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輝　王國娥

我原在武漢國民政府警衛(wèi)團當班長。這個警衛(wèi)團是由葉挺獨立團中分出來的一部分人組建的，成立于1927年6月。我們的團長叫盧德銘，他原來在葉挺獨立團任一營營長，警衛(wèi)團下轄4個營。

初見毛委員

1927年下半年，我們離開湖北赴南昌，準備參加南昌起義，但因為道路受阻未能如愿，后來得到消息說南昌起義的部隊已經(jīng)南下。此時，得知毛委員帶著一支農(nóng)民軍駐扎在不遠的地方，并派人前來聯(lián)系，要我們參加秋收起義。

1927年9月19日，各路隊伍在湖南瀏陽文家市集合。此時，來了一個身穿青布上衣和補丁褲，腳穿一雙草鞋的人，這個人對我們講，部隊要整編，要打倒反動派，還說起義部隊要做很多很多的事。他操著湖南口音，講得很好，很流利。會后，我問連長，這個人是誰？懂得這么多的道理。連長說，你不知道，這就是毛澤東同志，是黨的中央委員。那時我還不是黨員，但我心里想，這一定是個了不起的人。當時，大家都稱毛澤東同志為“毛委員”。

部隊在文家市休整了兩天以后，就開始向井岡山進軍。有人對我說過，那是個好地方，能攻能守。

我們一路前進，一路戰(zhàn)斗。條件異常艱苦，某些戰(zhàn)斗又失利了，加之很多人“打擺子”（瘧疾），在這樣艱苦的環(huán)境中，有少數(shù)人動搖了，對革命的前途和方向缺乏正確的認識，不僅產(chǎn)生了離隊的思想，而且有人離開了部隊。部隊中還存在雇傭軍隊和軍閥主義殘余思想，各級黨組織還沒有普遍建立，沒有從政治上、組織上完全確立黨對軍隊的絕對領導。

根據(jù)這種情況，部隊行軍到江西永新縣三灣村時，毛委員對部隊進行了改編。

我們在三灣住了5天，毛委員制定了嚴格的紀律，不征得老百姓同意，不準住民房，不準亂拿東西。剛到三灣時，群眾以為我們是反動派的軍隊，幾乎走光了。于是我們四處宣傳喊話，說我們是窮人的隊伍，是保護窮人的，漸漸取得了老百姓的信任，他們陸續(xù)回來了。

1936年，毛澤東（后排右三）同參加井岡山斗爭的部分負責干部在陜西合影

兩天后毛委員組織召開了全員大會，在會上說明了中國革命正處于低潮時期，但是革命高潮必然到來，而且很快就要到來。革命的重心必須由城市轉入農(nóng)村，從農(nóng)村開始，建立革命根據(jù)地，積蓄和發(fā)展革命力量，奪取全國的革命勝利。

毛委員還正式提出在連隊建立黨支部，連隊要設黨代表，要改變過去舊軍隊中的舊作風。改編前，當官的可以吃四菜一湯，改編后沒有了，官兵平等。當官的不準打士兵，要在連隊成立士兵委員會。

毛委員講話生動有力，道理很深，有些話我至今還記得清清楚楚。就是那個會上，毛委員對我們這樣說，我們大多數(shù)同志都是窮人出身，連飯都吃不上。同志們要理解，我們?yōu)槭裁磿F？為什么沒有飯吃？道理在哪里？當時大家思想上還模糊，一下子回答不出來。

接著，毛委員又說，同志們，想一想，現(xiàn)在政權掌握在誰的手里？我們的軍隊是做什么的？有一個戰(zhàn)士大聲回答：“掌握在土豪劣紳手里?！泵瘑T說，是啊，我們勞動人民就是沒有權，所以在政治上受壓迫，在經(jīng)濟上受剝削?，F(xiàn)在，我們軍隊要進行改編。我們是窮人的軍隊，我們要下定決心，把封建統(tǒng)治階級、資產(chǎn)階級的權奪過來，把權掌握在勞動人民的手里。我們現(xiàn)在雖然只有幾百支槍，但這是革命的武裝力量，現(xiàn)在我們要官兵團結一致，互相愛護，還要有一處很好的地點才能保住這支革命的隊伍。目前我軍處在湘贛兩省邊界，湖南有幾萬有武器的地方軍隊，江西沒有多少地方軍隊，江西的寧岡、遂川交界處有一個井岡山，地勢很好，我軍就以這個地方為根據(jù)地，同志們要很好地看到我們的前途。

