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天堂鑰匙

2018-12-11 03:01舒中民
啄木鳥 2018年12期
關鍵詞:林靜楊帆

舒中民

上期內容提要:

千百年來僅存在于民間傳說中的古老巫術——蠱,在偏僻的山區(qū)小鎮(zhèn)悄然復活。“中蠱”的人,就是鎮(zhèn)派出所的年輕民警楊帆。小鎮(zhèn)雖然偏遠,卻有一處相當有名的古跡,山民們傳言,每天深夜,楊帆被蠱盜走的魂魄都在古跡上游蕩。楊帆沒有分身術,但在迷信的山民面前,他的解釋純屬徒勞。這究竟是一個無聊的惡作劇,還是某種難以解釋的自然現(xiàn)象?楊帆的好友刑警冷航到小鎮(zhèn)一探究竟,窺見了離奇?zhèn)髀劚澈蟮碾U惡用心……

第六章

酒吧舞臺的中央,一個赤裸上身的男人握著麥克風狂吼:“嗨!嗨!嗨!有一個女孩兒,她的名字叫婷婷,嗨……”

孫振武站在酒吧大廳里,差點兒被狂歡的人群擠扁。

“想喝一杯嗎?算上我,兩百。”一個身材不錯的女人擠到他身邊。

他皺了皺眉頭,抽出兩張百元鈔票塞給她。女人黏在他身上,兩人繞過吧臺,穿過走廊,進入燈光幽暗的包廂。孫振武把女人逼在包廂角落里,拿出逃亡者的照片:“前幾天,這個人來過嗎?”

女人草草看了一眼:“沒見過。”

“認真看?!?/p>

孫振武的語氣讓她有點兒緊張,她再次看了一眼:“真沒見過?!?/p>

“這個呢?”孫振武拿出皮蕾的照片。

“你老婆?”

“你管是誰,見過沒有?”

“也許其他人見過?!迸藳_到包廂外面,扯著嗓子喊,“大毛、軍子,你們死哪里去了?”

隨著一陣腳步聲,四個男人沖了過來?!澳膫€不要命的!”

孫振武不待他們沖進包廂,手腳一掃一抄,打頭兩個高大粗壯的家伙便跪倒在地。后面的兩個傻眼了,僵直地站在原地,手都插在褲兜里一動不敢動。孫振武知道他們兜里有家伙?!澳銈兪亲约喊鸭一锶拥厣?,還是等我來拿?”

“當啷當啷”,兩把匕首掉在地上。其中一個年紀稍大的刀疤臉似乎見過點兒世面:“大哥,是不是誤會?有話好說?!?/p>

孫振武冷冷地說:“沒誤會,只想麻煩你們幾位幫我認個人?!?/p>

四個人排著隊一一辨認了照片,都對照片上的男人沒有印象,有三個對女人有點兒印象,但不能肯定——來這里的女人太多了。

“你說這個女人進來了就再也沒有出去?”刀疤臉露出疑惑的表情,看看其他幾個,遲疑著說,“難道她知道后門?”

孫振武瞇起眼睛:“后門在哪兒?”

冷航認為運送武器的人就是出生于戎城的田智強。為了夯實這一點,冷航組織了四人小組進行查證,同時,加派兩人搜查田智強住過的民爆公司宿舍。雖然公司被查封在后,田智強離開在先,但因時間差距不大,田智強住過的宿舍沒有再安排人居住。四年過去,除了增加的灰塵和蛛網,其他東西倒還保持著原狀。

搜查結束,兩名警察拎走了一大箱子的證物,然后全部攤在冷航的辦公室里。冷航粗略看了一下,從這堆亂七八糟的東西里揀出一本發(fā)黃的小書。日久發(fā)霉,紙張粘在了一起,冷航不得不用鑷子輕輕翻開紙頁,看到了扉頁上模糊的字跡。他把書攤在辦公桌上,幾雙眼睛一齊瞪著辨認。一個警察輕聲念道:“人生有許多事難以預料,人生有許多困難無法解決;但只要付出了我們的努力,就算得不到想要的結果,我們也無怨無悔。落款……”警察遲疑了一下,“班主任李慎文?!?/p>

冷航糾正:“應該是李慎之?!?/p>

第三次情況匯報會在晚上十點十分召開。周飛宇剛就座,立即示意冷航可以開始了。

冷航匯報了目前的調查進展。“田智強到民爆公司打工時,高中畢業(yè)已經很多年,班主任贈送的書還留在身邊,說明他對班主任的感情比較深?!?/p>

王松提出質疑:“即便找到他的老師能有多大用?調查了這么久,他到底是藏在戎城還是去了上海?”

會場上一片低聲議論,王松的質疑引導了會場上的情緒。周飛宇平靜地問:“小冷,給你打威脅電話的會是攜帶武器的人嗎?”

“我跟上海方面聯(lián)系了,恐怕無法查證?!?/p>

刑警支隊長夏生榮說:“我想,聲東擊西的可能性比較大?!?/p>

周飛宇點點頭:“公安部門再好好分析分析……”

他的話被一陣“嗡嗡”的手機震動聲打斷。是冷航的手機。周遭一片白眼,冷航臉色尷尬。周飛宇沖他點點頭:“你去接吧?!?/p>

冷航離開會議室,片刻后返回,會場上氣氛如故。冷航向周飛宇匯報:“我們應該很快就會有所突破?!?/p>

孫振武通報冷航,酒吧里有人見到皮蕾被一個長相帥氣的男子從后門帶走,根據(jù)酒吧工作人員描述,這個帥氣男子很可能是田智強。目前,全城搜捕已全面展開。

與會人員一起舒了一口氣。每個人都明白,在城區(qū)電子監(jiān)控視頻系統(tǒng)幾乎百分之百覆蓋的情況下,要追蹤一個人不算太難,田智強的去向很快就可以查明了。

但這個大快人心的消息讓王松很不舒服。凌晨,他回到翠微居的住所,終于為自己的不滿找到了一個聽眾。那個平庸的小警察居然博得了周書記的認同……他趴在床上,情婦李娜一邊給他按摩脖子,一邊聽著他的喋喋不休。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李娜悄悄溜進洗漱間,打了一個很簡短的電話。

執(zhí)法辦案區(qū)域在刑偵樓的附樓,大熱的天,訊問室里的空調卻壞了,屋里只有一扇小窗,不論是嫌疑人還是訊問者都夠遭罪。更令人難以忍受的是,訊問者能否堅持下去,取決于被訊問者的衛(wèi)生狀況——他身上的味兒太難聞了,至少半個月沒洗澡,還有與生俱來的狐臭,隨著溫度的升高,愈發(fā)令人作嘔,冷航和白慎行被迫輪流上陣。

冷航看了看手表,此刻已是中午一點十五分,他嘆了口氣,再次推開訊問室的門。

“馬疤子,知不知道我們?yōu)槭裁醋ツ???/p>

坐在冷航對面的是一個二十來歲的邋遢男子,渾身泛著垃圾桶的味道:“政府,我已經都交代了。我沒殺人,真的,我沒刀,我到他身邊時,他已經死了?!?/p>

“可有人看到你在翻他的口袋,拿他的東西?!?/p>

“我……我只是想從他身上拿點兒值錢的東西而已,他已經不需要了?!?/p>

“問題是,李慎之遭到殺害時,你在現(xiàn)場。誰能說你跟他的死沒有關系?或者你根本就是殺手的同伙,他殺人后逃走了,而你,為了死者身上的幾個錢……”

“既然一起坐出租車過來,我不可能連車也不會上吧?”

“出租車是怎么回事?”

“當時我離他還有老遠呢,就看見出租車突然在他身邊停下,車門打開,血光一閃,然后就開走了?!?/p>

“前排還是后排?”

“前排,副駕駛位?!?/p>

“乘客長什么樣?”

“沒看見……當時我都懵了。”

“司機呢?”

“司機我看到了。當時我正好站在左邊人行道……”

“長什么樣子?”

馬疤子轉著眼珠:“沒記住……”

“你在跟警察玩,對嗎?”

“我哪兒敢啊政府。一眨眼的工夫車就開走了,誰能看清啊……那個司機,我就一點兒印象,尖嘴猴腮的,下巴吊著幾根胡子,像老鼠?!?/p>

“副駕駛那個呢?他下車殺了個人,別再跟我說沒看見。”

“好吧,看見了。但他長什么樣,我真的說不上來,我當時注意力都在死人身上呢?!?/p>

這時候,白慎行推門進來,在冷航耳邊低聲說:“出租車找到了,你去看看嗎?”

出租車被黃色警戒帶圍了一圈,停在距戎城大道與高速公路東互通口五百米的荒地里。這是一塊待開發(fā)區(qū),沒有公路,沒有機耕道,司機巧妙地繞過東一叢西一叢的灌木,把出租車開了進來,甚至沒有留下明顯的碾壓痕跡。

冷航和白慎行趕到的時候,東城分局的刑警正準備勘查現(xiàn)場。冷航問:“誰報案的?”

刑警說:“一個放羊的老人?!?/p>

“發(fā)現(xiàn)什么沒有?”冷航指了指出租車。

“這里,”刑警指著駕駛位,接著退后一步,以便讓冷航可以靠近車窗看清里面。

冷航彎腰看了好一會兒:“那片黑色污漬?”

“那是凝固的血跡?!毙叹f。

“那說明什么呢?”冷航直起腰,“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人被捅死了?”

白慎行推斷:“坐在副駕的人先殺了李慎之,然后殺了司機?”

“那個司機……”冷航快步繞到車后,打開后備箱。

后備箱里蜷縮著一具尸體,就是駕駛室司機工作牌上的那個人,叫趙紀恩。他被一刀捅進了心臟。

趙紀恩和李慎之的死亡時間比較接近,在七點至九點之間,李慎之死亡在前。這就是說,兇手殺死李慎之時,趙紀恩還在車上。最后一個叫車記錄是七點半,在東城區(qū)人民廣場,距李慎之被殺地點——西城區(qū)的“餐謀天下”飯店后巷有四個街區(qū),而“餐謀天下”后巷正是李慎之每天進出家門的必經之路。顯然,趙紀恩在廣場搭載了兇手,然后駛進“餐謀天下”后巷等待李慎之。

“司機是被脅迫的?”白慎行問冷航。

“只可能是這樣。從廣場到‘餐謀天下要二十分鐘,這期間他不好殺掉司機——打開車門,把司機拖出來放進后備箱,都在路人的眼皮底下?!?/p>

“為什么不把尸體拋掉,把車開走?”

“兇手可能不打算在附近活動,他想給自己多幾天逃亡時間。等我們發(fā)現(xiàn)出租車,他已經藏好了。不過,我們建了那么多電子卡口和治安防控攝像頭,他不可能把所有的痕跡都抹掉?!?/p>

“我要圖形,任何一個都可以,或者是……一些描繪性的文字?!睏罘谛睦锬睢Wx到這一頁的末尾時,他已經把鑷子扔到一邊,摘掉手套,直接上手。手上的汗?jié)n會腐蝕書頁,楊帆隱隱覺得有些對不起母校,但他顧不得那么多了。

“你看看這里面還有什么?”楊帆把所有的抄本從包裹里拿出來,里面還剩下一些碎布條和零散的紙頁。

林靜快速翻找,楊帆繼續(xù)閱讀資料,越往下看越艱難。他的古文功底一般,而細小的字體和淡化的墨跡更影響了閱讀速度。林靜很快檢查完包裹里的東西,臉上露出沮喪的神情,索性將包裹里的東西都倒在地板上。楊帆也看完了最后一頁資料,嘴里小聲地咒罵著,扭頭看林靜,林靜正瞇著眼吃力地閱讀那些碎布條上的文字。

“那是什么?”他問。

林靜沒有抬頭?!斑@幾排大字下面有幾個小字,太難認了……”

“也許是線條或者圖案?”楊帆的心中重新燃起希望。

“是文字……不過,我好像認出來了。”

楊帆能聽出她語氣里的興奮。林靜突然把那些布條收集到一起,全部攤在面前的地板上,嘗試著用各種方式排列。

“大字里面夾雜著小字,有的仰面,有的倒頭,連起來像是……古詩。”

“古詩?”楊帆激動起來,難道是藏頭詩?“我看看?!?/p>

林靜沒理他,繼續(xù)顛來倒去地擺弄布條?!拔蚁惹皼]注意到這些小字,太小了,穿插在大字里,像是不小心沾上的墨點?!苯K于,她停止了擺弄,抬起頭,一臉得意的神色,“哈哈,確實是一首七言詩。不過,恐怕不是這篇文稿的作者寫的?!?/p>

“你怎么知道?”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首詩的作者是嘉靖時期的工部尚書周敘?!?/p>

“周敘?”這位總結和完善明代法律制度,寫出專著《欽恤錄》的法律專家,對于從事古代法律研究的人來說應該并不陌生,楊帆雖然不是專攻此道,但他博覽群書,對這個人也有點兒印象。問題是,周敘是嘉靖年間的大官僚,怎么會與起義者有關?

周敘先是在大理寺任職,歷任右評事、右寺丞、寺正等,執(zhí)掌朝廷刑律,審理各類刑事案件。后因上疏勸諫,惹得皇帝不高興,被貶為永嘉縣丞。明世宗繼位后,周敘擢升韶州知府、四川按察副使、山西按察使、陜西左右布政使、遼東巡撫等職,直至大理寺卿、工部尚書。從時間上看,云端起義后期,也就是修筑地宮期間,周敘已告老還鄉(xiāng),縱情山水,悠游林泉。

“周敘的家鄉(xiāng)離云端并不遠,是不是?”林靜說著,把布條遞給楊帆。

楊帆把那些布條平放在桌上,先看第一根布條上的小字,再顛倒過來看下一句,然后是第二根布條,如此翻看了三十幾根布條,連接成十六句七言詩,每根布條下面還有小字如“第某頁補”,兩相結合,終于發(fā)現(xiàn)了規(guī)律。楊帆按頁碼順序把布條排列起來,詩句都出現(xiàn)在雙數(shù)頁碼上,二至十六頁共八句詩,十八頁、二十頁卻是空白,二十二頁至三十六頁又是八句詩。他反復讀了兩遍:“玄機應該就在這里了?!?/p>

林靜長出一口氣:“我們終于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了,我都快憋死了。”

“等我抄下來,回去慢慢琢磨。”楊帆說著四下尋找紙筆。

“事急從權吧?!绷朱o一把抄起那些布條塞進口袋,徑直朝外面走去。

賈若定沿國道一直往東騎行,戎城被他遠遠地甩在身后。戴著頭盔,再配上墨鏡和騎行服,任誰都認不出他是誰。

地圖顯示,此處距最近的小城戎鄉(xiāng)市還有五十公里。十一點剛過,從戎城東郊的工業(yè)區(qū)往滬昆高速去的貨車弄得國道有些堵,不過,這不會影響山地自行車的通行。到達戎城與戎鄉(xiāng)市的界嶺哨卡時已是中午,東去的車輛都要接受檢查,這里車行緩慢,交通擁堵,連人行道上都擠滿了摩托車。

他跳下山地車,推著車排進隊列。經過哨卡時,他被一名警察叫住,請他出示身份證件。他掏出身份證遞給警察,警察看看他,又看看證件:“請摘下頭盔和墨鏡?!?/p>

賈若定淡定地按照吩咐行事。

“去哪兒?”警察問。

“旅游、健身?!辟Z若定說,“我每周都抽時間遠行一次?!?/p>

“這單車不錯,什么牌子的?”

“捷安特。喜歡戶外運動的大多用這個牌子,或者是美利達?!?/p>

警察打量著他的車,車后架上有個儲物箱?!坝行欣顔??”

“有些簡單的東西?!辟Z若定配合地把儲物箱打開,“修理工具、常用藥品之類的?!?/p>

從虎形山神灘嶺進入戎城時,丁祖蔭便在戎城給他物色了一個身份——錢志軍,三十歲,騎行愛好者,常年在外地打工,戎城少有人識。此人身材和他相似,稍事化裝便可以假亂真。

箱子里沒什么東西能引起警察的注意,他把身份證還給賈若定:“打擾了,旅途愉快。”

十分鐘后,山地車輕巧地駛進了戎鄉(xiāng)市的西郊。在一家名叫“吃得香”的小飯館里,賈若定一邊看著窗外碧翠的山野,一邊輕松地享受著午餐。小飯館很熱鬧,他那身騎行服特別顯眼,他坦然迎接著顧客們好奇的目光。

吃完飯,他在前臺詢問哪里可以住宿。小飯館樓上有客房,老板熱情挽留。他登記了兩天,進房洗了把臉,然后對服務員說出去逛逛風景,便騎著捷安特進入了戎鄉(xiāng)市中心。他在市里沒有閑逛,徑直騎上國道,繼續(xù)向東。

毫無疑問,不論他住下來還是騎行下去,危險都無法解除。如果戎城警方發(fā)現(xiàn)錢志軍是賈若定冒充的,很容易查清他的去向。

賈若定的判斷沒錯。為了防止嫌疑人冒名頂替,戎城警方對全市的證件失竊信息進行了全面梳理,錢志軍的證件就是最近丟失的,已經登記在案。

中午過后,冷航得到了更多的信息。負責視頻搜索的警員打來電話,他們追蹤到一個藏匿自行車的窩點,嫌疑人騎車沿國道往東去了。

他的行動是策劃好的,打車、殺人、藏車、拿單車,一氣呵成,暗地里必定有人配合。是被殺的李慎之嗎?李慎之的住處已經找到,嫌疑人在戎城期間,就藏在他的地下室里。是他配合嫌疑人潛逃,繼而又遭滅口?為什么警方剛剛接近真相,嫌疑人就脫身離去?難道內部有人傳遞消息?

接著,戎鄉(xiāng)市的哨卡傳來一份傳真,一名騎捷安特的青年經過哨卡,身份證顯示,此人名叫錢志軍。冷航差點兒跳起來,吩咐白慎行:“給戎鄉(xiāng)市打電話,請他們立即設法堵截,我們馬上趕過去?!?/p>

白慎行剛給戎鄉(xiāng)市打完電話,看到冷航又在接聽手機。調查李慎之被殺案的偵查員報告,李慎之性格孤僻,少與外界接觸,不過,清晨跑步是多年來的習慣。他跑步的路線是固定的,從家里出來進入沿江路,從烈士公園西門進園,每天在園里活動半個小時左右。李慎之沒什么朋友,在園里鍛煉也不跟人打招呼,即便有熟人喊他,他也是愛理不理。

兩人出發(fā)前,戎鄉(xiāng)市公安局來電話:“目標在‘吃得香飯店登記入住兩天,剛才說是出去閑逛了……”

夜幕降臨,山地車騎進群山包圍的一條小路。這兒離戎鄉(xiāng)市、離國道已經很遠。他離開國道,拐著彎兒走小路,已經騎行兩個多小時。地圖標示,前面有一座水庫,水庫旁有一座廢棄的茅屋,按照計劃,賈若定應該在這里改頭換面。

晚霞中的水庫,水面如墨玉一般。茅屋坐落在開滿野花的草灘上,彩色的草浪及四野的碧翠里看不到一個人影。賈若定停下車,把儲物箱里的行李拿出來,然后再踩上去,開始加速。山地車性能很好,在崎嶇的山道上行駛自如。突然,賈若定松開手柄,身子像兔子一樣躥離座墊,任由山地車往前面沖去。山地車在前面的轉彎處摔進水庫,賈若定則輕巧地落在地上。

茅屋又小又臟,里面僅僅架著幾塊木板當床,幾根木頭當?shù)?。但他并不介意,迅速從行李中取出石膏和繃帶,開始工作。

石膏打好了,但要變得干硬,最快也得一個小時。這段時間里他就坐在那兒,把那只打著石膏的腳重重地擱在木頭上。他不敢抽煙,也不能生火或打手電筒、用手機,怕光線引來管閑事的農人。他無聊地望著遠山,望著夜幕慢慢地蠶食樹木花草,不時用拇指捏捏石膏,覺得走動前最好還是讓它再硬些。

他的行李非常簡單,僅僅一身換洗衣服。他將身上的騎行服脫下來,打成包裹,再捆上石頭,沉入水庫。最后,他環(huán)顧四周,檢查是否留下了什么痕跡,便準備離開。

打上石膏之后,想不跛都不行。賈若定一跛一跛地離開茅屋。他知道,前面不遠處有一個小村落,村里有個小飯店,那里可以包吃包住。

一路上幾乎沒遇見人。小飯館里只有一個睡眼惺忪的婦女,大概就是老板娘了。他徑直走進去:“下午有一個叫李軍的打電話訂了一間房,是嗎?”

老板娘面無表情地遞給他一把鑰匙:“202,已經付過錢了?!?/p>

第七章

站在檔案館門口,放眼望去,黑色天鵝絨一般的夜空,被高大的樹木撕裂成幾塊,偶有幾顆星星點綴其間。山風有點兒大,卻帶著暖意,還有絲絲花草的清香。校園里仍有師生走動,沒有燈的小路上看不到人臉,一個個恍恍惚惚的影子像是剛從歷史的塵埃里走出來,顯得很不真實。

突然,路邊的樹林里竄出一個長發(fā)披散的身影,直奔楊帆而去,上氣不接下氣地撲在他身上。楊帆只有瞬間的驚愕,接著聞到了熟悉的氣息。林靜卻沒有他這么鎮(zhèn)定,立刻警惕地閃到一邊,拿出手機,啟動照明功能。

楊帆懷中的人影扭過頭,她的臉在燈光下一片慘白,雙眼圓瞪,嘴唇哆嗦著,一副嚇破膽的模樣。

“卿小玉?!”林靜驚呼。

楊帆緊緊地將卿小玉抱在懷里:“出什么事啦?你怎么在這里?待多久了?”

