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斌莊海峰成志
1.浙江中醫(yī)藥大學附屬第三醫(yī)院 杭州 310008 2.浙江中醫(yī)藥大學附屬第一醫(yī)院3.浙江中醫(yī)藥大學附屬第二醫(yī)院
惡性淋巴瘤(malignant lymphoma,ML)是一類起源于淋巴結或結外淋巴組織的腫瘤,可分為霍奇金和非霍奇金淋巴瘤兩大類[1]。淋巴瘤目前居常見惡性腫瘤的第8位[2-3],每年仍以較高的速度遞增[4],嚴重危害人民健康。
當前惡性淋巴瘤的現(xiàn)代醫(yī)學主要治療手段以放療、化療、造血干細胞移植、靶向藥物治療為主,但存在一些問題[5-6],如放化療容易出現(xiàn)各種并發(fā)癥,導致患者對放化療不耐受等。近年來中醫(yī)藥治療惡性淋巴瘤在防治復發(fā)、提高患者生活質量等方面取得較好的臨床療效。
羅秀素老師為主任醫(yī)師、教授,“浙江省名中醫(yī)”,“第六批全國老中醫(yī)藥專家學術經(jīng)驗繼承工作指導老師”,從事血液病中西醫(yī)治療40多年,始終處在臨床第一線,具有豐富的臨床經(jīng)驗。其中對白血病、再生障礙性貧血、惡性淋巴瘤、多發(fā)性骨髓瘤均有較深入的研究,近幾十年特別在惡性淋巴瘤的中醫(yī)診治上獨具特色。筆者有幸侍診學習多年,受益頗豐,備受啟發(fā)?,F(xiàn)將羅師治療惡性淋巴瘤的經(jīng)驗介紹如下。
根據(jù)本病特點及結合歷代醫(yī)家有關論述,特別是“無痰不作核”理論,羅師認為其屬中醫(yī)“痰核”范疇。羅師認為“痰”的形成無不出“非水泛為痰,則水沸為痰”,痰的致病因素主要有外邪侵犯、飲食不節(jié)、情志不和、正氣不足等,導致痰濁內(nèi)生,痰凝成核而發(fā)本病。
1.1 外邪侵犯,內(nèi)生痰濁 六淫之邪,都能致痰,其中以寒、火、濕較為常見。《靈樞·寒熱篇》云:“寒熱瘰疬在于頸腋者,……此結鼠瘰寒熱之毒氣也,留于脈而不去者也?!薄鹅`樞·百病始生》指出:“濕氣不行,凝血蘊里而不散,津液澀滲,著而不去,而積皆成矣?!焙畾饽Y于體內(nèi),陽氣運行凝滯,水液輸布失司,水液凝結成痰,痰濁停滯身體各部位則致此病。濕屬陰邪,性質重濁而粘膩,它能阻滯氣的疾動,妨礙脾的運化,從而凝聚成痰。火邪內(nèi)結,灼傷津液,津液凝結,聚液成痰,即“水沸為痰”。
1.2 飲食不節(jié),脾虛生痰 羅師認為飲食過量,化為積滯;或恣食肥甘,滋生濕熱;或過食生冷,寒濕傷中等等,這些都會影響脾胃運化?!端貑枴そ?jīng)脈別論》云:“飲入于胃,游溢精氣,上輸于脾,脾氣散精,上歸于肺,通調水道,下輸膀胱,水精四布,五經(jīng)并行?!逼⑽高\化失司,則脾氣不能散精,水液運行失常,則內(nèi)生痰濕。
