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 揚
(中國政法大學,北京 102200)
自從培根喊出“知識就是力量”,人們就要追問一門學科或一個知識體系的用處。這樣的問題,對于哲學來說是有些犯難的。哲學能有什么用處呢?它所探討的問題那樣抽象,甚至于讓人覺得有些荒謬,看起來哲學家都是些怪怪的人,怪人弄出的東西能給我們帶來什么好處?甚至于有人認為這個世界根本不需要哲學,哲學家應該從地球上消失。哲學的價值到底在哪里?近來讀了英國才子型作家阿蘭·德波頓的作品《哲學的慰藉》,發(fā)現(xiàn)這本書為我們提供了一窺哲學用處的視角。
《哲學的慰藉》并非是一部哲學著作,作者也不是哲學家,阿蘭·德波頓稱自己為隨筆作家,但這本書確是一本關于哲學的書。作者選取了六位哲學家:蘇格拉底、伊壁鳩魯、塞內加、蒙田、叔本華和尼采,通過講述這些哲學家的觀點來揭示哲學對于人生中的痛苦和不幸所能帶來的慰藉。
作者之所以選擇這六位哲學家并非因為他們可以作為哲學家的代表,或者他們的觀點有相同之處。他們在哲學觀念上是有差異的,甚至是截然相反的。但他們有一個共同點:他們是哲學的忠實的踐行者,即他們毫無疑問的是愛智慧的人。而在作者看來,哲學之所以能夠慰藉人生就是通過智慧這一途徑。此外,德波頓覺得這六位哲學家的學說他都能讀得懂,并且喜歡。就是這樣簡單、樸素而又輕松!作者討厭艱深晦澀的,讓人琢磨不透的語言。他認為一本對人有所助益的書應該是讀得懂的、直達人的內心的,唯有如此才能發(fā)揮它的功能。就讓我們跟隨作者踏上愉快的旅程一探哲學在撫平人生傷痛方面所能起到的作用吧!
人生都有哪些痛苦呢?人的痛苦無非來自兩個方面:一是主觀自找的,這是由人的欲望所引起的。我們向往金錢、名譽、地位,期待有美人相伴,希望自己具有掌控能力等等,這一切都無可厚非,欲望是人不斷進步、不斷發(fā)展的動力,但欲望若過渡膨脹就會帶領我們走向苦痛的深淵。二是外界強加的,比如遇到天災人禍、受到不公平的待遇、承受巨大的外在壓力等等,外來的痛苦無法預測,我們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會發(fā)生什么事情,而有些事情會給我們造成傷害,使我們陷于不幸之中。
哲學面對人生的痛苦和不幸能有什么用呢?它能夠消除痛苦嗎?它是止痛藥嗎?當然不是,但是哲學卻能幫助我們讀懂痛苦,進而擺脫痛苦,至少減輕痛苦帶給我們的傷害。在這一點上,哲學家就如同醫(yī)生一樣,醫(yī)生醫(yī)治患有疾病的肉體,哲學家則為我們精神上的不適尋找對癥的良藥。
就讓我們來看看各位哲學家都開出了怎樣的精神藥方。二千多年前,古希臘哲學家伊壁鳩魯將快樂作為人生的準則,并且與當時的大多數(shù)哲學家不同,他強調感官上的快樂。但是這并不意味著他會擁抱豪宅、盛宴、美人、名望或者權勢什么的,它們是不必要的,甚至是不自然的,無法增進人生的快樂?!翱鞓芬蕾囉谝恍碗s的、與心理有關的事物,而對物質的東西的依賴相對少一些”[1]在伊壁鳩魯看來,沒有什么比友誼、自由、思想更能開啟快樂的人生了,友情使我們能夠確認自我,自由使我們擺脫羈絆,而思想是最好的精神藥方,只有透過思想進行透徹的分析我們才能保持內心的安寧。這便是伊壁鳩魯為我們開出的快樂人生的藥方,有了伊壁鳩魯配制的良藥,我們便可免除由于過度追求外在的金錢、名譽、地位等等而帶來的痛苦。
也許有人會說,我對上面所說的那些東西并沒有過高的欲望,我視錢財如糞土,名譽對我似浮云,可是我仍然避免不了深陷失戀的泥潭而痛不欲生,我該怎么辦呢?別急,叔本華等著我們呢!叔本華認為,人的全部活動都受到與生俱來的求生存和繁殖的本能即生命意志的支配。生命意志是一種盲目的沖動和無限的欲求,并且是無法遏制的。若是你愛上了一個人,日思夜想,寢食難安,你所想望的是什么呢?不過是繁衍后代罷了。戀愛成功意味著按照造物的敕令可以生下一個健康的、優(yōu)良的孩子。而求愛遭拒,或者戀愛中斷,那是造物的命令,這時放棄愛情就是最好的選擇,不必為此而愁苦不堪,盡快從中解脫出來遵守造物的命令倒是明智之舉。叔本華可以說是哲學家中最為悲觀的了,浪漫而令人神往的愛情經(jīng)了叔本華的解讀變得這樣令人喪氣,不過,如果它真的能夠治愈失戀,就當它是一劑苦口良藥喝下去吧!
