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銘
(重慶大學 人文社會科學高等研究院, 重慶 400044)
高拱字肅卿,謚文襄,河南新鄭人,明嘉靖二十年進士,官至吏部尚書、中極殿大學士,著有《春秋正旨》一卷。在此書中,高拱 “以吾心君臣之義”(1)高拱:《春秋正旨》,見《高拱全集》,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1069頁。闡明《春秋》尊王大義,并批判了傳統(tǒng)的“孔子素王”說和“孔子以天自處”說,將尊時王推到了極致,甚至明言:“《春秋》果假天子之權,即孔子之書,吾不敢謂然也……謂《春秋》假天子之權,即孟子之言,吾不敢謂然也?!?2)高拱:《春秋正旨》,見《高拱全集》,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1069頁。而且在一卷的篇幅中,高拱通過看似零散的問答,系統(tǒng)地批評了舊說。本文試圖從傳統(tǒng)《春秋》學的角度,詳細分析高拱諸多命題的意圖,展示其嚴密的邏輯體系,并提出批評。
在傳統(tǒng)《春秋》學中,孔子作《春秋》有兩個層面的意義:一方面是批判現世中弒父弒君的行為,通過尊周王而誅討亂臣賊子;另一方面是創(chuàng)設出一套理想的制度,供后代的王者取法。前者屬于現世主義,后者屬于未來主義。
這兩層意思,在《孟子》和《史記》中都有提及?!睹献印る墓隆吩疲骸笆浪サ牢?,邪說暴行有作,臣弒其君者有之,子弒其父者有之,孔子懼,作《春秋》?!洞呵铩?,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孔子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备鶕献又?,孔子因為畏懼弒父弒君之禍,故而作《春秋》誅討亂臣賊子,這是出于現世主義的考慮。而“《春秋》天子之事”,趙岐注云:“孔子懼王道遂滅,故作《春秋》,因魯史記,設素王之法,謂天子之事也?!?3)趙岐注,孫奭疏:《孟子注疏》,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年,第210頁。“素王”,即空王,是借《春秋》設計出一套王者之制,供后王取法,這屬于未來主義的面向。
同樣地,《史記·太史公自序》亦云:“周道衰廢,孔子為魯司寇,諸侯害之,大夫壅之??鬃又灾挥?,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為天下儀表,貶天子,退諸侯,討大夫,以達王事而已矣?!釉唬骸矣d之空言,不如見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4)司馬遷:《史記》,中華書局,1963年,第3297頁。所謂的“退諸侯,討大夫”,就是現世中的尊王,通過貶退諸侯、大夫的僭越行為來維護周天子的權威;而“為天下儀表”“以達王事”“見之行事”,則是面向未來訂立制度,故而周天子也在貶損之列。
現世主義的尊時王,《春秋》多有論及。如有“王者無敵”的觀念,成公元年,“秋,王師敗績于貿戎”?!豆騻鳌吩疲骸笆霐≈可w晉敗之,或曰貿戎敗之。然則曷為不言晉敗之?王者無敵,莫敢當也?!?5)何休注,徐彥疏:《春秋公羊傳注疏》,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699頁;第35-36頁;第409頁;第686頁;第376-377頁;第681-682頁。此處的史實是晉國擊敗了周天子。《春秋》從尊王的角度來看,晉國沒有資格和周天子“戰(zhàn)”,因為書“戰(zhàn)”表明雙方是平等的,周天子至高無上,沒有敵體之人,故僅書“王師敗績于貿戎”,隱去晉國,好像是王師自敗一樣。又有“王者無外”的觀念,如隱公元年“冬,十有二月,祭伯來”?!