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功允

據國家食品藥品監(jiān)督管理總局數據：2016年全國范圍內食品樣品抽檢合格率為96.8%，與2015年持平，比2014年提高2.1%，顯示食品安全形勢總體平穩(wěn)向好。與之相對應，近兩年食品安全謠言卻呈集中爆發(fā)之勢。中國工程院院士陳君石稱：很多所謂的“食品安全問題”是由于誤報、誤解、誤讀造成的，“信息不對稱對消費者造成的心理危害大于不安全食品對消費者的健康危害”。

食品安全謠言的傳播途徑

食品安全謠言誕生地在哪里？謠言又是如何進入網絡傳播的？對謠言的路徑分析，有助于我們認清謠言產生的原因，合理評估其危害性，為治理謠言打下基礎。

紙媒傳導

謠言原產地為新聞報紙等傳統(tǒng)媒介，進入網絡后升級為食品安全網絡謠言。由于傳統(tǒng)媒介的審查較為嚴格，因此紙媒傳導謠言更有權威性和欺騙性，產生原因多為非專業(yè)人士的誤讀、誤判。比如，2010年12月，《大河報》稱鄭州一豆芽生產戶所用的“無根生長素是一種激素類藥物，其中五種添加劑均可致癌”。隨后幾年間多家媒體跟風發(fā)表烏龍報道，夸大無根豆芽危害，以至于無根豆芽被冠以“五毒俱全”的名號。2015 年5月，國家食品藥品監(jiān)督管理總局、農業(yè)部、國家衛(wèi)計委聯合出臺了《綠色食品 芽苗類蔬菜》（NY/T 1325-2015）標準，為豆芽中無根劑使用劃定限量，該謠言才得到徹底終止。

電視臺傳導

播放電視節(jié)目需經審查，特別是中央電視臺，審查最為嚴格，但是謠言仍能避開重重關卡，成為地方電視臺甚至中央電視臺的“漏網之魚”，危害被十倍、百倍的放大。2007年6月，北京電視臺“快樂生活一點通”欄目曝出菜販種植黃瓜時噴的藥水，性質類似避孕藥。實際上，該謠言于2001年就已被《江蘇農業(yè)科技報》辟謠，但是謠言借助電視臺的“東風”，大大削弱了報紙的辟謠力度，一時間人人談“瓜”色變，損害了廣大農民的利益。

門戶網站發(fā)布

網站新聞也需要經過層層把關，但網站的審核畢竟弱于傳統(tǒng)媒介，雖然擁有即時更改、刪除內容等比傳統(tǒng)媒介更快捷的糾正途徑，但是也難以避免謠言的滲透。比如，2003年10月，華夏經緯網、生物谷等食品專業(yè)網站和搜狐、新浪等主流門戶轉載了“世界衛(wèi)生組織公布的全球十大垃圾食品”，其中包括了方便食品，稱其“含防腐劑、香精，只有熱量，沒有營養(yǎng)”。這一觀點印證了公眾對于方便面的“認知”。2004年9月，“ 中國食品科技網”邀請有關專家辟謠，介紹方便面的營養(yǎng)成分，然而類似的科普影響力小，無法扭轉公眾對于方便面的刻板印象， 2010年11月甚至出現“ 吃一碗泡面肝臟解毒32天”的升級版謠言。上述謠言導致方便面銷量持續(xù)下跌。

自媒體發(fā)布

自媒體是普通大眾經由數字科技強化、與全球知識體系相連之后，一種開始理解普通大眾如何提供與分享他們自身的事實、新聞的途徑。簡言之，即公民用以發(fā)布自己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事件的載體，包含博客、微博、微信、貼吧、QQ空間、論壇/bbs等。食品安全謠言由于其高度的話題性和關注度，成為不少“自媒體”吸粉的工具。兩者結合，也就產生了今天最普遍、最難治理也是總體危害最大的自媒體謠言。根據中山大學大數據傳播實驗室發(fā)布 的《微 信“謠言”分析報告》，在所有被舉報為“詐騙和虛假信息”的公眾號文章中，以食品安全類謠言傳播最多。比如，“塑料大米”“塑料紫菜”“假雞蛋”“假包菜”等食品安全謠言視頻都是通過朋友圈進行病毒式傳播的。

食品安全謠言的成因

政府部門對謠言應對不足

謠言來源于恐慌與不信任。一些普通的食品安全事件，因為政府部門應對不足，可能演變成食品安全謠言。比較常見的有以下兩種情形：

一是缺乏日常監(jiān)管信息公開交流機制。根據《食品安全法》第二十三條規(guī)定：政府、企業(yè)、社會公眾之間應當對食品安全風險評估信息和食品安全監(jiān)督管理信息進行交流溝通。但是，目前大部分的評估和監(jiān)管信息都是不公開發(fā)布的，基層監(jiān)管部門缺乏與公眾交流食品安全信息的實操經驗。一旦出現食品安全事故，公開或不公開流傳的監(jiān)管信息就極可能被恐慌式誤讀和放大，產生食品安全謠言。

