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義海
(閩江學(xué)院 漢語國際教育研究所,福建 福州 350108)
自釋指在口語交際或書面行文過程中,說者或作者自己對話語中的某一問題進行解釋的一種修辭格式或行文條例。
“這種夾在正文中解釋詞義”的修辭方式,“有許多優(yōu)點:對于正文來說,它不僅可以避免由于文外加注而造成的支離破碎的毛病,而且可以起到條目分明、渲染周到的積極作用,有時還可以使語法結(jié)構(gòu)富于變化,把思想表達得更準確、鮮明、生動?!盵1](P83)
具有上述優(yōu)點的這種行文條例,曾經(jīng)引起一些學(xué)術(shù)名家的注意。楊樹達先生著《漢文文言修辭學(xué)》,設(shè)立“自釋”之名并將它分為釋人、釋地與釋事三種類型[2](P168-170),對它進行了系統(tǒng)研究。陸宗達先生又以“保存在文獻正文中的訓(xùn)詁內(nèi)容”為題,從訓(xùn)詁的角度,對它進行了闡釋,并特意強調(diào)其研究意義:“對于訓(xùn)詁學(xué)來說,它是可貴的財富。我們?nèi)绻堰@些方面的資料收集起來,總結(jié)它的規(guī)則,闡明它的體例,以進一步理解訓(xùn)詁的意義,探討解釋的奧妙,對于訓(xùn)詁學(xué)的發(fā)展一定有較大的幫助。”[1](P83)
筆者將先輩學(xué)者關(guān)于包括“自釋”在內(nèi)的修辭格式的研究都為一編,繼而草擬先秦漢語書面文獻修辭框架,并以之為參照系,對西周長銘金文的修辭格式進行了系統(tǒng)梳理,進而對先秦漢語自釋修辭的類型及其發(fā)展進程有了初步了解。今謹呈奉一管之見,以期深化辭格的研究,并對漢語辭章學(xué)、文體學(xué)的研究有所補益;敬請方家通人賜教指正。
自釋這一行文條例,在甲骨文中已有出現(xiàn)。由此形成的自釋句,就筆者所見而言,均用以自釋名物。
最早發(fā)現(xiàn)甲骨文中存在自釋現(xiàn)象的,是陳夢家先生。陳先生指出:“卜辭的‘曰’字有兩種用法:一是一般的動詞,如:‘王其侑曰多尹,若’(乙867)‘勿曰之’(佚524)‘曰’義為‘謂’,而‘王曰’‘王占曰’之‘曰’則義為‘說’。一是介于兩個名詞之間,表示等同的關(guān)系,如:‘月一正曰食麥’(下一·五)、‘兒先且曰吹……雀子曰壹,壹弟曰啟……’(庫1506)、‘帚妥子曰’(乙4856)、‘帚妥子亡若——帚妥子曰羅若’(粹1240)、‘貞帝于東方曰析,風(fēng)曰劦’(合261)。此又可分為二:(甲)有動詞‘叫’義,如正月叫做食麥,雀之子叫做壹……近乎系詞‘是’;(乙)由系詞而發(fā)展為近乎連詞而表示同位關(guān)系者,如‘帚妥子曰羅’是‘若’的主詞,‘東方曰析’‘風(fēng)曰劦’是帝的間接賓詞,……以上‘曰’字的用法,和西周金文相同?!盵3](P4)按:具有表示陳先生所說“等同關(guān)系”的“曰”的用法,確實“和西周金文相同”,正如陳先生所說,這在下文“自釋人物的身份名號”所征引的曶鼎銘與師簋銘中可以清楚地看到。
甲骨文中的自釋句,除前引陳氏所揭外,筆者僅見以下數(shù)例:
翌乙酉侑伐于五示——上甲、成、大丁、大甲、祖乙?(《合》248正)
己丑卜,大貞:于五示告——丁、祖乙、祖丁、羌甲、祖辛?(《合》22911)
……酉……九示——自大乙至丁祖?(《合》20065)
貞:帝于東方曰析風(fēng)曰劦禱年?貞:帝于西方曰丯風(fēng)曰彝禱年?貞:帝于北方曰伏風(fēng)曰伇禱年?貞:帝于南方曰因風(fēng)曰凱禱年?(《合》14295)