“我……我……”她的臉恢復了些許紅暈,但因緊張而顯得僵硬呆滯,“一天沒看到你,不知道你怎么了,教授說你在檔案館查資料,我就……”

清早出門時,楊帆讓卿小玉在教授家里等他。中午,他和林靜在檔案室吃盒飯,根本沒想起卿小玉有沒有飯吃。為了地宮的布局圖,他在檔案室里不知今夕何夕。

當晚,卿小玉病倒了。內心的愧疚激發(fā)出無限的愛意,雖然云端還有很多事情要做,雖然冷航幾次打電話催問,但楊帆堅持將卿小玉送進省城醫(yī)院,觀察一晚再回去。林靜無奈,只得等著。

醫(yī)生說,卿小玉多年前就落下腸胃炎的病根,如今感冒引起發(fā)燒,讓癥狀更嚴重了,但并無大礙。觀察期間,林靜接了一個電話,悄悄扯了一下楊帆的衣袖,示意有話要出去說。

“哎喲,疼死了!”病床上的卿小玉突然蜷起身子,右手抓住楊帆T恤的下擺。

楊帆忙抱住她:“你沒事吧?我去叫醫(yī)生?!?/p>

卿小玉搖頭表示不必,但抓著楊帆衣襟的手一直沒松開。林靜當然看透了她的把戲,皺了一下眉頭,很快又舒展開,她不能跟一個病人過不去,她知道楊帆更不會。

林靜轉身出了病房,楊帆沒有跟出去,但他清楚,林靜肯定有話要說。楊帆在病房里待了一會兒,試探著對卿小玉說:“你忍一下,我出去咨詢一下醫(yī)生……”

“是不是林所長還在門外等你?”她輕聲問。

楊帆像被她剝去了偽裝的外衣,一時僵在那里。

卿小玉擺擺手:“你去吧,我沒事?!?/p>

楊帆故意磨蹭了一會兒,慢慢地出了病房,迅速來到急癥區(qū),林靜正等在這里。這是醫(yī)院最亂的地方,候診室人滿為患。楊帆隨著林靜來到一個僻靜的角落。

“剛才是冷隊長的電話,”林靜說,“他認為突破口還得放在卿小玉身上,這個任務交給你了,重點在揭開田智強的真實身份?!睏罘珡埩藦堊?,很想表示反對,還沒來得及說話,林靜接著說,“還有,冷隊長建議你利用在省城的時間,看能不能請教專業(yè)人士,對地宮結構做出進一步分析?!?/p>

“我已經跟我的教授討論過,他一直在研究古國的歷史,但原始資料缺乏,很難做出準確分析?!?/p>

“地宮呢?”

“恐怕全靠我們找到的那兩首詩。”楊帆說,“不僅教授不清楚里面的結構,就連龍村長還有山爺他們都不知道。里面一層層的地道、宮殿,有的封死,有的塌陷,有的本身必須通過機關才能進出。那首詩或許就是解開所有秘密的鑰匙?!?/p>

“那你就好好想想,拿出結論供專案組參考。”林靜說完準備離開,卻又折轉身,湊近楊帆的耳邊說,“一定要保密,別讓卿小玉知道?!?/p>

楊帆回到卿小玉的病房,坐在她身邊,輕輕撫摸她的臉。他回想起他們剛剛認識那會兒,一個人在室內,一個人在門外,每當他彈奏吉他,她的歌聲就悠揚地響起,那份心心相印,令他無限回味。楊帆曾經承諾過,無論未來是好是壞,他都會陪在她的身邊,照顧她、保護她、信任她,但人們答應的事往往比他們能做到的要多得多。

“怎么搞的?他已經在你的掌握之中,卻又讓他溜掉了?!蓖跛烧f這話時半站起身子,低頭盯著橢圓形會議桌另一頭的冷航。

冷航正仔細地讀著手里的資料,仿佛對面沒有人也沒聲音,只有一團飄忽的空氣。他知道,這是對付王松這號人最好的方法。但王松并不這樣認為,他不能確定冷航低著頭是表示無能的羞愧,還是傲慢的漠視,他寧愿相信是前者。因此,他又把目光轉向夏生榮,意思是:看你帶出來的好兵。

“如果你認真看一下通報,王秘書長,你就會發(fā)現(xiàn),我們并沒有把他攥在手里?!毕纳鷺s溫和地說,“戎鄉(xiāng)市的傳真說,一個叫錢志軍的人通過了入城哨卡,入住‘吃得香飯店,那是六個小時前。等我們趕到時,他已離開四個小時?,F(xiàn)在我們知道,他登記了住宿,卻根本沒有入住。不論如何,他領先了我們幾個小時。至于他為什么突然離開戎城,為什么要在戎鄉(xiāng)市虛晃一槍,我們正在追查原因。”

“會不會是你們的調查已經打草驚蛇?”王松不甘地問。

“這是一次秘密追查,我們沒有大張旗鼓地發(fā)布通緝令,戎鄉(xiāng)市公安局甚至不知道我們在找這個人?!?/p>

“這個問題不再爭論?!敝茱w宇打斷他們的話,“接下來,你們打算怎么查呢?”

“查去向,查他的捷安特山地車?!崩浜秸f,“我們的搜查的確有失誤。本來以為他要逃走,會偷車、借車或乘坐公共交通,當然,也想到了其他交通工具,但沒作為重點,結果讓他鉆了空子。在通過哨卡和登記住宿時,既然他能亮出錢志軍的身份,說明他可能還有預留的其他身份……”

“搜捕命令發(fā)出去了嗎?”周飛宇問。

“我馬上就申請在全省發(fā)布搜捕命令?!笔泄簿志珠L朱輝回答,“考慮到案件的保密性和這個人的危險性,在通報里,我把這個人說成是搶槍越獄的兇犯?!?/p>

“就這么辦?!敝茱w宇肯定地說,“生榮剛才提到了幾個為什么——”

敲門聲打斷了周飛宇的話,他的秘書拿著一個小盒子走進來:“對不起周書記,偵查員送來一個盒子,讓我火速交給冷隊長?!?/p>

冷航接過盒子,請示性地看著周飛宇。周飛宇說:“是什么東西,我們大家一起看看吧?!?/p>

盒子里只有一個U盤,冷航把U盤接到筆記本電腦上?!皠偛艜泦?,夏支隊長提到的幾個為什么是什么意思,其中的一個,現(xiàn)在有答案了。嫌疑人為什么在我們收網之前突然離開?因為,在我們每次匯報會結束后,他就得到了消息?!?/p>

會議室一片死寂。冷航按下播放鍵,是一段電話錄音,音量不大,聲音效果也不好,但在每個人心中引起的震撼卻不亞于一場地震。王松臉色灰白,全身發(fā)抖,嘴巴半張著,卻沒有說出話來。

“那是誰的聲音?”周飛宇冷冷看著在座眾人。

冷航沒有回答,目光轉向王松,會議室里的所有目光隨即也集中在他身上。王松想掙扎,想否認,但他知道,這毫無用處?!皩Α瓕Σ黄穑瑫洝@是我的一個……朋友。她……她現(xiàn)在跟我住在一起……”

周飛宇不耐煩地揮揮手,看了秘書一眼。秘書會意,把王松請離會議室。

“很好,小冷?!敝茱w宇的聲音依舊平靜,“現(xiàn)在,繼續(xù)說工作?!?/p>

“這個嫌疑人是一個殺人犯,他在李慎之家的地下室里殺害了一個女子。我建議從現(xiàn)在開始,公開緝捕。”

“就這么辦?!敝茱w宇說,“身邊的隱患已基本排除,朱局長,下一步的工作你要抓緊落實,特別是要協(xié)調好和周邊地市的關系,爭取他們的配合?!?/p>

“他離開戎城可能只是掩人耳目?!崩浜降脑?,如石破天驚。

“什么意思?”周飛宇盯著他問。

“周書記,在此之前,我一直在揣摩嫌疑人為什么要進入戎城。經過這幾天的調查,嫌疑人卓越的反偵查能力讓我吃驚。由此,我聯(lián)想到另一起案件,那個案子里的嫌疑人有類似的素質?!?/p>

朱輝皺起眉頭:“你說的是哪個案子?”

“那個案子發(fā)生在云端?!?/p>

一覺醒來,卿小玉感覺好多了。早飯過后,便由楊帆駕駛警車往回趕。正是旅游旺季,旅行社很忙,卿小玉回到云端便接了一個團隊,帶團去了流鶯谷、青云洞、大園古寨等旅游景點。

回到原來的崗位,楊帆感覺很不好。積壓的工作很多,心理壓力很大,探問卿小玉實情的任務沒有完成,昨晚沒睡,今天又長途駕車,嚴重缺乏睡眠。同時,楊帆多次與母校的教授聯(lián)系,但教授也沒有參透那首古詩的意思。

卿小玉不在身邊,生活似乎缺少了意義,所有的忙碌似乎都是為了別人,高強度的工作變成一種逃避,一種自我麻醉。晚飯后,楊帆不由自主地來到旅行社門口,抬頭望去,宿舍樓里漆黑一團,只有頭頂?shù)男切锹湎乱黄遢x。

給卿小玉打了電話,但她沒有接。楊帆分明聽說她帶團很快回來,可是找遍她常散步的巫水河岸,又去了她偶爾相聚的閨蜜家里,一無所獲。楊帆仿佛又經歷了一遍卿小玉回上海參加研究生復試時的沮喪。在巫水風光帶玫瑰花圃的臺階上,凋零的玫瑰花瓣,就像楊帆失魂落魄的心情。

新月如鐮,锃亮地映在河里,巫水唱著野性而神秘的民謠。此地雖然已經偏離小鎮(zhèn),卻仍有不少散步的人。少男少女們嬉笑打鬧,一對年輕夫婦勾腰側身,逗趣牽著的男孩兒,男孩兒卻自顧玩著手里的風箏,嘴里咿咿呀呀地喊著“飛起來、飛起來”。玫瑰花圃的最深處,一對年輕男女躲在灌木叢后面怯生生地接吻,初嘗愛情的甜蜜。

“嗨,偷看他們,是不是想起了我?”一個聲音在楊帆身后響起,楊帆哆嗦了一下。

卿小玉閃身出現(xiàn)在楊帆對面,笑容就像初綻放的玫瑰花掛著清晨的露水。楊帆竭力保持無動于衷,只是將頭轉向那對年輕人:“對啊,就像你考研回來時的我們?!?/p>

“嗯,那時我們多乖啊,可是……好像那一切已經很遙遠了?!彼挠牡卣f,“我真不想讓它成為過去。”

楊帆苦澀地問:“會成為過去嗎?”

“如果你一定要把我牽扯到你的案子里,我不知道……”

“我只希望你跟這個案子沒關系?!?/p>

她的臉沉下來:“你還是不相信我?!?/p>

“作為戀人,我相信你。但這是我的工作,我希望你能說清楚?!?/p>

“當然,這是你的工作!”

楊帆聽出了她嘲諷的語氣。“你說過你認識田智強,還跟他在南海大學有過交往,但你就是不肯說明白他的情況。對于警察來說,一句不知道是不能解決問題的?!?/p>

“我怎么沒有說明白?我跟他在補習班認識,在校園里偶爾相遇,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你到過他的住處,認識他的朋友。我們去搜查時,他在學校的所有痕跡被人為抹去,他的住處被炸上天,連帶傷了好幾個警察,還有你認出的他那個朋友,被殺死在自己的住處……如此而已?有人在流血,有人在為你跟他的相識付出代價!”

卿小玉望著黑暗中閃閃發(fā)光的河水:“我不知道該怎么對你說,反正你不會相信。其實是很簡單的事,讓你們想復雜了。如果說他有什么犯罪行為,他把我牽扯進去,可能就是為了轉移你們的視線。”

她的回答讓他既吃驚又不安?!澳阋詾榫於际浅愿娠埖??”

“恐怕事實就是這樣!”她一字一頓地說,“你們揪住我不放,無非就是把我當作唯一的線索。你們查不出其他疑點,在我這里又找不到突破口,就全部怪罪于我……”

“怪罪你?我一直在保護你!”

“不,楊帆,你一直把我當作你的嫌疑人?!?/p>

也許是我傷了她的心。一股柔情涌上心頭,楊帆緩和語氣:“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們吧,說出來,也許就解脫了?!?/p>

“可我真不知道說什么好……”她的眼里淚光閃爍,“隨便別人怎么懷疑,我都無所謂。只要你信任我,我可以接受任何審查。”

楊帆痛恨自己心軟,但此刻,他不想再逼她。

“我們回去吧?!绷季?,卿小玉說。

回去吧。楊帆想,他有一件東西要送給她,是時候了。

兩人相擁著回到卿小玉的宿舍。楊帆拿出在上海購買的一條珍珠項鏈?!安恢肋@個能不能算作信物……”

卿小玉的臉上泛出光彩:“哇,好漂亮的項鏈,是給我的嗎?”

楊帆將精致的首飾盒放在茶幾上。“那還用說?”

“你等一下?!彼谄鹉_尖,在楊帆的嘴上輕輕一吻,進臥室換了一套衣服,那是一套真正的晚禮服,V領低胸蕾絲邊,腰束得細細的,拖地長裙像一枝倒扣的迎春花。

“好看嗎?”

“好看,以前沒看你穿過?!?/p>

“今天是一個特殊的日子,所以穿給你看。”

“怎么特殊?”

“就是這樣?!彼幌?lián)溥M楊帆的懷里,嘴唇自然地印在他的嘴唇上。

一瞬間,呼吸相融,兩個人也融為一體。猜忌沒有了,懷疑沒有了,恐懼沒有了……

楊帆醒過來的時候,夜色已深,柔和的路燈光灑進窗內,身邊卻不見卿小玉。衛(wèi)生間里傳出響動,還有對話的聲音和背景音樂。楊帆看看枕邊,卿小玉的手機不在,大概是被她拿到衛(wèi)生間里了。再細聽衛(wèi)生間里的聲音,好像是卿小玉正在追的一部電視劇。楊帆回味著剛才的幸福,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他又閉上了眼睛。

是不是又睡著了一會兒?楊帆有點兒迷糊。衛(wèi)生間里的對話聲還在繼續(xù),多久了?怎么還沒出來?

“你想干什么……今晚絕對不行,你不能這樣對他……不,不可能!”是女主的聲音,還是卿小玉?“求求你,別攪了我的這個夜晚,你原來答應我的……你為什么要這樣逼我,逼我做這些不堪的事情,逼我把到手的幸福當兒戲?”女主幾乎哭出來了。抑或是卿小玉?

楊帆悚然一驚,這聲音太過熟悉,這不是電視劇!

“小玉?”他起身沖到衛(wèi)生間門口。里面又傳來音樂聲,好像是電視劇里某個情節(jié)的過場?!靶∮?,你在跟誰通話?”

里面?zhèn)鱽砬忧拥穆曇簦骸拔以诳磩?,你等一下啊,我這就出來?!?/p>

楊帆不相信自己聽錯了,但追問卿小玉顯然沒有意義。從衛(wèi)生間出來,卿小玉的鎮(zhèn)定在他看來是那么的脆弱……

吃過早飯,賈若定遞給老板娘五十塊錢,說了個地名,距此約十五公里,請老板娘幫自己租輛車。很快,一輛滿是污漬的長安之星面包車開過來,賈若定在司機的攙扶下上了車。

司機長相粗蠻,不愛說話,到達目的地,連句再見也沒有,掉頭就走。這正合賈若定的意。待長安之星揚起的灰塵沉寂,賈若定警惕地四下看看,溜進路邊的瓜棚里。他把腳墊在方凳上,輕輕敲了幾分鐘,石膏開始脫落,露出墊在底下的棉花,他就是用這個辦法讓自己的腿顯得臃腫。

腳上的石膏清理干凈后,他將石膏用尼龍袋裝好,在地里挖個坑埋了。接著,他簡單地化了裝,修飾了一下顴骨和下巴,臉色變得黝黑了些。

走出瓜棚,四野寂靜無人。他大步越過村道,往北爬上一個小山包。小山的北面有一條東西向的縣道,往西可以通到暮云鎮(zhèn)。他現(xiàn)在的樣子,就是一個普通的鄉(xiāng)下青年,打扮土氣,不會引人注目。在這方面,他有自信,這既得益于長期實踐,也是刻苦訓練的結果。四年前,他在西南某地偷越邊境,進行過為期三個月的特訓。

他以前并不叫賈若定。十一歲時,他父母雙亡,被一個遠房親戚收養(yǎng)。那時他便意識到,叫什么名字無關緊要,姓名只是符號,就像門牌,或者座位標簽。小貓小狗小雞小鴨,沒有名字同樣活得好好的,有名字的人,卻活在痛苦的深淵。

后來,他上了高中,讀了大學,想清楚了自己痛苦的淵源。畢業(yè)后,他去了一家民爆公司打工,有人把他介紹給了某個境外組織。很不幸,偷渡時他被打傷了,傷得很重??祻秃?,便有了現(xiàn)在的名字——賈若定,表示原來的他已經死了。

三個月特訓結束,賈若定的成績得到教官的高度贊揚。教官是個混血兒,這樣的人在M國很常見?;煅獌航坦侔阉才诺揭惶幑⒗铮f上一個厚厚的信封,里面有好幾千美金:“好好休息幾天,等待行動指令?!?/p>

他等了兩個多月,時時期待著電話響起,或者有人上門跟他聯(lián)系,但一直沒人理睬他。這期間,他堅持適當?shù)捏w能訓練,在夜間跑步,以保持感官的敏銳,時不時地找機會到射擊場,讓自己熟悉各種武器,以免把特訓期間學到的東西都忘了。

混血兒終于再次出現(xiàn),帶來了他的第一個任務,還有一個新的身份。賈若定問:“我需要變成另一個人?”

“賈若定是一個守法公民,除了四處游歷,不會干違法的事?!被煅獌赫f,“所以,你每出一次任務,都必須是另一個人?!?/p>

凌晨時分,混血兒的汽車載著賈若定離開了公寓區(qū)。但汽車并沒有開多遠,賈若定便像一個背包客一樣下了車,走進路邊一家掛著停業(yè)牌子的加油站里。他像主人一樣打開門進去,只用了不到五分鐘,出來的時候,他就變成了混血兒帶來的那套身份證件上的人。那套身份證件包括護照、身份證、駕駛證,還有用證件上的名字申請的信用卡。

樓里有一輛掛著目的地牌照的摩托車。他戴上頭盔、護鏡、手套,發(fā)動摩托駛出了加油站。前行二十公里,進入高速公路。

第二天太陽升起時,賈若定到達了目的地。他沒有急著尋找目標,而是找了一家餐館,吃了一頓豐盛的早餐,在公園長椅上美美地睡了一覺。摩托車隨意地停放在一條老街的轉角處,沒有上鎖,甚至沒有拔走點火鑰匙。他相信,要不了多會兒,它就會被人騎走,而且無人舉報。

他獵殺的目標是本地的一個黑幫頭子杰克遜。他知道的僅僅是杰克遜巧取豪奪,嚴重損害了組織的利益。這是混血兒告訴他的。至于其中還有什么內幕,賈若定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凌晨一點半,杰克遜的座駕回到了高檔社區(qū),駛進地下停車場,停在專用車位上。副駕駛的門打開,高大魁梧的保鏢下車環(huán)視四周。老年守夜人穿著皺皺巴巴的制服坐在守夜小屋里嚼檳榔,看到保鏢,立即恭敬地站起身,微笑著露出滿嘴爛牙。他的手在窗臺下面摸索著,保鏢立刻緊張起來,把手伸進懷中握住槍柄。守夜人從窗臺下拿出來的卻是一包檳榔。

保鏢厭惡地皺起眉頭,握住槍柄的手松開了。沒有危險,保鏢敲了敲杰克遜座駕的玻璃窗。司機下車,快步走到右邊,拉開后側車門。目標出現(xiàn)了,杰克遜完全暴露在賈若定的槍口下。

這一次,守夜人從窗臺下面伸出來的手上握著一支帶消音器的手槍……

第二天,停車場的守夜人告訴警方,他在嚼了一個富家公子遞給他的一枚檳榔后,失去了知覺,等他醒過來,杰克遜和他的保鏢們都死了。至于富家公子的相貌,他描繪來描繪去,也沒說出什么特征。

當天晚上,恢復了背包客模樣的賈若定坐上火車去了另一座城市,那里有混血兒給他安排的落腳點。賈若定在這間公寓里住了兩年多,繼續(xù)執(zhí)行混血兒交給他的任務,但像處決杰克遜這樣的任務僅有一起,另外的十幾起任務都沒有出人命。

三個月前,混血兒指示賈若定離開那間公寓,并且要把痕跡清理干凈。

“組織有一次重大行動,我推薦了你?!被煅獌赫f,“你不需要知道整體計劃,只要一個步驟一個步驟地執(zhí)行就可以,每一個階段都會有人跟你聯(lián)系。這次行動代號叫‘天堂鑰匙?!?/p>

今夜老丁輾轉難眠。李慎之被殺,聽說是干凈利落一刀致命,令他全身涌起一陣陣寒意。一整天,他都處于發(fā)瘧疾的狀態(tài)。他不知道李慎之的死是不是與他有關,或者說與他傳遞的消息有關。他想聯(lián)系丁祖蔭,丁祖蔭的電話卻一直不在服務區(qū)。他不敢出門,害怕走著走著,被一刀插進胸口。他將家里的門窗緊閉,窗簾拉得嚴嚴實實,不見一絲光亮。

外面響起敲門聲。老丁心里一陣哆嗦,支起身側耳細聽,敲門聲卻停了。他疑心自己幻聽,重重躺下,敲門聲再次響起。這次他聽清楚了,千真萬確。

“屋里有人嗎?”外面有人在喊。

老丁想,如果自己不出聲,是不是就相當于里面沒人呢?他知道這種想法太幼稚了,深更半夜,人家既然上門,就沒有空手而歸的道理。他慢慢起身,披上睡衣,打開門。

面前站著四個男人,兩個便衣,兩個穿警服。一個年紀稍大的制服民警開口了:“你是老丁吧?請跟我們走一趟?!?/p>

“我可以換身衣服嗎?”老丁臉色蒼白。

對方點點頭,跟老丁進入室內。老丁只用了幾分鐘就穿戴整齊,兩個穿制服的民警一直站在他左右。待老丁穿好衣服,一個穿便衣的年輕人向老丁出示了搜查令。穿制服的民警向年輕人請示:“蔡隊,我們是不是現(xiàn)在就進行搜查?”

蔡斌點點頭。

客廳、臥室、書房都收拾得干干凈凈,保險柜里空無一物。顯然,歷經免職風波,老丁對家里的東西都進行了處理。搜查進行了半個小時,客廳里的電話響了。

沒有來電顯示。蔡斌盯著看了幾秒鐘,然后打開免提,把電話拿起遞給老丁。

“喂?”電話那頭的聲音沒有起伏,“我是蔭侄?!?/p>

蔡斌難以判斷對方是誰,心里有些惱火。

“哦,小蔭啊,有事嗎?”老丁親切地說,“這么早?”

電話那頭停頓了一下?!皼]事,我接到一個客戶的電話,要急著趕到北京去,跟您說一下?!?/p>

“好,你去吧……”

蔡斌盯著老丁的臉,想從他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斑青币宦?,電話再沒了聲息。蔡斌思索片刻,突然說:“撥過去!”