1.3 情志不和,郁滯灼津 羅師認為情志不和,郁而不舒,肝郁化火,火灼津液,凝聚成痰;肝郁氣滯,氣血不暢,痰瘀內(nèi)生。正如《醫(yī)貫·喘論》所說“七情內(nèi)傷,郁而生痰”[7],《證治匯補》亦曰“人之氣道,貴乎清順,則津液流通,何痰之有。若外為風暑燥濕之侵,內(nèi)為驚怒憂思之擾,飲食勞倦,酒色無節(jié),榮衛(wèi)不清,氣血濁敗,熏蒸津液,痰乃生焉”[8],痰濁內(nèi)生,停而成核。
1.4 正氣不足,痰之所聚 羅師認為正氣不足,可分為先天不足與后天不足,腎為先天之本,脾為后天之本。脾氣不足,水濕陰凝,脾失健運,濁陰凝結成痰。先天稟賦薄弱,精氣不足,則腎陽虧虛,火不制水,水泛為痰。
羅師認為惡性淋巴瘤病位在脾、腎,但常累及肝,是全身疾病的單發(fā)或多發(fā)局部表現(xiàn)。其病理因素主要為“痰”,可兼“瘀”“毒”,本病因虛而致病、因病則正更虛,常呈本虛標實、虛實夾雜之勢[9]。羅師認為“痰”非此病之本,乃病之標,當求其生痰之因,治其本,故羅師認為痰之因不外乎“水泛為痰”“水沸為痰”,追根溯源責之脾腎陽虛、肝腎陰虛為本。羅師根據(jù)西醫(yī)淋巴系統(tǒng)為液體系統(tǒng)的特點,認為在中醫(yī)范疇中應該屬于三焦,為通調水道之府,不管內(nèi)外之因,都會影響三焦水液運化失司。猶如脾腎陽虛,失其陽氣之彰,則會水濕泛濫,三焦水液運化失調,則水濕凝滯為痰;肝腎陰虛,虛火內(nèi)生,灼傷津液,三焦津液不足,運行不利,則凝聚成痰。
羅師認為臨證辨證分型應簡單實用為主,證型不在于多,在于能反映出主要病因病機即可。根據(jù)“水沸為痰、水泛為痰”成“痰”理論,把惡性淋巴瘤分為脾腎陽虛型與肝腎陰虛型兩型,著重隨證加減,認為兩者都可兼有氣滯、血瘀,隨證給予理氣、活血化瘀等治療[10]。
2.1 脾腎陽虛型 全身多處淋巴結腫大,或腹內(nèi)結塊,推之不移,不痛不癢,皮色不變,核硬如石,形寒肢冷,無汗,惡寒喜暖,神倦乏力,面色少華,腰酸軟,小便清利,大便溏泄,舌紫暗或淡白,有齒痕,苔白滑,脈澀。病機分析:邪毒內(nèi)侵,先后天不足,脾胃氣虛,運化無力而生痰濁;腎陽虛衰,寒水上泛為痰;因實而生痰,或因郁而成痰,或寒邪凝滯,形成痼疾,臨床上此型相對較少,預后較差[11]。治法:溫補脾腎,化痰軟堅,理氣活血。方用金匱腎氣丸合理中丸加減:制附子6克,肉桂3克,熟地12克,山茱萸12克,懷山藥30克,茯苓12克,澤瀉9克,炒丹皮9克,太子參30克,炒白術12克,干姜6克,炙甘草6克,玄參15克,浙貝12克,生牡蠣30克,皂角刺15克,片姜黃9克。淋巴結腫大明顯,酌情加炮山甲4克、全蝎4克、蜈蚣2條、山慈菇9克、水紅花子15克等;陽虛明顯,加大制附子劑量為9~15克,或加高良姜6~9克、補骨脂12克、杜仲12克等;氣滯血瘀明顯,加雞血藤15克、莪術9克、三棱9克、乳香6克、沒藥6克、桃仁9克、紅花6~9克、王不留行15克等。
