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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爾倫在中國的譯介與研究

2019-01-07 06:24田子玄
文教資料 2019年24期
關鍵詞:音樂性象征主義譯介

田子玄

摘? ? 要: 被譽為“詩人王子”的法國詩人——保爾·魏爾倫,于二十世紀二十年代進入中國新詩的視野。魏爾倫詩歌作品中所呈現出的“音樂性”和“模糊詩學”一直備受中國詩人的青睞,但國內關于魏爾倫的研究仍處在初級階段。本文通過對中國知網上現有的關于魏爾倫詩歌研究的文章進行分析,歸納了目前研究者們的主要關注點,并提出了魏爾倫研究未來的發(fā)展方向。

關鍵詞: 魏爾倫? ? 譯介? ? 象征主義? ? 音樂性

引言

保爾·魏爾倫(1844-1896)是法國象征主義詩歌的代表詩人。他14歲開始寫詩,1866年發(fā)表第一部詩集《感傷集》(Les poèmes saturniens),之后先后發(fā)表了詩集《戲裝游樂園》(Fêtes galantes),《美好的歌》(La bonne chanson),《無詞浪漫曲》(Romances sans parole),《智慧集》(Sagesse Amour Bonheur),《平行集》(Parallèlement)等,其詩歌“或如命如幻,或如泣如訴,采用象征與暗示的手法,以回旋往復的旋律,表達詩人感傷、苦悶的情調,幻化出想象的真實,塑造出心靈的風景畫”(由權,2007)。其“音樂性高于一切”的詩歌主張備受人們關注,在中國也激起了回音。魏爾倫與中國讀者的首次會面應追溯至1920年,在耿濟之從俄文轉譯的《藝術論》(托爾斯泰著)中,出現了魏爾倫的名作《詩的藝術》(Art poétique)和《在無限中》(Dans linterminable)。

一、魏爾倫在中國的譯介

國內對于魏爾倫詩歌的最早翻譯當屬1921年3月《少年中國》刊發(fā)的周太玄所譯《秋歌》(Chanson dautomne),《他哭泣在我心里》(Il pleure dans mon coeur)。隨后又有田漢、李思純、李金發(fā)、小惠、王獨清、戴望舒、侯佩尹等人翻譯了魏爾倫的其他代表詩作,如《感傷的幽會》(Colloque sentimental)等。與此同時,對于魏爾倫生平及詩歌理念的介紹,也開始見諸報端,如李璜在編寫的《法國文學史》(1922)中,首次將蘭波、魏爾倫、馬拉美(當時三人的譯名分別為:爾朗博、威爾乃侖、馬那爾麥)定義為象征派三大詩人,并稱“威爾乃侖是一個富于情感的詩人……他要把格律打破,以便說他心頭所能感覺,智慧所能了解的事物。因此他的詩歌的‘柔和就好像一個人在思想;雖然覺得似夢魂的幻緲,但是這些夢魂全是他生命堅實的影子”。此外,還有鄭振鐸、許躋青、李青崖、徐霞村、張若茗等在編撰的文學史籍或者所著文章中簡單介紹了魏爾倫,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當屬張若茗的文章《法國象征派三大詩人鮑德萊爾、魏爾萊諾與懶苞》(1937)。他認為遠古時代的大眾歌謠是魏爾倫的創(chuàng)作源泉,與“帕納斯派”和浪漫主義不同的是,魏爾倫認為過于豐富的韻腳阻礙了詩人才情的發(fā)揮,他更偏愛“疊韻”等在法國傳統(tǒng)詩歌中并不常見的押韻方式。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后,中國詩壇對魏爾倫的介紹進入了沉寂階段。魏爾倫詩歌中的感傷、憂郁和頹廢,顯然不符合當時的社會訴求,在這個階段,唯一為魏爾倫發(fā)過聲的是董每戡。在著作《西洋詩歌簡史》(1950)中,董將魏爾倫視為“象征派的第一個領袖,較波特萊爾更頹廢”“他幾乎是個典型的頹廢派詩人,??嘤陟`肉相克”。