但電話響了半天,一直沒有人接。再撥,已不在服務區(qū)。

遠在省城的時代大道上,一輛疾駛的出租車里,丁祖蔭將手機卡抽出來,扔出窗外。老丁對自己的稱呼和往常不一樣,顯然是暗示自己出事了。這個冷航不是白癡,他可以查到王松情婦的電話,追查到李慎之,也肯定能追蹤到老丁。但愿賈若定沒事。至于老丁,那是他計劃之中的犧牲品……

冷航坐在辦公桌前,覺得就像這輩子沒有睡過一樣。白慎行整夜未眠,這會兒,他正躺在角落里的行軍床上,打著山響的呼嚕。

面前是一堆摞得越來越高的卷宗,那是李慎之被殺案及皮蕾被殺案的調查卷。卷宗多,只說明他們的工作量大,并不能說明有進展。盡管昨晚的行動抓到了老丁,但老丁除了接聽李娜,也就是王松情婦的電話,再將電話內容傳遞給李慎之,其他什么都不知道。老丁說,他曾經與李娜有過曖昧關系,李娜要挾他,他只是李娜的工具而已。李娜承認自己是受人指使,但指使她的人是誰,她說不上來。皮蕾和李慎之被殺,老丁和李娜落網,按說能夠深挖的線索應該層出不窮,負責訊問的蔡斌卻有些束手無策。

認真研讀了訊問記錄,冷航認為,午夜打來電話的丁祖蔭很可疑。此人與本市的不少政要熟悉,貌似來頭不小,正是這個“不小”暴露了他的行蹤。

丁祖蔭在一家五星級賓館長期包房,房間未退,但里面干干凈凈,沒有丁祖蔭的任何遺留物品。負責關聯(lián)調查的民警報告,丁祖蔭來戎城幾個月,除了找各部門公關,沒有做成任何實質性的生意,建設的房地產項目,倒騰銀行的錢,沒投入一分資金,卻賣出不少樓花,撈了一大筆。

賓館的登記資料顯示,丁祖蔭持M國護照。賓館服務員對丁祖蔭的印象都不錯,說這人彬彬有禮、風度翩翩,總是獨來獨往,沒有助手,沒有秘書,甚至沒有司機。冷航在賓館留下一名便衣對丁祖蔭的客房實施二十四小時監(jiān)視,但他對此并不抱希望。丁祖蔭很可能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正在逃亡。

他為什么要跟戎城的上層人物打交道呢?為什么不像賈若定那樣躲在某個地下室里,而是拋頭露面公開活動?因為他要打聽來自上層的消息,他要把李娜這種女人送進上層人物的家里。這樣做,反而讓他藏得更深。

冷航看了一眼案頭的兩張照片——丁祖蔭和田智強。田智強的名字變成了錢志軍,但他的身高、頭發(fā)、眼睛、年齡,可能還有舉止,都不會有太大的變化。冷航試著在頭腦里勾勒丁祖蔭的形象,自信、傲慢、狡詐、危險。兩人有許多共同之處,只是一個在明,一個在暗。他們就是真正在戎城執(zhí)行特別任務的人,那些死的、落網的只是他們的工具。

緊急碰頭會緣于李紅昌向周飛宇的一次單獨匯報。正是由于這次匯報,會議的座次有了小小的變化——李紅昌坐在了周飛宇的身邊。

李紅昌首先發(fā)言。在過去的一天一夜里,國安部門發(fā)現(xiàn)了一個叫丁祖蔭的嫌疑人。此人在戎城與老丁聯(lián)系頻繁,極有可能與李慎之、皮蕾被殺案有關。這不過是老調重彈,公安部門已經掌握了這些情況,但市局局長朱輝還是敏銳地意識到,李紅昌之所以如此,也許是發(fā)現(xiàn)了丁祖蔭的行蹤。

果然,一番長篇大論后,李紅昌得意地說:“我們在省城機場發(fā)現(xiàn)了線索,他借用別人的身份證購買機票,回上海了。我們懷疑他還有其他掩護身份,或許會繼續(xù)潛逃境外?!?/p>

周飛宇問朱輝:“我記得你們曾報告說,有人從上海給偵查員打過威脅電話?”

朱輝側頭看了冷航一眼:“小冷接到過這樣的電話,請上海同行查過,但沒有查出電話來源?!?/p>

冷航隨即將當時的情況進行了詳細匯報。威脅電話是打到他手機上的,上海方面的呼叫號是一個利用網絡轉換的公用電話號碼,這種呼叫方式是電信詐騙等網絡犯罪的慣用手段。上海警方反饋,這個號碼只使用了這一次,沒有前科,此后也一直沉寂,無法追蹤。不過,目前仍在監(jiān)控中。

會場里一片低聲議論,出現(xiàn)多種猜測。

“嫌疑人的目標會不會是上海?”這是李紅昌早就得出的結論。

周飛宇凝視著對面墻上的中國地圖。“如果目標是上海,為什么要繞遠經過戎城?”

“也許是為了迷惑我們的視線?!崩罴t昌說,“接連發(fā)生的幾起兇殺案,就是吸引我們注意力的?!?/p>

這種分析也并非沒有道理,而且,上海確實是一個容易產生重大影響的目標。周飛宇思忖片刻:“從某種意義上說,如果他們只是借道戎城,我們倒是可以放心了……不過,朱局長,你們還是有必要派人前往上海,協(xié)助當?shù)鼐介_展偵查。”

冷航舉起手。周飛宇點點頭:“小冷,你有什么要說的?”

冷航平靜地說:“丁祖蔭在上海出現(xiàn),也許只是聲東擊西?;X志軍、田智強或賈若定的嫌疑人的確是在往東逃,但他的目標不一定是上海。當然,上海的調查也很關鍵,至少,對方在上海有不少活動?!?/p>

一個小偵查員居然否定了自己的論斷,周飛宇并沒有顯露出不快的神色。他看著冷航:“你最好把你的想法詳細說說?!?/p>

冷航的依據(jù)是云端冒名事件和發(fā)生在上海的一系列事件之間的聯(lián)系,而且,沿著賈若定逃亡的路線,軍方并未發(fā)現(xiàn)那件動能武器的蹤跡?!八赡懿啬湓谧曰⑿紊竭M入戎城的途中,暮云鎮(zhèn)或者云端鎮(zhèn)的某個村寨、某個山洞?!崩浜教痤^,輕輕地觸了一下周飛宇的目光,又落在朱輝的臉上,“我個人傾向于暮云鎮(zhèn)。”

“那他們在上海搞出那么大的動靜是為什么?”李紅昌依然堅持自己的判斷,“丁祖蔭是秘密離開省城前往上海的,他在省城聯(lián)系老丁時,坐在行駛中的出租車上。武器被帶往上海的可能還是存在的,而小冷的依據(jù),不過是他自己的猜測。”

冷航不再說什么,他的確沒有強有力的證據(jù)反駁李紅昌。會議室里一片寂靜。

周飛宇終于下定決心:“那就往上海派出偵查組,以公安為主。紅昌,你也派員參加,給予情報方面的支持?!?/p>

“是,”李紅昌說,“我安排情報中心主任王弄玉過去?!?/p>

朱輝將目光移向冷航。冷航明白局長的意思,局長希望自己去上海。但冷航覺得,戎城更需要他。當務之急是查獲那件武器,武器在哪兒,他就應該在哪兒。

“我建議派蔡斌同志去上海?!崩浜秸f,“他是云端案件的組長,一直跟上海方面保持著聯(lián)系,熟悉情況。”

第八章

“周敘的詩?”林靜在百度上搜索。

周敘告老還鄉(xiāng)后,縱情山水,悠游林泉,留下詩文《石溪集》八卷。他們找到的十六句詩就出自《石溪集》,其實是名為《仙侶洞》的兩首詩。

林靜回頭看看一直盯著詩句不放的楊帆?!拔矣X得很難將它與地宮聯(lián)系在一起?!?/p>

但那些詩句卻讓楊帆聯(lián)想到一些地名?!拔抑浪鼮槭裁椿煸诘貙m資料里了,”他看著林靜略帶紅暈的臉,“那是地宮的出入口,我得去實地看一下?!?/p>

“你怎么那么肯定呢?”林靜奪過他手里那些寫著詩句的布條。

“當心!”楊帆嚇了一跳,“別撕壞——”

林靜并不理會,隨手把布條攤在書桌上。楊帆想告訴她,布條上的詩文與電腦里顯示的內容是一致的,但林靜已經開始用她獨特的女低音輕聲朗讀,楊帆第一次意識到,她的嗓音很有魅力。

“掛壁虬龍路可援,石扉斜處恍通軒。石須鄂諸召黃鶴,自有西湖喚白猿。三楚古來多福地,九溪應即是仙源。欲尋漁父滄浪處,幾度問山山不言?!绷朱o把第一首詩讀了一遍,然后陷入沉默,好像要讓這些古詩句在她的腦海里反芻。

“崖傍溪城東復東,層云絕壁探虛空。”楊帆在心里默念著第二首詩。這是對上首詩的承接,也是對起義王朝的總結和預測?!扒だ弦有虑镌?,草木悠然暮麗風?!惫艊z址旁邊有一道名叫“秋月”的清泉,地宮入口便在泉眼處。最后四句“坐石煙花空有跡,入爐丹藥竟何功?分明一枕游仙夢,移向山溪指顧中”,清楚地指出了起義立國的空幻。

“第一個出口,”林靜說,“應該是一個叫虬龍的懸崖,或者山谷?可怎么找到這個地方呢?我從小在云端長大,可沒聽說過什么叫虬龍的地方。”

楊帆更沒聽說過,不過,他想云端的老人,比如龍頭和山爺一定清楚。

想到就去做。在云端幾個月,楊帆和當?shù)厣杂蓄^臉的人物已經混得很熟了,龍頭龍景力更是像長輩一樣關照著他。聽楊帆提起“秋月”和“虬龍”兩個地名,龍頭說:“秋月不就是地宮入口那眼泉嗎,你沒見過?”

楊帆恍然:“那虬龍在哪兒呢?”

“那地方可不好找,找到了你也上不去,那是座懸崖?!币慌缘纳綘斦f。

“但是我們必須去看看,那很重要?!绷朱o央求,“山爺,您帶我們去吧?!?/p>

警車載著楊帆、林靜和山爺從云端出發(fā),沿山路緩慢爬升,越過一道山脊,前面山峰的北側形成令人頭暈目眩的壁立懸崖,懸崖下面是連綿的峽谷,一條狹窄的山路從公路邊延伸上去,蜿蜒盤旋。因為多年封山育林,小路已被茂密的灌木覆蓋,難以穿行。

停下車,山爺告訴楊帆和林靜,前面那座山峰就是虬龍崖。見楊帆和林靜沒有退縮的意思,山爺心里雖有疑問,但沒吭聲,從背后抽出砍刀,準備披荊斬棘在前面開道。如果以這種方式前進,花上一整天恐怕都走不到那座名叫虬龍的懸崖下面。

楊帆從警車里拿出虎形山地形圖,根據(jù)比例尺大致標出虬龍在地圖中的位置。如果有羅盤,位置的測定會更精準。地圖顯示,峽谷南側的一條溪流經過公路匯入巫水。他登上路旁的高坡,極目望去,公路和小溪盡收眼底。

也許有其他道路可以接近虬龍?

孫振武懷疑地盯著冷航:“你說那件武器可能根本沒有進入戎城,而是被藏匿在自虎形山進入戎城的途中?武器是要在戎城境內使用的,對嗎?”

“會不會在戎城使用,有待進一步查證?!崩浜秸遄弥朕o,擔心接下來的問題會引起對方的抵觸,“近期在虎形山,特別是靠近戎城一帶的區(qū)域,軍方有沒有重大行動?”

“沒有?!睂O振武的回答很干脆,“戎城沒有重大軍事設施,更不是什么軍事基地?!?/p>

“那么,把范圍放寬一些,虎形山地區(qū)有沒有什么重大行動?”

孫振武遲疑了?!斑@么大一座山脈,你以為那是原子彈嗎?”

冷航聽懂了他的潛臺詞?!耙簿褪钦f,附近一定有行動?”

“是有行動……我接到命令,要盡快趕回去參與警衛(wèi)工作?!睂O振武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想起那個攜帶武器的人,如果他試圖將武器帶進懷州,進入一個連鳥都飛不進去的警戒區(qū)……簡直是瘋了!

“行動在懷州進行?”冷航猜到了行動地點,“如果是真的,我建議……”

“根本沒有什么行動!”孫振武厲聲打斷了冷航的話,“任何猜測都是沒用的。你我的任務是查獲那件武器,抓獲攜帶者。其他的,我們不需要知道,不需要關心?!?/p>

“但是,如果我們知道對手的目的,就更加有把握打敗對手,我希望我們能共享信息。”

“如果我能告訴你……但我沒有這個權力。這次行動真的跟我們要查的事情沒關系,再者,軍方的防范級別是國際標準的?!彼币曋浜?,“從事防范工作的人員都是精英,我沒理由懷疑他們的能力。”

“但他們沒找到那件武器,甚至沒有追蹤到人。”

“最初人和武器進入戎城,就是他們追蹤到的。至于如何抓人,不是他們的事——所以,部隊需要我們這些偵察兵,地方需要你們這樣的警察。”

“需要我們的合作?!崩浜秸f,“我希望你請示上級,將我們的工作納入警衛(wèi)范圍,向我們通報有關警衛(wèi)措施、警衛(wèi)地域,讓我們了解有關警衛(wèi)情況。這樣,我們才能判斷嫌疑對象攜帶武器入境的意圖,確定偵查方向和重點?!?/p>

“在這之前,我需要先知道你的意圖。”

“你知道云端嗎?位于虎形山腹地的一個小鎮(zhèn),那里是少數(shù)民族的聚居地,還有一處有名的古跡。五百年前,少數(shù)民族以云端為中心發(fā)動武裝起義,為防備官兵圍剿斷糧斷水,他們修筑地宮,安置家眷,囤積糧草。就在前不久,我追蹤的一個嫌疑人死在地宮外面,還把我的好朋友、小鎮(zhèn)派出所警察楊帆牽扯進去。線索指向上海,楊帆隨調查組前往上海,沒想到又捅了馬蜂窩……”冷航把自己所知的情況通報給孫振武。

“所以你懷疑武器還藏在暮云鎮(zhèn)附近?”孫振武走到地圖前,找到云端和暮云鎮(zhèn)?!安豢赡?。這一帶都是崇山峻嶺,云端和暮云鎮(zhèn)都在虎形山東側,相隔龐大的山系,怎么打到山系西邊的懷州?我們要找的那件武器威力巨大,但畢竟是一件手持武器,你不會以為它會把整個山系射穿吧?”

“那個叫田智強的青年遭到圍捕時,剛從地宮里鉆出來?!崩浜秸f,“據(jù)村民反映,他幾乎每天晚上都在地宮里鉆出鉆進。你不了解地宮,我也不了解你們的警衛(wèi)地域。但請相信我,如果能查明他們的活動區(qū)域確實就在地宮,地宮和你們的警衛(wèi)區(qū)域之間的距離就會成為我們核查的重點。我聽說——僅僅是聽說,沒有任何依據(jù),虎形山地下有重要軍事設施?如果是這樣……”

“這僅僅是你的猜測?!?/p>

孫振武的手機響了。他走到門外接聽電話,冷航聽不清他在門外都說了些什么。等他回到辦公室,他沖冷航點點頭:“你贏了。上級同意你們按既定的思路偵查,由我配合,但不同意和盤托出軍方行動的細節(jié)以及警衛(wèi)范圍?;⑿紊杰娛禄氐那闆r我一無所知,我的任務只是跟著你?!?/p>

冷航不認為自己贏了。軍方守口如瓶,警方的調查依然無從下手。好在孫振武留了下來,這表明軍方高層默認了云端地宮與軍方活動范圍相隔不遠的事實。“行動時間可不可以透露?”

孫振武沉默片刻:“5月17日?!?/p>

冷航翻開桌上的日歷?!澳鞘寝r歷四月初四,云端的雙四繡女節(jié),只有三天時間了?!?/p>

孫振武皺眉:“他們會在節(jié)日這天趁亂實施攻擊?怎么實施攻擊呢?”

冷航不知道敵人會如何實施攻擊,但坐著不動,永遠沒法兒解釋這些疑問。接下來,他應該立即趕到云端去。

中午一點多鐘,賈若定搭車來到暮云鎮(zhèn)??ㄜ囋谝粋€三岔路口停下,賈若定謝過司機下了車,朝一家小飯店走去。那里不是他的目的地,只是他覺得不能讓司機知道他要去哪兒。等卡車開走,他調轉方向,拎著簡單的行李穿過一條小巷,走進第一次來時住過的小旅館。他有一件重要的東西寄存在旅館用來埋紅薯的地下室里。

小旅館門口停著兩輛農用三輪車,撲哧撲哧地冒著白煙,兩個農民赤裸著上身正卸下一筐筐瓷磚。陰暗的旅館大堂里有一桌人喝茶打牌,看到賈若定進來,正在觀戰(zhàn)的女老板丟下他們,踢踢踏踏走到吧臺后面。

“帥哥,還住原來那個房間?你來得正好,我正準備裝修一下地下室呢?!?/p>

賈若定放下行李,靠在吧臺上?!芭?,不好意思,沒影響你裝修吧?”

“還沒動工?!?/p>

賈若定抽出一沓鈔票,大約千把塊?!敖愕姆孔友b修,兄弟盡一點兒微薄之力?!?/p>

她死死地盯住鈔票。身后幾個打牌的男人好奇地看著這邊的動靜。賈若定用身子擋住他們的視線,把鈔票塞到她手上。“我還有件事想請姐幫忙?!?/p>

“看弟說的,什么幫不幫的,有事盡管說?!彼杆偈掌疴n票。

“明天早晨我想去看個親戚,姐能不能幫忙借輛摩托車,我付租金。”

“借多久?”

“如果親戚留住的話,也就三四天吧,租金貴點兒沒關系?!?/p>

第二天清晨,賈若定騎著一輛雅瑪哈離開了暮云鎮(zhèn)。他換上了一件小鎮(zhèn)街頭常見的綠底紅花文化衫,背著一個年輕人常用的旅行包——那是他寄存在小旅館地下室里的。有人在他的背包里放了一張字條,上面標明了目的地和路線。在途經的第四個交叉口,他把摩托開進了叢林。叢林里沒有現(xiàn)成的道路,只有坎坷、崎嶇的小道,不熟悉這里的人很難發(fā)現(xiàn)。

穿越叢林花了兩個多小時。他估摸著,自己已經到了云端鎮(zhèn)的西部,虎形山的腹地。距離獵人小屋還有一段路程時,賈若定停下車。地圖上標注的那棵巨大的松樹不難找到,他拿出羅盤定位,巨松正南側的灌木叢里有他需要的東西——一只大號迷彩背囊。接下來,他要爬上山頂潛伏下來,觀察目標的動向,等候行動指示。這個大背囊里裝著后續(xù)計劃需要的一應物品。

太陽偏西時,他駛進了一個林木密集的峽谷。他把摩托車推進一道土坎里,砍了些樹枝掩藏起來。離開峽谷,他對照地圖,發(fā)現(xiàn)了從嶺上蜿蜒而下的一條彎彎曲曲的獵人小道,他開始爬山。待天色黑透,他已爬到半山腰,就在這里露營。第二天黎明前,他爬上了山頂。

穿上迷彩服,戴上叢林帽,把偽裝油涂在臉上、手臂上,手持望遠鏡,他躲在樹叢中靜止不動。前方五百米開外,一處涂著迷彩偽裝的軍隊營地若隱若現(xiàn),不時能看見全副武裝的戰(zhàn)士在叢林中走動。

在距暮麗峽谷兩公里的陡坡下,警車四腳朝天,像一只被孩子的彩筆描畫過的烏龜。駕駛員和乘客都已爬出車廂。楊帆和林靜坐在草坡上,楊帆揉搓著撞得生疼的膝蓋,林靜俊俏的臉上貼著創(chuàng)可貼。山爺?shù)故菦]事,彎腰在山坡上尋找能治療跌打損傷的草藥。

摩托車的引擎聲自遠而近。云端鎮(zhèn)派出所所長莫曉跳下車,看著林靜和楊帆,眼里冒著怒火?!澳銈兿蛭冶WC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這就是我得到的解釋嗎?”

“只是意外……”

楊帆剛開口就被莫曉打斷:“你不用說,我問林靜。林副所長,前幾天我有沒有說過,不準私自外出,不得隨意動用警車??缡⌒虃蓞f(xié)作機制啟動,要求內緊外松,隨時待命,你們這是打算干什么?”

林靜忍著身體的疼痛?!翱墒?,我們做的事也是上級交辦的?!?/p>

“你是說冷航?”莫曉厲聲道,“冷航會為你們擔責嗎?據(jù)我所知,他讓你們幫著查找地宮圖紙,并沒有讓你們滿山跑,尋找什么地宮出口。云端人都清楚,地宮只有一個入口,也只有一個出口,那就是秋月泉!”

時間會湮沒許多東西。如今開放的地宮,僅是古老地宮的一部分。楊帆相信,地宮里面走不通的路,可以在地表找到。“修筑地宮的目的是隱藏和逃亡,不可能只有一個出入口。”

莫曉盯著他看了好一陣子,扭頭對身后的兩個協(xié)警說:“先把他們搭回去,警車我來處理?!?/p>

“我沒事,我不回去?!绷朱o固執(zhí)地說,“工作不能半途而廢?!?/p>

莫曉更是惱火:“這算是什么工作?你知不知道,這一片地帶是禁區(qū),任何人進入都必須得到批準?!?/p>

“什么時候的事?”楊帆插嘴。

“就是最近,刑偵協(xié)作機制啟動后。從這里一直延伸到懷州境內,都由部隊接管,每天有武裝巡邏?!?/p>

“哄誰呢?”林靜嗤之以鼻。

“沒事我哄你?”莫曉瞪著林靜,“聽說是軍隊高層要在這里召開一個重要會議。你說,是你查地宮結構重要,還是高層的會議重要?”

楊帆心里緊了一下?!扒皫滋焖赖舻哪莻€田智強,云端誰都不認識他,卻莫名其妙地在地宮里鉆出鉆進,他會不會早就知道了這次會議?預計這片山會戒嚴,外人進不去,所以他們潛入地宮,尋找延伸進這座山的通道……”

林靜和莫曉面面相覷,林靜不知道該如何評價楊帆的這段聯(lián)想,半天只說了句:“你這書呆子,不過你真夠敢想的?!?/p>

“所長……”身后響起一個聲音,是騎摩托的協(xié)警,此人的夏季警服有點兒臟,腕上卻戴著個名貴的手表,“要送他們回去嗎?”

莫曉橫了他一眼,半晌沒說話。沉思良久,他終于呼出一口氣,帶著點兒不情愿的口氣對楊帆說:“既然來了,還是滿足你的心愿。咱們兵分幾路,小李送林靜回去看醫(yī)生,小侯下山找人幫忙拖警車,山爺帶我和楊帆進山?!?/p>

林靜還想爭取,楊帆朝她微微搖了搖頭。她報之一笑。就在這一剎那,楊帆覺得他們之間產生了一種難以言表的默契。

莫曉走在最前面?!皸罘?,最好能找到你說的那種出口……過去還有多遠?”

“兩公里,那個峽谷里面?!?/p>

他們攀登了二十分鐘,又在那個叫暮麗的峽谷里搜索了半個多小時,直到夜色降臨,仍一無所獲。山爺是個老獵人,對巖穴的嗅覺十分靈敏,這次搜索以他為主,最后結論也由他做出。這里既沒有天然的巖洞,也沒有人工修筑的洞穴。就算曾經有過,歷經五百年的滄桑,現(xiàn)在也必定已經湮沒。

楊帆心情沉重?!叭绻隹诖嬖冢覀冇中枰业剿?,怎么辦?”

