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俞曉群 摘/雷靜宜
書名:《讀書毀了我》
作者:王強
出版:世紀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
公元二〇一八年的一天,我從雜亂的書架上,取下王強《書之愛》,小三十二開本,二百余頁,出版于千禧年一月。時隔十八年,我還能信手把它翻揀出來,捧在手中,知道為什么?
因為在十八年間,它始終與一些書聚集在一起,供我日常工作和寫作時翻讀。它們都是“關于書的書”,其中包括書話、筆記、隨筆,古今中外都有。在我的觀念中,此為“知書”的一個重要門徑,歷來被愛書與藏書者看重。查爾斯·蘭姆步入暮年時說:“現(xiàn)在我從書中得到的樂趣已經(jīng)少了許多,但依然喜歡讀談書的書?!?/p>
王強是一位愛書成癖的人,他贊美蘭姆的喜好,還推崇收藏家羅森巴赫的觀點:“這世界上最偉大的游戲是愛的藝術,此后最令人愉悅的事情是書的收藏?!彼酝鯊娤矚g讀“關于書的書”,樂于寫“關于書的書”,他說:“那是愛書人關于書的情書,是閱讀者關于愛書的告白?!?/p>
此時,我取下這本小書,還有另一個原因,即彼此在愛書觀念上的相通。王強在《購書記》(1998年4月22日)文中稱,時下書話流行,但缺少“書情、書魂,有知無識,有識無趣者居多”。在王強心目中,“入流之‘書話’需平心靜氣,細斟慢品而后可得。故雖落為文字,終當如飽學之士茶余飯后之閑聊,情動于中,發(fā)為聲則如行云如流水”。文章及此,王強僅贊賞施康強的著作:《都市的茶客》和《第二壺茶》,前者正是“脈望”策劃,即沈昌文、吳彬、趙麗雅和陸灝所編“書趣文叢”中著作。
對應過來,記得初見王強《書之愛》時,沈昌文贊不絕口,由此引發(fā)出許多創(chuàng)意。諸如讀到《文學絞架下的雄雞》,讓我們知道扎米亞京《我們》,引出“反烏托邦三部曲”的出版;讀到《書之愛》,引出理查德·德·柏利《書之愛》的翻譯出版;讀到《廚煙里的大仲馬》勾起我們尋找大仲馬《烹飪大辭典》版本的熱情。
有朋友說:將來,王強的這本小書一定會成為經(jīng)典,經(jīng)久流傳。哪還用將來呢?在過去的十八年間,它一直為出版者和讀者愛戀。不僅有繁體字版推出,還以《讀書毀了我》為名增訂出版,一版再版,在市場上始終保持著銷售熱度。書中提及阿爾伯特·哈伯德的金句:何謂經(jīng)典?就是永遠占據(jù)著書架卻永遠不被翻讀的書。王強說,我們可以稍加改正:經(jīng)典是永遠占據(jù)著你的書架又永遠翻讀不完的書。于是,我想到那些“關于書的書”,想到幾十年來我從事出版工作,不斷找尋那些經(jīng)典舊著,把他們一本本整理出來,重新印刷、獻給讀者。心中篤定:王強的這本小書,歷經(jīng)歲月,必然會再現(xiàn)那一幕“拿出來重印”的情景。
讀下去,沒想到十八年來的情緒,再一次籠罩我的身心:王強真是謎一樣的人物!初讀時我這樣想,再讀時我的感受依然如故。短短十幾萬字,到處都是關于書的伏筆與疑問。即使這些年當面交流,解開一些謎點,但還會有更多的問號涌現(xiàn)出來:
其一,讀王強文字,時時給人激情四射的感覺,且與尋常閱讀比較,似乎有些異樣。比如他在《巴格達之行》中寫道:“世界?一個沒有目的地的目的地,一個巴格達中的巴格達,一種欲望中的欲望,一片夢境中漸漸清晰的夢境。這就是‘巴格達’所給予我們聯(lián)想的全部魅力嗎?”閱讀這樣的文字,你是否有一種跳躍的感覺?還有某種韻律在掌控著你的呼吸?最初我有些困惑,但最近有兩件事情,讓我有所感悟。一是王強在北京大學讀書時,曾任北大學生藝術團第一任團長,是后來的“新東方三駕馬車”之一。談到藝術造詣,王強的聲音和朗讀最具天賦,后來他在新東方授課時,傾倒無數(shù)學子。再一是前些天,王強建議我編一本《伊索寓言》朗讀版,中英文對照,分別由他來朗讀。對于中文,他說要自己來重譯,使之符合朗讀的文字特點。哦,我明白了,上面那一段文字,你如果讀出聲音,就會感受到王強文字的風格所在。
