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中白
米噸在泗州城有米行、錢莊、茶館、當(dāng)鋪、飯莊,城外的客棧、米倉更是不計其數(shù)。在泗州人眼里,米老爺那日子才叫活著哩。
不為金銀發(fā)愁的米老爺膝下只有一個兒子米白。當(dāng)年老婆生的雙胞胎,可惜后一個孩子,生出來晚了,一露頭就沒有了呼吸。米噸將如同一粒剛脫殼的大米的兒子托在手掌上,憐愛地說,就叫米白吧。
小米白長得白胖,惹人疼愛。能說話時,他總會指著馬,說那是驢。米噸笑著拍著他的頭說,是驢。等米白能上學(xué)時,米噸把一頭牛牽到兒子面前,米白竟告訴他這是一匹馬。兒子牛馬分不清,揪著米噸的心,疼哩。
再生一個兒子唄。
米噸一連納了七個妾,別說孩子,連個屁也沒放。被自己休了的女子,嫁給別的男人,原本癟了的肚皮,變魔術(shù)般鼓起來。米噸仰天長嘆了一口氣,把米白緊緊摟在懷里,望著馬廄里的黑馬發(fā)呆。
米噸一心經(jīng)營生意了。
看著數(shù)不清的米倉,聽著金子撞擊銀子的脆響,米噸突發(fā)奇想,如果有人能將米白變成正常人,他愿舍去這萬貫家財。
米老爺?shù)男牟?,管家心里清楚。聽茶館的人說,城里來了一個白發(fā)神醫(yī),專治疑難雜癥。
管家向米老爺引薦。
神醫(yī)走進院中,只見其一身灰布衣,頭發(fā)和眉毛皆白,雙眼如電,似能穿透那厚厚的青磚墻。
米噸將兒子的情況如實同神醫(yī)說了。
神醫(yī)舉起拐杖問米白:“這是什么?”
“一匹馬?!毙χ拿装啄涌蓯?。
“你把馬牽走?!鄙襻t(yī)遞過拐杖。
“讓他去吧!”米白向管家一瞪眼。
管家望了眼米老爺,只好伸手拿起拐杖。
“等等,我要騎。”米白抬腿跨上去。
望著米白離開的背影,神醫(yī)這才開口說:“少爺傻嗎?”
聽這口氣,米噸似是溺水的人抓著了一根稻草:“只要您能醫(yī)治,再多的銀子,我給?!?/p>
“你敢讓我治嗎?”神醫(yī)望著米噸說。
“能治好,什么條件,我都答應(yīng)?!?/p>
“給他換頭,你同意?”
“換頭?”
“換頭?!鄙襻t(yī)微笑著說,“就是找一個和少爺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男孩,把他的頭換到少爺?shù)纳眢w上?!?/p>
“這…… ”米噸有點不敢相信了。
“米老爺可以再想想,決定了,再找我?!闭f完,神醫(yī)走到院中,從管家手中拿起拐杖,頭也不回地走了。
米噸把神醫(yī)剛才的話同管家說了。
管家告訴他,神醫(yī)臨來時說了,換頭成功后,兩個人都活著,只是少爺?shù)纳眢w還是米白的,頭換成別人的。
“能行嗎?”米噸一臉懷疑。
“不成,他愿意用性命抵少爺?shù)拿?。”管家認真地說。
“他圖啥呢?”米噸又問。
“圖名唄!”管家說。
“到哪兒找神醫(yī)說的男孩呢?”米老爺心動了。
“這不需老爺操心。您忘了?我家的孩子不就是和少爺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惫芗屹N身上前,小聲說。
“按神醫(yī)說的辦吧?!泵讎嵪?,神醫(yī)圖名,管家圖啥呢?
神醫(yī)帶著少爺和男孩進了后院。
那男孩真是管家的兒子嗎?米噸本想問問管家,想想,還是搖了搖頭。
管家安排人將吃的食物送至院門前,由神醫(yī)自取。整個米家都知道神醫(yī)在為少爺換頭,外人是不能走進后院的。
院中杏樹枝條上的花苞爭著鼓起來,有花尖頂?shù)酱u墻上,疼得樹干皺起了眉頭。
米噸天天在佛前燒香,為米白祈福。
當(dāng)杏樹綻開第一朵粉色的花朵時,院門打開,不見神醫(yī),出來兩少年。
“神醫(yī)呢?”米噸問。
“我頭不痛了,他就走了。”穿著米白衣服的少年說。
“他把我的頭換走了?!鄙袼泼装椎纳倌曛钢鴮Ψ降哪X袋說。
望著兩個衣著不同、面容神似的米白,米噸又驚又喜。
管家更是驚訝得張大嘴巴。
少年抬步要走。米噸拉住他:“你去哪兒?”
“去找?guī)煾?。”少年回答得很干脆?/p>
“你怎么能把米白的身體帶走呢?”米噸不放手,轉(zhuǎn)臉望著米白。在他心里,手里拉的少年也是米白?,F(xiàn)在好了,米白的身體一分為二,走了哪個,他都舍不得。
“你們不要走了?!泵讎嵳f,“是米都歸倉哩!”
少年就留下了。大家叫他米倉,米白還叫米白。待在米家的少年,閑不住,他對米噸說:“我想開家醫(yī)館。”
“你懂醫(yī)?”
“自小長在醫(yī)館,學(xué)過。”
“你怎么會流浪街頭?”
“隨師父坐船順濉河去揚州給人治病,船過泗州,遭遇風(fēng)浪,師父無音訊,才會流浪泗州城?!闭f到這兒,米倉眼神有些傷感。
“你想開,就開吧。米家還就缺個醫(yī)館呢!”米噸高興地說。
“開醫(yī)館,讓米白幫忙吧?!泵讉}不舍地看看米白。
米噸知道,米倉離不開米白了。
米倉在東大街開了醫(yī)館,名曰:暖春堂。有錢沒錢,只要有病人來,都給醫(yī)治。
管家貼著米噸耳邊說:“米倉看病,不賺錢哩!”
“發(fā)現(xiàn)沒有?米白真的不傻了呀!”米噸像是問管家,更像是自言自語。
去暖春堂抓藥時,管家細一瞅米白,幫著米倉包藥,麻利著呢。泗州人說,這兩少年就是一對雙胞胎。每當(dāng)聽到這話,管家就不由想到神醫(yī)沖著他兒子直搖頭那一幕。兒子和少爺生于同一天,不假哩。
望著變得越來越白凈的米倉,管家似乎明白了什么。
選自《小說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