話一出口,楊帆就后悔了,寧愿自己什么也沒說過。

“如果真有你說的這回事,讓軍方來找吧?!蹦獣赞D身下山,頭也不回。

在距離潛伏者僅幾厘米的巖石上,一條頭部呈三角形的青色長蛇緩緩爬過,它昂頭警惕地停了一會兒,便攀上一根粗大的樹枝,繼續(xù)趕自己的路,尾巴掃過迷彩服的衣角。

天剛亮,對面的營房里響起急促的哨聲,身著叢林迷彩服的戰(zhàn)士們邁著整齊的步伐進行晨訓。他們的巡邏是全天候、全覆蓋的,經過一天的觀察,賈若定完全掌握了他們的巡邏路線和規(guī)律。

突然,賈若定發(fā)覺山峰東側有動靜。

一個身材稍顯文弱,穿著警察制服的青年將摩托車??吭趰{谷口的灌木叢里,背上雙肩包,向峽谷里行進。不久,青年警察到達峽谷中段,在幾百米的范圍內搜索著什么。兩個小時后,青年警察的搜索范圍繼續(xù)向上延伸,逐漸靠近山頂。

賈若定納悶兒,這小警察在找什么呢?看樣子不像執(zhí)行公務,因為執(zhí)行公務肯定不會是一個人。這么一片原始森林里,有什么東西值得他如此費心呢?

這個青年警察自然是楊帆。

昨晚無功而返,他很不甘心。根據(jù)詩句“乾坤老矣新秋月,草木悠然暮麗風”判斷,秋月是入口,暮麗就是出口。也就是說,出口應該就在暮麗峽谷。所以,天一亮他又來了。他仔仔細細地檢查每一叢灌木,每一處足以隱藏洞穴的石坎,花了整整一上午時間,仍舊一無所獲。

快搜尋到山頂?shù)臅r候,一道巨石遮蔽著的溝坎引起了他的注意,難道洞口會隱藏在這里,在山頂上?溝坎兩邊是茂密的灌木叢,再仔細看,他卻發(fā)現(xiàn)了人為砍伐的痕跡,斷口都是新鮮的。

這里有人!剎那間,楊帆猛然反應過來,自己一上午的行動全落入了別人眼里。對方已經逃走,還是藏在什么地方準備襲擊自己?這個念頭剛剛冒出來,一條繩索已經勒住他的脖頸,他來不及發(fā)出喊聲,繩索越勒越緊,他的呼吸越來越困難……楊帆明白自己落入了別人的陷阱,但此時他已無力反抗,他的身體被對方猛地摜到陡坡上,肋骨撞到地面的石塊,眼前金星亂冒,喉嚨里一陣甜腥……

襲擊者現(xiàn)身了。一身標準的特種兵叢林迷彩服,只是沒戴帽子,手臂和臉部像電影里的特種兵一樣涂著偽裝油。但他不可能是軍人。他的年齡比楊帆稍大,身材健碩,小臂上有文身,像龍似鳳,又仿佛龍頭鳳身。

勒住脖頸的繩索松了些,楊帆剛剛能喘口氣,迷彩服男子的大頭靴又直接踹在楊帆的腹部,楊帆一陣痙攣,幾乎昏厥。迷彩服男子用膝蓋頂住他的后腰,把他的雙臂反剪,干凈利索地用鐵絲捆住。驚恐萬分的楊帆試圖掙脫,男子警告:“再亂動我就把你兩只手擰斷!”

接著,楊帆的兩腳也被捆上了。好在對方沒有繼續(xù)攻擊的動作。楊帆的臉貼在地上,砂石磨得臉頰生疼,他試著把頭扭向另一個方向,正對著下坡的方位。視域里一片勃勃生機——綠的葉,紅的花,任意攀爬的藤蔓,甚至有一排褐黃色的蘑菇。再往前,他的視線被擋住了,被覆蓋著綠苔的淤黑石板擋住了,距離有點兒遠,但他還是看清了石板上有雕琢的紋路……楊帆的思維停頓了,石板上的紋路分明已有幾百年的歷史。

是幻覺嗎?那片灌木叢他曾經搜索過好幾遍。楊帆深吸一口氣,意識到自己誤打誤撞,居然見證了古人偉大的智慧。他有些悲哀地想,終于發(fā)現(xiàn)了地宮出口的秘密,可問題是,自己還有機會把這個秘密說出去嗎?

云端村民活動中心緊挨著古國遺址的圍墻,平時用來召開村組會議,但今天,坐在這里的除了龍頭和山爺,再沒有其他村民。

主席臺上端坐著孫振武和冷航,下面是一片身著迷彩服的偵察兵。他們是從懷州調過來的,在懷州新兵營受訓,又在沿海某部海軍陸戰(zhàn)隊接受過兩年的訓練,才有資格參加懷州基地的嚴格選拔。莫曉和林靜也與偵察兵坐在一起。楊帆請假外出,電話又無法接通,讓冷航有些失望。

孫振武擔任總指揮,將偵察兵分成兩隊——地面搜索隊和地宮探索隊,兩隊都攜帶制導探測儀,相互之間保持密切聯(lián)系,龍頭和山爺是他們的向導?!熬教峁┑男畔⒈砻鳎瑒幽芪淦骺赡茉诘貙m里使用。我們的目標是繳獲這一殺傷性武器,抓獲犯罪分子,同時還要保證龍頭和山爺?shù)陌踩S袉栴}嗎?”

臺下響起雷鳴般的聲音:“保證完成任務!”

旅行車在茶馬古道岔口停下,付立華和卿小玉帶著游客步行前往古國遺址。明天就是雙四繡女節(jié),各地游客齊聚云端,一派喜慶歡樂的氣氛,旅行社更是忙得不可開交。

卿小玉努力理清思緒,但身邊發(fā)生了太多的事情,她無法理智地把握。六小時前,她跟楊帆在門口吻別,兩小時前,楊帆的手機再也打不進去,始終處于不在服務區(qū)的狀態(tài)。只有她明白,楊帆卷入了一場復雜兇險的斗爭之中,他的生死一直就掌握在別人的手心里??涩F(xiàn)在,楊帆莫名失蹤,曾經揚言掌控著楊帆命運的人卻聲稱并不知情,他是真的不知道嗎?

付立華似乎感覺到了卿小玉的情緒,忽然一把抓住卿小玉的胳膊。他的手很有力,帶著天生的控制欲,讓人感覺受到冒犯,卻不容半點兒掙扎?!胺潘牲c兒,”他沒看卿小玉,臉上依然表情自然,甚至還時不時招呼一下游客,“我們這是做給別人看,得盡快趕到地宮里去。”

“我又不是不去?!鼻湫∮穹艞壛说挚?。

“你的眼睛告訴了我你的想法?!彼f。

他們繞過牌樓,拐進古遺址廣場,游客圍著殘垣斷壁,卿小玉開始講解。天色陰了一瞬,似乎飄過歷史的厚重感。跟往常一樣,卿小玉每次進入這里都仿佛能聽到戰(zhàn)馬的嘶鳴,戰(zhàn)士的吶喊,仿佛可以看到戰(zhàn)場上的鮮血,她不由得打個冷戰(zhàn)。

身邊付立華也是一臉敬畏的表情。卿小玉的介紹告一段落,他給她使眼色,意思是先下地宮看看。地宮是所有游客的興趣焦點,也是付立華的。

繞過一道殘垣,是遮掩著秋月泉的圓形拱頂和廊墻。廊墻一直往地底延伸,曲曲繞繞。再往下,兩名武警戰(zhàn)士把守著地宮門口的過道。每逢節(jié)日,這里的安全保衛(wèi)都會加強,這樣的景象并不奇怪,但付立華還是明顯地覺得不安。

這點兒危險不算什么。他叮囑自己,現(xiàn)在內外信息的傳遞只剩他這一條線,千萬不能出差錯?!扒だ弦有虑镌?,草木悠然暮麗風?!彼谛睦锬钪軘⒌脑?,嘴角不由蕩起一絲得意:暮麗峽谷的寶押對了,說明他們對地宮歷史的分析和判斷是準確的。在暮麗峽谷發(fā)現(xiàn)了原始洞口,里外的行動者都是攜帶著高端設備的,他們的對接很快就能完成。

游客只能參觀五座宮殿。在這五座宮殿中,付立華都安排了信息聯(lián)絡點,他會在那里取得里面的情況匯報,也能把外面的信息傳遞進去。

“時間不早了,我們出去吧?”卿小玉對幽靈似的游蕩到身邊的付立華說。

付立華抬腕看了看表,快五點了??戳丝醋叱鰧m殿的零零星星的游客,他點點頭:“大家也沒什么興趣了,帶他們走吧?!?/p>

他們朝出口走去。付立華的口袋里裝著一張小小的紙條,他取到手時,沒機會看,不過他也不擔心門口的兩個武警。付立華向卿小玉耳語:“任務完成。”

“你利用我,又不信任我。”

“你還是多操著點兒楊帆的心吧?!?/p>

推開那扇封閉多年的鐵門,又冷又濕的空氣撲面而來。除了五間供游人參觀的宮殿,龍頭已經記不起最后一次進入最里面的那個洞窟是什么時候。一生中即使進去過幾次,他也從來沒有全程走過。只是聽長輩說里面很大,幾乎挖空了整個山脈。但五百年的時間,巖層運動、地質結構的變化導致地宮坍塌,深層的洞窟肯定已經毀壞得差不多了。這也是只開放五間宮殿的原因之一。

龍頭走在前面,冷航和四名戰(zhàn)士緊隨其后。他的目光順著傾斜的洞頂向深處游走,空洞的腳步聲在穹頂下回蕩。冷航回頭看了一眼領頭的戰(zhàn)士:“方向對嗎?”

“總的方向是對的。”肩背制導探測儀的班長說。

龍景力閉目思量片刻,試著搞清自己所處的位置。山里的老獵人,腦海里都有大自然賦予的指南針,方向錯不了。他徑直往深處走去。

冷航一邊走,一邊仔細觀察,祭壇、梁柱、壁龕、浮雕,雖不復完整,但仍可看出當年的輝煌。洞窟一直向西延伸,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走到頭。冷航想問問龍頭,馬上又打消了這個念頭。他擔心影響士氣。

“小心!”龍頭沖口而出,聲音都沙啞了,“看這里!”

冷航回過神來,看清前方的東西,他險些驚叫出聲。地面上一個骷髏頭在沖他們冷笑。骷髏手持一塊石牌,上面文字已經難以辨認。更讓人緊張的是,石牌后面就是深不見底的大坑,攔住了他們的去路,而且散發(fā)出一股腐爛的氣息。一個戰(zhàn)士用袖子堵住鼻子,探身往坑內窺視?!笆裁炊伎床灰姟!?/p>

冷航從背包里找出繩索,一端系在燃氧燈具上,把燈具放下去??拥妆徽樟亮耍鋵嵅⒉簧?,散布著動物的毛皮和腐臭的尸水。冷航安慰自己,沒事,只不過是山洞里最常見的東西而已。他讓戰(zhàn)士架起便攜式鋼梯,眾人直接跨過大坑。但洞穴卻沒有往前延伸,只是頭頂透出絲絲幽藍的光——原來他們已經下到最底部,接下來,該往上爬了。

再次架起梯子,冷航率先爬上去。上面的洞室要干燥些,但惡臭卻越來越強烈。冷航挪動身子,想為下面登梯的人騰出空間,他的腳觸到了什么東西,身子晃了一下。他趕緊扶住洞壁。穩(wěn)住身子,他終于看清,他扶住的是一具已經腐敗的尸體。

“見鬼!”冷航低聲咒罵。

“什么情況?”跟著上來的龍頭問。馬上,他也看清了眼前的景象?!笆且粋€村民?”

沒有答案。冷航取下一些檢材裝進證物袋里。他不知道還會不會返回這里,也不知道這個人的死亡是否跟案件有關,隨手帶走物證總是沒錯的。他們接著往上爬,頭頂?shù)墓饩€越來越亮。

“我們恐怕走到出口了?!饼堫^用開山刀劈開擋在前方的灌木,眾人眼前豁然開朗,可馬上,他們就發(fā)現(xiàn)自己幾乎是掛在絕壁上。

龍頭仰觀星象,分辨方位。“方向沒錯,我們已經往西走了五六公里。這里是暮云峰。”

暮云峰?冷航明白了地宮往這里延伸的目的。起義者清楚,他們時刻是官府清剿的目標,因此,他們給自己留了后路,一邊建地宮,讓家眷住在地宮里,一邊挖好出逃的暗道,而且不止一條。

“這里是暮云峰的虬龍崖。”龍頭進一步確認了身處的方位。

冷航想起林靜說起的那首詩,“掛壁虬龍路可援”。詩里的“虬龍”就是這個虬龍崖。突然間,一切都明了了。此峰往西便是云龐嶺。據(jù)孫振武介紹,云龐嶺上不僅駐扎了一個機動營,軍方最近還將云龐嶺列為軍事禁區(qū)。難怪犯罪分子早早地盯上了古國遺址,因為他們早就知道地宮的出口延伸進了軍事禁區(qū),他們也一直在探尋這個出口。

冷航扶著絕壁,與龍頭并排站在一起,有一種抑制不住的激動。這個出口已經得到印證,他們可以沿著這個路徑找到其他出口,或許有機會在那些出口或者洞穴里抓住準備使用那件武器的人。

“附近有沒有一個叫‘通軒的地方?”冷航問龍頭。

“下了這個山崖,往西北方向走大約兩公里的山腰上有一塊坡地叫‘通軒?!?/p>

“那么,有沒有‘鄂諸、‘九溪、‘滄浪這些地方呢?”

“有啊?!饼堫^驚訝地看著冷航,“這些地名楊帆都問過我,是你讓他問的嗎?前兩天我們還一起去看過?!?/p>

“他還問起哪些地方?”

“‘溪城、‘層云、‘秋月、‘暮麗……有幾個地方是山爺陪他去看的?!?/p>

這么多地方要一個個去查,顯然來不及。地面搜索組也在查這些地方,雖然有林靜指引,但一天時間肯定找不出所以然來?!澳憧梢栽诘貓D上找到這些地方嗎?”

“嗯……好像楊帆有一張地圖,他在上面做了標識?!?/p>

案情出現(xiàn)重大轉機,冷航卻有些心神不寧?!皸罘ツ膬毫?,會不會有什么事?”

從絕壁落到崖底,花了整整三個小時,從藤蔓和荊棘密布的崖谷突圍出去,更不知要花多少時間。

三天前,山爺帶著林靜、楊帆找到這個地方時,就是因為荊棘叢生無法進入,只是在公路邊觀察了一下方位便離去。雖然山爺看清了方向,知道該去哪里,但山里人有句俗話,“對面喊得應,走路要一天”。

天色微明時,他們終于突出荊棘的包圍,和林靜一路會合。冷航的手機有了信號,一口氣收到十幾條短信,全是蔡斌發(fā)來的。蔡斌告訴他,已配合上海警方搗毀了一個窩點,抓獲了幾名嫌疑人,但沒有抓住丁祖蔭。犯罪分子交代,他們是“天堂鑰匙”行動的執(zhí)行人,已指派經過專業(yè)訓練的人員攜帶動能武器進入云端,準備對我地下軍事基地實施破壞。

“有沒有交代具體地點、時間?”

“訊問正在進行中,”蔡斌說,“這是剛剛獲取的信息?!?/p>

賈若定進一步掌握了營房戰(zhàn)士的巡邏規(guī)律,可以輕松地躲開他們,甚至,他有兩次利用巡邏的間隙,在光天化日之下靠近了營房。

昨天被他抓住的那個小警察安靜地躺在濃密的灌木叢下,穿著賈若定的嬉皮文化衫,警服已裝進賈若定的行李袋里,以備不時之需。在小警察出現(xiàn)之前,他已經發(fā)現(xiàn)了那塊淤黑的石板。但他沒有急著進去,他得到的指令是等待,而不是急著鉆到哪里去?,F(xiàn)在,他把什么都處理好了,閑著也是閑著,不妨進去看看。毫無疑問,那里就是他執(zhí)行任務的入口。

他用匕首撥開荊棘和泥土,手腳并用掀開石板——那是人工雕琢的活板門。他爬進去,轉身把石板復原,掏出隨身攜帶的手電筒,順著斜坡往深處爬去。暗道由石塊砌成,空間狹小,僅容一人通過。爬了大約三四十米,他的右手突然抓空,通道改變了方向,幾乎是垂直折向下方。如果不是他反應敏捷,肯定就栽下去了。下面黑洞洞的,看不見有多深,掉下去恐怕性命難保。

有陷阱,這是他意料中的,這本來就是逃命的通道,太順暢反而顯得設計者弱智。他把手電銜在嘴里,雙手雙腿撐住洞壁,試探著一點兒一點兒往下移動。他低下頭,手電光照下去,依然看不見底。他有些猶豫是不是應該繼續(xù)往下,而且還有一個問題,下去了,怎么上來?

猶豫片刻,他慢慢往回移動,僵直的脖子扭了扭,不經意間,手電光柱晃過頭頂上方,他松了口氣,原來,暗道不僅往下面延伸,也通向上面的地層。他直起身子,雙腳蹬著洞壁,把頭從上面探出去,果然還有一條暗道繼續(xù)通往東邊。

賈若定手下加大了力氣,把身子撐了上去。接駁口由石板構造,堅實牢固,雖然有幾百年歷史,卻不見破損的痕跡,不過通道依舊狹窄。他一邊爬行,一邊小心地觀察四周,同時拿出氧氣檢測儀,盡管古人修筑暗道時肯定考慮到通風問題,甚至安裝有原始的通風設備,但年深日久,鬼知道那些東西還管不管用。

再往前走,豁然開朗,眼前出現(xiàn)一個寬大的石室,泥筑的桌椅依然保持著幾百年前的樣子。在角落里,他還找到幾把刀劍模樣的東西。他一邊摸索著向前走,一邊借助手電的光亮尋找石室的支撐物,確定它們是否牢靠。但他只往前走了大約二十米,山體塌陷下來,石塊和泥土堵塞了去路。賈若定匍匐在地,查看石塊之間的縫隙,甚至掏出匕首沿著洞壁挖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放棄了努力。

他只有原路返回。此路不通,會不會還有其他通道呢?他不想再繼續(xù)嘗試。現(xiàn)在他只有一件事可做:等。

第九章

林靜緊跟著冷航、莫曉和兩名戰(zhàn)士摸索前行。幾只手電遠遠不能照亮東地宮無邊的黑暗,頭頂上的空間如不見星光的夜幕般壓下來,讓林靜喘不過氣。冷航感覺到林靜的不安,他放慢腳步,和林靜并行。林靜感受到一股實實在在的力量——他是楊帆崇拜的對象,他似乎擁有某種魔力,能讓她冷靜下來。

楊帆和林靜參透那兩首詩之后,除了秋月泉,還踏勘鄂諸、九溪、滄浪、溪城、暮麗、通軒這些地方,但沒發(fā)現(xiàn)出口。這些地方都位于遺址以西,所以他們的思路也一直停留在探索西邊的宮殿和出口上。

“為什么不看看東邊的宮殿呢?”在西邊的地宮里遇到挫折的冷航說。

冷航拉上莫曉和林靜,穿過秋月泉,破開那扇幾十年沒有開過的鐵門。讓人震驚的是,幾十年沒開門的宮殿里竟然布滿了雜亂的腳印。

這些腳印的主人藏在哪里?就在這地宮里的某個地方嗎?這個想法讓林靜感到恐懼。

冷航果斷地說:“繼續(xù)往前面搜索,應該還有線索?!?/p>

再往前走,空間漸漸變得狹窄,面前出現(xiàn)兩條岔路,一個往南,一個往北,都是僅容一人通過。

“我們分頭行動?!崩浜秸f。

很快作出分工,莫曉和兩個戰(zhàn)士進入向北的通道,冷航和林靜進入往南的通道。

這是較深的地底,里面的空氣又冷又潮。林靜因為緊張,寸步不離地跟著冷航,再加上空間的逼仄,兩個人幾乎貼在一起。一路上不時碰落風化的石塊,砂石滾落的聲音讓人心驚肉跳。

終于進入一間地室,冷航感覺腳下不再是石頭地面,而是松軟的土。林靜舉起手電。地室呈圓形,左右兩側分別有一扇門,木制的,看起來很厚實,門上有銅環(huán)和精銅鎖,金屬和木料有陳舊感,卻完好無損。林靜好奇地盯著兩扇門上曲里拐彎的紋路,像圖案,又像是某種符號,乍一看都差不多,但細看還是有區(qū)別。

冷航以前破獲過盜古墓的案子,對這些圖案有些了解。那是“神的文字”——符篆,左邊的圖案是符,右邊的圖案是篆。符和篆是有區(qū)別的,通俗地說,符是人和鬼神溝通的“郵政編碼”或者叫地址,篆是人發(fā)給鬼神的請柬,兩者齊備,才能請得動鬼神。但冷航對符篆的了解僅限于此,兩扇門上的符號具體代表什么意思,他也是一頭霧水。

“怎么辦?”林靜說話的時候,嘴里微微冒出一縷熱氣,飄散在地室寒冷的空氣中。

冷航說:“先找地址,再發(fā)請柬吧?!?/p>

林靜往左邊看過去,門框布滿銅綠,門板泛著桐油的綠光,符號張牙舞爪,讓人心驚。冷航也有些不安,他伸出手,拽住沉重的銅制門環(huán)又拉又推,木門紋絲不動。他用手電照了照鎖孔,掏出一把小刀片插進去,轉了轉,根本打不開。他干脆掏出了手槍。

“動蠻的?”林靜的心狂跳起來,強行進入會不會導致什么恐怖的后果,就像盜墓電影里那樣?

冷航沒有說話,推彈上膛,示意林靜退后。

三聲槍響。在這密閉的空間里,槍聲震耳欲聾,林靜覺得耳膜都給炸裂了。同樣炸裂的還有門鎖。冷航用槍管頂在門上推了一下,房門開了,里面一片漆黑。手電光照進去,和外間一樣,也是一個圓形的小空間。墻壁都是粗糙的石頭,看上去像一個自然形成的巖洞。

手電光照在側面的墻壁上,林靜突然一聲驚叫,手電掉落在地。冷航不知道林靜看到了什么,一步搶到林靜身前,一手持槍,一手持手電。待看清墻上的東西,冷航不覺悚然心驚。他們面對的巖壁上,一個山魈頭部的浮雕栩栩如生,兩道猙獰的目光,一張血盆大口,仿佛要從巖石中掙脫出來。

“別怕,傳說中山魈大多數(shù)情況下是幫助好人,懲罰惡人的?!崩浜揭贿叞参苛朱o,一邊仔細打量這間石室,“看起來,這真是一個祭祀的地方?!?/p>

山魈浮雕下面的墻根有石祭臺、石香爐,祭臺上還有石雕的祭品——三牲和酒盅。不過,有一樣東西比較奇怪。那東西在祭臺的兩邊各放了幾塊,朱紅里有金屬的反光,但又不像石頭。

“是朱砂?”林靜詫異地說,“放在這里好像有點兒不倫不類?!?/p>

冷航點點頭:“是最近進來的人避邪用的?!?/p>

“你怎么知道?”