豆騻鳌吩疲骸凹啦吆??天子之大夫也。何以不稱使?奔也。奔則曷為不言奔?王者無外,言奔則有外之辭也。”(6)何休注,徐彥疏:《春秋公羊傳注疏》,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699頁;第35-36頁;第409頁;第686頁;第376-377頁;第681-682頁。祭伯為天子之大夫,出奔至魯國,然《春秋》書“來”不書“出奔”,因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魯國的土地也是屬于周天子的,故而無所謂“出奔”,以此表達尊王之義。此外,《春秋》不僅尊待周天子本人,王官亦在尊崇之列,如僖公“八年春,王正月,公會王人、齊侯、宋公、衛(wèi)侯、許男、曹伯、陳世子款、鄭世子華,盟于洮”?!豆騻鳌吩疲骸巴跞苏吆??微者也。曷為序乎諸侯之上?先王命也?!?7)何休注,徐彥疏:《春秋公羊傳注疏》,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699頁;第35-36頁;第409頁;第686頁;第376-377頁;第681-682頁。按照《春秋》名例,稱“王人”表明是周天子的下士,地位低賤,會盟中的排序卻在諸侯之上,這也是尊王觀念的題中之義。另一方面,對于僭越天子的行為,《春秋》進行了嚴厲的聲討,如宣公十八年“甲戌,楚子旅卒”?!豆騻鳌吩疲骸昂我圆粫??吳、楚之君不書葬,辟其號也?!?8)何休注,徐彥疏:《春秋公羊傳注疏》,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699頁;第35-36頁;第409頁;第686頁;第376-377頁;第681-682頁。按照《春秋》常例,諸侯卒時書其爵位,葬時則體察臣子尊榮君父之心,以臣子所稱之名號書之。如齊國為侯爵,齊桓公卒時書“齊侯小白卒”,葬時則書“葬齊桓公”,稱“侯”為本爵,稱“公”則是臣子尊榮君父之辭。而吳、楚之君僭越了王號,按照上述規(guī)則書寫,則會出現“葬楚某王”“葬吳某王”的文句,明顯地僭越了周天子,故而《春秋》統(tǒng)一不書吳、楚之君的葬禮,以此彰顯尊王之義。此外,對于某些事實上的有益之事,若僭越了天子之權,文辭上也要進行貶抑,以此絕嫌明疑。如僖公“二年春,王正月,城楚丘”。《公羊傳》云:“孰城之?城衛(wèi)也。曷為不言城衛(wèi)?滅也。……然則孰城之?桓公城之。曷為不言桓公城之?不與諸侯專封也。曷為不與?實與而文不與。文曷為不與?諸侯之義,不得專封。諸侯之義不得專封,則其曰實與之何?上無天子,下無方伯,天下諸侯有相滅亡者,力能救之,則救之可也?!?9)何休注,徐彥疏:《春秋公羊傳注疏》,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699頁;第35-36頁;第409頁;第686頁;第376-377頁;第681-682頁。衛(wèi)國被狄所滅,齊桓公助衛(wèi)復國,將衛(wèi)國都城遷至楚丘,在當時的形勢下,這是存亡繼絕的善舉,但是在禮制上,唯有天子才能封建諸侯,齊桓公的善舉有僭越之嫌,故而《春秋》對此的評價是“實與而文不與”,實際上認同,而在文辭上不認同。由上可見,《春秋》極重尊時王之義。
《春秋》的未來主義,涉及的是“素王”以及“通三統(tǒng)”的問題,即“新周,故宋,以《春秋》當新王”。這里面有一整套邏輯:第一,孔子通過作《春秋》為后世的王者定立制度,那么《春秋》就是孔子假托的新的王者,此即“素王”之法。《春秋》是新的王者,則天命改易,周從天下共主降為新的“二王后”,此即“新周”。而且“新周”是通過災異體現的,宣公十六年“夏,成周宣謝災”?!豆騻鳌吩疲骸俺芍苷吆危繓|周也。宣謝者何?宣宮之謝也。何言乎成周宣謝災?樂器藏焉爾。成周宣謝災,何以書?記災也。外災不書,此何以書?