第六例比較復(fù)雜,需要專門加以討論。就章法而言,第六例是關(guān)于禘祭以禱年的選貞卜辭。因此,“貞”后的占卜內(nèi)容不當(dāng)讀斷,因為如果讀“禘于東方曰析,風(fēng)曰劦,禱年?”則下文的“禱年”無法在上下文中文意貫通。如果讀“禘于東方曰析,風(fēng)曰劦,禱年”;無法與《合》14294片所記“東方曰析風(fēng)曰協(xié),南方曰因風(fēng)曰凱,西方曰丯風(fēng)曰彝,北方曰伏風(fēng)曰伇”通貫,因為這種讀法,使人不知禘祭的對象是誰:是“某方”還是“風(fēng)”?如果是“某方”,則“風(fēng)曰”在句中又有何作用與意義?如果是“風(fēng)”,為什么還要特意強調(diào)“方位”與風(fēng)的不同名稱?這些都是必須搞清楚的問題。筆者拙見,禘祭的是“風(fēng)”,它前面的方位名詞必須出現(xiàn),以便通過稱謂的別白來明確其指稱對象——另外,正是因為要明確“風(fēng)”的指稱對象,所以,這一版卜辭中才有了那些“風(fēng)”的不同名稱。所以,第六例所記這次占卜的目的,在于通過選擇禘祭的哪一種“風(fēng)”以禱年。
西周五十字以上長銘金文中的自釋,有自釋人物、自釋行事與自釋事物三種情況。
⒈自釋人物
西周長銘金文中對人物的解釋,包括指稱范圍(含品類)、身份名號兩個方面。
⑴自釋人物的指稱范圍
大盂鼎(《集成》5.2837):“易女邦司四白,人鬲自馭至于庶人六百又五十又九夫。易夷司王臣十又三白,人鬲千又五十夫。”按:“自馭至于庶人”,用以自釋“人鬲”這一類人物的指稱范圍:從馭者到庶人。
邢侯簋(《集成》8.4241):“易臣三品:州人重人庸人?!薄躲懳倪x》66:“三品:指三類。即州人、人、庸人,以氏族為品類用作賞賜,乃是種族奴隸?!墩f文·口部》:‘品,眾庶也?!盵4](P45)按:“州人重人庸人”,用以釋說“臣三品”的品類種姓。
夨令方彝(《集成》16.9901):“隹八月,辰在甲申,王令周公子明保尹三事四方,受卿士僚…… 舍三事令,眔卿士僚、眔諸尹、眔里君、眔百工、眔諸侯:侯甸男,舍四方令?!薄断悼肌ち钜汀罚骸啊稌ぞ普a》言‘越在外服,侯、甸、男、衛(wèi)、邦伯;越在內(nèi)服,百僚、庶尹、惟亞、惟服、宗工、越百姓、里居’,與本銘所列職名大抵相同?!睢⒌?、男、衛(wèi)、邦伯’即本銘之‘諸侯:侯、甸、男?!卑矗骸昂畹槟小笔怯门e隅的方法來自釋“諸侯”的品類。
盠方彝(《集成》16.9899.2):“王冊令尹賜盠赤巿幽亢、攸勒,曰:‘用司六師王行、參有司:司土、司馬、司工?!薄稊啻?22:“參有司即三司,明指‘司土、司馬、司工’,即《尚書·立政》之‘司徒、司馬、司空’,其順序亦同?!卑矗骸八就剿抉R司空”,銘中用以解釋“三有司”這一數(shù)概而來的名詞。
⑵自釋人物身份名號
曶鼎(《集成》5.2838):“匡廼稽首于曶?!梦逄铮帽娨环蛟灰?,用臣曰疐、[曰]朏、曰奠?!唬骸盟姆?。’”按:益是“眾”的名字,疐、朏、奠是“臣”的名字。
班簋(《集成》8.4341):“班非敢抑,唯作昭考爽——謚曰大政?!薄妒氛鳌ぐ囿罚骸按苏芽技疵?,毛伯班之父,作器時毛公已死,所以稱昭考?!墩f文》:‘爽,明也?!媸侵u的本字……[謚曰大政,]這是毛伯班為毛公加的謚?!卑矗骸爸u曰大政”,銘中用以釋說昭考的謚號。
⒉自釋行事
西周長銘金文對行事的解釋,包括動作行為的范圍、方式、情形與因由四個方面。
⑴自釋動作的范圍
大盂鼎(《集成》5.2837):“盂,乃召夾——尸司戎,敏誎罰訟——夙夕召我一人烝四方。”按:“尸司戎”與“敏誎罰訟”的意思是管理軍隊慎處罰訟,是康王在冊命的過程中解釋要求盂“召夾”亦即輔佐自己的兩個方面。