“你不也說不倫不類嗎?不論古人還是今人,祭祀時不會放那些東西?!彼檬蛛娬罩谨痰母〉?,“心懷鬼胎的家伙進來之后看到山魈,才會想到這種避邪的招數(shù)?!闭f著,冷航收起手槍,把右手探進山魈的嘴里用力一拽。

“嘎嘎……”巖壁移位,赫然露出一個小小的洞口……

“我怎么會來到這種鬼地方……”付立華躑躅在地宮漆黑的通道里,顫栗著,身體中似乎有一種強大的力量,催促他逃離這黑暗幽閉的空間,躲開即將發(fā)生的殺戮,遠離驚悸和死亡……但他不能離開。握著匕首的手在出汗,插在腰間的配有消音器的手槍硌得肋骨生疼。

他的思緒又回到了二十年前。

那時候他剛剛復員不久,家中有妻子和一對子女,工作不理想,勉強度日而已。一個自稱來自同一部隊的戰(zhàn)友找到了他,給予他很多經濟上的幫助,還提出合伙做生意。這個人就是丁祖蔭。在付立華眼里,丁祖蔭有能力,有魄力,他相信,跟著他干一定能改變生活。

生活確實改變了。丁祖蔭帶著他做了第一樁生意,劫持了一個小女孩兒。付立華心驚肉跳,沒想到自己就這么被丁祖蔭拉下了水。讓他更想不到的是,丁祖蔭劫持小女孩兒并不是打算勒索贖金。小女孩兒被連哄帶嚇,帶著丁祖蔭一行去了她家,位于郊區(qū)的獨立別墅。有女孩兒帶路,丁祖蔭和幾個同伙包括付立華順利進了門,他們接著綁架了小女孩兒的父母和家里的保姆,逼問保險柜的密碼,在別墅里大肆搜刮,離開的時候,沒留下一個活口。雖然搶到不少現(xiàn)金和首飾,但付立華注意到,丁祖蔭并不滿意。

毫無疑問,丁祖蔭一伙是十惡不赦的暴徒,付立華明白這一點的時候,已經沒有了退路。

第二樁生意和第一樁類似,目標也是大戶人家,而且有保鏢。丁祖蔭一伙頗費了些周折,闖入的時候動了家伙。保鏢的素質讓付立華吃驚,他意識到目標不僅僅是有錢而已。果然,在清除了所有抵抗后,丁祖蔭當著主人的面殺了他的一個孩子,逼著主人交出了上百萬的現(xiàn)金,還有好幾公斤海洛因。原來這才是丁祖蔭的目的,他干的是黑吃黑的勾當。

當天晚上,丁祖蔭把團伙成員召集在一起,瓜分了贓物款。付立華不想要,但他不敢不要。

付立華試圖脫離丁祖蔭的團伙,讓他感到意外的是,丁祖蔭似乎不怎么在意,只是警告他管住嘴,不要亂說。其實不用丁祖蔭叮囑,付立華打死也不敢把這些事張揚出去。

此后,付立華用那些贓款開了一家旅行社,丁祖蔭沒再來打擾他,他以為能擺脫噩夢了。不料去年冬天,丁祖蔭突然登門拜訪,要求付立華再次入伙。付立華拒絕了。丁祖蔭離開時,輕描淡寫地說:“我給你一星期,好好考慮考慮,同意,就打我的電話,不同意,就管好自己的一對好兒女?!?/p>

七天后,省城學校給他打電話,他的女兒失蹤了。又過了一周,警方發(fā)現(xiàn)了她的尸體,是被毆打致死,但破案全無線索。付立華痛失愛女,悲憤又無奈。他當然知道這是誰干的,但他不能對警方說。丁祖蔭已經拿住了他的命門——他不能再失去兒子。

女兒的葬禮上,丁祖蔭出現(xiàn)了。他送了一個大大的花圈,拉著付立華的手,仿佛他們是非常親密的朋友:“兄弟,跟著我干吧,不然,你的父母和兒子可就得不到關照了啊。你不用急著答應我,還有一個星期,我也不想那么快讓你的父母和兒子發(fā)生意外??吹酱巴饽莻€流浪漢了嗎?先讓他為你的親人頂災吧?!?/p>

付立華還在猶豫,他一天一天數(shù)日子,第七天,那個流浪漢被汽車撞死了。此后,三魂七魄都逃離了付立華的軀體,只剩下恐懼。付立華撥通了丁祖蔭的手機:“從此以后,我就是你最忠實的走狗。”

現(xiàn)在,付立華鉆進這個充滿死亡氣息的地宮里,就是為了履行對丁祖蔭的承諾:丁祖蔭指到東,他絕不會打到西。

穿過暗門走了不遠,冷航和林靜發(fā)現(xiàn)他們置身于一個巨大的地下廣場。像之前一樣,他們仔細查看地面和周圍的巖壁,試圖找到前人留下的標記,或者類似山魈浮雕那樣的機關。

左前方的巖壁下有一團暗影,遠遠看去,好像兩個人疊在一起,連頭帶身子都罩著黑色的披風,看不出身材和相貌。冷航猜測那是兩個靠墻的塑像,但這里的空間相比之前大了不少,手電光只能照亮眼前一隅,他們小心地向暗影靠近,冷航握緊了手中的槍,林靜也下意識握住腰間的槍柄。

距離越來越近,黑影依舊一動不動。距離還有十余米時,冷航似乎聽到了呼吸聲,又像是洞口的風聲。林靜也聽到了,緊張地抽出手槍。冷航怕她突然開槍,向她打了個暫停的手勢,然后緊走幾步,猛地掀開披風。

呼的一聲,披風里冒出耀眼的火光,仿佛惡魔的眼睛在閃爍,隨即騰起煙霧。林靜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叫,冷航迅速把林靜護在身后。

披風著火后,散架似的倒在地上,濃煙嗆得林靜直咳嗽??謶指匈康匾u上冷航的心頭。在剛才的混亂中,除了他和林靜,好像還有其他的腳步聲——有人趁著煙霧逃走了。冷航拉著林靜后退幾米,警惕地防備著有人偷襲。

一陣噼啪聲,燃燒的披風里躥出一束更高的火苗,隨即暗淡下去?;鹑鯚熛?,披風燃盡,曾經著火的東西發(fā)出令人作嘔的惡臭。那是一具尸體,似乎剛死去不久,被倒上了汽油,面部已經無法辨認。

尸體的模樣簡直太恐怖了。林靜迫使自己將注意力轉向別處。就在這時,她捕捉到一絲細微的聲音——金屬般的振動聲,從右前方傳來,若有若無,似乎在無盡黑暗的盡頭。她循著聲音跟過去,很快摸到了巖壁,接著看到了巖壁上的洞口,聲音似乎就是從洞的深處傳來的。林靜握緊手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走進去。

她感到腳踩到了云彩上,又是一具尸體,但還沒有死透,軀體還在扭動著,只是幅度越來越慢,那微弱的聲音似乎隨著軀體扭動的節(jié)奏,時快時慢。她克制住要尖叫的沖動,俯下身檢查。地上一攤血,尸體的頭部被扭成可怕的形狀——臉被扭轉一百八十度,轉到背后去了。

林靜拿起鑰匙,摩擦消失了,但她又聽到了另一種聲音——粗重的喘息聲。

“冷航?”

沒有回答。她意識到危險,馬上關閉手電,屏住呼吸,身體緊緊貼著巖壁。冷航去哪兒了?是不是自己走得太遠了?但她不敢再出聲喊叫,只希望自己的心跳不要太響。

沒有腳步聲,粗重的喘息似乎也消失了。林靜閉上眼睛,默默測算著自己離冷航有多遠,剛才是朝著哪個方向進來的。她現(xiàn)在暈頭轉向,根本搞不清東南西北。盡管她心里壓倒一切的沖動是趕快逃走,但長于分析的頭腦告訴她,目前唯一的選擇就是好好待著,別發(fā)出一絲聲響。

突然,她聞到一股汽油味,仿佛是風吹來的。她猛然醒悟,這是剛才那個放火者,他借著煙霧逃到這里,地上那個人或許就是他殺害的。汽油味越來越濃烈,意味著危險在向她靠近,但她無法辨別氣味的方向,只是徒勞地舉起手槍,卻不知道該向什么方向射擊。

她小心翼翼地向左邊移動,一只手不停地在巖壁上摸索著,以防撞上什么東西。巖壁似乎延伸向無邊無際的遠方,偶然出現(xiàn)的轉角打亂了她的腳步,她的左手揮了幾下都摸了個空。接著她意識到,不是轉角,是一扇凹陷進去的木門,她摸到了門上碩大的把手。她試圖推開這道門,但門紋絲不動,又用力拉了一下,還是不行。

會不會有門閂?她在極度驚恐中把門摸了個遍。突然,她的手碰到了一根垂直的金屬桿,順著桿子摸下去,是插入地面的。門插銷!她猛地把插銷往上一拔,再摸索到門把手,用盡全力向后拉。巨大的木門微微開啟了一道縫隙,縫隙中有一絲幽藍的光亮透進來。

光。也許能憑借光亮找到出口。林靜再次用力,木門被她緩緩拉開,光線仿佛也更加幽藍。再拉開一點兒她就能鉆過去了!她的后脖頸感到一絲涼意,是誰在吹氣?她下意識地回頭,什么東西沉重地砸在了她的脖子上……

幽藍的光亮沒有了。什么都沒有了。她感覺自己在下墜,跌進了無底的深淵。

尸體身上沒有任何可以證明身份的東西,而且燒得面目全非,但冷航還是用手機拍了照,又對尸體進行了仔細檢查。

一無所獲。冷航站起身,突然心頭一沉,林靜跑哪兒去了?冷航高喊著林靜的名字,他的聲音在地宮里回蕩。

“你再也見不到她了?!币粋€聲音在背后響起。

冷航迅速關閉手電,持槍轉身,一個同樣敏捷的身影在不遠處一閃即逝。一聲爆響,冷航背后的巖壁上閃出火花。電光石火之間,冷航在移動的同時開槍還擊,盡管他知道很難擊中對手。根據(jù)槍聲判斷,對方使用的是六四式手槍,而林靜使用的就是六四式。冷航突然慌亂起來,慌亂中夾雜著憤怒。

不容他多想,對方又開火了。想必對方和冷航一樣,也是一邊移動一邊射擊,這樣降低了自身暴露的危險,但也降低了射擊精度。黑暗中,冷航就地一滾,身體撞在一塊尖利的巖石上,肋骨一陣劇痛。右側有輕微的腳步聲,冷航忍痛閃到一邊,防備對手再次攻擊。但沒有。短暫的交火中,他一直在默數(shù)對方的射擊次數(shù),一共七次,那是六四式手槍彈夾的最大容量。

對手沉寂了。冷航喘息片刻,輕輕向右移動,那是腳步聲消失的方向。

付立華擁有了雙重身份和雙面人生。

他仍然開他的旅行社,使用了多年的手機號碼印在名片上。但是,他的另外一面與丁祖蔭聯(lián)系時,卻只使用那種按次數(shù)計費的SIM卡。這種手機卡丁祖蔭送了他很多,用過一次就扔進巫水河里。只要通話簡短,公安機關就無法追蹤。偶爾,他們也使用公用電話亭,既無法查詢,又可以混淆視聽。

丁祖蔭在戎城以房地產開發(fā)商的身份公開活動,但他從不去付立華的旅行社,只是秘密提供資金,讓付立華在云端開了一家旅行分社。此后,付立華大多數(shù)時間都泡在云端,虎形山脈的山山水水、角角落落,他全部走到,哪里有村莊,哪里有營房,哪里有巖洞,哪里通公路,他了如指掌。對五百年的古國歷史,他做過深入研究,除了與云端歷史有關的博物館和檔案館,他還利用工作之便,走遍云端的每一個村寨,訪問那里的老人,聽他們講祖輩傳下來的故事。

聽說住在寶頂小廟的智悟和尚是當年的起義領袖楊洪海的后代,他先后四次拜訪,吃住在廟里,大方地給廟里布施,終于從智悟和尚那里得到了有關地宮的第一手資料。智悟和尚相信了他的話,認為他是一個致力于研究古國歷史、保護古國遺跡的老板,于是,向他展示了祖祖輩輩保存下來的一個小鐵匣。

鐵匣原來是埋在地底的,逃過了五百年來的一次次浩劫,“文革”期間破“四舊”,只是把地面上的建筑夷為平地,并沒有挖地三尺。重修廟宇的時候,智悟和尚意外得到了這個鐵匣,廟宇修成后,就作為圣物原封不動地供奉在殿堂里。

當著付立華的面,智悟和尚打開鐵匣。里面沒有金銀財寶,沒有丹書鐵券,只有一些殘破的鐵片、細軟的羊皮。付立華知道,這正是他走遍虎形山脈要找的東西,他立即掏出手機全部拍下來。

離開小廟的時候,智悟把付立華送到山口。走出很遠,付立華回頭,智悟依舊站在原地,雙手合十。付立華有點兒傷感,老和尚怕是想不到,他為付立華提供的幫助,恰恰會毀了他祖先的心血。

回到云端,他仔細研讀那些照片,基本摸清了地宮的結構,很快,一張地宮構造草圖傳到丁祖蔭手里。丁祖蔭派人以投資的名義買下古國遺址旁邊的土地進行房地產開發(fā),又選調了組織里的一批專業(yè)人員,從遺址旁的建筑工地挖洞進入地宮進行探測。

雙四繡女節(jié)臨近,遺址上經常聚集著排練的人群和圍觀村民。付立華擔心暴露,安排了監(jiān)視哨,注意周邊的風吹草動。丁祖蔭派來的那個自稱田智強的青年冒充楊帆出現(xiàn)在遺址上,還暗中散布楊帆中蠱的謠言,以此轉移村民的注意力,掩護對地宮的探測工作,不料弄巧成拙,丟了性命。這事讓付立華出了一身冷汗。丁祖蔭隨即下令,從此以后,地宮的事情只能付立華一個人知情,其他探測人員一律不得出地宮。

付立華當時追問了一句:“任務完成之后呢?”

“一樣?!倍∽媸a只說了兩個字,對付立華來說卻不啻是一個響雷,那意味著所有探測人員都必須死在地宮里。

明天上午八點半,就是任務結束的時刻。在此之前,付立華要充當丁祖蔭的殺手,把地宮里的探測人員一個個解決掉。他是懷著刻骨的仇恨做這件事的——當他手刃他們時,就像在報復丁祖蔭,也是在懲罰自己。如果他不這樣做,他的兒子、他的父母、他的妻子……他相信丁祖蔭不會手軟。

萬萬沒想到的是,警察的動作這么快。

以地宮為戰(zhàn)場,付立華有優(yōu)勢。這一片地宮他來過很多回,蒙著眼他也能分辨出方向,知道該如何藏身。即使警察有槍,他也不怕。幾番周旋,跟蹤他的女警落到了他的手里,四肢被綁,嘴巴被堵,毫無反抗之力。這個女警他認識,是派出所的副所長。但是,她的同伴顯然不那么好對付。付立華打光了彈夾里的子彈,冷航卻毫發(fā)無損。他來不及換彈夾,只有盡快脫離戰(zhàn)斗。若不是他熟悉地宮,逃得快,說不定自己就落到警察手里了。

現(xiàn)在必須迅速行動。警察已經追蹤到這里,很快就會摸清發(fā)射地的位置。他從林靜身上搜出了手機和一部很高端的無線收發(fā)器,看上去像軍隊的裝備。他把手機扔掉,把無線收發(fā)器裝在身上??上?,在幽深的地宮里,這種高科技裝備也毫無用處,不然,倒可以通過它了解警方的動向。

他把林靜藏在一個隱秘的位置,那個地方緊挨著一個可以透進光亮的豁口,外面就是懸崖峭壁。最后關頭,說不定這里就是他的逃生之路。

通訊員小張給孫振武帶來了上級發(fā)來的十二字命令:“全力配合,低調處理,消除隱患?!?/p>

說實在話,他很贊成上級的處理方式,既相信戎城警方的調查結果,又不相信犯罪分子有能力對基地發(fā)起攻擊,這就是“全力”和“低調”的玄機。但“消除隱患”這個責任卻落到他的頭上,他怕萬一。

警衛(wèi)工作最基本的原則就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孫振武趕到遺址前面的茶馬古道路口,一輛軍用吉普剛剛停在集結點,一位中校從副駕駛位上下來?!熬l(wèi)團參謀長舒勇向孫團長報到!”

“來了多少人?”孫振武說著,一拳打在舒勇的肩膀上。

“先遣部隊五人,后援很快就到?;厮诘赜蛘趯嵤┑靥菏剿阉?,我們還有空中支援?!?/p>

“帶設備了嗎?”孫振武最頭疼的就是地宮里的通訊聯(lián)絡和定位問題。

“帶了?!笔嬗麓蜷_后備廂,里面有許多沒拆封的盒子,看上面的編號,應該是高強度對講機和制導定位儀。

“沒別的了?”

“沒了?!?/p>

“好吧?!睂O振武嘆了口氣。他們面對的是五百年前挖掘的地宮,沒有光纜,信號必須穿透地層,天知道這些東西管不管用。他問舒勇,“后援力量里有沒有鉆勘工程兵之類的?”

“放心吧團長,都是專業(yè)的。”

孫振武點點頭,他喜歡專業(yè)的人。

冷航全然不知該追向何方,只能憑本能做出反應。對手是往右方逃的,他摸索到石室右側,發(fā)現(xiàn)了通道入口。他知道對手可能會在里面布下陷阱,但他別無選擇。

進入通道不久,前方的拐彎處傳來腳步聲。他不敢開手電,循著聲音的方向小心前行。槍聲響了,他迅速俯下身體,向響起槍聲的方向靠近。黑暗中,他的頭和身體不斷撞在巖石上,他想自己一定已經撞得鼻青臉腫了。

對方的射擊在持續(xù),不給他喘息之機。子彈打在他周圍的巖壁上濺出火花,借著這微弱的光亮,他似乎看到了林靜,倒在前方一個通道分岔處,一動不動。但眼前的景象轉瞬即逝,馬上又是一片黑暗。不知怎的,冷航覺得林靜肯定還活著。

他繼續(xù)向林靜的方向靠近。子彈打在他的腳邊,碎石紛飛,濺到他的身上臉上隱隱作痛。也許對手是把林靜作為誘餌?冷航顧不上這些了。林靜倒在岔道口,他干脆拖著林靜往岔道里走。走了沒多遠,他感覺前方的空間又開闊了,伸出手去,摸不到墻壁。

槍聲停止。大概對手在尋找他的位置吧。利用這短暫的間隙,冷航迅速做出判斷:他現(xiàn)在位于一個相對寬敞的石室里,對手位于通道的另一端,他或許馬上就會追過來。和對手交手前,他要先安置好林靜。

冷航冒險打開手電晃了一圈,果然是一間大殿,通道入口附近堆積了不少東西,其中有一件似乎專門為他而備——一口黑色的石棺。他拖著林靜移動到石棺后,石棺冰冷堅硬,但至少可以防彈。

腳步聲在通道另一端響起,想必是剛才的手電光吸引了對方的注意力。冷航舉槍對準通道的方向,心里默數(shù)一二三,估算著對方和自己的距離,然后扣動扳機。

他聽見了一聲悶哼,對手是不是中彈了?他朝著那個方向連續(xù)射擊,但對方的反擊也隨之而來,子彈打在石棺上,讓冷航心驚肉跳。也許石棺能擋住子彈,可是萬一……那可就真的成了林靜的葬身之地。他必須把對手的火力吸引過去。想到這兒,他貓腰一個翻滾,離開石棺的掩護,還故意弄出了一點兒動靜。對手的彈著點隨著他的移動發(fā)生了變化。

冷航一邊還擊,一邊尋找新的掩體。就在這時,石棺的方向傳來一聲巨響,是垮塌的聲音。冷航心里一沉,他搞不懂是五百年的石棺經受不住子彈連續(xù)的沖擊散架了,還是被人故意推倒的,如果是后者,那推倒石棺的人只能是隱藏在黑暗中的對手。林靜還在那里……

垮塌的聲音漸漸停止,同時停止的還有對方的射擊。擔心林靜的安危,冷航迅速向石棺靠攏。可是,原來放石棺的地方已經坍塌成一堆亂石,林靜不見了。更加讓冷航心驚的是,坍塌的不僅是石棺,還有通道的入口。

他被封死在這個地下宮殿里了。

WZ-9直升機在云端上空盤旋。下方竹木市場前的廣場上,搜索人員已經集結完畢。讓孫振武擔心的是,冷航不在其中,而且那個愛惹麻煩的楊帆也失蹤了。他的失蹤會不會和地宮里發(fā)生的事情有關?

“團長,一切準備就緒。”舒勇報告。

根據(jù)孫振武的指令,舒勇安排搜索人員分頭趕往各個搜索地段。冷航進地宮之前,把楊帆和林靜破解了那兩首詩的情況通報給孫振武?,F(xiàn)在,孫振武面前的地圖上,已經標出了這些出口大致的位置。

搜索組的組長是個副班長,姓喬。他通過對講機向孫振武報告:“團長,有十幾個村民配合我們……他們說這附近沒有你說的那些地方?!?/p>

孫振武的回復就兩個字:“再找。”

林靜頭痛欲裂。

剛剛恢復意識時,她的第一感覺是被人扛著。眼前黑漆漆一片,抓她的男子真是厲害,不用手電,竟然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地宮里行走自如。

不知走了多遠,男子把她放下來,讓她靠墻坐著。仍然是那種粗礪的風化石墻,硌得她背部生疼。她的手腳被鐵絲捆著,鐵絲深深地勒進了皮肉里,撕裂般地痛;嘴里塞著破布,憋得她喘不過氣來,一陣陣干嘔。就在她感覺自己快被憋死的時候,破布突然被人捏住,用力從她嘴里抽了出去。林靜大口喘息,邊喘息邊咳嗽,好在呼吸漸漸順暢。

“張嘴?!毖矍暗哪腥酥皇莻€影子,難以分辨他的相貌,他的聲音低沉。

林靜沒有回應。

“不想死那么快,就趕緊張嘴?!?/p>

男子伸手卡住她的頜骨,她無法抗拒。帶著濃重藥味的液體灌進她的嘴里,她被嗆得眼淚都出來了。她不知道這是什么東西,她需要的是水,但這并不是最重要的。男子的聲音很耳熟。

“你……是你……”林靜終于聽清了他是誰——付立華,旅行社的負責人。

“噓——不用那么大聲,除了我沒人聽得見?!?/p>

“我的同伴呢?你把他怎么樣了?”

“你說那個姓冷的?”付立華冷笑,“如果你不聽話,馬上就能跟他見面了。”

林靜一陣頭暈目眩。是因為付立華的消息,還是剛才喝下的古怪的液體?