新周也?!?10)何休注,徐彥疏:《春秋公羊傳注疏》,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699頁;第35-36頁;第409頁;第686頁;第376-377頁;第681-682頁。按照《春秋》之例,只記錄魯國的災異,魯國以外的災異,除了“二王后”之外,例所不書。此處書成周之災,即是周降為新的“二王后”的表征。另外,“《春秋》當新王”也是由災異、祥瑞體現的,如哀公十四年書“西狩獲麟”。按照一般的講法,王者之世,麒麟才會出現,故而麒麟是王者之祥瑞。哀公十四年出現麒麟,則被認為是《春秋》受命之瑞,同時也是周亡失天下之異。第二,《春秋》新王之法是通過筆削兩百四十二年的史事來表達的,那么需要在《春秋》中假托一個國家來闡明新王治世之法,故而又有“王魯”之說。可以說 “《春秋》當新王”與“王魯”是一體之兩面,前者是精神實質,后者是書法上的依托。第三,《春秋》另立一王法,有具體的改制內容,如改正朔、服色、爵制等等。以上幾點構成了“素王”說的整體邏輯。
更加重要的是,在《春秋》中,現世主義與未來主義并行不悖,體現在尊周王與“王魯”并不矛盾。如成元年“王師敗績于貿戎”,《公羊傳》曰:“孰敗之?蓋晉敗之,或曰貿戎敗之。然則曷為不言晉敗之?王者無敵,莫敢當也。”徐彥疏云:“《春秋》之義,讬魯為王,而使舊王無敵者,見任為王,寧可會奪?正可時時內魯見義而已。”(11)何休注,徐彥疏:《春秋公羊傳注疏》,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700頁。此條的主旨是說明周天子的“王者無敵”,而徐彥提出了疑問,既然《春秋》以魯國為王,為何還使周天子“王者無敵”?答曰:在現世中,時王之位不可剝奪,周不可退為諸侯,魯不可進為王爵;所謂的“王魯”僅是面向未來的假托,而且是通過“內魯”文辭所體現的。具體來講,是將魯國的文辭和外諸侯區(qū)別開來,又不與周天子的文辭沖突。如按禮制,天子死曰“崩”,諸侯曰“薨”,大夫曰“卒”;而在《春秋》中,周天子稱“崩”,魯君稱“薨”,外諸侯則稱“卒”。魯君稱“薨”,是正常的諸侯文辭,而外諸侯的文辭則下降一等,這就彰顯了王魯之義;同時魯國又不僭越周天子的文辭,則與尊時王不矛盾。故而皮錫瑞云:“《春秋》王魯,不奪舊王,是《春秋》尊王之義,與王魯之義,本可并行不悖也。”(12)皮錫瑞:《經學通論·春秋通論》,中華書局,2003年,第25頁。
高拱《春秋正旨》意在尊崇時王,對于傳統(tǒng)的“孔子素王”說進行了激烈的批評,具體分為兩個方面:一是取消《春秋》的未來主義面向,從現世主義的角度剝奪孔子貶天子之權,將《春秋》降為魯史;一是徹底消解“素王”說的理論根基,將王魯、災異、改正朔等觀念作系統(tǒng)性的批判。
1. 孔子無賞罰天子之權,《春秋》僅為魯史
高拱云:“莫大乎君臣之義,而天子,天下之大君也。莫大乎圣人之道,而孔子,天下之至圣也。則尊王之義,宜無如孔子者。是故懼亂賊之有作,而《春秋》作焉。以植天經,以扶人紀,正所以尊王也?!?13)高拱:《春秋正旨》,見《高拱全集》,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1069頁;第1070頁;第1071頁;第1074-1075頁?!洞呵铩穼樽鹜醵鳎D討亂臣賊子是自然之事。然而天子為至尊之人,孔子僅為布衣,能否賞罰天子,依據何種理由賞罰,就成了一個問題。
在傳統(tǒng)《春秋》學中,孔子面向未來,為后王立法,屬于假托的“天子之事”,自然可以褒貶周天子。而高拱認為孔子布衣而行“天子之事”,本身屬于莫大的僭越。高拱云:“(孔子)自托南面之權以行賞罰,是作威作福,躬蹈無君之罪。亂賊且自我始,而又何以懼天下之亂賊乎?”(14)高拱:《春秋正旨》,見《高拱全集》,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1069頁;第1070頁;第1071頁;第1074-1075頁。又云:“匹夫假天子之柄,而乃以誅人之僭公僭王也,天下其孰信之?”(15)高拱:《春秋正旨》,見《高拱全集》,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1069頁;第1070頁;第1071頁;第1074-1075頁。高拱純粹從現世主義出發(fā),采取歸謬法,認為孔子行天子事為最大的僭越,不可能再去誅討亂臣賊子,故孔子本人無賞罰天子之權。
