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潔

零零星星的冷雨不甚大，但仍陰得很重。濃云低低地壓在天空下，一塊塊、一團團，或青、或灰、或絳紅、或黯紫，像說不上名目的一群怪獸，在輕靄霾霧間互相擠壓重疊沉浮升降，冷得浸骨的雨星星點點灑落下來，打得水塘里的荷葉一片沙沙作響。滿是積水的道路已和道邊渠塘幾乎連成一片汪洋，冷風(fēng)催送著愁波漣漪，遠(yuǎn)瞭霰霧凄迷，近處微波粼粼拍岸，去年的殘?zhí)J敗葦，菅草枯茅和今春瘋長的野草長蒿都在凄涼地瑟縮抖動。

正是2018年春寒時節(jié)。上午剛過十點，一行人乘一輛轎車沿蜿蜒向南的道路疾馳，直趨南召縣太山廟鄉(xiāng)游覽小金頂寺院。路上有積水，車輪輾過之處泥水四濺，路上的車輛馳行如風(fēng)，一晃而過，道旁行人根本無法細(xì)辨，給這肅殺荒寒的寥天野地平添出一份喧囂。鳳凰坡小金頂寺院地處太子山西，其形極像只欲展翅飛翔的鳳凰。有詩云：太子山前鳳回轉(zhuǎn)，丹鳳朝陽鐵翅扇。龍鳳相交系前緣，鳳舞九天住神仙。故稱鳳凰坡。太子山似龜背曲如長蛇，一帶山崗?fù)回６?，南北銜東河水，西臨云陽鎮(zhèn)。登崗頂東眺，河岸水柳交錯相倚，十里河水蜿蜿蜒蜒盡收眼底。東河水從西院外東南一瀉而去，極目處還能看見半突在水中的孤山丘。北望太子廟遙遙相對，仿佛矗立在煙波浩渺的云霧之中。

隔窗遠(yuǎn)眺，遠(yuǎn)處極目處像褐色的淡靄散霧，近處掠窗而過的樹林中都是荊棘雜草叢生，鴉巢高懸，群鳥在亂墳中嘈鳴，翩起翩落覓食，田中小麥約三四寸高低，深綠的秀色給荒寒寂寥的原野略添幾份生機。一座山門在沉黑蒼暗的天穹下灰蒙蒙矗著，遠(yuǎn)處高大灰暗的寺院墻橫亙東西，雉堞上、墻面上斑駁陸離的黯紅苔蘚，被銷蝕風(fēng)化的墻面都看得清晰。隔玻璃遠(yuǎn)遠(yuǎn)看見巍峨矗立的殿宇，漢白玉八層石階上的倒廈三楹朱紅大門。

車緩緩?fù)Ｏ?。推車門下來，鞋子立刻半浸在水里，渾身一個抖擻激靈，倒覺比氣悶的車廂里精神一振。山門遠(yuǎn)近分層的石榴槐楊榆柳樹，不時有成群的麻雀、烏鴉、老鸛之類的鳥翩起翩落覓食。偌大的寺院，雖籠在暝暗雨幕之中，但仍顯得氣象崢嶸。不遠(yuǎn)處廣場一座三楹二層歇山頂黃琉璃瓦重檐斗拱的門樓矗立于此，山門吊斗畫拱罘罳，雕甍插天飛檐突兀，十分壯觀。殿墻殿房櫛比鱗次，宮墻上黃琉璃瓦罘罳銅馬獸頭都映在雨霧之中。門樓正中鑲嵌一塊泥金黑匾，寫著四個大字“道法自然”；城樓上正中懸掛兩塊藍(lán)底金字匾額“鳳凰坡”、“小金頂”，檐下吊著四盞碩大的白紗宮燈，在風(fēng)中凄涼地晃著，卻是闃無人聲。

