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zhí)抑?/p>
晚歸的鴿子
容許我回到最初的花園里去
在深夜悄然滑過灌木的陰影
然后,一聲不響隱向它們
遍地的裙裾后面
為什么不讓我暗自悲哀
并且深深惋惜這些紛亂的時光
因?yàn)樗鼈?,春天早已走遠(yuǎn)
培養(yǎng)起離群索居的習(xí)慣
或者重新審視冷漠的灌木叢吧
還有它們眼里熟睡的月亮
作為歸者,我必須輕言細(xì)語
避免驚擾屏風(fēng)擋開的燈螢
它們?nèi)缫淮卮乇会斅涞男浅?/p>
在風(fēng)中敲擊幽暗的夜之鼓
我不懂得鴿子
我不懂得鴿子
那宛轉(zhuǎn)而來的溫和氣息
在陰郁的天氣里 鴿子
占據(jù)了背景上剩余的天空
我不了解這座建筑的脾性
我從不認(rèn)識這些花園
它們蜿蜒的草叢間
鴿子的花燦然開放
我從未與鴿子交談
它的聲音鄰近我的露臺
它的紅唇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我從不敢正視鴿子的身影
如何纖細(xì)著步伐
從后院的空地悄悄移走
壁燈敞開
壁燈敞開。讓所有的陰影走近
讓所有與我疏遠(yuǎn)的彗星
走近并讓我結(jié)識
讓那些在水上靜止的植物
在九月天空呈云狀的飛禽走獸
包括眾多飄舞的精靈
走近。我渴望置身它們中間
被它們夸張的聲音包圍
四面的聲音,是為靠近我而涌來么
讓描述距離的語言消失
讓那些可以成為先哲的石壘
可以并肩而行的山巒
與我咫尺之遙。當(dāng)我移動一步
壁燈敞開讓所有的陰影走近
群山之間
在低矮的群山間俯看
這些石頭。撥開深秋的荊披
大小成隊(duì)的石頭走下山來
陣雨覆蓋下的石頭
從山頂?shù)綑M亙的那片山坡
石頭們滾動著,漫山遍野
它們濕潤而光亮
使那些船只和舷邊的桅桿
鮮艷。使掀起的水波
輕輕變得顏色柔和
這些堅硬清脆的石頭
在群山之間聲勢浩大
隨潮水一直延伸到
你腳下的沙灘
有時候
有時候我讓江水的影子走進(jìn)屋來
無所牽掛的江水的影子
透過窗子它們滿懷著熱忱
奔放地彌漫進(jìn)來
我看見洶涌不已的江水
突奔于堤岸的狂暴的浪濤
它們越過峰巒的聲音
靜謐而稠集的聲音敲碎了我的窗子
有時候江水的影子濃重地走近
有時候它們滯留于崖壁的頂端
有時候我走出去眺望陽光
透明的陽光的影子
在沙灘上跳躍的陽光的影子
有時候是一種飛鳥。一只飛鳥的影子
秋 天
那么多人影涌入街市
秋天,我看見更多的樹蔭
卷走道路的顏色以及
彎曲的道路本身
以及厭倦。我看見更多天空
低沉地壓迫著樓群的煙囪
想象的大鳥漸漸消隱
天使離此時不是太遠(yuǎn)而是太近
但叫賣聲嘹亮如歌。
那么多轉(zhuǎn)身,那么多道別
“今晚你將去哪兒銷魂?”
渺渺之音抽象成浮動的煙塵
秋天。雨終于成為雨點(diǎn)
成為滲進(jìn)我皮膚的黑暗
地鐵站
午夜之后,四月的雨水
更加明晰。越過燈光的投影
掘土機(jī)的巨手從半空徑直垂落
仿佛在記憶深處打撈一枚
并不存在的果核。
沿著中山大道的寬闊街面一路
往南,地鐵動工的消息
迅速擠進(jìn)了雨水四散的街衢
連同唇膏、隆胸術(shù)和永遠(yuǎn)的前衛(wèi)
將市民的日常壓縮成一份雜亂的晚報
而我是否需要在這里,在一處
尚未竣工的地鐵站中轉(zhuǎn)?
這樣想著,公交車已繞過新街口
闖入了一片昏黃的燈火
書 店
此刻書店關(guān)閉。文字的聲音戛然而止
柜臺的左側(cè),憂郁的老板開始遣返店員
他的神色如此凝重,仿佛一本中世紀(jì)詩集
閃耀著幽暗的光焰
所有的細(xì)節(jié)被塵封。那些店員的青春身影
在墻面上顯得猶豫不決
她們不再偷閑去閱讀晚報上的愛情
所有的隱秘被釋放,被趕到空曠的大街
現(xiàn)在,僅剩下一根不知所往的電話線
握在手中。習(xí)慣了摩挲書皮的指尖
把這根柔軟的絲線從左至右推向黯淡的
過去
在手中,紙張在沉睡,生活需要重新開始
那是傍晚時分,我路過書店
書店的淺褐色門剛剛發(fā)出輕微的“吱呀”
鞋 店
——節(jié)日片斷之一
這里擺放著城市的木器
那里聚集了一條小街必不可少的噪音
人群的陰影推動梧桐樹
一寸,一寸,慢慢改變馬路的方向
而她挑選鞋子的姿勢充滿這個上午。
她漫不經(jīng)心,靈巧的目光
在鞋架上掃來掃去。試完一雙
又把腳伸向另外一雙,仿佛
有意考驗(yàn)所有旁觀者的耐心
而那位陪伴她的高大男人,她的父親
已立在路邊,叉腰去看街景
微笑著露出困惑的表情
那細(xì)碎的卷發(fā)映照這個上午。她大概三歲
或四歲。年齡并不重要——隔著玻璃窗
我想
雪天的記憶
獨(dú)行雪中——多么傷感的主題
在黃昏,“在山的那邊……”
北方某處偏僻的寓所,一個青年
倚著窗子寫下平生第一行詩
那年冬天的場景閃現(xiàn)又消失
古老的東平巷也已經(jīng)遠(yuǎn)去
雪越下越大幾乎埋沒那棵小樹
雪在紙上鋪展成另一類主題
獨(dú)行雪中。在身旁
孩子們好像晚歸的鳥雀一閃而過
輕盈如往事掠過眉際
只留下樹林里那些搖晃的身影
誰曾經(jīng)獨(dú)自穿越那片樹林
在雪天,祈求一首詩的誕生
烤土豆
——為像的十周歲而作
到北方后,他愛上了吃土豆
常常費(fèi)力地搬出烤箱
邊操作邊喃喃自語:“烤土豆嘍。”
烤箱門打開的剎那果然有一股清香
土豆真的有那么多種吃法?
或許,它們的形狀隱藏著他這個年紀(jì)
特有的混沌:狡黠的童心
與尚未到來的圓熟。它們的排列
就如同一串搖號得出的數(shù)字
其中一個恰好是我們到北方的時間
“烤土豆”也能成就一頓美餐?
看起來確實(shí)如此:那少年
已把記憶的愁緒搬回了南方
把習(xí)性的味覺留在了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