另一方面,傳統(tǒng)《春秋》學中確有貶天子之文,如“王不稱天”。即文公五年“王使召伯來會葬(成風)”,不稱“天王”。據何休之意,因天子使召伯會葬成風不及時,故在名例上有所貶損。高拱卻認為這是削罰天子,相當于諸侯的黜爵,大違尊王之義,高氏云:“此傳者之謬也。且如魯桓,簒弒之賊也,其‘公’則僭稱也??鬃右宰趪贾x,乃于簒弒之賊,尚不敢改其僭稱之‘公’;天子,天下之大君也,何如魯桓?王,其本稱也,何如僭‘公’?其事則葬成風也,何如簒弒?而乃如此特加削罰,豈其君臣之義于天下之大君,有不如宗國之君者歟!”(16)高拱:《春秋正旨》,見《高拱全集》,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1069頁;第1070頁;第1071頁;第1074-1075頁。高氏再次使用歸謬法,認為魯國本為侯爵,而常稱為“公”(17)實際上魯君稱“公”并非僭稱,而是臣子之辭,見內外之別??鬃痈鶕斒沸蕖洞呵铩?,因魯臣子之辭稱國君為“公”,此為內外之別,非為僭稱,而外諸侯書葬之時,亦因其臣子辭而稱“公”,亦非僭稱。,這是名例上的僭越,而《春秋》因其為宗國之君而不改。又認為魯桓公有篡弒之事,性質比周天子會葬諸侯之妾母不及時要更為惡劣,《春秋》亦不在名例上貶損。兩相比較,則周天子更加不可削罰。高氏又云:“圣人立言,取諸大義,非若后世比對于一字之間者,或曰‘王’,或曰‘天王’,隨便而言,無異同也。”(18)高拱:《春秋正旨》,見《高拱全集》,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1075頁;第1075頁;第1075頁;第1075頁;第1072頁;第1072頁;第1071頁;第1076頁;第1073-1074頁。既然天子不可削罰,那么“王不稱天”就是偶然異義,又進而否定了傳統(tǒng)《春秋》學“一字褒貶”之書法。
那么是不是天子有過,《春秋》不可以批評呢?上引周天子遣使會葬一事,高拱亦以為是“以天子之尊而會葬諸侯之妾,是冠履倒置,紀法掃地甚矣”,“何為其無貶也”(19)高拱:《春秋正旨》,見《高拱全集》,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1075頁;第1075頁;第1075頁;第1075頁;第1072頁;第1072頁;第1071頁;第1076頁;第1073-1074頁。。但貶天子的方式是“據事直書,所貶自見,固不在乎王之天與不天也”(20)高拱:《春秋正旨》,見《高拱全集》,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1075頁;第1075頁;第1075頁;第1075頁;第1072頁;第1072頁;第1071頁;第1076頁;第1073-1074頁。。高拱否定了一字褒貶,那么只能從據事直書上探討褒貶。同時,孔子僅為匹夫,那么《春秋》貶天子的根據來自何處?高拱云:“文、武之褒貶之也。何謂文、武褒貶之也?曰:天下有圣賢之道,有朝廷之法。文、武之法,皆道所在。孔子準之,以作《春秋》。其所書善者,固文、武所是者也、所賞者也,是即所謂褒也。其所書惡者,固文、武所非者也、所罰者也,是即所謂貶也。人但能明乎文、武之道與法,則《春秋》所書褒貶自見,正不必求其義于一字之間也?!?21)高拱:《春秋正旨》,見《高拱全集》,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1075頁;第1075頁;第1075頁;第1075頁;第1072頁;第1072頁;第1071頁;第1076頁;第1073-1074頁。