令人窒息的黑暗。

沒有風,沒有光,沒有出口。冷航靠在亂石堆上,幸虧這些冰冷、堅硬、幾乎割破他皮肉的石塊,阻止他陷入危險的昏迷。他竭力讓大腦活躍起來,想一些復雜的事情,揣摩自己目前的處境。

這一仗打輸了!對手把他封在了冰冷的墓穴里。冷航回想著與對手交鋒的點點滴滴,對手熟悉地宮里的各種機關,他把林靜放在通道口,就是為了引誘自己進入這個墳墓。通道口坍塌后,他把墓穴里所有的石縫都摸索了一邊,推、拉、用警用匕首撬,毫無用處。冷航努力趕走恐懼,只有冷靜下來,才能慢慢恢復元氣,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體力,還有……空氣。

隨著時間的推移,他逐漸感受到因氧氣減少而導致的遲鈍和眩暈。冷航不知道這個墓穴的通風口在哪兒,或者根本就沒有。如果氧氣不足以維持生命,他還能挺多久呢?

他不斷地想起妻子和兒子。最后一次和妻子通電話是什么時候?和兒子呢?如果自己死在這里,他們怎么辦?他曾經設想過自己的死亡,畢竟自己是個刑警,天天和危險的罪犯打交道。但他從沒想過,自己會死在這樣一個漆黑、封閉、絕望的空間里。我真的會死嗎?如果我真的死在這兒,又有誰會知道呢?

渾身無力。他的眼皮越來越沉重。他一遍遍警告自己,不能睡過去,睡過去就再也醒不過來了。他掙扎著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下午兩點。他劃開屏幕,找到鬧鈴圖標,設置成每三分鐘響鈴一次。他必須保持清醒。但是,手機的電量也不多了。

墻壁和天花板似乎在慢慢傾斜,向冷航壓過來,恐懼像海水似的淹沒了他……

第十章

冷航睜開雙眼,發(fā)覺自己正凝視著純白無瑕的屋頂。身在哪里?昏迷了多久?他想動一動,卻看到胸口上、手上都連接著監(jiān)測心律和脈搏的儀器,他想說話,嘴巴上卻罩著氧氣面罩。他伸手去扯面罩,聽見身邊響起一片驚呼聲:“醒了!醒了!”

環(huán)視四周,只見孫振武、莫曉等人圍在他身旁,他試著坐起來,孫振武一手扶住他,一手往他后背墊了兩個枕頭,讓他躺得舒服些。冷航一陣陣眩暈,如坐在過山車上一般。現(xiàn)在是什么時間?自己怎么進醫(yī)院了?最重要的,地宮里是什么情況?想到這兒,冷航驀地坐直身子?!拔淦髡业搅??人抓住了?”

孫振武安慰他:“別擔心,地面已經封鎖,工程兵已經進入地宮,他們插翅難飛?!?/p>

“我怎么到這兒了?”冷航依舊如墜五里霧中。

“多虧了你給手機上的鬧鈴,要不然還真不容易找到你。”一旁的莫曉說。

莫曉與冷航兵分兩路后,帶著兩個戰(zhàn)士一路搜索,也找到了一個出口,萬沒料到,從這里出來,竟然是一座建筑工地。再返回地宮,發(fā)現(xiàn)冷航他們進去的通道已經坍塌,趕緊回到地面求援。幸好舒勇帶領的工程兵及時趕到,其中有定點爆破專家,用小劑量的炸藥炸開了洞口,避免對地宮的結構造成連帶損傷。即便如此,想要在偌大的地宮里找到冷航也不容易,何況地宮遭到了兩次破壞,一次來自敵人,一次為救冷航,一片廢墟中,尋找工作毫無頭緒。這時候,有人聽到了手機鈴聲,循著聲音,終于找到了困住冷航的墓室。冷航昏迷前的設定救了他自己一命。

“那林靜呢?”冷航看向莫曉,莫曉沒有回答。

冷航的心沉了下去。他又看向孫振武:“時間不多了,武器還沒找到。有沒有采取必要的防范措施?那件武器一旦發(fā)射……你得立即行動!”

孫振武點點頭,卻沒有說話。

冷航明白孫振武的沉默意味著什么?!皩O團長,我們不能有僥幸心理,現(xiàn)在恐怕只有一條路可走。生命至上?。 ?/p>

孫振武終于開口:“你是說取消會議,疏散武器威懾范圍內的人群?”

“這是最基本的!對武器的搜尋不能放棄,但我們更要保護那些無辜的人,我們當警察,當軍人,流血流汗,不就是為了這個嗎?”

孫振武嘆了一口氣,轉身看著窗外,目力所及之處是逶迤綿延的山脈?!熬l(wèi)條例規(guī)定,別管警衛(wèi)對象怎么做,我只要保證警衛(wèi)對象做好他要做的事。請求取消會議超出了我的權限。”

“但是,把參會的高層領導置于敵人的槍口下,那不是更危險?”

“我會向上級提出建議?!睂O振武說,“但不是現(xiàn)在?,F(xiàn)在就取消會議,會造成不可估量的政治影響,半夜三更突然疏散群眾也是輕率之舉,可能會導致更大的混亂和恐慌?;仉m然在山脈里,但敵人不一定掌握準確位置,而且基地的防御也是國際水平的,哪怕用導彈也未必能輕易摧毀。對地宮的搜索正在進行,我的人已經按圖索驥進入了每一個通道……當然,如果有必要,我們可以在最后關頭討論緊急疏散的事?!?/p>

冷航知道孫振武說的有理。“你覺得能找到嗎?”

“只要他藏在地宮里,就能夠找到,至少我沒有放棄希望。況且還有一個警察在地宮里,”冷航知道他指的是林靜,“我們更不能放棄。”

“那楊帆呢,有消息嗎?”

孫振武搖頭:“地面搜索人員都通知到了,包括軍事禁區(qū)里的巡邏隊,目前還沒有消息?!?/p>

冷航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到衣架前取下自己的衣服,沒有人阻止他?!拔胰フ覘罘K粫o緣無故失蹤,只要找到他,也許就有突破?!?/p>

孫振武皺著眉頭:“黑燈瞎火的,你去哪兒找?你得掌握全面情況,這里的指揮需要你。關鍵時刻……我們得一起做決定?!?/p>

“但愿沒有你說的那個關鍵時刻,”冷航穿上衣服向外走,“不是還有十個小時嗎?關鍵時刻……我會回來?!?/p>

看上去嬌小玲瓏的女人,居然這么沉。付立華氣喘吁吁,扛著昏迷過去的林靜吃力地在地宮通道中穿行。讓他稍感欣慰的是,他封死了地宮的通風口,被困在里面的冷航這會兒大概已經悶死了,再也沒有人可以威脅他了。

距離預定地點不遠了。地道蜿蜒著,有時上坡,有時下坡。前面仿佛透出藍幽幽的光,快要到了。他把林靜放在地上。不知從哪里吹來一陣微風,遠處,似乎有陣陣松濤聲。任務就要完成了,刑期滿了,自由了。他想象著和父母妻兒自由自在地行走在世界各地。

林靜蘇醒過來。付立華轉過身看看她,心想,就讓她醒著吧。猶豫片刻,還是決定謹慎行事。付立華拿出剛才喂過林靜的藥水,把她的頭抬高一些,將藥水灌進她的嘴里。很快,林靜又睡過去了。

再睡幾個小時吧。黎明到來之際,也許你聽不到西方山峰響起的“禮炮”,也無法欣賞因之帶來的五彩煙花了。長出一口氣,他離開失去知覺的獵物,往更深更暗的通道走去。他要檢查最后一個環(huán)節(jié)的完成情況,并執(zhí)行最后的任務。

WZ-9直升機低空盤旋在暮云峰與云龐嶺之間,特別在暮麗峽谷上空逗留了很久。喬副班長讓飛機緊貼著樹頂飛行,他坐在副駕駛位上密切觀察地面上的情況。

暮麗峽谷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杰作。它像一把匕首的刀鋒,倒插在暮云峰與云龐嶺之間,越往上越陡峭,在山峰處形成垂直狀的懸崖峭壁。峽谷的東側坡地覆蓋著濃密的植被,西側比東側的坡度更大,坡上雜草叢生,偶爾有些灌木。

兩山之間的山口,一條狹窄的山路從坡谷延伸上去,一直通到懸崖下。這里有一座營房,駐扎著基地的一個警衛(wèi)連。從整體山勢來看,在此處駐軍,真正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喬副班長本來準備在懸崖上的山頂降落,對山峰進行搜索,但營房駐軍并沒有接到相關命令,他只好放棄。

躺在懸崖下的灌木叢里,楊帆聽到了直升機的轟鳴,意識到搜索人員就在他的頭頂。他想高聲求救,可嘴被堵著,發(fā)不出任何聲音,身體被捆綁著,無論如何掙扎也是徒勞。

冷靜下來,動動腦子,他對自己說。只有積蓄力量,才有機會逃生。

聽到直升機的聲音,賈若定十分驚慌,躲在隱蔽處絲毫不敢動彈。必須快點兒做好準備,這個山頂不再是安全地了。

直升機的轟鳴聲終于消失了,一切歸于沉寂。賈若定分開灌木,直奔那個石板遮掩著的入口。他將石板抬起,洞口露了出來。過了今晚,一切都將結束,洞口是否暴露已經無關緊要。到那時,賈若定早就從另外的出口出去了,隱藏在另外一片森林里。至于那個警察,當初留著他只是作為安全備胎,事成之后,他餓死、渴死,還是被野獸咬死,隨他去吧。

想到野獸,賈若定聳聳肩,這山上也許真的有不少。雖然沒讓他遇上,但他遇上了獵人,還是兩個。他們顯然是為追蹤某種野獸而來,看他們身上帶的家伙,對付的應該是大型野獸,不一定是虎豹,至少是野豬一類。也許他們不知道這里是軍事禁區(qū),即使知道,多數(shù)獵人也不在乎。從古至今,狩獵的魅力都難以抗拒,從帝王將相到鄉(xiāng)野山民,無一例外。除了豐厚的回報,更主要的,是狩獵過程的緊張刺激,還有那種決定獵物命運的主宰感。

賈若定也喜歡這樣的感覺。在獵人鬧出更大的動靜之前,他毫不猶豫地把兩個獵人都干掉了,使用帶消音器的手槍?,F(xiàn)在,他要處理的就是這兩具尸首。

他把兩具尸體都拖到那個五百年前的洞口前,途中不時地碰上灌木,枝葉發(fā)出嘩啦啦的聲響。他已顧不上這么多了,他得盡快把尸體處理掉。有那么一瞬間,他覺得灌木的嘩嘩聲不是自己這邊發(fā)出來的,但停下動作,卻只聽到山林里的松濤聲。是不是自己多疑了?這里不可能再有其他人。

隨后,賈若定把兩具尸體拖進地宮里,為了避免影響進出,他把尸體推進了之前他差點兒掉進去的那個陷阱里。從地宮里出來,他坐在地上喘息片刻,看了看躺在不遠處灌木叢中的小警察,心里有點兒猶豫,在行動開始前,是不是也應該把他弄進去?

卿小玉慌慌張張地在旅行社空無一人的走廊里踱來踱去,楊帆哪兒去了?付立華哪兒去了?我該怎么辦呢?

真是糟糕的一天!當然,從上??佳谢貋砗?,為付立華工作的每一天都是糟糕的,但是今天,似乎所有預料中的麻煩都趕到一塊兒了。

兩天前,付立華就威脅她,如果他的事情不能順利完成,他就要讓楊帆當替死鬼。當時,她苦苦哀求他不要針對楊帆,她愿意什么事都聽他的,盡職盡責地完成他交辦的任務。但情況似乎并沒有好轉,楊帆失蹤了。接著,付立華也不知所蹤。兩人的消失肯定是有聯(lián)系的,可這聯(lián)系在哪兒呢?

作為導游,卿小玉是個耐得住性子的人,但此刻,她一秒鐘都等不下去了。遭到付立華的威脅后,卿小玉留了個心眼,弄到了付立華房間的備用鑰匙。如果有什么有關楊帆下落的線索,也只能在付立華的住處里。

她打開門,首先走進會客室,上午這里就是她打掃的,依舊一塵不染。她穿過右側的門,走進付立華的辦公室。這也是她十分熟悉的場所,書柜、文件柜、書桌、電腦,包括每一個抽屜,她都曾清理過,藏不住秘密。這算是公開場合,難以掩人耳目,見不得人的東西不會藏在這里。

再往里是臥室,現(xiàn)在鎖著,裝修時安裝了防盜門。在內室裝防盜門有些不倫不類,裝修師傅提出過異議,但付立華堅持,只好那樣別扭著。這個房間,卿小玉從沒進來過。

打開防盜門進入臥室,卿小玉四下打量。臥室里最顯眼的家具是靠墻擺放的一排玻璃門書柜,里面都是裝點門面的精裝本。卿小玉的目光掃過那些書籍,書籍長時間擺放在里面,都落了一層薄薄的灰塵,恐怕付立華一本都沒有認真看過。但其中四本一套的《資治通鑒》有些異樣,第二冊的書脊上有明顯的手印。

她沒有急著去翻,轉身看床,空調被疊得整整齊齊。她提起兩角,往上一揚,全幅展開。接著,把席夢思翻開,里面沒有哪怕一張紙片。然后是衣柜,她搜查的手法雖不老練,卻仔細。最后是梳妝臺,上面擺著手提電腦,處于關機狀態(tài),但主人離開時沒有拔掉電源,充電燈亮著,也許付立華離開前使用過。

卿小玉點擊電源鍵。隨著一陣輕輕的嗡鳴,屏幕上跳出密碼窗口。需要輸入開機密碼,卿小玉犯愁了。不過,據(jù)她所知,付立華基本是個電腦盲,經常因操作不當向卿小玉求助,或者向她請教一些非常低級的問題。卿小玉對電腦雖然不怎么精通,但付立華遇到的這些小問題她還是能對付的。她覺得以付立華的電腦水平,不會設計出什么復雜的密碼,無非就是數(shù)字或者拼音縮寫之類。那么,是什么樣的數(shù)字或拼音縮寫呢?以付立華的狡詐,不會直接用自己的名字或生日之類,但這個密碼還必須比較容易記住。

她站起身,環(huán)視整間屋子,目光又落到書柜里的那本《資治通鑒》第二冊上,那本書一定是付立華經常翻閱的。付立華不但是電腦盲,以卿小玉對他的了解,他對中國歷史毫無興趣,文言文水平更是寒磣,他看《資治通鑒》做什么,他看得懂嗎?

卿小玉抽出那本書,心里一陣激動。書里有兩處折頁,折頁上沒有任何標記,但這個信息已經足夠——頁碼。她把頁碼順序輸入密碼窗口,提示錯誤。再倒過來輸入,開機成功!

接下來,她要在付立華的電腦里找到跟楊帆有關的線索,這是個大工程,但順利開機讓卿小玉找到了自信。隱藏電腦里的重要文件?付立華沒那個本事。卿小玉需要的只是耐心,當然,還有時間。

這臺電腦里肯定藏著什么秘密,如果實在找不到,還有一個辦法——林靜。林靜的脾氣雖然有些冷,但只要能找到楊帆,卿小玉不介意向她求助。

龍景力在古國遺址召集村民開會,發(fā)出了動員令,要求全村男女老少提供尋找楊帆的線索,同時注意村寨山林出現(xiàn)的陌生人,一旦發(fā)現(xiàn),必須第一時間報告。

龍景力曾經陪著楊帆察看了古詩中提到的幾個地點,他相信楊帆請假外出,就是單獨去探索這些地方了。他把自己的走訪重點也放在這些地方,特別是暮麗峽谷附近的村寨,他們就是在這里翻的車,然后探查就被莫曉強行終止了。

前往暮麗峽谷附近的麗景村途中,他接到了冷航的電話。龍景力見過冷航,但印象不深,只記得他一來云端便鉆進了地宮。

“龍頭,感謝您為尋找楊帆做出的努力?!崩浜秸f,“聽說之前您和楊帆一直在尋找地宮出口,楊帆失蹤前,你們探索的最后一個地點是哪兒?”

“暮麗峽谷。那天我沒去,是山爺陪同的,但路上吉普車出了事故,而且天色已晚,就沒有爬上去找?!?/p>

“事后楊帆跟您說過什么嗎?”

“沒有,之后我們就沒再見過面?!?/p>

“山爺呢?他有沒有跟你說楊帆可能還要去什么地方?”

“也沒有。暮麗峽谷是軍事禁區(qū),我們都不能進去。我正在發(fā)動各村寨的人找他,別擔心,一定能找到。”

“您現(xiàn)在在哪里?”

“就在暮麗峽谷?!?/p>

“太好了,我也要來暮麗峽谷,您等等我,我很快就到。”

雷大山不是獵人,他是暮云峰林區(qū)的護林員。那時,他正在山里例行巡查,看到兩個老獵人射傷一頭野豬,便循蹤跟過去。山里的規(guī)矩是見者有份。那頭野豬少說也有百多公斤,分一條腿夠他吃上半個月。

一路跟蹤,兩個獵人進入軍事禁區(qū),他猶豫了片刻??纯刺焐淹?,既然獵人敢進,利益當前,他也跟了進去。結果,他眼睜睜看著兩個獵人先后倒地,像是被子彈擊中的,可他沒聽到槍聲。

雷大山嚇得躲在灌木叢里一動不敢動。很快,他看到了那個開槍的人,穿一身軍人的迷彩服,身材高大,但毫無疑問,他不是駐扎在山里的那些戰(zhàn)士中的一員。他巡山已有些年頭,誤闖禁區(qū)是常有的事,有時也會撞上巡邏兵,他們都很友好,只是提醒他盡快離開而已。

那人在拖尸體時,雷大山看清了他。臉形端正,眼里卻充滿邪氣。趁對方的注意力都在尸體上,他連滾帶爬逃走了。以他在山里的生存經驗,只要藏進林子里,那人就絕對不會找到他。

晚飯時分,雷大山回到了麗景村。飯都沒吃他就躺在床上,雖然疲累,卻睡不著,腦海里全是黃昏時看到的恐怖場面。他有點兒恨自己,居然就這么跑了,那個殺人的家伙肯定不是什么好東西,說不定是個逃犯,他當時就應該直奔駐軍的營房才對??墒牵麉s下意識地跑回了家。一想起那人兇狠的眼神,他就不寒而栗。

妻子叫他吃飯,做的都是他愛吃的菜,他卻沒一點兒胃口。妻子知道他肯定遇到了不順心的事,但他不說,她也不好問。兩個人悶了一會兒,雷大山終于開口。說起他的經歷,他語無倫次,不過妻子還是聽明白了,兩個獵人死在云龐嶺,是被人用槍打死的。妻子感到難以置信:“是當兵的開的槍嗎?”

雷大山搖頭:“應該不是。只有一個人,一般巡邏至少是兩個人。開槍的時候也沒聲音,肯定不是用他們背的沖鋒槍打的?!?/p>

“那是裝了消音器?!逼拮舆€算有見識。這種場面,電視里挺多的。“開槍前警告過嗎?”

“沒有。如果先警告,他們吃了豹子膽也不敢多待一分鐘,怎么會被打死?”

妻子緊張起來:“這事應該告訴龍頭,他來村里了,我剛剛在村長家里見過他?!?/p>

自兩個獵人闖入他的“領地”后,賈若定的情緒一直很亢奮。掩藏好尸體,他又把楊帆搬進洞內。就在這時,他收到了“探路者”發(fā)來的信息。

“準備好了嗎?”

“就等你了?!彼貜?。

“你必須盡快趕到對接點,有人知道了你的位置?!?/p>

“你是說那個戎城警察?”

“你知道他?”

“較量十多天了,不過爾爾。你們那邊搞定了嗎?”

“放心,只差最后一層介質土?!薄疤铰氛摺闭f,“上面命令你馬上炸毀入口,到對接點和我們會合?!?/p>

“炸毀入口?”

“對。炸毀入口,他們就沒有目標了?!?/p>

賈若定遲疑了。通道還沒有對接便封死入口,那不是等于自掘墳墓嗎?

“馬上行動!”對方的語氣不容置疑。

“收到?!彼@樣回復,心里卻說,這種事可不是你說了算。

冷航駕車接近景麗村時,接到了龍景力的電話?!熬驮趧偛牛謇锏淖o林員看到兩個獵人被槍殺?!?/p>

“他跟你在一起嗎?”冷航焦急地說,“我不進村了,你帶著他過來,我們在山口碰頭。他看到的那個人肯定是我們一直在追捕的罪犯,我們需要他帶路?!?/p>

“晚上進山很危險……”

“只有不到十個小時了,今天晚上必須抓住他?!?/p>

等候期間,冷航把這個情況通報了孫振武。很快,龍景力帶著雷大山來了,同時來的還有兩個強壯的后生,提著獵槍,掛著高倍望遠鏡。

雷大山拿出一張自制的暮云峰地形圖,一邊講述當時的情形,一邊在地圖上指點。冷航聽得非常仔細,在地圖上做出路線記號。他計劃用這張圖給隨后趕來的支援人員帶路。

按照雷大山的指點,冷航驅車前行。山地蜿蜒,山路難行,有些地方甚至需要人下車來推,如果冷航不是開的越野車,他們恐怕只能步行。行駛個把小時,終于看到了進入禁區(qū)的警示標志。前方有一條岔路,穿過山坡和樹林之間的谷地,盡頭是一片黑乎乎的懸崖。據(jù)雷大山說,兩個獵人遭槍殺的地點就在懸崖左側,那是一片陡峭的坡地,古樹參天,灌木密布,容易潛伏。

冷航在看雷大山提供的地圖時,就注意到了這條岔路。這里離駐軍營房近,離槍擊點遠,但山路相對好走一些,容易攀上懸崖,不易被潛伏者發(fā)現(xiàn)。

已是晚上十一點多,四周一團漆黑。出發(fā)之前冷航跟孫振武通報情況,問清了營房負責人的姓名電話,原來就是王峰。他跟王峰很熟,楊帆和王峰也認識。聽冷航說楊帆可能被挾為人質,禁錮在軍事禁區(qū)里,王峰不相信。他的兵二十四小時在山上巡邏,并未發(fā)現(xiàn)異常情況。但兩個獵人遇害的消息讓他震驚,他答應立即帶人過來。

在岔路口停下車,冷航再次撥打王峰的電話,一直在盲區(qū)。時不我待,冷航從后備廂的軍用背包里取出手槍、沖鋒槍、子彈等一應物品,換上防彈背心,開始向山坡進發(fā)。一個叫龍生的青年跟在冷航身后,龍景力、雷大山和另一名后生留在岔路口等待王峰、孫振武帶兵趕來。

他們一路上山一路做標記,以便后援趕到后迅速跟上。快到懸崖邊的時候,冷航爬上一塊巨石,身子倚在一棵大樹上,用夜視鏡觀察,看不到一點兒動靜。他從離懸崖最近的那個坡坎向右數(shù)到第三個,雷大山說的兩個獵人就是在第二和第三個坡坎之間被殺害的。紅外夜視儀沒有捕捉到生命跡象。

冷航和龍生輕手輕腳地穿過布滿落葉和枯枝的灌木叢,他們走的路線應該也是巡邏戰(zhàn)士巡邏的路線——兇犯顯然躲在巡邏兵看不到,他卻能看到巡邏兵的地方。每前進一段距離,冷航就停下腳步,跪在地上仔細檢查,結果一無所獲。終于來到第一道坡坎下面,冷航背靠大石,靜靜聆聽,沒有動靜。兩人悄悄爬上去,龍生首先發(fā)現(xiàn)坡坎上一叢灌木有些異樣。冷航匍匐著接近灌木,輕輕扯動,竟然把整叢灌木扯了過來。

偽裝的!冷航迅速閃身,同時做好了射擊的準備。他以為隨之而來的是潛伏者的子彈,等了幾秒鐘,什么也沒發(fā)生。他小心上前拆除偽裝,露出了潛伏者棲息點,里面空無一人。

潛伏者已經轉移了??蓷罘兀?/p>

兩支后援隊伍先后趕到,探照燈打開,把這片山林照得形同白晝。冷航發(fā)現(xiàn)了雷大山說的那個洞口,幾乎沒進行什么偽裝,潛伏者應該就是從這里逃走的。冷航第一個鉆了進去,孫振武緊隨其后。行進不遠,通道分岔,一路以極為陡峭的坡度向下,深不見底,一路向上,不知延伸到何方。好在這次搜索準備充分,裝備齊全,孫振武放下繩索下到底部,冷航則走上面的通道繼續(xù)搜索。

孫振武在下面找到了兩個獵人的尸體,還有一個昏迷的年輕人,他沒見過楊帆,但毫無疑問,這個應該就是了,盡管他沒穿警服。他用繩索綁住楊帆,招呼上面的搜索隊員把楊帆拽上去。這時候,他聽到了冷航焦急的聲音:“孫團長還在下面?”