二是缺乏權威解釋。我國食品安全監(jiān)管改革剛剛啟動，很多法律構想的配套制度和機構沒有跟上，比如《食品安全法》提到的食品安全風險評估專家委員會和專家?guī)煸诖蟛糠值貐^(qū)沒有設立，需要對食品安全事件進行評估和征求專家意見時，無法找到相對應的權威專家。專家是如何產生的，應當負哪些責任也不明確，導致監(jiān)管部門沒有專家撐腰不敢貿然解釋，即使解釋也因專業(yè)水平所限，存在解釋力度不夠、解釋不到位的可能，解釋后還存在群眾認可度較低的問題。

媒體對食品安全監(jiān)管工作的誤讀

媒體對食品安全監(jiān)管工作不夠熟悉，關于食品安全的報道往往有過度解讀、誤讀的地方。

一是不當引用食品安全標準。比如，“食品‘黑加工’老板潛逃被拘”的新聞報道稱：“檢驗結果顯示，肉包含鋁元素達100.8 mg/kg、饅頭含鋁元素達108.1 mg/kg，是國家規(guī)定的安全標準25 mg/kg的三倍有余”。實際上，并無鋁含量“國家安全標準”為25 mg/kg的說法，檢驗報告中的“報告限25”是指檢驗品鋁含量達到25 mg/kg才能被準確檢出。

二是將移送公安偵查等同于犯罪。移送公安偵查只是偵查手段的提升，并未認定當事人犯罪。實踐中，大量的食品安全移送案件，因當事人不存在主觀故意、無法認定危害后果等因素，最后未被追究刑事責任。但是，媒體傾向于將移送等同追究刑責，實際上是放大了食品安全事件的危害性和嚴重性。

三是將“雙隨機”檢查，誤認為定向偵查?！半p隨機”檢查是日常監(jiān)管，發(fā)現問題帶有隨機性，但是媒體總喜歡將隨機檢查描述為定向的偵破工作，增加“戲劇性”。比如2015年8月，某新聞報道稱 “年前，警方接到市民舉報稱，城關某早餐店老板購買含鋁的泡打粉，生產肉包、饅頭、油炸餅。隨后，民警與羅源縣市場監(jiān)督管理局工作人員迅速到該早餐店抽檢部分食品”。實際上，該縣市場監(jiān)督管理局在檢驗前事先未接到舉報或警方的協(xié)查通知，抽檢也是對不特定對象展開，并不是針對特定早餐店。

社會公眾缺乏法律常識與辨謠能力

一是食品安全法律知識匱乏。《食品安全法》是食品行業(yè)的根本大法，但是很多群眾，包括從業(yè)人員不了解或了解不深、不透。2016年12月，在“湖北黃岡黃州區(qū)食藥監(jiān)執(zhí)法亂象”謠言中，執(zhí)法人員執(zhí)法時與商戶產生言語沖突，商戶聲稱問題食品只要下架即可，執(zhí)法人員扣走過期食品是“依法搶劫”。部分媒體將商戶作為被政府亂作為欺壓的正面形象來報道，完全無視《食品安全法》對“銷售過期食品行為處沒收食品并罰款5萬元以上”的法律規(guī)定，導致了惡劣的社會影響，最后不得不由央視進行辟謠。

二是群眾缺乏辨別謠言的能力。謠言之所以具有蠱惑性，就是因為它足以以假亂真，而且傳播謠言者抓住群眾的心理特點，對謠言進行了包裝和加工，能夠引起被蠱惑者的恐慌，滿足他們潛藏心底的陰謀論想法。要想打破謠言，必須找到比謠言更具說服力的事實與證據。就普通群眾而言，不具備相應的專業(yè)知識、不花費比制作謠言者更多的時間，是難以辨識謠言的。

三是受害者缺乏自我辯護的途徑。大部分謠言針對的是某個食品種類或某個食品行業(yè)，在行業(yè)協(xié)會、商會與行政機關試點脫鉤的過渡期，行政機關與行業(yè)協(xié)會的職能邊界尚未厘清。各行業(yè)協(xié)會缺乏代表會員集體利益發(fā)聲的權威與能力，導致謠言的受害者成為一盤散沙，難以形成一股力量來反制造謠者。