很顯然,貶天子的只能是文、武之法,孔子雖為圣賢,也只是“據文、武之典制,以明天子之號令,而《春秋》作焉”(22)高拱:《春秋正旨》,見《高拱全集》,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1075頁;第1075頁;第1075頁;第1075頁;第1072頁;第1072頁;第1071頁;第1076頁;第1073-1074頁。。那么孟子所謂的“《春秋》天子之事”自然指的是文、武法度,故而高拱云:“‘《春秋》天子之事’,蓋謂周天子事。猶今人稱‘我太祖舊制’云爾,非謂孔氏之為天子也。……若曰《春秋》行天子之事,則是平王以前,政教號令,天子自行之也;平王以后,政教號令,孔子另行之也。而文、武安在哉?而時王安在哉?”(23)高拱:《春秋正旨》,見《高拱全集》,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1075頁;第1075頁;第1075頁;第1075頁;第1072頁;第1072頁;第1071頁;第1076頁;第1073-1074頁。
高拱將孔子定為文、武之制的遵行者,《春秋》不過是遵循“太祖舊制”,“據事直書,所貶自見”,則與史書無別。高拱云:“《春秋》,孔氏之書歟?抑魯國之書歟?曰:‘其事則齊桓、晉文,其文則史’,是魯史也?!?24)高拱:《春秋正旨》,見《高拱全集》,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1075頁;第1075頁;第1075頁;第1075頁;第1072頁;第1072頁;第1071頁;第1076頁;第1073-1074頁。定《春秋》為魯史,是驚世駭俗的觀點。傳統(tǒng)《春秋》學都認為《春秋》是孔子筆削魯史而成,不可等同于魯史。且據高拱所引《孟子》,下文尚有“孔子曰:‘其義則丘竊取之矣’”(《孟子·離婁下》)。而今文家認為,這就是孔子“加王心于魯史”,屬于“天子之事”。對此高拱反駁道:“曰:筆則筆,削則削,亦天子歟?曰:然??鬃右晕?、武之道與法,筆削之也??芍秆詺e?曰:魯史之舊文無存,故筆削之新義莫考,然亦有可知者焉。如據事直書,即所謂筆也。如齊侯、鄭伯皆稱‘公’,其赴報之書皆‘公’也。楚子、吳子皆稱‘王’,其赴報之書皆‘王’也。魯史舊文,固皆若是書也。孔子于齊公則削而為‘侯’,曰‘是吾天子之命侯也’;于鄭公則削而為‘伯’,曰‘是吾天子之命伯也’;于楚王、吳王則皆削而為‘子’,曰‘是吾天子之命子也’。即所謂削也。而其他以不合王度削者,固可例知也已?!?25)高拱:《春秋正旨》,見《高拱全集》,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1075頁;第1075頁;第1075頁;第1075頁;第1072頁;第1072頁;第1071頁;第1076頁;第1073-1074頁。由此可見,魯史完全依據列國赴告寫成,而《春秋》則經過了孔子筆削。高拱并不否定筆削,只是筆削的根據在于文、武之法。那么將《春秋》定性為魯史,著眼點不在筆削,在于定《春秋》為有周一代之書,即為史書。
一代之史與萬世之法,在今文家看來,是經與史的區(qū)分,如皮錫瑞云:“說《春秋》者,須知《春秋》是孔子作。……孔子所作者,是為萬世作經,不是為一代作史。經史體例所以異者,史是據事直書,不立褒貶,是非自見。經是必借褒貶是非,以定制立法,為百王不易之常經。”(26)皮錫瑞:《經學通論·春秋通論》,中華書局,2003年,第2頁。高拱將《春秋》定為魯史,其實也注意到了萬世的問題,只不過是認為有周一代即為萬世,云:“使今王能行文、武之政,即可據而行也;使后王能行文、武之政,則亦于此取之而已矣;而無俟乎他求也,而吾志亦可畢。