廟里隱隱傳出鼓鈸誦經(jīng)之聲。登石級而上，進(jìn)院中，殿宇的石基上斑斑駁駁都是暗紅的苔蘚，還有不知名的藤蔓綠葉茂密雜生，無聲地沿著墻基纏繞，在料峭春風(fēng)中顫抖著低吟，仿佛向人們訴說什么。灰暗高大的城墻，陰森森黑沉沉，暗紅和鮮綠的苔蘚布滿老城磚上，斑駁陸離，給人一種詭異神秘的壓抑感。

十四年前，曾來此地，原是一片榛莽蒿野之地，長草荊棘遍野，僅有幾間青瓦灰房危立。今天故地重游，幾乎已經(jīng)認(rèn)不出它了，經(jīng)過近幾年打造旅游景點文化，幾度精心修葺，不但舊貌盡復(fù)，而且道路拓寬、硬化、綠化，山門西的殘垣已經(jīng)拆平，混凝土摻嵌鵝卵石鋪就的石徑蜿蜒向前，水泥甬道都用石牙鑲邊，甬道直北是新建的仿古殿宇，左中右三楹殿門，碧瓦金粉，修葺一新。座殿中門南，一座人來高大石鼎，鼎前的香灰足有囤子來高。隔門向殿中窺望，香煙裊裊纏綿，帳幔旗幡層層遮蓋，供著幾尊神像，寶相莊嚴(yán)綽約可見。倒是楹上聯(lián)語是新掛上的，黑漆木的鎦金大字特別醒目：神光流移萬載呵護蒼生福田何遺漏，靈風(fēng)追撫四方恤佑黎庶善念如應(yīng)響。一筆鐘王隸書十分瀟灑精神，卻無橫額，無題頭亦無落款。殿前丹墀下兩口貯水大石缸，甬道中間的香爐石鼎齊全，正中一張碩大的香案上擺著文房四寶，筆架鎮(zhèn)紙，墨玉印臺，上頭明黃袱面，供著錯金嵌玉，龍盤鳳繞的紅柱，都幔在黃紗絳帳中，給人一種神秘莊嚴(yán)的感覺。

轉(zhuǎn)臉向東看，廟祝住的小屋門前擺著一張四腳撐的方桌，小屋小得像土地廟，窗上貼著黃裱紙告示，桌上擺著紙筆，桌前有個功德箱。往里走，遠(yuǎn)遠(yuǎn)便見龍吟風(fēng)嘯，碧沉沉郁蒼蒼一大片茂林修竹，郁郁叢篁擁著一所兩層樓閣的游客休息室。隨眾人循超手游廊迤邐進(jìn)屋，便聞室內(nèi)麝蘭噴溢，暖香襲人。樓內(nèi)文窗窈窕，瓊簾斜卷。簡易的竹椅、板凳、小茶桌、飲水機樣樣俱全，一溜七開門的書柜中圖書琳瑯，琴劍瓶爐枕簟屏帷，處處井井有條纖塵不染。一陣涼風(fēng)掠窗而來，滿壁間字畫被吹得簌簌作響。踅過休息室向北，甬道一旁一色的常青藤、菖樹和薔薇刺梅，蔓牽虬結(jié)搭成花洞，兩邊花籬外都是叢叢灌木，陰森碧幽遮天蔽日，四周靜得鴉雀無聲，使人有一種寂寥和神秘的感覺。

從月洞門進(jìn)入，再向西沿竹林小道逶迤前行，一片綠得發(fā)黑的老馬尾松林，半遮著一片廟舍，便是課房。走進(jìn)過庭大門，朱漆銅釘上狴犴輔著銜環(huán)俱全，這是一排青磚臥頂?shù)膹R舍，院里一色水磨石磚漫地，從西到東綿連直到隱沒在濃綠婆娑的篁竹中。這是出家人平素宴息之地，裝修十分精致。但見繡閣參差、文窗窈窕、循廊曲折，一路珠箔湘簾，瑑鉤斜卷直達(dá)殿房。到超手游廊盡頭，見外廂朱漆柱門都用木雕花隔，廊下掛了五六個增匾，迎面門額上紅底金字裱著“鳳凰福地”四個字，不知出自誰的手書篆字，雖不十分上好，騰蛇鉤曲也有一番情趣。以此園為中心，到處濃綠油碧，或夾道綠黃色澤斑駁，或虬枝古藤盤結(jié)，或塔松翠柏漫路，一時又見疏朗，此坊過了彼亭又來，在陰晦蒼暝的天空下，不失絕佳風(fēng)光景色。

