針對共享經濟模式中的新型勞務提供者建立專門的工會組織,并結合其特點提供信息化的服務形式和工作方法。工會組織可協助企業(yè)平臺對初就業(yè)的新型勞動者進行就業(yè)培訓,加強法律知識宣傳,使其明晰其與企業(yè)平臺的法律關系,明確之間的權利義務責任,做到“心中有數”,避免勞動糾紛的產生。
對于企業(yè)平臺規(guī)避法律,損害勞動者合法權益的行為,工會組織可通過協商調解、向有關部門反映、支持勞動者起訴等方式履行職責,維護勞動者利益。
共享經濟是一股新生力量,在促進經濟發(fā)展、實現靈活就業(yè)等方面發(fā)揮著不可小覷的作用,深刻地影響并改變著我們的生產生活方式。但是另一方面,其在勞動關系領域也存在客觀的爭議和矛盾,并且亟待解決。只有正確認定共享經濟模式中的勞動關系的法律性質,為其提供適當的法律保護,才能在傾斜保護與靈活就業(yè)中找到平衡,使共享經濟持續(xù)迸發(fā)活力。
【注釋】
1. 參見“莊燕生與北京億心宜行汽車技術開發(fā)服務有限公司勞動爭議上訴案",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2014)—中民終字第6355號民事判決書,資料來源于“中國裁判文書網”。
2.參見李悅.我國共享經濟時代下的勞動關系認定研究.[D].深圳大學.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