2.2 肝腎陰虛型 頸項、耳下、腋下腫核,質地堅硬,或腹內(nèi)結塊。形體消瘦,午后低熱,手足心熱,心煩易怒,口咽干燥,兩脅疼痛,腰脅酸軟,耳鳴,盜汗,夜寐欠安,舌紅或絳、苔薄或少苔,脈細數(shù)。病機分析:邪毒內(nèi)侵,郁而化熱,或雜病日久,灼傷津液,陰液不足,如水沸蒸蒸而上凝聚成痰,此型臨床較常見。治法:滋陰降火,疏肝理氣,化痰散結。方用加味四物湯合消瘤丸加減:熟地黃12g,當歸12g,川芎9克,炒白芍12克,麥冬 12g,枸杞子 12g,炒黃柏 9g,僵蠶 9g,玄參15g,浙貝母 12g,片姜黃 9g,桑葚 12g,三葉青 6g,貓爪草 15g,夏枯草 15g,生牡蠣(先煎)30g,佛手 9g,炒麥芽15g。淋巴結腫大或氣滯血瘀明顯者,藥物加減同脾腎陽虛型。
放化療期間的隨證加減:患者化療期間多出現(xiàn)惡心嘔吐、骨髓抑制、肝腎功能損害等不良反應,在上述辨證分型的基礎上隨證加減?;熀笕魫盒膰I吐,可合旋覆代赭湯合平胃散加減;若口舌生瘡,合玉女煎加減,配合羅師的口腔潰瘍散;若大便干結不通,予合增液湯加味;若疲倦乏力、食欲不振、氣短懶言,合十全大補湯加減;若肝功能異常,合小柴胡湯或半夏瀉心湯加減;若出現(xiàn)白細胞減少、血小板、血紅蛋白減少,合六味地黃湯加減。
滕某某,女,77歲,退休,2011年10月7日初診。主因“左胸壁腫塊進行性增大3月”于2008年10月3日在邵逸夫醫(yī)院門診就診,行氟代脫氧葡萄糖(18F-fluorodeoxyglucose,18F-FDG)腫瘤代謝顯像:左胸壁葡糖糖代謝濃聚灶,電子計算機斷層掃描(computed tomography,CT)見軟組織密度灶,考慮惡性病變;予局部腫塊穿刺活檢:(左胸壁穿刺)外周T細胞淋巴瘤。因當時無明顯不適未予特殊治療。2008年10月20日在浙江省腫瘤醫(yī)院進一步診治,診斷為外周T細胞淋巴瘤(皮膚型)。于2008年10月22日至2009年2月9日共化療6個療程,末次化療于2009年3月結束。末次化療3個月后全身皮膚出現(xiàn)多處腫塊,小的如米粒大小,大的如大核桃大小,自用“九一丹”經(jīng)麻油調敷后出現(xiàn)不良反應后停用。2009年6月開始在他處中醫(yī)治療,后因皮膚結節(jié)反復出現(xiàn),于2011年10月7日前來就診于羅師。
首診:全身可見多處皮膚結節(jié),左乳房下腫塊較大,約3cm×3cm大小,質硬,呈紫紅色,活動欠佳,自覺口干,怕熱,近來脾氣急躁易怒,睡眠、胃納一般,大便偏干,日1次,小便偏黃。舌紅苔薄黃膩,脈弦滑。中醫(yī)診斷:痰核,肝腎陰虛型;西醫(yī)診斷:外周T細胞淋巴瘤。治法:滋陰降火,疏肝理氣,化痰散結。處方:加味四物湯合消瘤丸加減。處方:熟地黃12g,當歸12g,川芎9克,炒白芍12克,麥冬12g,枸杞子12g,炒黃柏9g,僵蠶9g,玄參15g,浙貝母12g,片姜黃9g,桑葚12g,三葉青6g,貓爪草15g,夏枯草15g,生牡蠣(先煎)30g,佛手 9g,炒麥芽 15g,炮山甲 6g,王不留行15g。14劑,每日1劑,分兩次煎服。
2011年10月21日二診。服上方后口干、怕熱,心煩較前減輕,皮下腫塊較前有所縮小,質變軟,上方加白花蛇舌草15g,繼服14付。上方加減服藥至2011年12月9日,患者皮膚腫塊已消失,無明顯不適,精神較前明顯好轉。之后隔周前來復診。