進入二十世紀下半葉,尤其是文學發(fā)展的新時期以來,中國對魏爾倫作品的翻譯進入了相對成熟的階段。繼范希衡在著作《法國近代名家詩選》(1981)中翻譯了魏爾倫三首詩歌(《忘了的小曲》《天在那邊屋頂上呵》《傷感的對話》)之后,魏爾倫和他的詩作又重新走入了大眾視野。之后,梁宗岱在作品《梁宗岱譯詩集》(1983)中,羅洛在《外國詩》(1983)都收錄了自己所譯的魏爾倫詩歌,但這個階段,魏爾倫的詩歌翻譯依然顯得零散,只出現在一些報紙雜志上或者譯集里。這種情況直到羅洛所譯《魏爾倫詩選》(1987)的出現才被打破。在這本譯詩選中,羅洛引用了魏爾倫生前好友——法蘭西學院院士弗朗索瓦·科佩對于魏爾倫的評價:“他創(chuàng)造了獨具特色的詩,一種既樸實又敏銳的詩,具有各種色調,能引起最細微的神經的顫動,激起轉瞬即逝的心靈的回聲……”值得注意的是,在黃晉凱、張秉真、楊恒達所編的《象征主義·意象派》中,除了收錄魏爾倫的詩歌之外,還收錄了魏爾倫論文1篇《加布里埃爾·維凱爾的〈在那美麗的叢林里〉》——這是中國學者第一次翻譯魏爾倫的論文。之后出現的其他魏爾倫詩歌譯本還有:《多情的漫步——法國象征派詩選》(飛白、小躍譯,1992),該詩選收錄了魏爾倫、蘭波和馬拉美三位詩人的作品,其中魏爾倫的作品有《永不再》《三年后》《我熟悉的夢》等55首;《魏爾倫詩選》(丁天缺譯,1998);《這無窮盡的平原的沉寂——魏爾倫詩選》(羅洛譯,2017)。

總體上,魏爾倫在中國的譯介呈現出以下兩個特點:

(一)譯介范圍擴大。從魏爾倫詩歌的譯介來看:二十世紀二十年代到三十年代,魏爾倫最負盛名的作品——《秋歌》被多人翻譯、復譯,這首詩還影響了中國新詩詩人如戴望舒、邵洵美等的詩歌創(chuàng)作。從四十年代開始,魏爾倫的其他詩作被先后譯成中文,如不為人所熟知的《獄中》①就先后被端木蕻良、張君傳所翻譯;值得一提的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魏爾倫的論文《加布里埃爾·維凱爾的〈在那美麗的叢林里〉》被翻譯成中文;新千年,由阿蘭·比于齊納(Alain Buisine)寫成的《魏爾倫傳》(Verlaine, histoire dun corps)也有了中譯本,這本書帶著人們回顧了魏爾倫痛苦掙扎的一生,對他性格、思想、情感的兩面性進行了深入的剖析,為象征主義詩歌、帕爾納斯派詩歌的研究提供了豐富的史料。

在譯介魏爾倫作品的同時,也出現了國外對于魏爾倫及其作品評論的譯介,這其中較為重要的文獻有:蕭石君譯,英國文論家Arthur Symons所作的《魏爾倫》(南京《文藝月刊》創(chuàng)刊號(1930年8月15日版)②;卞之琳譯,英國評傳名家Harold Nicolson所作的《魏爾倫與象征主義》(載于1932年11月1日《新月》第4卷第4期)。

(二)出版形式的變化。二十世紀二十年代以前,對于魏爾倫的譯介多出現在報紙雜志上,如《少年中國》《現代文學》等;或者出現在學者編纂的文學史籍中,如《法國文學史》③《近代歐洲文藝思潮史綱》④,鮮少有系統(tǒng)性的專門介紹。八十年代初,同其他詩人一起,魏爾倫的詩歌開始出現在一些名家的譯詩集里,如梁宗岱、范希衡等;八十年代末,才有了魏爾倫譯詩的單行本,即羅洛的《魏爾倫詩集》,并且該詩集在2017年進行了重版,即《這無窮盡的平原的沉寂——魏爾倫詩選》(羅洛譯,2017)。

到目前為止,國內對于魏爾倫詩歌的翻譯多以節(jié)譯為主,并沒有分詩集進行翻譯,這使國內讀者無法讀到最完整的魏詩作品,更不能從明顯改變的詩集風格中感受到魏詩的獨特魅力,以及詩人跌宕起伏的一生。此外,國內對于法國文論界關于魏爾倫的評述文章還沒有進行譯介,如法國文論家Jean-Pierre Richard在作品Poesie et Profondeur中就有專門的章節(jié)(“Fadeur de Verlaine”)用來論述魏爾倫的詩學思想,這值得引起中國學者關注。