毛委員的講話，使我們受到很大的鼓舞。不少同志思想有動搖，經(jīng)過教育，堅定了思想，決定留下來干革命，但也有些人怕艱苦、怕斗爭。因此，當時提出了“愿留則留、愿走則走”的原則，走的發(fā)給路費。

開完會后，部隊進行了整編，稱工農(nóng)革命軍第一軍第一師第一團。由原來的一個師編為一個團了，下設第一、第三兩個營。我當時任三營八連一排排長。同時建立了各級黨組織和黨代表制度，確立了黨對軍隊的絕對領導，把黨支部建立在連上，每班有小組，連有支部，在前敵委員會領導下，營團建立黨委，連設有黨代表。

部隊離開三灣時，有很多老百姓來送行。

1927年10月，部隊到達酃縣（今炎陵縣）水口圩。16日這天，我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宣誓地點是水口圩一個廟里，一起宣誓的有6人（陳士榘、賴毅、李恒、歐陽健、鄢輝、劉炎），當時是毛委員主持我們宣誓的。我記得誓詞是六句話：階級斗爭，努力革命，犧牲個人，服從組織，嚴守秘密，永不叛黨。我的入黨介紹人是楊岳彬和排長孫躍林。11月，黨組織調我任八連連長，因原連長呂赤調去辦教導隊。當時我連黨代表為何長工，不久何長工調走，楊岳彬任連黨代表。

部隊繼續(xù)前進，到達遂川大汾，在大汾打了一仗。我們三營就是這次與毛委員失去聯(lián)系的。當時一營在前面，三營在后面，遇上肖家璧的部隊，打起來了。三營走錯了路，跑到桂東去了。在桂東，我們遇到了南昌起義部隊的一支小部隊。12月打茶陵，張子清、伍中豪帶我們配合一營作戰(zhàn)，接著和一營一起回到寧岡礱市，才重新見到了毛委員。

龍源口大捷

1928年4月，朱德、陳毅同志率領南昌起義部分部隊來到井岡山與毛委員的隊伍成功會師，組成中國工農(nóng)革命軍第四軍。

不久，我參加了由毛委員親自領導和部署、由朱德?lián)吻熬€總指揮的江西永新龍源口戰(zhàn)斗。

1928年5月，在毛委員的領導下，紅軍連續(xù)兩次粉碎了敵人的進攻，蔣介石又調動湘贛兩省反動軍隊，對我根據(jù)地發(fā)動了聯(lián)合“會剿”。面對來勢洶洶的敵人，這一仗打還是不打，在會上大家爭論得很厲害。這時有人提議：大家不要爭了，請毛委員給我們做結論吧！一聽這話，大家都安靜下來了。

毛委員說剛才主張打的同志，沒有說清我們的有利條件，主張不打的同志也沒有說清不利的條件。大家想一想，敵人從吉安來，到永新要走3天時間，從永新到這里還有60里，還需要一天的時間。敵人每個人要背槍支、彈藥、被服，幾十斤重，走這么遠的路，天氣又很炎熱，是相當疲勞的。拿我們自己打比，背這么重的東西，走這么遠的路，也是很疲勞的。永新的保安隊，只在城邊活動，對山區(qū)地形不熟。我們占了有利的地形，敵人對我們的情況又摸不清。敵人大于我們的兵力六七倍，要打，我們是很困難的。但我們的有利條件多，我們要打這一仗。