好吧,對于遠走的戀情可以不去糾纏它,可是那些突然飛來的橫禍怎么辦呢?這樣的災難是防不勝防的,它們所能帶來的傷痛也是巨大的,這種時候哲學還能有什么作為嗎?哲學家又能拿出怎樣的靈丹妙藥?讓我們來看看古羅馬斯多葛派哲學家塞內加是怎么做的吧!塞內加曾是尼祿皇帝的導師及顧問,這個職位讓他獲得了大量的錢財,他的生活非常富裕,有別墅和農場,昂貴的家具,美酒珍饈,生活看起來非常愜意。但是公元65年尼祿皇帝突然發(fā)狂了,他雖然沒有任何證據(jù),但仍然認為塞內加參與了一場試圖謀殺他的陰謀,命令塞內加立即自裁。真是天有不測風云,塞內加的親友聽到這個消息都大驚失色,痛哭不止,尤其是塞內加的妻子,她覺得自己沒有塞內加無法生活下去,她也要與塞內加一同赴死。而塞內加則異常平靜,他質問他們說,你們的哲學哪里去了?哲學的學習已經(jīng)讓他對一切災難都做好了準備。在塞內加看來,我們越是對挫折、災難有所準備,我們所承受的痛苦就越小?!八匀麅燃咏ㄗh我們時刻心存災難的可能性。任何人乘車出行、走下樓梯,或向朋友道別時,都要隨時意識到發(fā)生致命意外的可能性,塞內加希望這種意識使事態(tài)既不可怕,也不突然”[1]命運女神是無常的,我們絕不可對它懷抱太多的信任。它可以帶來喜悅、快樂、平穩(wěn),也同樣會帶來無法預料的災禍。若我們能夠時不時地想一想事情壞的一面,等它到來時,就不會驚慌失措甚至于悲痛欲絕,而是應付裕如。
事實上,解除痛苦,很大程度上依賴于我們如何看待痛苦。在這方面沒有誰比尼采更極端了,也許這種極端恰可以擔當痛苦的解毒劑。他認為痛苦是與歡樂緊密相連的,或者說二者就是同一物,你想要得到多少歡樂,就要承受多少痛苦。所以痛苦不是要逃避的,而是應當承受,忍耐,甚至于擁抱。所以尼采說:“對于我所關心的人,我祝愿他們受苦受難、孤寂凄涼、疾病纏身、受盡虐待、備嘗屈辱——我希望他們不得幸免于以下的體驗:深刻的自輕自賤、缺乏自信的折磨、一敗涂地的悲慘境地”。[1]別以為這是詛咒,對于尼采來說,這恰是祝福。沒有痛苦的人生是不完整的,只有通過痛苦,才能謀求自我完成,臻于完善。但是尼采并不認為有了痛苦就可以實現(xiàn)完美了,痛苦是必要的,但并不充分,痛苦可以孕育出完美,只是最終完美的實現(xiàn)依賴于人們對痛苦的態(tài)度。只有運用智慧和力量,將痛苦精心培植,才能收獲甜美的果實。拉斐爾對自己的藝術才能和天分是很自信的,但當他看到米開朗基羅和達芬奇的畫時,知道了自己的不足,他感受到了對這兩位大師的妒忌和自卑。但是他并沒有讓負面的情緒左右自己的藝術生涯,而是使其成為自己奮發(fā)向上的階梯。這就是痛苦、挫折、沮喪的價值所在。
人生終究是喜憂參半的,沒有誰能夠無病無傷地走完一生。若是我們承受痛苦的能力強,那么痛苦帶來的傷害也就輕。而承受痛苦的能力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我們如何看待自己以及如何看待人生。
每時每刻都要跟自己相處,你又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呢?是否為情緒的失控、情感的沖動而自責?是否因為特殊的癖好而感覺自己不正常?是否在美麗的面孔、成功的人士面前而自慚形穢?這樣的想法在蒙田看來大可不必。蒙田告誡我們說,人不僅是理性的動物,更受情感的支配,以為理性能夠控制情欲那是妄想。人時不時的會處于粗魯躁動之中,會有不光彩的欲求,要承認這一點,并與那個不完美的自己達成和解;也許我們不夠聰明,不夠漂亮,微不足道,但也不必妄自菲薄,認可自己的缺陷,與自己好好相處。只要我們努力地、善良地生活,追隨智慧的腳步,也就足夠了,為什么要跟自己過不去呢?
人生幾十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要把它過好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們應該如何看待人生和生活呢?蘇格拉底認為,未經(jīng)審視的生活是不值得過的?!盎钪蛔飨到y(tǒng)思考就好比制作陶器或制鞋而不遵循技術程序,或者根本不知道有技術程序。誰也不能想象單憑直覺就能做出好的陶器或鞋子來;那為什么認為過一種比這要復雜得多的生活,就不需要對其前提和目標進行持續(xù)的思考呢?”[1]對生活進行思考的過程就如同掌握了如何生活的技術程序。那么,應該如何對生活進行思考呢?蘇格拉底為我們提供了一個簡單而有效的思考問題的方法:首先,考慮一個想法或論斷,比如成功是達到快樂人生的途徑;然后,看看是否有與這一想法或論斷相反對的情況,例如有的人很成功,卻不快樂;如果有,那么就需要對其進行修正,使其完整;修正后的論斷還需進一步檢驗,重復上面的過程,使其進一步完善,這樣我們對一件事情的看法就比較全面了。若能站在整體的高度看人生,苦痛與不幸都只是個別的事情了,它們又怎能奈何我們呢?
如此看來,哲學家并不只是怪人,一個社會是少不了他們的,雖然哲學“不能提供有實用性的知識體系,然而哲學卻能將自我從狹隘自私封閉的小圈子中提升出來,達到一種崇高偉大的境界,與無限偉大的宇宙合一”。[2]哲學終究還是有些用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