其二,品王強文章,有說他西書讀得太多,譯著讀得太多,思維與文風都受影響,時而文字有些“澀”,還有些“掉書袋”。于是問題來了,豆瓣網(wǎng)上竟然有數(shù)百條讀者留言,網(wǎng)友們問題連連,其中不乏一些極好的追問和解讀。我整理幾段如下:
這是勵志的書嗎?不是,很少見到成功人士寫這樣的書。王強翻譯過書嗎?《購書記》(1997年4月14日):“今日始譯惠京嘉之名著《中世紀的秋天》。用芝加哥新版?!蹦苷f王強“掉書袋”嗎?一位書友寫道:“王強在一篇文章里,掉書袋掉了那么多次,像錢鍾書一樣。雖然幾乎要煩了,可是也不得不承認他讀書多?!睘槭裁丛S多書都沒見過、沒聽說過?因為王強談書多為外文原版書,多為藏家青睞的書,多為有趣且不落俗套的書,比如《窮理查的歷書》《左撇子》《猶太書籍年鑒》《莎士比亞筆下的動物》和《誤失類編》,讓我們感到生疏。有書友寫道:“這些書不被人提及,并不是因為不重要,而是因為這個時代,不讀書毀了太多人?!?/p>
本書,通篇都在試圖回答一個問題,即誰來承擔責任。作者建構了一種分析法律責任模型。他在刑法、合同法和侵權法的框架下討論了27種假設情況,諸如刑法中的機器人士兵、合同法中的外科手術機器人以及侵權法中的人工智能雇員等,目的是分析在不同的情況下設計者、生產(chǎn)者、使用者和機器人之間應當如何分配責任。
(文/小野)
書名:《誰為機器人的行為負責?》
作者:烏戈·帕加羅[意大利]
譯者:張卉林 王黎黎
出版:上海人民出版社
其三,看王強選書,他把找書喻為“狩獵”。第一狩獵場是圖書館與學者文集,第二狩獵場是書店。漫步圖書館,他主張只記不借,記下書名、著者、出版商及時間。他稱學者文集為“獵書地圖”,他不喜歡有些學者“隱藏獵物的蹤跡”,那是取巧和不自信的表現(xiàn);他更喜歡像錢鍾書、周作人那樣坦誠的大學者,即使有人譏諷他們掉書袋、文抄公,但他們敢于把自己思想的軌跡昭示出來,他們的“引文”或“注腳”,正是獵書者的指南或向?qū)?。比如王強購買靄理士《性的心理學研究》七卷,還有理查德·伯頓英譯《香園》和《天方夜譚》,都是讀《周作人文集》記下的書目。
其四,聽王強評書,評作者,評書店,評出版社,妙語極多,此處且擇幾例:陳原《書和人和我》三聯(lián)版,外封雅,插圖亦精;《生活與博物叢書》上古版,極厭惡此書題,不識貨者只當是市面流行之常識一類;“柯靈散文四卷”遠東版,柯文淡,余所素喜者;俞樾《茶香室叢抄》中華版,喜其名;楊周翰《十七世紀英國文學》北大版,其文簡而內(nèi)蘊豐富,談英詩不可不讀王佐良,談英國文學史不可不讀楊周翰;鐘叔河《書前書后》海南版,文多短簡,然具韻味,顯然受知堂影響;梁實秋《槐圓夢憶》,梁文簡樸之至,悲情力透紙背;張谷若譯《棄兒湯姆·瓊斯史》譯文版,張氏譯文典雅,妙趣橫生,譯筆之傳神勝于蕭乾譯本;趙蘿蕤譯《荒原》中國工人版,謂趙師每有名譯脫手,時必神情恍惚;素喜黃裳之文,尤喜其書話;金岳霖文字大有英人宴談(table-talk)之風格;張紫葛《心香淚酒祭吳宓》大手筆,筆淡而境出……
總之王強說書妙語不斷,本想打住,然有數(shù)則關于董橋記載,煞是有趣:一九九九年二月,購得陳子善編《董橋文錄》四川文藝版,他寫道:“董橋正可佐酒。其文精、奇,雖略顯脂粉,歸之散文上品可也?!倍柀栆荒晔氯ハ愀?,他先在Page One書店買到陳子善編《董橋文集》三冊,發(fā)現(xiàn)此編共十二卷十八冊,又跑到天地圖書購六冊,到星光大廈購七冊,最終在樂文書店全部購齊。一時累得雙腿打戰(zhàn),難以挪步,“然吾以為讀香港董橋,港版才屬正味”。
我知道王強與董橋相見很晚。董橋藏書積年,有見識,有財力,有華人收藏西書“第一人”之稱號;王強藏書在美國,很少有人見過實物,因此成謎。席間王強拿起手機,請董橋看他藏書的數(shù)千張書影。董橋?qū)こ槿吮虮蛴卸Y,很少開玩笑。那天他看著看著,突然抬起頭來,笑著對王強說:“不看了。否則我會殺了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