毛委員隨即展開部署，決定由朱德、陳毅同志帶二十八團為左翼，打擊向老七溪嶺進攻的敵人（朱德的應在新七溪指揮戰(zhàn)斗——整理者），袁王部隊、永新赤衛(wèi)隊也在這一路。此為我軍的主攻方向，因為敵人的主攻方向在這里;毛委員指揮二十九團、三十一團和寧岡赤衛(wèi)隊為右翼，在新七溪嶺方向（一說毛澤東帶兵在潞江一帶阻擊湘敵）。我當時在團部，團部有毛澤東、朱云卿、我和幾個傳令兵。我軍前線指揮部開始設在山下，后來搬到吊谷上侖，最后搬到望日亭。三十一團也在那里。敵人的前線指揮所設在七溪嶺山腳下，那里只有幾棟房子，我們也有一部分人埋伏在敵人后面的山上。敵人進攻新七溪嶺是一個團的兵力，三個團進攻老七溪嶺。

6月22日那天天剛剛亮，戰(zhàn)斗就打響了，老七溪嶺那邊，二十八團因出發(fā)晚了些，趕到戰(zhàn)地時，敵人已經(jīng)占領了制高點，在兩個山頭上架起了兩挺重機槍，進行猛烈地掃射。為了把制高點奪回來，二十八團組織了數(shù)次進攻，但都被敵人打下來。關鍵時刻，王爾琢召開會議，決定組織敢死隊。二十八團一名馬姓班長帶領一隊人悄悄摸到了機槍附近，他鼓足氣力大喊“沖啊”，然后將身子撲在機槍上，全班戰(zhàn)士也奮勇沖上去，朱德同志手持機槍向敵人射擊，一陣猛烈的打擊，敵人紛紛退下山去，制高點終于被我們奪回來了。我軍乘勝發(fā)起進攻，左翼敵人順山道敗退下去了。二十八團一部分戰(zhàn)士邊打邊追，一直把敵人追到永新縣城，還有一部分包抄龍源口。

當時，我在新七溪嶺這邊，毛委員也在這邊。我們部隊先占領了制高點，但敵人在制高點下占了一個山頭，架起機槍，用密集的火力封鎖山下路的彎曲部分。二十九團幾次沖擊都失敗了，戰(zhàn)斗僵持住了。老七溪嶺的敵人被打退后，我們還在打。

打到下午1點多鐘的樣子，毛委員在制高點，那里有個亭子，他用望遠鏡對敵人占領的山頭看了一會兒，喊：張飛（那時我打仗很猛，毛委員給我起了“張飛”這個外號），你過來看看，那里是不是敵人的指揮所？

我跑過去用望遠鏡看了看，敵人那個山頭上人員來往頻繁，有幾個人坐在一塊指指點點。我回答說，沒錯，是指揮陣地。毛委員說，你快去把機炮連調上來。

那時我們有個機炮連，只有兩門迫擊炮，兩挺機槍。我趕快跑去把機炮連調上來，毛委員又把望遠鏡給機炮連連長看，讓他測好距離。當時只有四發(fā)炮彈，準備好了后，打了一炮，這一炮打中了，我在望遠鏡里看到敵人倒的倒、滾的滾，我大叫“打中了”，毛委員命令再打一發(fā)，又打中了。敵人的指揮陣地終于被打垮了。我軍抓住有利時機發(fā)起進攻。號兵吹號，埋伏在周圍的地方武裝又從山路兩邊包上來了，一股勁壓了過去，敵人一直退到龍源口邊一個小山包旁。

二十九團和三十一團各有4個同志沖在最前面。當時龍源口禾苗長得很高，不少敵人都往禾里鉆，這8個人沖到山下，喊敵人繳槍，200多敵人跪在田里一大片，隨后大部隊也沖了下來，8個人繳了敵人一個營兵的槍。還有些敵人向永新方向逃去，我們就跟著猛追，一直追到石灰橋那邊才停止。

這一仗，消滅了很多敵人。繳槍1000多支，繳來的武器三分之二充實了部隊，三分之一充實地方武裝。龍源口戰(zhàn)斗結束后，我們當晚進了城，住在石灰橋方向，只派了一個營在東門那邊，主要是怕敵人增援，后來看到敵人無增援，我們又往前走，靠近東門那里時，天還未太亮。就這樣，我們進了城。