“冷隊,我找到你的朋友了。”孫振武回應,心里有點兒納悶兒,冷航不是應該搜索上面的通道嗎,怎么回來了?

“快把他們都拉上來!”冷航聲音急促,“上面的通道里布設了爆炸裝置,天知道什么時候會炸!”

孫振武心里一凜,連忙抓住繩索的末端使勁兒搖了搖:“還有兩具尸體……”

“顧不上了,你們兩個先上來!快!”

上面的人連拉帶拽,楊帆先被拽了上來,繩索又放下去。冷航湊上前探探楊帆的鼻息,稍稍放心,示意戰(zhàn)士趕快把楊帆抬出去,接著,他看到孫振武冒頭了,他伸手抓住孫振武的胳膊,一把把他拽上來:“快撤!”

話音剛落,通道深處傳來一聲悶響,冷航馬上感受到了滾滾而來的氣浪。

“走啊!”他猛地推了孫振武一把。

這里離洞口不遠,兩個戰(zhàn)士抬著楊帆走在前面,冷航和孫振武殿后。身后的隆隆聲不絕于耳,整個大地都在顫抖,幾個人一路踉蹌著沖向洞口……

龍頭召集村民開完會,山爺楊培根便帶上干糧進了山。他對這一帶的山野就像他看守的地宮一樣熟悉。六十多年了,他的生命就耗費在這里。

這一天一夜,云端可真熱鬧。小鎮(zhèn)因為即將來臨的繡女節(jié)而沸騰,地宮和這一片山野也因為意外事件被搞得翻天覆地。山爺正走在暮云峰的北坡,左手邊可以看到暮麗峽谷,峽谷東坡的火焰和濃煙觸目驚心,甚至可以看到正在救火的森林警察和消防兵。

“嗨,山爺,這么晚了還出來?”

山爺聞聲一震。他沒料到附近有人,竟然還認識他。循著聲音,他看到一個中年男人,穿一身協(xié)警制服。夜色朦朧,他沒認出對方是誰,卻不得不裝出熱情的樣子應酬。

“真是嚇人!”中年人朝他走過來,“還是頭一次遇到這種事,山里轟隆隆響,還著了大火。您是沒看見,我剛上來那會兒,那火比現(xiàn)在還猛……”

中年人走到近前,山爺終于認出來了:“老侯,你溜崗了吧?!?/p>

老侯叫侯本生,沖著山爺嬉皮笑臉:“就歇一會兒。”

“那你歇著吧,”山爺沒好氣地說,“我得去看看。”

離開侯本生,走了沒多遠,山爺?shù)氖謾C響了。

“山爺,”手機里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我不用自我介紹了吧?想必你也知道我是誰。現(xiàn)在得麻煩你幫我做件事……”

山爺猛然回頭,不遠處的侯本生正拿著手機,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楊帆驚叫一聲,翻身坐起——原來是躺在越野車的后排座椅上。他渾身冷汗,心臟突突亂跳。

“醒啦?”冷航關切地問。

“這是在哪兒?”楊帆一時不能適應汽車的顛簸,頭暈腦脹的。

“回云端的路上?!崩浜秸f,“我們把你救出來了。”

“那個人呢?”

“他炸毀了地道,他本人是死是活,現(xiàn)在還不好說。”

“他會不會是想炸死我們,自己另有洞口逃生?”

“有這個可能?!崩浜秸f。

楊帆似乎沒聽見他的話,拿起放在座位上的面包飲料大快朵頤。他太餓了。吃著吃著,他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今天幾號?”

“24……”冷航看看表,“哦,已經25號了。”

“三天了……”

楊帆只知道自己被歹徒困在山上三天,卻不知道這三天來山下發(fā)生了多少驚心動魄的事情,更不知道黎明到來時,如果他們不能及時找到武器,還會發(fā)生多么恐怖的事情。

突然,車上的無線電對講機發(fā)出噼噼啪啪的靜電干擾聲?!巴诰蚴茏?,一時難以挖掘到洞穴深度。我們已加強警戒,同時搜尋其他出口,以防他趁亂逃走。完畢?!?/p>

“明白。我們仍在途中,楊帆已經醒來,情況良好,我會進一步了解情況,隨時通報。完畢。”冷航放下對講機,問司機,“還要多久?”

“最少還要半個小時?!?/p>

“好,安全第一?!崩浜脚ゎ^看楊帆,他仍在狼吞虎咽。

對講機又響了:“冷隊,有個女人整夜都在找楊帆,她說她是旅行社的導游,有重要事情找楊帆或者林靜,當然找你也可以?!?/p>

“誰?”楊帆猛地從食物中抬起頭,湊到對講機前,“叫什么名字?”

“卿小玉……”對講機里傳來一陣靜電干擾聲,對方還說了什么,但一個字也聽不清。

楊帆一把搶過對講機,可信號突然中斷,無論楊帆怎么擺弄,就是聯(lián)系不上。楊帆嘀咕:“什么破東西!”

冷航慢條斯理地說:“卿小玉的情況,你在上海調查過沒有?”

“她能有什么情況?一畢業(yè)就當導游,一直想考研究生,但命運不濟,考上了卻沒有碰到好導師……”

“其他方面呢,交友?社會背景?”

“單身未婚,男朋友只有我一個。家庭也很單純,母親寡居,沒有其他親戚,更沒有海外關系。”

“在上海的交往呢?”

“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在上海交過一個男朋友,但她不承認那是男朋友,最多算是同考研究生的熟人?!?/p>

“上海的調查結果可不是這樣。”

“那也不能說明小玉有什么問題。”

冷航嘆口氣:“你不能總是這么感情用事?!?/p>

“你是說她在利用我?”

“回過頭看,那個田智強冒充你,就是在利用你和卿小玉的關系。他們的真實目的是勘查地宮,為實施更大的陰謀鋪路?!?/p>

“什么陰謀?騷擾繡女節(jié)?殘害無辜游客?”

冷航遲疑片刻:“暫時不好說。不論是什么陰謀,他正是通過操縱卿小玉利用了你。沒有卿小玉,他不可能在云端立足。過一會兒你見到卿小玉,無論她說什么,你都要保持冷靜,要相信我們的調查結論。”

半小時后,越野車在鎮(zhèn)政府大院里停下。冷航和楊帆剛剛進入派出所值班室,卿小玉就撲進他的懷里。

“你受傷了嗎?”卿小玉淚眼婆娑。

楊帆搖搖頭:“你這是怎么了?”

“我……我……”她語無倫次,胸脯劇烈起伏,“付立華……”

“你們旅行社的老板?”楊帆扭頭看看冷航。

“我……我在付立華的電腦里發(fā)現(xiàn)了一些東西。他在陷害你,他還準備在繡女節(jié)做出一件驚天動地的事……”

第十一章

進入秋月泉入口,漆黑的地宮到處暗示著陰謀和危險。楊帆看看卿小玉,卿小玉的神色有點兒緊張,但腳步堅定。

靠近地宮入口的每個轉折處都有戰(zhàn)士把守。一個戰(zhàn)士勸阻楊帆:“前面的路還沒探明,不要再往里了,很危險。”

“我們就是來幫忙解決問題的。”

幾天前,楊帆走遍了地宮的各個地面出口,對整個地宮結構有一個大致的把握。前面的一條岔道引起了他的注意?!拔覀冋覍Φ胤搅恕!彼麑η湫∮裾f,“你帶團去過暮麗峽谷嗎?這就是付立華在電腦里標出來的那個點?!?/p>

楊帆將指南針放在虎形山脈地形圖上,岔道的走向大致跟峽谷的方向一致。

卿小玉認真地看著地圖?!澳憔褪窃谀抢锉蝗舜蚧璧模菃??”

我們找對地方了

楊帆點點頭:“但愿那人已葬身山底,但我有種預感,他沒那么容易死。”

他們朝岔道深處進發(fā)。工程兵還沒有進入這里,潛在的危險都沒有排除。身涉險地,楊帆摸了摸身上的裝備和槍支,這是安全的保證。

再往里走是一間石室,地面往下凹陷,十分潮濕,有些地方甚至積水。楊帆意識到,如果有人進來,必然留下腳印。卿小玉打著手電繞著走了一圈,不時敲擊著巖壁。石室另一端是一扇堅實的木門。卿小玉試著推了推,門紋絲不動。楊帆上前幫著推,還是一樣。

“一定有別的出口。”楊帆說。

地面布滿了腳印,有舊有新,顯然不僅他和卿小玉到過這里,但木門表面積滿塵垢,不像經常開關的樣子。

“說不定搜索隊已經找到正確的通道,我們這樣亂闖太危險,是不是應該和他們一起行動?”卿小玉試探著問。

“如果他們能夠找到當然好?!憋@然楊帆不打算放棄,沿著巖壁仔細檢查。

“看這里?!鼻湫∮裰钢鴰r壁上一塊突出的石頭。

“是石栓,”楊帆認出來了,“可能就是暗道的開關?!?/p>

楊帆伸手推了推,沒動靜。他又朝相反的方向推,轟隆一聲,旁邊參差的巖壁突然向后退去,露出一個狹窄的洞口。

“入口!”卿小玉驚呼。

楊帆探過頭去看了看,是一條通道,也許通向另外一間石室。他半跪在地上,將手電銜在嘴里,一手握槍,一手撐著地面,小心翼翼地鉆進去。地面凹凸不平,他的膝蓋被硌得生疼。手電的光線照不到通道的盡頭,一時間,他想起了《封神榜》里的人物土行孫,想起他為了愛情潛行地底去西歧行刺姬發(fā),被姜子牙算計,結果地層變得越來越硬,把他困在其中……楊帆能感覺到卿小玉跟在自己身后。我不是土行孫,他想,我沒有土行孫的功力,但我有小玉。

通道漸漸變寬變高,楊帆可以直起身子了。突然,通道拐向右邊,楊帆看到了前方的一個半圓形的凹室,凹室最里面有一扇沉重的木門,木門虛掩著。

楊帆突然熄滅了手電,身后的卿小玉一聲驚呼。

“噓!”楊帆示意卿小玉噤聲,“你看……”

兩人靜立片刻,眼睛終于適應了黑暗。他們都看到了木門后面隱隱泛出的微光,不是燈光,是自然光。

WZ-9直升機在空中迅速拉升、掉頭、提速,失重感讓冷航感到頭暈目眩。楊帆沒跟他打招呼就帶著卿小玉下地宮去了,實在是太冒失,但現(xiàn)在他已經顧不上這些了。

直升機的飛行漸漸平穩(wěn),直奔虎形山而去。引擎的轟鳴聲中,冷航對飛行員大喊:“去暮云峰西山腰!我們從那里繩降?!?/p>

孫振武嚇了一跳:“我們最好去山頂,那里才好降落,即使繩降,也得有落腳的地方。”

冷航堅持:“就山腰,那里才有地宮出口。沒有時間了!”

孫振武冷冷地看著他:“你有繩降的經驗嗎?直升機在半山腰把人放下去,你知道有多危險嗎?我可不想任務沒完成你就死了。”

冷航沒心情聽他的安全知識講座?!霸俨蛔ゾo時間,我們就沒機會完成任務了?!彼统鍪謾C,進入微信,點開一段視頻,那是在上海的蔡斌給他發(fā)來的,他們還在對剛剛抓獲的嫌疑人進行訊問。冷航把手機遞給孫振武,“你自己看吧。”

畫面的背景應該是警方的訊問室,鏡頭正對著一個坐在訊問椅上的戴手銬的男子。男子身材高大,肌肉發(fā)達?!拔覀兊娜艘呀浱崆胺秩鷿撊朐贫?,以游客的名義,云端方面有人接應,安排他們深入地宮探查路線,確定幾個可能的發(fā)射點,具體攻擊坐標由衛(wèi)星定位……昨天剛剛收到他們發(fā)來的消息,已經確定了一個發(fā)射點……”

孫振武的心被揪住了。

畫面上的嫌疑人繼續(xù)交代:“行動時間是繡女節(jié)當天上午八點半……”

孫振武的身體重重地靠在靠背上,八點半?眼看著就要天亮了,他們可以用來追蹤的時間越來越少。還有接應者……接應者怎么辦?

“夏支隊長帶著特警正在趕來的路上,戎城警方和軍方也達成了默契,但是……”冷航沒有把話說完。

但是……沒有時間了。冷航是對的。

熹微的晨光探進濃重的夜霧,暮云峰西側的懸崖高峻挺拔。穿協(xié)警制服的侯本生在懸崖上布好懸索,和山爺先后順著繩索下降到懸崖中段,這里的坡度依然比較陡,但勉強可以行走。

“這里你來過?”山爺懷疑地盯著侯本生。

“沒有?!焙畋旧噶酥笐已律系膸讌补嗄竞脱孪碌囊豢么髽?,“這幾處標志,地圖上標得很清楚。”

“你有這里的地圖?”

侯本生有些得意:“吃這碗飯,沒一點兒常識活不久?!?/p>

路上,他們遇到了幾撥巡邏戰(zhàn)士,侯本生的協(xié)警制服和他自如的應對,使他們避免了麻煩。所有的交涉都由侯本生出面,山爺只是默默站在一旁。山爺知道此行的目的,也知道自己今天可能會死在這里。對于自己的生命,他一點兒都不擔心,只要兒子安全就好。

山爺?shù)膬鹤佣嗄昵巴刀删惩?,生死不明。他搞不懂兒子為什么要偷渡,但他明白,兒子不可能再回來了。邊境城市處理此案的警察告訴他,他兒子不是一個人偷渡的,那是一個犯罪團伙。換句話說,兒子只要一回來,就會坐牢。他希望兒子走得越遠越好,不回來就不回來吧,總比坐牢強。

最近,他得到了兒子的消息,不是直接的。有個人來找他,給他看了兒子在國外的視頻。對方許諾會保證他兒子的安全,代價就是他要為對方做點兒事??瓷先?,視頻是偷拍的,兒子并不知情。視頻中的兒子顯得成熟多了,好像很快樂的樣子,身邊還有個看上去很賢惠的女人。

“你希不希望你兒子繼續(xù)這么快樂下去呢?”對方問他,但并不需要他的答案。

知道兒子還活著,知道兒子過得不錯,對山爺來說就足夠了。為了讓兒子繼續(xù)過他平靜的生活,山爺什么事都可以做。

“山爺,我們得想辦法找到入口啊?!焙畋旧脑挻驍嗔松綘?shù)乃季w。

山爺咕噥了一聲,撥開灌木叢,貼著峭壁往右一路搜尋過去。

“就是這里!”楊帆激動地說,“付立華電腦里的地圖上,在這個位置做了標記!”

穿過虛掩的木門,腳下的路突然往上延伸,光線也越來越強烈。走了一會兒,地道一下子變成了一條險峻的斜坡。爬到斜坡頂端,地勢平緩了,透過濃密灌木的縫隙,楊帆看到了熹微的晨光。這里應該是一個被灌木掩藏的出口,但并非通道的盡頭,通道在這里拐彎,繼續(xù)向西延伸。

“外面大概是懸崖的中段,我們可能在半山腰上。”楊帆回頭對卿小玉說。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測,他必須出去看看。楊帆低頭在背包里尋找工具,灌木長得太密實了,靠兩只手清除,太費勁兒了。

卿小玉湊過來,通過灌木的縫隙往外看。眼前一個人影閃過,把卿小玉嚇了一跳。接著,又是一個人影。她一把拉住楊帆的胳膊,驚慌地指著外面。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雖然不能看清外面那個人影的面孔,但她認出了那個身形,絕不會錯,肯定是他!

“那不是山……”

楊帆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他也看清了那個人——山爺楊培根。

根據(jù)付立華電腦中的地圖判斷,楊帆和卿小玉應該已經來到了發(fā)射點附近。山爺怎么會知道這個地方?難道山爺……楊帆不敢往下想了。不可能。山爺不是一個人,前面還有個穿協(xié)警制服的背影,盡管楊帆沒認出是誰,但剛剛發(fā)生了爆炸,山上起了大火,他們來巡山不是很正常嗎?

楊帆喃喃自語:“也許是碰巧?”

卿小玉壓低聲音:“付立華說,除了他之外,云端還有其他人負責接應,還有比山爺更合適的嗎?還有,山爺?shù)膬鹤映鍪潞螅妥兊霉止值??!?/p>

這話也有理。龍頭對山爺?shù)男湃尾挥谜f,無論警方還是軍方,都認識楊培根,都知道他是地宮的守護者,誰也不會懷疑到他身上。楊帆聽說過,山爺一輩子很苦,幼年失怙,少年流浪,青年時討不上老婆,中年后才和一個流浪女人成了家,有了兒子。女人在生孩子時難產死了,留下老父幼子。山爺含辛茹苦把兒子養(yǎng)大,兒子卻天生叛逆,不愿讀書,早早出門打工,離開后就再也沒回來,至今杳無音信。

山爺?shù)牟恍以庥?,楊帆十分同情。但仔細想來,山爺身上確實有疑點。當初就是山爺堅持要給自己做法事驅邪,讓楊帆成了派出所同事的笑柄;田智強自殺事件后,也是山爺堅稱那是毒蠱作祟;是山爺作證,楊帆天天在遺址出沒,云端當?shù)鼐用癫艑Υ松钚挪灰?還有三天前探尋暮麗峽谷時,是山爺以一個老獵人的口氣信誓旦旦地告訴他,這里不可能有任何人工修筑的洞穴……然而現(xiàn)在,山爺自己卻出現(xiàn)在這里,身邊還跟著一個身份不明的家伙。

他們在這里干什么?是不是也在找這個入口?不論山爺是什么目的,現(xiàn)在不宜跟他照面。自己在暗處,有可能先山爺一步找到發(fā)射點。想到這兒,楊帆一把拉住卿小玉,繼續(xù)沿著西邊的通道行進。

前面就是發(fā)射臺了。雖然冷航和林靜的突然出現(xiàn)耽誤了他不少時間,不過還來得及。

看到發(fā)射臺上居然有一個背對著他的身影,付立華并不吃驚,他知道對方是誰,對方也同樣知道他,雖然他們從沒有照過面。聽到身后的動靜,發(fā)射臺上的人轉過身,臉上帶著慵懶的笑容。“你總算來了。”

付立華冷冷地說:“按照計劃,你應該在前面的接應點和我會合,而不是出現(xiàn)在這里。”

“我也沒想到我居然能找到這兒?!辟Z若定跳下發(fā)射臺,手里還拿著一瓶酒,“你可真會享受,沒想到還藏了這東西?!?/p>

“那是留著慶祝用的?!?/p>

“預祝成功?!辟Z若定舉起酒瓶自顧喝了一口,“你要不要來點兒?”

“不必,謝謝。我想,你不是來喝酒的吧?”

“別耷拉著臉??吹轿夷銘摳吲d才是,至少我還有條命在。行了,不說廢話了,我們開始干活兒吧?”說著,他從身后拎過一個密碼箱放在發(fā)射臺上,鍵入開鎖密碼,咔噠一聲,箱蓋打開。

付立華的心狂跳起來。他走過去,輕輕撫摸著那些閃亮的部件,生怕手上的污漬沾上去。賈若定不再說什么,從盒子里拿出一雙白手套戴上,在發(fā)射臺上鋪一塊油布,便開始安裝。付立華屏住呼吸,靜立一旁,出神地盯著幾十個部件變魔術一般組成一個整體,看上去像輕型迫擊炮,也像重機槍。

賈若定也打量著眼前的這件杰作,突然,他意識到什么問題,皺起眉頭?!昂孟襁€少了點兒什么?”

付立華不語。

“彈藥在哪兒?”賈若定的臉漲得通紅,“狗娘養(yǎng)的,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它帶到這兒,他們竟然不信任我!”