謠言背后的利益驅動

一是以謀取非法利益為目的。食品安全謠言對受影響企業(yè)具有極大的殺傷力，部分造謠者已不再滿足于博取眼球，贏得關注，而是轉而謀取經濟利益?！八芰献喜恕敝{言在微博、微信朋友圈不斷傳播、發(fā)酵之際，羅源縣的受害企業(yè)就接到了多起可疑電話，要求企業(yè)花錢消災，該類要挾、敲詐行為可能是造謠者實施，也可能是其他人渾水摸魚。反映出受害企業(yè)在謠言面前的脆弱，形同不設防的城池，引起違法者的垂涎。

二是企業(yè)間的惡性競爭。由于謠言具有不易證偽的特點，編造謠言可以顯著打擊競爭對手的市場份額，謀取商業(yè)利益。2017年5月，福州市民的朋友圈中流傳一段視頻，視頻中一個陰暗的小作坊，不少工人正在用簡陋的工具灌裝超級波克啤酒，并有人在一旁說：“發(fā)往福州兩萬箱”。超級波克啤酒廠商代表馬上表示有人惡意競爭，故意拍了這段視頻，來抹黑超級波克啤酒品牌。企業(yè)一反常態(tài)，不要求對制假者進行深入調查，反而一口否認有假貨存在，正是因為消費者對食品安全容不得一點瑕疵，只要存在喝到假酒的可能，就會大幅度減少該品牌啤酒的消費，因信任度減少而損失的市場份額要遠遠高于假貨攫取的非法利益。

食品安全謠言治理對策

治理食品安全謠言既是政府的事，也是媒體的事，更是企業(yè)的事，需要政府部門、專業(yè)機構人士、相關企業(yè)、新聞媒體和公眾五方凝聚合力，以互聯網手段，立體化打擊，共同防控食品安全謠言。

加快立法工作

一是專門立法打擊。2015年《刑法修正案》將編造虛假的險情、疫情、災情、警情入刑，但未將食品安全謠言納入。在謠言造成的損失難以量化為民事索賠依據的情況下，使得造謠者風險成本極小，無法遏制愈演愈烈的造謠行為。2017年，國家食品藥品監(jiān)督管理總局發(fā)布《食品安全欺詐行為查處辦法（征求意見稿）》，提出公安機關以治安處罰的方式打擊造謠者。該規(guī)章的出臺恰逢其時，但規(guī)章仍然無法承載打擊食品安全謠言的重任。建議對治理食品安全謠言專門立法，或將該辦法上升為行政法規(guī)。

二是加快互聯網立法步伐。2017年6月，《中華人民共和國網絡安全法》開始實施，這是我國第一部全面規(guī)范網絡空間安全管理方面問題的基礎性法律。但是，該法側重于信息安全及網絡安全，對網絡謠言的治理只有總則部分的第十二條第二款提到“不得編造、傳播虛假信息”，而且沒有相應的明確法律責任。對比國外，澳大利亞制訂了一整套關于網絡信息內容管理的法規(guī)，尤其強調了政府、行業(yè)組織和企業(yè)在互聯網信息內容服務方面出現任何問題時各個方面的監(jiān)管責任，企業(yè)一旦上了黑名單，服務器就會被直接封掉。因此，我國可以通過立法形式明確謠言發(fā)布者、傳播者的責任，建立謠言黑名單制度，對于上了黑名單的網站、服務器、微博、微信賬戶予以一定時間的封停，直至關閉注銷。

打造互聯網政府

一是設立專門機構打擊謠言。網絡謠言的危害很大，又具有即時發(fā)生、不斷變化的性質，因此，設立一個專門的謠言監(jiān)控和治理機構是十分必要的。比如印度自2001年起先后成立了信息裁決長官制度、網絡上訴法庭和網絡治理咨詢委員會等專門機構對網絡謠言進行治理。鑒于目前互聯網的飛速發(fā)展，信息的交流與溝通日益重要，打擊謠言的專門機構同時也可以承擔信息咨詢和網絡救助的職能。比如，英國社區(qū)內的公民咨詢局，主要給公眾提供一些面對網上不確定性事件或不確定性信息的咨詢和幫助。

二是推行網絡實名制。2013年3月，國務院辦公廳發(fā)布《關于實施〈國務院機構改革和職能轉變方案〉任務分工的通知》，通知將出臺并實施信息網絡實名登記制度作為改革的任務之一。為了倡導誠信上網，壓縮謠言的生存空間，有必要出臺相應的法律法規(guī)，通過IP地址備案或手機實名注冊等方式，切實推進網絡實名制。比如，2007年1月，韓國國會通過了《信息通信網利用促進及信息保護相關法律》的修正案，該修正案正式開啟了韓國“網絡實名制”的時代。日本通過IP地址備案和手機實名注冊等方式，使事實上的網絡實名制在日本已經悄然普及。