群眾把我們當自己人

龍源口戰(zhàn)斗后，紅四軍乘勝向永新城進擊。永新之敵畏殲，撤回吉安，紅軍第三次占領永新城，至此，敵人的第四次“進剿”又被粉碎。此次戰(zhàn)斗后，紅四軍第二十八團進至安福邊境，第二十九團進至蓮花，第三十一團進至吉安境內，分兵發(fā)動群眾，協(xié)助地方黨和政府進行建黨、建政和建設地方武裝等工作。至此，井岡山革命根據(jù)地進入全盛時期。

初到井岡山，因與群眾不熟悉，住房也困難，但我們不強占群眾的房子，就住在屋檐下。我當八連連長時，帶了一個排10多個人到寧岡壩上發(fā)動群眾，打土豪。剛到那里，老百姓對我們不了解，我們向他們借宿，老表一聽忙搖頭，揮著手用客家話說：“埃（我）屋里住不下，埃屋里住勿到?！蔽覀兿蚶媳硇麄鳎覀兪菬o產(chǎn)階級的軍隊。老表還是說：“埃勿懂，埃屋里住勿到?！?/p>

我們沒法子，就去向毛委員匯報。毛委員告訴我們，你們要講我們是窮人的軍隊，老表就懂了。我們照毛委員的話去做，老表聽懂了。一有空我們便與群眾談心，幫群眾挑水劈柴，做事情，得到了群眾的歡迎。從此，工作得以順利開展起來，發(fā)動群眾打土豪，群眾也很支持。每到一個地方，我們都這樣做，所以群眾就把我們當自己人。

我們有時候一天一餐飯都沒有，很苦。下雨天都是穿件單衣。有一次，我們打了酃縣以后，往井岡山上退去，除前一天早上吃了一點稀飯外，一直到第二天中午都沒能吃飯。這時候，到了遂川一帶，看到一塊田里種了許多紅薯。由于大家餓壞了，就在老百姓的田里扒紅薯吃，一眨眼間扒了200來斤紅薯。

這個時候，毛委員來了，一看扒掉了老百姓這么多紅薯，就問周圍的干部怎么處理，大家說要賠償老百姓的損失。那時候的紅薯要二吊五百錢一百斤。毛委員說要如數(shù)賠給老百姓。我們算了一下，大概六吊錢。我們用紙把錢包好，外面再包上一層爛布，把它埋在地里，用土蓋好，就離開了。后來紅薯地的主人看到紅薯被扒掉不少，很生氣地罵紅軍把紅薯都吃掉了?？伤芸炀驮诘乩锇l(fā)現(xiàn)了埋著的六吊錢，還有一張毛澤東寫的紙條。這件事，一傳十、十傳百，老百姓都說紅軍好。

毛委員在茅坪八角樓住的時間很長，活動也多。毛委員召集會議、布置任務多是在茅坪。1928年5月上旬，我們在永新龍源口布防，在那一帶觀察好地形后，朱云卿和我們從七溪嶺到茅坪，向毛委員匯報情況。我清楚記得，那天毛委員正在八角樓寫東西，我們給他匯報了大約有一個半鐘頭。聽完匯報，毛委員說，你們這個連要向前推進，把哨放得前一點。說完，他就催我們，你們趕緊去。我們很快下樓，剛下完樓梯，聽見毛委員還在八角樓上大聲叮囑朱云卿：朱參謀長，你要警惕啊。

在井岡山斗爭時期，毛委員對我蠻好，他不叫我的名字，一直叫我“張飛”。我那時不知道張飛是什么人，去問張子清師長，張師長告訴我，張飛是三國時期劉備手下的一員勇將，打仗勇猛有余，但謀略不足。那時我還年輕，指揮作戰(zhàn)不怎么樣，對人民貢獻不大，但有一條，打仗不怕死，聽毛委員指揮。

（責任編輯：亞聞）

本刊訊

2018年11月，由湖南省期刊協(xié)會組織的“湖南省第八屆雙十佳期刊”評選揭曉。《文史博覽》等16種期刊因堅持正確的政治方向和出版導向，有較好的輿論引導力、市場競爭力和文化傳播力，編校質量優(yōu)秀、裝幀設計精美、印裝質量良好，在傳統(tǒng)媒體與新興媒體的融合發(fā)展、創(chuàng)新發(fā)展上有新思路和新成效，而獲此殊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