二、國內的魏爾倫研究現狀

中國學界對于魏爾倫詩學思想的研究遠遠滯后于魏詩在中國的譯介:據統(tǒng)計表明,國內對于魏爾倫詩學思想的介紹與研究始于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張英倫所著《法國象征主義詩歌概觀》(1981)一文中將魏爾倫、波德萊爾、蘭波視為“法國象征主義的三位大師”,并提出了魏爾倫詩歌中富含“流動性的形象”,以及魏爾倫對于詩歌“音樂性”孜孜不倦的追求。值得一提的是,該文還介紹了魏詩《詩的藝術》,并將此詩定義為“象征主義詩歌的一塊理論基石”,因為這幾乎體現了象征主義的全部特色:詩句的音樂性、內容的模糊性、形象的流動性。如今看來,這篇文章譯介特色還是頗為濃厚的,它揭開了國內魏爾倫研究的序幕。此外,八十年代較為重要的文獻資料還有:《象征派詩舉隅》(施康強,1983);《譯詩漫筆——談談詩感》(飛白⑤,1984);《譯詩的形式瑣談——魏爾倫一首抒情詩的翻譯賞析》(張英進,1986);《用文字譜寫“無詞曲”的魔術——魏爾倫詩歌藝術探微》(飛白,1988);《象征主義的存在》(保爾·瓦雷里著,金絲燕、郭宏安譯,1989)。整個八十年代,國內對于魏爾倫詩學思想的研究呈現出如下兩個特點:1.從研究者群體看:此階段的研究多由翻譯家完成,如飛白、郭宏安,大多從詩歌翻譯的經驗出發(fā),整體研究仍停留在翻譯、解釋的階段;2.從研究方向看:此階段的研究多以整體介紹法國象征主義為開篇,對魏爾倫的專門性研究比較少。

從九十年代開始,隨著國內對法國象征主義研究及對中國新詩所受外來影響研究的不斷深化和擴展,魏爾倫研究的相關論文逐漸增多,這其中最受關注的議題是:在比較文學視野下,魏爾倫對中國新詩詩人李金發(fā)和戴望舒的影響,魏爾倫之于前者,是“名譽老師”,是詩情的遷移和影響,是“與古老《詩經》相近的自由詩體與詩歌的音樂性”,是“與中國文化并不沖撞的抒情性及異國情調”(金絲燕,1994);魏爾倫之于后者,是有著“音樂性”的共同追求,學界一致認為,戴望舒的代表作《雨巷》中所體現的“音樂美”有著“魏爾倫式的獨特音節(jié)”(金絲燕,1994)。除開上文所引《文學接受與文化過濾——中國對法國象征主義詩歌的接受》(金絲燕,1994)之外,還有諸如《法國文學與中國》(錢林森,1990);《心靈詠嘆調——魏爾倫的抒情詩》(鄭克魯,1991);《西方現代主義文學在中國》(袁可嘉,1992);《補憾——魏爾倫一首小詩的漢譯評析》(袁莉,1994);《心靈詠嘆與音樂性的結合——魏爾倫的詩歌創(chuàng)作》(鄭克魯,1995);《詩為心聲——從魏爾倫的愛情詩看其心路歷程》(閻敏,1999)等重要文獻??傮w來說,九十年代魏爾倫的研究不再只是譯介,開始深入至魏爾倫的詩學特色(盡管魏爾倫這一生并未形成自己專屬的詩學理論)。尤其是在比較文學學科的視域下,魏爾倫研究有了新的特色,魏爾倫詩歌中所體現出來的“音樂美”“印象美”“朦朧美”帶給了中國新詩新的發(fā)展啟示。