付立華淡淡地說:“這件事不是你我兩個人就能完成的。有人負責運送,有人負責接應,有人負責掩護,有人負責發(fā)射,我們各負其責。現(xiàn)在,你的任務就算完成了。啊,對了,嚴格來說,還沒有。接下來,你要像山爺和侯本山一樣,阻止任何企圖進來的人,保證我順利發(fā)射?!?/p>

賈若定愣在原地。

“還等什么?到外面守著去吧。”

一道鐵門擋住了去路,不過,那把銹跡斑斑的鐵鎖胡亂地扔在地上,果如楊帆所料,這個古地宮就在不久前還有人進來過,說不定就是今天。楊帆握著槍走在前面,把卿小玉護在身后,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就在這時,通道毫無征兆地到了盡頭,一堵殘破的巖壁擋住了他們的去路。這是一堵天然的石壁,天知道有多厚。借著手電的光亮,楊帆發(fā)現(xiàn)石壁上面有爆破的痕跡——有人對石壁動用了炸藥,但劑量不大。狹小空間里的劇烈爆炸會瞬間耗光通道里的氧氣,在外面的氧氣補充進來之前,爆破者恐怕就會窒息而死。

前無去路,楊帆卻很泰然,如果這里就是地道的盡頭,那一開始為什么要挖它呢?仔細檢查片刻,果然,在一塊偽裝得很好的巖石后面,發(fā)現(xiàn)了一塊翻板門。

“砰砰”兩聲槍響劃破地宮的沉寂,整個地層幾乎都為之一震。卿小玉下意識地就要去抱住楊帆,但馬上意識到這樣會妨礙他的行動。驚慌無措之際,“砰”,又是一聲沉悶的槍響,似乎是從翻板門那邊傳來的。

楊帆掀開翻板門,里面漆黑一片,但他還是果斷地鉆了進去。也許對方是在引誘他,等待他的是黑洞洞的槍口,那也顧不得了。唯一的安全措施是熄滅了手電,以免變成活靶子。卿小玉戰(zhàn)戰(zhàn)兢兢跟在楊帆身后。不知是誰踢到了一個易拉罐,叮叮當當?shù)穆曇趔@心動魄,楊帆趕忙拉住卿小玉貼墻而立。

前面隱隱有呻吟聲。有人受傷了?或者依舊是對手的把戲?后退意味著前功盡棄,楊帆只有向前摸索。腳下突然踩空,楊帆悚然一驚,但他首先想到的是卿小玉。

“小玉別動!”話音落地,楊帆也落到了坑底。好在不深,也就半人多高,楊帆落地后就勢翻滾,卸去下降的力道,但膝蓋撞到堅硬的石塊上,忍不住哎喲一聲。

“楊帆,你沒事吧?”身后是卿小玉驚恐的聲音。

“沒事。”楊帆索性打開手電,返身把卿小玉抱下來。

環(huán)顧四周,楊帆發(fā)現(xiàn)這里空間開闊,并不是什么陷阱,五百年前也許有梯子從他的跌落處伸下來,不過現(xiàn)在早已化為塵土。楊帆穩(wěn)住情緒,緊緊握著卿小玉的手,兩人繼續(xù)往前。

呻吟聲越來越近,仿佛就在黑暗的前方。手電光照過去,不遠處一個朦朧的人影靠在巖壁上。楊帆喝問:“誰在前面?”

“楊帆?”對方的聲音聽上去很熟悉。

“龍頭?”卿小玉首先辨別出來。

“小玉?楊帆?你們怎么……”接下來的話被一陣呻吟聲淹沒。

楊帆幾步上前來到龍頭身邊:“龍頭,你怎么了?”

“被楊培根暗算了……”

“山爺?”山爺居然走到了楊帆前面,說明附近還有其他入口,畢竟,山爺比任何人都熟悉這片山地。

“龍頭,你傷在哪兒了?”卿小玉焦急地問。

龍頭的傷在右腿上,可是光線暗淡,只看到一片鮮血淋漓?!八麄儭瓋蓚€人,”龍頭吃力地說,“楊培根和侯本山……”

“侯本山?”楊帆想起了那個穿協(xié)警制服的背影。

“侯本山有槍……”山爺繼續(xù)說,“他們可能還在附近?!?/p>

卿小玉俯身檢查傷口,是槍傷?!霸趺崔k?”她扭頭看著楊帆,“流了好多血……”

身后突然響起腳步聲,有人在迅速接近。

“小心后面!”龍頭猛地把楊帆推開。

幸虧龍頭這一推,隨著風聲掃過頭頂,一件鐵家伙重重打在巖壁上,濺出一片火星。楊帆順勢轉身拔槍,對準撲上來的人影。

“是培根,別開槍!”龍頭不知哪里來的力氣,掙扎著站起身,向那個人影撲過去,兩個人扭打在一起。

這種情況下,楊帆沒辦法開槍。正猶豫著,卿小玉伸手指著楊帆的背后尖叫:“楊帆——”

這次楊帆不再遲疑,轉身憑著直覺連開三槍,幾米開外,身著協(xié)警服的中年人沉重地摔在地上,手中的槍掉在一邊。楊帆一個箭步沖到正扭打著的龍頭和山爺身邊。龍頭受傷嚴重,被山爺死死壓在身下,山爺手中握著一塊石頭,猛地向龍頭的頭上砸去。楊帆果斷開槍。山爺手中的石頭掉了下來,身體軟軟地伏在龍頭身上。

他上前幫助龍頭推開山爺?shù)纳眢w。山爺呼吸急促,眼神散亂,胸前洇出一片血跡。楊帆聽到龍頭低沉的嘆息:“培根,你這是何苦……”

“我……兒子……”山爺留下了最后的話,“救救……我兒子……”

發(fā)射臺上的動能殺傷武器閃著暗藍色的冷光。付立華驚訝地打量著這件完美的武器,只要啟動裝置,成千上萬的生命就會灰飛煙滅。主宰別人命運的優(yōu)越感讓他陶醉,但僅僅是一瞬間,付立華沮喪地意識到,他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主宰。

最好是把槍口對準丁祖蔭!我會的。付立華在心里說。他多么希望也讓丁祖蔭嘗嘗失去親人的滋味。他摩挲著武器側面的一排按鍵,過不了多久,很多人就會失去親人,可惜,這其中不包括丁祖蔭。

“預備!”耳麥里傳來一個粗聲粗氣的聲音。

顫抖著,他拿起那顆彈頭,锃亮的鎂鋁合金外殼上映出他眼中的恐慌,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怎么回事?”耳麥里的聲音質問。

他試圖穩(wěn)住呼吸。

“聽好,這是拯救你兒子的最后機會!”

他竭力保持頭腦清醒,但眩暈感卻不停地沖擊著他。唯一讓他感到安慰的是,那家伙不在面前,他可以發(fā)號施令,卻無法用行動逼迫他,無法幫助他完成接下來的動作。他機械地拉開發(fā)射器的彈倉,把彈頭裝進去,對照儲存在手機里的信息校正坐標。

準確無誤……

他盡量不去想這顆彈頭的殺傷力,但無濟于事。他的手微微顫抖,像是連著心里繃緊的思緒。心是世上最脆弱的東西,他的心上維系的是兒子的生命。

兒子……

“開始!”耳麥里的聲音震得他頭暈目眩。

他麻木地按下了紅色按鈕。武器側面小小的液晶顯示屏亮了,就仿佛剛啟動的電腦,發(fā)出微弱的嗡鳴,一串串數(shù)據(jù)在屏幕上跳躍:啟動完畢……檢測完成……即將進入發(fā)射程序……

開弓沒有回頭箭。那就這樣吧,一切為了兒子,一切都是命運。付立華盯著屏幕,黑眼圈里分明閃爍著憎恨之火。

屏幕上出現(xiàn)了仿佛電腦讀盤時的進度條——

能量積聚中:2%已完成……

能量積聚中:4%已完成……

一切都將化作齏粉,連同我自己一起毀滅吧。

距離發(fā)射臺百米開外,蛛網似的地宮通道里,冷航帶領三名戰(zhàn)士在黑暗中穿行。這里是地宮最西端,也是地宮通道最復雜的地方,他們已經搜索了好幾條支線,卻毫無結果。

不遠處的另一條通道里,也有一支三人小分隊。這條通道的分岔太多,三人不得不分頭行動,依靠強頻對講機聯(lián)系。

“張軍呼叫王力,完畢?!?/p>

“我是王力,聽到呼叫,完畢?!?/p>

“我這里有情況,迅速向我靠攏,迅速……”聲音突然中斷。

“張軍,張軍,請回答,請回答!”

沒有回應。

對講機里的通話冷航聽得清清楚楚。“保持鎮(zhèn)靜,不要輕舉妄動,我們馬上過來支援!”

冷航招呼身邊的三個戰(zhàn)士,向張軍的位置靠近。

對講機里傳來孫振武的聲音:“冷航,什么情況?”

“目標出現(xiàn)了,可能有人受傷?!?/p>

“報告你的位置?!?/p>

“地宮最西端,十點鐘方向。孫團長,帶人封鎖所有西側的通道,他跑不了?!?/p>

四周的腳步聲越來越密集,賈若定絕望地意識到,軍方和警方正在封鎖附近的通道。

他掏出壓縮干糧,勉強吞了幾口,這也許是此生的最后一餐。這些天,他全靠這種食品維持生命,早就想不起來上一次在一家像樣的酒店吃飯是什么時候了。在見到付立華之前,他對自己曾經做過的事情毫無悔意,無論這些事情是受人指使還是出于他個人的欲望。組織信任他,他為組織效忠,甚至付出生命,天經地義。但此刻,他覺得一直支撐著自己的信念十分可笑。他們竟然讓付立華去執(zhí)行最后的任務,而不是自己,還讓自己保護付立華順利完成使命。他費盡千辛萬苦把武器運到指定地點,然后,就成了可有可無的炮灰。

他們本該明明白白地跟我講清這一點。賈若定想,如果他們事先告訴我,我會無怨無悔地去死。可是,他們根本不在乎。

腳步聲漸漸迫近,賈若定全然不知道該逃往何方,只能依靠本能最后一搏,向黑暗中盲目射擊。還擊馬上就來了,子彈非常集中地打在他右側的巖壁上,逼著他往左邊躲避。他明白了,對方戴著紅外夜視儀,他幾乎是暴露在槍口下,對方的目的很明確,把他逼到左邊的死角。

如果被封住右側的出路,他就再也沒機會了。他一邊開槍,一邊向右側突圍,密集的子彈再次把他逼退。賈若定注意到,自己身上,身周的巖壁上,布滿了晃動的紅點,那是激光瞄準器發(fā)出的光點。只要對方愿意,隨時可以要了自己的命。自己之所以還沒死,是因為對方想要活口。

他慘笑一聲,扔掉了手中的武器。

……

幾分鐘后,多支搜索分隊向賈若定指認的發(fā)射點集結。

但是,賈若定曾經坐著喝過酒的發(fā)射臺上空空如也,沒有他組裝好的武器,沒有酒,當然,也沒有付立華。

楊帆想讓卿小玉把受傷的龍頭送出去,龍頭拒絕了。他和山爺是多年搭檔,不忍心把山爺留在黑洞洞的地宮里?!拔以谶@里陪他一會兒,你們去做你們該做的事,別管我。”

“可你的傷……”楊帆遲疑。

龍頭沖他擺擺手:“放心,我死不了。你們快去,不論是誰,阻止他?!?/p>

時間緊迫,楊帆和卿小玉沿著通道繼續(xù)往前搜索,不時用羅盤對照地圖定位。楊帆相信自己的方向沒錯,龍頭的出現(xiàn)更加印證了這一點。龍頭雖然沒看過付立華的地圖,卻憑著一個老獵人的嗅覺找到了這里。山爺和侯本山之所以襲擊龍頭,也是因為龍頭找對了地方,否則,他們何必對龍頭下手,大可讓龍頭自己在地宮里瞎轉悠。

前方是個陡坡。如果只有楊帆一個人,他會干脆出溜下去,不論多深,他都要冒險一試。但卿小玉堅持跟著,他不得不使用繩索,將繩環(huán)套在一塊倒刺似的石筍上,順著繩子下滑,直至落到底部凹陷處。卿小玉下來就沒這么順利了,本來膽子就小,也沒多少攀爬的經歷,再加上力氣弱,降到一半的時候就吃不住勁兒了,最后相當于整個人摔在楊帆身上。

一路上楊帆逢山開路遇水搭橋,賣力氣的活兒都是他一個人干,體力損耗不小,又被卿小玉這一摔砸得暈頭轉向,真想坐下來喘口氣。他咬牙堅持著。這時候不能說任何泄氣的話,不能有任何泄氣的舉動,否則卿小玉會支撐不住。從陡坡上下來,他們就沒退路了,卿小玉一個人絕對爬不上去。除了繼續(xù)往前,沒別的選擇。

他們在地宮里穿梭,楊帆已經快跑不動了,身后的卿小玉更是踉踉蹌蹌。終于,前方隱隱透出幽幽的微光,楊帆立即示意卿小玉止步,對照地圖看了一下,應該就是這里了。

“不許動!”

一聲斷喝,楊帆頓時僵立原地。他的注意力全放在前面的通道上,漏過了一條旁逸斜出的岔道,聲音就是從岔道傳出來的。楊帆的手剛剛摸到腰間的槍柄,一個男人已經晃到跟前,持槍對準楊帆的胸口。來人的身材與楊帆差不多,穿著休閑衣褲,登山鞋,還有冷漠的一張臉和陰森森的雙眼。

卿小玉驚叫出聲:“付立華!”

付立華冷笑:“老實點兒,不然讓你們倆一起死?!?/p>

卿小玉擋在楊帆身前?!澳銡⑽野?,你這個壞蛋?!?/p>

“呵呵,”付立華一臉揶揄,“姓楊的還真有艷福,一個要替你擋子彈,”他沖旁邊努了努嘴,“還有一個,自己都快死了,還念叨著你的名字?!?/p>

順著付立華的目光,楊帆看到了林靜,她倒在岔道的轉角處,生死不明。付立華選擇了最有利的時機,兩個女人就相當于人質,楊帆不敢輕舉妄動。

楊帆把卿小玉拉到一邊,直面付立華,心里在盤算著對策。付立華身后倒著林靜,再往后,一片黑咕隆咚,那件武器呢?

付立華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皠e找了,你以為我會傻乎乎把它帶在身邊?它現(xiàn)在就在它應該在的地方,程序已經啟動,誰也阻止不了?!?/p>

只要付立華動動手指頭,自己、小玉還有林靜就都沒命了。不過楊帆以前在一本犯罪心理學的書上讀到過,類似付立華這種罪犯,正因為心里有著太多的秘密,所以也有強烈的傾訴欲望,只是找不到合適的傾訴對象。楊帆應該設法滿足他。對付立華來說,自己相當于一個死人,對死人有必要保密嗎?楊帆甚至覺得,付立華會當著他的面按下武器的按鈕,這種時刻,付立華一定希望有人旁觀,當然前提是旁觀的人不能妨礙他。

“那件武器會殺死很多人,這讓你很開心嗎?”楊帆問。

“我有選擇嗎?”付立華聳聳肩,“我的家人在他們手里,換了你,你怎么辦?”

“誰控制著你的家人?丁祖蔭?”

“是丁祖蔭還是別人,有區(qū)別嗎?”

“他威脅你家人,你不會報警嗎?”

“你以為警察無所不能?我女兒被他殺了,你們破案了嗎?如果我不照他的話做,下一個死的就是我兒子。對你們,不過一件案子而已,對于我,那是我的一切!”

“很多人會因為你死掉?!?/p>

“誰又關心我兒子的死活?”付立華的情緒越來越激動,“你,動作慢一點兒,慢慢把槍拿出來放地上。”

楊帆緩緩拔出手槍。

“我警告你,別耍花樣?!备读⑷A死死盯著他,“大不了我現(xiàn)在就把你們都崩了?!?/p>

楊帆半蹲下身子,把槍平放在地上。

“踢過來。”付立華說。

滴的一聲,付立華身上的衛(wèi)星接收器響了。他依然舉槍對準楊帆,同時抬起左手扶了扶耳麥。很明顯,有人在跟他通話。不知對方說了什么,付立華神經質地笑了:“一切就緒,現(xiàn)在就是你讓我停我也停不下來了……”

付立華笑得渾身顫抖,手中的槍口也在晃動。楊帆抓住這個機會,從地上站起的瞬間肩膀一晃,把卿小玉頂?shù)揭贿叀G湫∮耋@叫一聲,身體一個趔趄。付立華的目光被卿小玉吸引,楊帆猝然發(fā)力,猛地向付立華沖過去,付立華的后背重重撞在凹凸不平的巖壁上,槍口偏向一邊,直指林靜。

楊帆一手抵住付立華的咽喉,另一只手試圖奪槍。但付立華的反應也很快,抬起膝蓋撞在楊帆的小腹上,楊帆一聲悶哼,只覺眼前一黑,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下出溜,眼看就要支撐不住。卿小玉奮不顧身地沖過來,試圖按住付立華持槍的手。槍響了,卿小玉一頭倒在地上。

“小玉!”楊帆一聲怒吼,就勢抓住付立華的兩個腳踝往上一掀。付立華失去平衡,持槍的右手撞在巖壁上,手槍掉落在地。

楊帆撲向地上的手槍,右腿卻被付立華拽住,兩人扭打在一起。近身肉搏,付立華的體力更勝一籌,楊帆被死死壓在下面。付立華的雙手卡住楊帆的脖子,楊帆呼氣困難,眼前漸漸模糊,大腦一片空白……

砰的一聲槍響。付立華卡住楊帆脖子的手突然松開了,身子也跟著軟了下來。楊帆推開付立華翻身站起,喘息片刻,定定神再看付立華,他的胸口洇出一片鮮紅,目光望向楊帆身后,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楊帆回過頭,看到卿小玉坐在地上,握著手槍的雙手顫抖著,扁著嘴,眼看就要哭出來的樣子。楊帆沖到卿小玉身邊,從她手里接過手槍,上上下下打量卿小玉,想知道她傷在哪里。卿小玉身子一歪,靠在楊帆懷里。

“你怎么樣?哪兒受傷了?”

卿小玉哽咽:“沒有……剛才看見他沖我開槍,嚇的……”

楊帆喜極而泣,緊緊把卿小玉摟在懷里。卿小玉卻掙脫出來,指著一旁的林靜:“快,救她……”

楊帆慌忙松開卿小玉,把林靜扶起來,拉掉她嘴里的破布,解開她手腳上的鐵絲。

這時,身后響起一片雜沓的腳步聲,冷航和幾個戰(zhàn)士循著槍聲過來了。

付立華艱難地呼吸著,胸口每一次起伏,口中都會嗆出鮮血。

冷航蹲在他身邊,使勁兒搖晃他:“醒醒,醒醒……”

付立華緩緩睜開眼,目光空洞。

“武器在哪兒?”冷航急問。

付立華的目光停留在冷航身上,張了張嘴,沒有聲音,嘴里涌出來的還是鮮血。

“急救包!”冷航沖身后的戰(zhàn)士喊。

急救包迅速遞到冷航手里,可是,付立華受傷的位置在胸口,冷航根本無從下手。

“別……費勁兒了……”付立華的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就是告訴你,你也……沒機會……停不下……”

一邊斷斷續(xù)續(xù)說著,付立華的口中不停地嗆出鮮血,最后幾個字,被他的血淹沒了。

“我知道在哪兒。”身后響起一個聲音。

冷航回頭,看到林靜在一個戰(zhàn)士的攙扶下站起身。

“跟我來?!绷朱o說。

上午八點二十五分,冷航扛著動能殺傷武器沖出了地宮。

從驚喜、驚訝到驚恐,情緒的變化就在轉瞬之間。發(fā)現(xiàn)武器讓他驚喜;智能控制的啟動裝置讓他驚訝;程序的不可逆讓他驚恐——能量積聚已完成90%,離核定時間僅剩五分鐘!如果處置不當,片刻之后就會山崩地裂,尸橫遍野……

冷航決絕地抱著武器,用自己平生最快的速度奔向出口,他的身邊,是為他引路的楊帆和負責照明的戰(zhàn)士。他們只有一個念頭,絕不能讓這件武器在地宮里發(fā)射。

孫振武、林靜,還有那些戰(zhàn)士們,肅立在他們身后,向幾個英勇的背影莊嚴敬禮。成敗在此一舉。

難道他能在五分鐘內跑完整個地宮,從秋月泉入口出去嗎?

不可能。他連這段路程的百分之一都跑不到。但楊帆知道最近的出口在哪兒,就是他和卿小玉發(fā)現(xiàn)的那個出口,就是他們救出龍頭的那個出口。

武器太過沉重,跑到那道陡坡前,冷航已經精疲力竭。楊帆二話不說,從冷航手里接過武器背在身上,雙手攀住繩索爬上陡坡。冷航氣喘吁吁跟在他身后。

他們經過龍頭身邊,龍頭依然抱著山爺?shù)氖w,喃喃自語。

前面就是那道一米高的石坎,楊帆曾經從上面失足掉下來。楊帆先把武器放到石坎上,雙臂一撐,爬了上去。這時候,他已經接近虛脫。冷航隨后接力,扛起了武器。他們絕對不能停下。為他們照明的戰(zhàn)士報出了時間:“兩分鐘!”

接著是翻板門,生銹的鐵門,木門……終于到了透著微光的灌木叢前。

“還有一分鐘!”

冷航已經癱倒在地,楊帆抽出匕首,照明的戰(zhàn)士扔掉強光手電,兩人對著灌木狂劈亂砍。

“三十秒……”冷航虛弱地說。

終于,眼前豁然一亮。楊帆返身抱起武器沖出洞口。

“把槍口對著天空!”冷航在后面大喊。

天空……

尾聲

云端鎮(zhèn)政府前的廣場上游人如織,繡女節(jié)開幕式正在倒計時。人們都盯著倒計時牌,距離開幕式還有十秒……

五秒……四秒……

暮云峰北側,群峰肅立。懸崖中部的出口前,楊帆把動能武器架在石坎上,發(fā)射口指向天空。冷航和那個不知名的戰(zhàn)士靠在懸崖的崖壁上抬頭仰望。

廣場上的倒計時牌顯示,距開幕式還有三秒、兩秒、一秒……

一瞬間,鑼鼓齊鳴,歡呼聲震天。

突然,高空中綻開一朵巨大的煙花,盡管是白天,那炫目的光芒讓太陽都為之失色,仿佛一顆爆炸的新星,強光遮掩了一切景物,天地之間只剩下一片純白。

廣場上沉寂了。

繼而,雷鳴般的聲響隆隆滾過天際,震撼著人們的耳膜。很快,就像突然出現(xiàn)一樣,強光消散,化入太陽的光輝之中了無痕跡,天空仿佛比以前更加湛藍……

計劃之外的節(jié)目讓人驚嘆,轉瞬之間,廣場上又成了一片歡樂的海洋。

(全文完。本連載有較大刪節(jié),全書即將由群眾出版社出版,敬請關注)

猜你喜歡
林靜楊帆
Effect of short-term plasticity on working memory
Analytical formula describing the non-saturating linear magnetoresistance in inhomogeneous conductors
Two regularization methods for identifying the source term problem on the time-fractional diffusion equation with a hyper-Bessel operator
《我的母親》教學設計
劫后華夏再楊帆(弋陽腔)
婆家傾情哭窮,婚姻中扶貧的女人為何屢遭算計
穿越青春的奔跑
我學會了
A MODIFIED TIKHONOV REGULARIZATION METHOD FOR THE CAUCHY PROBLEM OF LAPLACE EQUATION?
世經版圖
宁波市| 荆门市| 灵宝市| 巢湖市| 府谷县| 木兰县| 华坪县| 密山市| 泗水县| 彝良县| 烟台市| 成武县| 巴东县| 长沙市| 汝阳县| 衢州市| 巍山| 伊吾县| 永善县| 泰安市| 临城县| 太保市| 江川县| 咸丰县| 葫芦岛市| 木里| 清新县| 运城市| 出国| 绥滨县| 邻水| 昭通市| 沈阳市| 昌邑市| 和平县| 贺州市| 合江县| 岳池县| 彰武县| 图木舒克市| 巴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