同簋(《集成》8.4271):“王命同‘左右吳大父司場林虞牧,自淲東至于河,厥逆致于玄水?!薄断悼肌ね罚骸皽W殆即陜西之洛水,其流域約與河道平行而在其西,東南流入渭以達于河……逆當(dāng)讀為朔。玄水當(dāng)即今之延水,《水經(jīng)》之奢延水也。《經(jīng)》云‘河水又南,離石縣西,奢延水注之?!蹲ⅰ吩啤渡胶=?jīng)》所謂生水出孟山者也?!仙郊茨擞凵街`。此言‘自洛東至于河,厥逆至于玄水’,正由玄洛河渭天然形成一區(qū)域。疑古吳(即虞虢之虞)之封域本在河西,后乃改食河?xùn)|也?!盵5](P87)《銘文選》233:“自淲東至于河:從淲水向東一直到黃河。此與下句‘厥逆致于玄水’都說的是王令同輔助吳大父掌管農(nóng)囿、林麓、山澤和放牧的具體區(qū)域?!盵4](P63)
⑵自釋動作行為的方式
格伯簋(《集成》8.4264):“格伯履——殹妊彶□厥從格伯按彶甸。”《銘文選》210:“殹妊彶□厥從格白按彶甸:殹妊及□隨格伯察行其田?!卑矗骸皻∪褟病踟蕪母癫磸驳椤?,是格伯履田的方式。
天亡簋(《集成》8.4261):“王祀于天室,降天亡佑,王衣祀于王丕顯考文王,事喜帝?!薄妒氛鳌る摅罚骸跋布贋轲劊墩f文》:‘酒食也?!肿骷Y,《詩·玄鳥》:‘大糦是承,’《韓詩》:‘糦,大祭也。’帝假為禘,《爾雅·釋天》:‘禘,大祭也。’禘祭有多種,此稱饎禘是用酒食為祭,是屬于殷祭的禘。”按:“事喜禘”,用以解釋“王殷祀于王不顯考文王”的方式是用酒食禘祭。
乖伯簋(《集成》8.4331):“乖伯,朕丕顯祖文武,膺受大命,乃祖克弼先王,翼自它邦,又于大命?!卑矗骸耙碜运睢保詺w國乖伯的先祖自異族輔弼文王武王,這里用以說明“弼”的方式:在外國而不是在周國。這說明,歸國在周王朝滅商時,曾給予了響應(yīng)與支持。
⑶自釋動作行為的情形
令鼎(《集成》5.2803):“王大耤農(nóng)于諆田,餳,王射——有司眔師氏小子合射?!卑矗骸坝兴颈o師氏小子合射”,是對上文“王射”的補充性釋說,意思是說,除了昭王,還有一班人作為另一方參與了射禮。
令鼎(《集成》5.2803):“王歸自諆田——王馭溓仲仆,令眔奮先馬走?!卑矗骸巴躐S溓仲仆,令眔奮先馬走”兩句,是作器者在行文之中解釋昭王從諆田返回的情形:王的馭者溓仲駕著車子、令與奮這兩個人在馬的前面跑著領(lǐng)路。
⑷自釋動作行為的因由
⒊自釋事物
西周長銘金文中對事物的解釋,包括功用、特點、名稱幾個方面。
⑴自釋事物的功用
靜簋(《集成》8.4273):“丁卯,王令靜司射學(xué)宮——小子眔服眔小臣眔尸仆學(xué)射?!卑矗骸靶∽颖o服眔小臣眔尸仆學(xué)射”是一班人同時施行“學(xué)射”這一動作。既然是“學(xué)射”,就一定有人教、有地方學(xué)。因此,本句與前面的“靜司射學(xué)宮”相系聯(lián),是對前文“學(xué)宮”的解釋,用以說明“學(xué)宮”是學(xué)射的處所,其功用在于“學(xué)射”。
大盂鼎(《集成》5.2837):“賜汝鬯一卣,冂、衣、巿、舄、車、馬。賜乃祖南公旗,用狩。賜汝邦司四伯,人鬲自馭至于庶人六百又五十又九夫。賜夷司王臣十又三伯,人鬲千又五十夫?!卑矗骸坝冕鳌?,說明“旗”的作用在于“狩”。
⑵自釋事物的特點
⑶自釋事物的名稱
南宮乎鐘(《集成》1.181):“司徒南宮乎作大林協(xié)鐘——茲鐘名曰無?!薄躲懳倪x》446:“無:是睪的初文,與射音同可通。此無為律名,即黃鐘十二律之無射律?!?/p>
在西周至戰(zhàn)國時期書面文獻中,筆者所見的自釋句,有自釋人物、自釋行事、自釋事物,以及自釋地名和自釋概念五種類型。
⒈自釋人物句的發(fā)展
春秋戰(zhàn)國時期用以釋人的自釋句,較西周金文有了長足的發(fā)展,由自釋人物的“指稱范圍”與“身份名號”,延展到了“身份”“特點”“形貌”“情狀”“指稱”“所屬”等方面。