進入新千年,魏爾倫研究迎來了一個小高潮:研究性論文數量持續(xù)增加,且研究深度和廣度都有所改觀。2000年至2004年,國內的魏爾倫研究依然以“比較文學下的魏爾倫對中國新詩的影響”為主,其間有一些論述較為深刻,影響較大的論文,如:《卞之琳與法國象征主義》(江弱水,2000)一文中詳細論述了魏爾倫對卞之琳詩歌創(chuàng)作的影響,尤其是卞之琳在1932年秋冬到1933年所寫就的詩歌,“風格技巧上已非常接近于魏爾倫式的‘灰色的詩歌”。從2005年起,國內開始出現了魏爾倫的專門性研究,主要方向為:(1)魏爾倫的詩學思想探究,重要論文有《魏爾倫的詩歌特點及其在中國的譯介情況》(唐英,2009)對魏爾倫的詩歌特征進行了總結:魏爾倫的詩歌具有音樂性,他用“有色彩、有音響的詩歌語言”詠嘆出憂郁的心靈之歌,雖然大多數象征主義詩歌都晦澀難懂,但魏爾倫的詩歌卻“自然流暢、舒卷自如,不見矯揉造作的斧鑿痕跡?!?《試論魏爾倫詩歌美學思想的形成與演變》(戶思社,2012)就對魏爾倫“音樂高于一切”的詩學主張進行了歷時性的分析;(2)跨學科背景下(詩學、音樂學等)魏爾倫詩歌中的“音樂性”研究:《不一樣的月光——德彪西與福雷藝術曲〈月光〉的比較》(王希,2017)中提到“《月光》集中體現著魏爾倫敏銳的、多愁善感的靈魂和他的具有特色的象征主義寫作手法”。作為兩派截然不同風格音樂的代表,德彪西與福雷都對魏爾倫的詩歌進行了大膽改造,這充分體現了魏爾倫詩歌中富含的音樂性讓他的詩歌充滿了多種可能性,也為未來魏爾倫的研究方向提出了新的思路。

三、結語

回望魏爾倫的譯介與研究歷程,筆者發(fā)現,比起其他法國象征主義大將(如波德萊爾、蘭波等),魏爾倫的研究稍顯單薄與平淡,且存在一些問題,比如研究結構不夠合理,研究內涵不夠深刻等。從研究方法來說,大多數研究停留在譯介研究,或者“魏爾倫對中國新詩影響”層面,鮮有基于詩歌文本的系統(tǒng)性研究。文本是文學研究的基石,如若沒有詳細深刻的文本研究,則文學研究在某種程度上會成為“無源之水”。除此之外,國內的魏爾倫研究的著力點在于其“音樂性”“模糊性”,但始終籠罩著魏詩的一種“朦朧性”(國外有研究稱之為“印象主義詩學”)鮮少有人提及,甚至當我們把詩人歌頌美好的詩歌和他人生的高低起伏聯系在一起時,我們還體味到了一種“魏爾倫式的烏托邦”……

魏爾倫在法國詩歌發(fā)展進程中處于獨特的位置,他被譽為“詩歌王子”,為法國象征主義詩歌的發(fā)展提供了新的動力和方向。從語言層面來說,他對法國傳統(tǒng)詩歌語言進行了大改造。他深受人們的喜愛,如法國學者Barre André在作品《象征主義》(Le symbolisme)中將魏爾倫稱為“象征主義大師”;法國現當代詩人Yves Bonnefoy多次在公開演講中認為“魏爾倫是一位被忽略了的‘天才詩人”。批評與贊美總是相生相依的,法國文學界對魏爾倫持有不少保留意見,不少學者對其毫不理智的生活作風予以批判,并認為這樣的生活態(tài)度,在某種意義上,削弱了魏爾倫在法國文壇的地位,浪費了他的詩歌天賦。這樣一位在法國文學史上既傳統(tǒng)又現代的詩人,在中國新詩視野下“既可愛又親切”(卞之琳語)的詩人,值得引起人們更多的關注。

注釋:

①1946年,端木蕻良譯魏爾倫詩歌《獄里》,該詩載于1946年7月1日《文藝生活》上海光復版第6期(總第24號);1947年,張君川譯魏詩《獄中》,該詩載于1948年4月上?!对妱?chuàng)造》第10期“美麗的敦河呵”專號。

②該文次年收入華胥社編《華胥社文藝論集》,該文主要描述魏爾倫的性格特征和心理矛盾,同時也評價“魏爾倫絕不是一個理論家……他只有他的預感……他用他的一切官能吮吸這個世界……他在詩句中創(chuàng)造描寫自然的新聲……詩格的解放是魏爾倫的勛績之一”。

③由徐霞村編纂的《法國文學史》,上海:北新書局,1930年7月初版。

④由高滔編纂的《近代歐洲文藝思潮史綱》,北京:北平著者書店,1932年初版。

⑤飛白,翻譯家,曾出版過魏爾倫譯詩集。

所屬基金:2017年湖南省社科一般基金

名稱:保爾·魏爾倫在中國的譯介與接收(1920-1940)

編號:17YBA1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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