三是開展網絡謠言監(jiān)控與預警工作。食品安全謠言是網絡輿情監(jiān)控的重要組成部分，相關職能部門和專家可建立聯席會議制度，對信息真?zhèn)芜M行甄別。比如，美國戰(zhàn)略通信中的社交媒體研究計劃旨在對社交媒體中出現的欺騙性信息等進行監(jiān)測、分類和追蹤；俄羅斯將網絡互動平臺作為重點，借助技術手段對網民留言、論壇帖文實行24小時嚴格監(jiān)控、甄別。我國的網絡謠言輿情監(jiān)控建議加強三個方面：一是第一時間刪除虛假信息；二是對可能出現謠言集中爆發(fā)的平臺和區(qū)域，初步評估規(guī)模及后果，并將評估結果及時反饋給當地政府監(jiān)管部門；三是謠言平息后，進一步追根溯源，將造謠及傳謠者的信息轉給相應部門，追究不實信息發(fā)布者的法律責任。

增強企業(yè)應對能力

一是打造“透明企業(yè)”。公開透明是解決食品安全事件最快、最有效的方法。很多謠言都源于群眾對于食品安全的不信任。一部分企業(yè)被謠言中傷后不敢聲張，也不敢將實際生產情況向公眾展示，因為企業(yè)本身某些環(huán)節(jié)不過硬，存在管理不到位，車間臟亂等問題。對企業(yè)而言，晚透明不如早透明，與其被透明，不如主動透明給公眾看。因此，企業(yè)要把食品安全作為生命線，按照《食品安全法》的要求，做好“生產經營過程控制”，并在條件成熟時，逐步向公眾公開生產經營過程，增加公眾信任度。二是借助行業(yè)協(xié)會。在司法實踐中，由于謠言具有跨地域、隱蔽性以及容易散失、無法保留等特性，企業(yè)往往遇到“證據采集難”“主體認定難”等問題。為了解決單個受侵害企業(yè)力量薄弱的問題，有必要借助行業(yè)協(xié)會的力量，以群體維權對抗食品安全謠言。比如，針對“塑料紫菜”謠言，晉江市紫菜加工行業(yè)協(xié)會就及時公開發(fā)布聲明辟謠，并向公安部門報案，該市公安局成立專案組在全國各地抓獲18名制造、傳播“塑料紫菜”謠言以及實施敲詐勒索的違法犯罪分子。

媒體共治食品安全謠言

一是官方媒體主動匯總公布謠言。各級官方媒體、網站公布的信息相對其他媒體而言，更正式，更有權威性，只有在官方媒體“遲發(fā)聲”“不發(fā)聲”的情況下，群眾才會選擇去相信其他媒體。而從前文列舉的謠言也可看出，很多謠言是綿延十幾年，反復出現的。因此，媒體共治謠言的第一步就是要搶占各級官方媒體的制高點。主動對當地流傳的謠言進行匯總公布，建立食品安全謠言庫，方便群眾檢索。2017年國家食品藥品監(jiān)督管理總局就專門設立了辟謠版塊，對近年來的幾十個食品安全謠言進行了匯總公布。

二是門戶網站和自媒體平臺開展自查自糾。門戶網站和自媒體發(fā)布平臺對治理食品安全謠言負有主體責任，部分網站和平臺以言論自由、無法監(jiān)控為由，放任謠言在其網站上傳播，實際上是一種違法行為。2012年起，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會同相關部門嚴肅查處了一批傳播謠言的網站，對多家謠言信息較為集中，沒有采取管理措施的網站關停整改。政府的強力措施，表明了打擊謠言的堅決態(tài)度，各門戶網站和自媒體平臺都相應加強了對信息的管理力度。比如，微信安全中心就把統(tǒng)計、分析、防范微信謠言作為一項日常的重點工作，2016年底，該中心還發(fā)布了“2016年度微信十大謠言”。

三是扶持反謠自媒體。在信息高度發(fā)達的互聯網時代，任何幻想徹底鏟除謠言產生土壤的想法都是不切實際的。但是謠言的控制與反制卻勢在必行。就網絡傳播動力學而言，目標免疫法是通過免疫很小一部分關鍵節(jié)點來阻斷謠言的傳播?！瓣P鍵節(jié)點”在我國指各路“名人”“大V”，基于他們在網絡上的影響力，如果能夠不信謠、不傳謠就能有效遏制、阻斷謠言的傳播；如果能第一時間辟謠，其反制效果將直接把謠言扼殺在搖籃里。西班牙巴塞羅那市政府曾招募和培訓了一批抵制謠言代理人，專門從事破除謠言和傳播真相的工作。因此，支持反謠自媒體發(fā)展，能夠阻斷食品安全謠言的傳播鏈條，實現真正的“以網管網、社會共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