《左傳·宣公十五年》:“秋,七月,秦桓公伐晉,次于輔氏。壬午,晉侯治兵于稷,以略狄土,立黎侯而還。及雒,魏顆敗秦師于輔氏,獲杜回——秦之力人也?!卑矗骸扒刂θ恕?,自釋“杜回”的特點“有力”、身份“力人”及其所屬國別“秦”。
《左傳·莊公十八年》:“虢公、晉侯、鄭伯使原莊公逆王后于陳,陳媯歸于京師——實惠后。”按:“惠后”,就是上文的“陳媯”,亦即前文的“王后”。文中用它來釋說“陳媯”在王室中的身份。
《戰(zhàn)國策·齊策》:“鄒忌——修八尺有余而形貌昳麗——朝服衣冠,窺鏡,謂其妻曰:‘我孰與城北徐公美?’”按:就文脈而言,本句意為鄒忌在“朝服衣冠”“窺鏡”之時問其妻自己與徐公孰美。因此,本句的“修八尺有余而形貌昳麗”,便應(yīng)是文中自釋鄒忌形貌的語句。
《戰(zhàn)國策·齊策》:“其妻曰:‘君美甚,徐公何能及君也!’——城北徐公,齊國之美麗者也?!卑矗骸褒R國之美麗者也”,是文中插入對前文“徐公”形貌特點的概述。
《呂氏春秋·仲冬紀》:“紂之同母三人:其長曰微子啟,其次曰中衍,其次曰受德——受德乃紂也?!卑矗骸笆艿履思q也”,用以自釋“受德”的名字。
《國語·魯語下》:“公父文伯退朝,朝其母,其母方績?!卑矗骸墩f文·糸部》:“績,緝也?!倍巫ⅲ骸翱冎苑e也,積短為長,積少為多?!卑矗嚎冎赴崖榛蚱渌w維搓捻成繩或線;“方績”,用以自釋“其母”的狀態(tài)情貌。
《國語·晉語三》:“是故殺丕鄭及七輿大夫:共華、賈華、叔堅、騅顓、累虎、特宮、山祁,皆里、丕之黨也。丕豹出奔晉?!卑矗何闹械摹肮踩A”“山祁”等,用以自釋前文“七輿大夫”的指稱對象,“皆里、丕之黨”,用以釋說“丕鄭及七輿大夫”所屬的政治團體。
⒉自釋行事句的發(fā)展
自西周到戰(zhàn)國的書面文獻中,筆者發(fā)現(xiàn)的自釋行事句,有西周長銘金文中所無的自釋目的一類。
《詩·周頌·載芟》:“載芟載柞,其耕澤澤。”鄭箋云:“成王之時,萬民樂治田業(yè)。將耕,先始芟柞其草木,土氣烝達而和,耕之則澤澤然解散?!笨资柙唬骸懊詾橹芄赏踔畷r,耕籍以勸下民祈社而求谷實,故其時之民樂治田業(yè),于是始芟其所田之草,始除其所田之木,待其氣烝達然后耕之,其耕則釋釋然土皆解散。”按:孔疏中的“待”,透露出“芟”也就是“芟其所田之草”與“柞”也就是“除其所田之木”的目的在于耕作之后“釋釋然土皆解散。”
《孟子·滕文公上》:“人之有道也,飽食暖衣逸居而無教,則近于禽獸。圣人憂之,使契為司徒,教以人倫: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壁w注:“司徒主人,教以人事。父父子子,君君臣臣,夫夫婦婦,兄兄弟弟,朋友貴信,是為契之所教也?!卑矗喝藗?,趙注:“人事也,猶《洪范》曰‘彝倫攸序’,謂其常事有序者也”,指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與準則,“父父子子”“君君臣臣”“夫夫婦婦”“兄兄弟弟”“朋友貴信”等,正是契“教以人倫”的目的:出現(xiàn)正常的人際關(guān)系。
⒊自釋地名句的出現(xiàn)
進入春秋之后,書面文獻中又出現(xiàn)了用以“自釋地名”這類句子。
《左傳·昭公九年》:“二月庚申,楚公子棄疾遷許于夷——實城父?!?/p>
《左傳·昭公十八年》:“冬,楚公子使王子勝遷許于析——實白羽?!?/p>
《左傳·定公十年》:“夏,公會齊侯于祝其——實夾谷?!?/p>