2012年4月13日復診?;颊呔窨?,皮膚未見腫塊、結節(jié),偶有咳嗽咳痰,舌紫苔薄,脈細,治擬清熱解毒、活血散結、養(yǎng)陰潤肺。處方:丹皮12g,夏枯草12g,皂角刺 15g,全銀花 15g,連翹 12g,山慈菇 9g,三葉青20g,玄參15g,野菊花12g,桑白皮 12g,炙百部12g,穿山甲 9g,貓爪草 15g,漏蘆 12g,佛手 9g,浮萍15g,紫花地丁 15g,石見穿 15g,僵蠶 12g,鮮鐵皮石斛(先煎)12g。14劑,每日1劑,分兩次煎服。
2012年4月27日復診。目前未出現(xiàn)皮膚結節(jié)疙瘩,咳嗽咳痰較前減輕,舌脈同前。上方減桑白皮、石見穿,加覆盆子15g以增強滋補肝腎之力,14劑,每日1劑,分兩次煎服。
此后隨證加減至2013年10月25日,復查彩超示原先腫大淋巴結已縮小至正常范圍,后在上方基礎上隨證加減至今。患者病情平穩(wěn),皮膚未見腫塊疙瘩出現(xiàn),各處淋巴結未見腫大。
按:本案為病理確診的外周T細胞淋巴瘤(皮膚型)。外周T細胞淋巴瘤是一類種族異質性合地域變異性的成熟T細胞淋巴瘤,占成人非霍奇金淋巴瘤的5%~15%,具有侵襲性、變異性大、預后差,易復發(fā)等特點。該病多見于中老年人,極少侵犯皮膚,皮膚型外周T細胞淋巴瘤即使通過積極治療,5年生存期約為12%。該病人全身皮膚反復出現(xiàn)腫塊、疙瘩,羅師認為此屬“人之一身,無非血氣周流,痰亦隨之”[12],故痰能到身體各處,流走不定,又結合患者口干、怕熱、舌紅苔薄黃膩、脈弦滑等,考慮肝腎陰虛,郁而化火,灼傷津液,三焦津液不足,運行不利,則凝聚成痰,為“水沸為痰”,故擬加味四物湯合消瘤丸加減。同時考慮病變在表,痰郁日久于表化熱,合五味消毒飲清解表熱,用浮萍引藥達表,覆盆子、鐵皮石斛調補肝脾腎三臟,并重用穿山甲、僵蠶加大軟堅散結力度。羅師認為穿山甲走竄之性無所不至,善消各種癥瘕積聚腫塊,非重用無奇效,一般多在9克以上,但目前因不納入醫(yī)保報銷,羅師多建議小劑量反復煎煮3次以上,不主張研磨吞服妨礙脾胃運化。此病人經(jīng)羅師治療至今未見復發(fā),病情控制平穩(wěn)。
中醫(yī)并無惡性淋巴瘤病名,多將其歸屬于“痰核”“瘰疬”“積聚”“失榮”“失營”“石疽”等。羅師常將淋巴瘤中醫(yī)病名歸屬“痰核”范疇,認為淋巴瘤多因先天稟賦不足,腎陰虧虛,水不涵木,傷及肝陰,或因飲食不節(jié),脾失健運,外感寒濕,困遏脾陽,水濕運化無力,濕聚成痰,所謂“無痰不成核”。其病理因素主要為“痰”,可兼“瘀”“毒”。本病因虛而致病、因病則正更虛,常呈本虛標實、虛實夾雜之勢。羅師認為“痰”雖非此病之本,但乃病之標,當求其生痰之因,治其本,而痰之因不外乎“水泛為痰”“水沸為痰”,追根溯源責之脾腎陽虛、肝腎陰虛為本。臨床根據(jù)“水泛為痰,水沸為痰”理論,究其痰之因,治其本,把惡性淋巴瘤分為脾腎陽虛型與肝腎陰虛型,從肝、脾、腎三臟論治,隨癥加減,靈活用藥,臨床療效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