說笑間逶迤而行，不遠(yuǎn)處便是大雄寶殿。此樓占地約可三畝，是個上亭下殿的規(guī)制，殿中分祭拜和休憩兩部分，周圍配蓋有廚房、齋房、沐浴室，依殿筑成，渾然一體。上邊亭頂飛檐翹翅，亭柱、亭外樓軒欄桿，井地下墁鋪的都是漢白玉，冰雕雪砌般晶瑩潔白。登樓憑欄眺望，西嶺疊翠碧蒼，東坡嵐氣含黛云岫橫亙。寺園南邊，萬木蔥蘢，竹樹掩映，廊廡銜接，寺閣參差，在煙色水光中若隱若現(xiàn)。向東向西，一望無際的是郁郁碧樹，亭閣樓榭，橋坊廊軒，鋪落有致向前延伸，或崢嶸或亭秀或小巧或巍峨，矗立在雨色迷蒙的天空下若隱若現(xiàn)，綽約婀娜，各展姿色，讓人目幻心迷，感覺什么丹青妙手也難以繪制。

一行人踅過寺院東角門，進(jìn)了天井，滿院鋪的都是水磨石磚，正殿前幾棵銀杏樹都粗可懷抱，黑碧烏油。隨步散漫進(jìn)殿，但見中間釋迦牟尼塑得丈六法身，垂手屈指，悲憫莊嚴(yán)，觀音、普賢、文殊、地藏四大菩薩侍立在側(cè)，也都體態(tài)莊重慈祥微笑。正面壁畫繪著五百阿羅，天花繽紛間俱各垂坐，有慈眉善目者，有開懷敞笑者，有沉思不語者，有面目獰惡者，有張發(fā)怒目者……俱工筆彩繪栩栩如生。下面護法金剛倚在菩薩側(cè)畔，五色裝顏，水金瀝粉涂彩。游目兩廂，是木蓮救母故事；滿壁流云間，寶旌，纓絡(luò)，云車，四大天王手執(zhí)華蓋、琵琶、降愿杵、九環(huán)錫杖、流云托多寶瓶，神將、仙人、進(jìn)貢童子、四值功曹、六甲偈諦、羅漢菩薩，衣帶天風(fēng)叱咤降魔；下面繪黯黑地獄、種種無常、鬼判、難人、炮烙、油鼎、骷髏數(shù)珠，江洋血水間鬼魅掙扎，陰森可怖，錯落紛繁。

群殿供奉有四大天王、二十八宿、九曜星官、十二元辰、五方揭諦、四值功曹、東西星斗、南北二神、五岳四海等諸神。大殿中左中右墻壁上油畫繽紛，壁畫上一天瑞靄光搖曳，五色祥云齊飛，數(shù)尊神仙，相貌昂然，神采奕奕。西天佛祖，菩薩，圣僧，羅漢，南方南極觀音，東方崇恩圣帝，十洲三島仙翁，北方北極玄靈，中央黃極黃角大仙，五方五老，五斗星君，上八洞三清四帝，太乙天仙，中八洞玉皇九重，海岳神仙，下八洞幽冥教主，注世地仙，送子娘娘等等，各路大小尊神，一應(yīng)俱全。

只顧遐思神游，不覺天色已晚。

寺里傳來午鐘聲聲，洪亮悅耳。接著便有誦經(jīng)聲陣陣傳來。環(huán)顧四周，遙望隱晦蒼穹，天似乎更低了。遠(yuǎn)處村舍中靄靄的炊煙升起，陰雨中一群一群的烏鴉起落翻飛。到了打道返回的時候了。

返回途中，回首望巍巍寺闕，禁不住再次脫口贊嘆：美哉鳳凰坡，壯哉小金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