《左傳·定公十三年》:“齊侯、衛(wèi)侯次于垂葭——實郹氏?!倍抛ⅲ骸按馆?,改名郹氏。高平鉅野縣西南有郹亭。”孔疏:“正義曰:《釋例》曰:‘經(jīng)書所改之名,則傳以“實”名之?!斑w許于夷,實城父”“齊侯、衛(wèi)侯次于垂葭,實郹氏”之比是也。’則是先名郹氏,后名垂葭。而此云‘垂葭,改名郹氏’者,杜意以為垂葭是新改之名,本是郹氏也,故以結(jié)之,與《釋例》不違。劉炫以杜注自違《釋例》,以為地?zé)o新舊之異,止是一地二名。若如劉言,案‘遷許于夷——實城父’,經(jīng)書‘夷’。‘齊侯、衛(wèi)侯次于垂葭,實郹氏’,經(jīng)書‘垂葭’?!w許于析,實白羽’,以此準之,經(jīng)應(yīng)書‘析’,不應(yīng)書‘白羽’。‘公會齊侯于祝其,實夾谷’,經(jīng)應(yīng)書‘祝其’,不應(yīng)書‘夾谷’。杜以文同事異,故以新舊明之。劉不細尋經(jīng)傳,以規(guī)杜過,非也?!?/p>
⒋自釋概念句的出現(xiàn)
西周長銘金文中“自釋事物名稱”這一句類,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書面文獻中有了新的內(nèi)容:釋說抽象事物或概念。
《左傳·昭公元年》:“僑聞之,君子有四時:朝以聽政,晝以訪問,夕以修令,夜以安身。于是乎節(jié)宣其氣,勿使有所壅閉湫底,以露其體。茲心不爽,而昏亂百度。今無乃壹之,則生疾矣?!卑矗骸俺薄跋Α薄皶儭薄耙埂?,用以自釋前文的“四時”。
《莊子·齊物論》:“凡物,無成與毀,復(fù)通為一……曷謂一?曰:執(zhí)神而固。曷謂神?曰:盡善挾洽之謂神,萬物莫足以傾之之謂固,神固謂之圣人?!?/p>
⒌自釋論點句的出現(xiàn)
春秋以后,還出現(xiàn)了一種新的自釋類型:先提出一個觀點或命題,然后再在行文中對它予以論證。
《論語·泰伯》:“子曰:‘禹,吾無間然矣。菲飲食而致孝乎鬼神,惡衣服而致美乎黼冕,卑宮室而盡力乎溝洫。禹,吾無間然矣?!卑矗骸胺骑嬍场逼鹬痢皽箱敝?,言稱禹的品格,用以釋說前文“禹吾無間矣”這一感憾的原因。
《論語·雍也》:“子曰:‘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按:“一簞食”起至“其樂”止,言顏回甘貧樂道,是前文“賢哉回也”這一感慨性命題得以成立的基石。
《孟子·盡心下》:“孟子曰:‘不仁哉梁惠王也!仁者以其所愛及其所不愛,不仁者以其所不愛及其所愛?!卑矗骸叭收咭云渌鶒奂捌渌粣邸薄安蝗收咭云渌粣奂捌渌鶒邸?,是孟子判斷一個人是否“仁”的標準。孟子關(guān)于“不仁哉梁惠王也”這一觀點,是基于他的前述標準的。
《禮記·中庸》:“子曰:‘舜其大知也夫!舜好問而好察邇言,隱惡而揚善,執(zhí)其兩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為舜乎!”按:“舜好問”以降,在夫子看來,是舜的行事準則,是他認為舜已達到了“大知(智)”這一境界的原因。
自釋句,在商代甲骨文中僅見自釋名物一類。進入西周以后,主要有自釋人物、自釋行事與自釋事物三類。其中的自釋人物句,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出現(xiàn)新的特點,由西周時期自釋人物的“指稱范圍”與“身份名號”,延展到了自釋人物的“身份”“特點”“形貌”“情狀”“指稱”“所屬”等方面;自釋行事句,在西周時期出現(xiàn)了自釋行事的“范圍”“方式”“情形”“因由”與“目的”等種類;自釋事物句,在西周時期,有自釋具體事物的“功用”“特點”與“名稱”幾種,在春秋時期還出現(xiàn)了自釋地名這一新的類型。此外,在春秋以后書面文獻中出現(xiàn)了自釋抽象概念與自釋論點這兩種情況,它們?yōu)楹笫缹傥淖h論這一文體的出現(xiàn)提供了平臺和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