故曰‘志在《春秋》也’?!?27)高拱:《春秋正旨》,見《高拱全集》,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1075頁;第1075頁;第1075頁;第1075頁;第1072頁;第1072頁;第1071頁;第1076頁;第1073-1074頁。萬世皆行文、武之法,那么“《詩》亡然后《春秋》作”的歷史哲學內涵也被取消了,高拱云:“曰:孟子不云乎:‘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詩》亡然后《春秋》作?!w西周盛時,文、武之典制,天下所共守也。天子之號令行于天下,罔敢有弗遵也?!艿码m衰,天命固未改也。文、武之典制雖不共守,然有可考而知也。天子之號令雖不行于天下,然天子固在也。于是,據文、武之典制,以明天子之號令,而《春秋》作焉?!洞呵铩肥贾T魯隱公,隱公元年,平王之四十九年也,是‘王跡熄而《詩》亡’之時也?!对姟分潦嵌?,故《春秋》自是而作;王跡至是而熄,故《春秋》自是而始。乃以繼二雅、表王跡,續(xù)接成周之命脈耳?!?28)高拱:《春秋正旨》,見《高拱全集》,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1071-1072頁;第1072頁;第1074頁;第1074頁;第1078頁;第1079頁;第1080頁。按照高拱的邏輯,《春秋》是續(xù)接成周命脈,“王者之跡”實則未熄,時王即為新王,根本沒有素王的位置,故高氏云:“若曰《春秋》行天子之事,則是平王以前,政教號令,天子自行之也;平王以后,政教號令,孔子另行之也,而文、武安在哉?而時王安在哉?”(29)高拱:《春秋正旨》,見《高拱全集》,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1071-1072頁;第1072頁;第1074頁;第1074頁;第1078頁;第1079頁;第1080頁。
2. 對“素王”說的系統(tǒng)批判
高拱以時王為新王,定《春秋》為魯史,認為文、武之制即為萬世法。而“素王”說則認為周制僅是一代之法,本身有弊端,而《春秋》則是改制救弊,為未來的王者定立新制。此說自然受到了高拱批判,而且是系統(tǒng)性的解構。
首先,消解“王魯”觀念?!洞呵铩樊斝峦?,具體是假托魯國為王者,闡釋新王之法。高拱則對“王魯”說進行了解構,以為:“《春秋》明天子之權,非以假天子之權也。以天子之權還諸天子,非以天子之權與魯也?!?30)高拱:《春秋正旨》,見《高拱全集》,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1071-1072頁;第1072頁;第1074頁;第1074頁;第1078頁;第1079頁;第1080頁。高拱認為,魯國僅為諸侯,自然不可作為王者。又認為,《春秋》之所以依托于魯史,是因為列國史記,如晉之《乘》、楚之《梼杌》,皆“語多張詡”“亂法干紀”,“惟魯史尚存周制一二,文有足征,故孔子因而修之,以著先王之舊則,所謂述而不作者也。是自周天子事,夫何嘗以假魯也?”(31)高拱:《春秋正旨》,見《高拱全集》,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1071-1072頁;第1072頁;第1074頁;第1074頁;第1078頁;第1079頁;第1080頁。如此,《春秋》依托于魯,是因魯國更好地保存了周制,這完全是從一代之史的角度出發(fā),將指向未來的“王魯”解釋為保留周制的“托魯”,則“王魯”說被消解了。
其次,對于災異、祥瑞觀念的消解。《春秋》當新王的前提是周朝不再興,然而這些判斷是通過災異、祥瑞隱晦地表達出來的。如哀公十四年“西狩獲麟”,因麟與王者有對應關系,便與“素王”說緊密聯系在一起。今文家認為孔子得麟而作《春秋》,獲麟是“(《春秋》)受命之瑞,周亡失天下之異”;古文家則認為孔子成《春秋》而麟來瑞應。無論是獲麟乃作《春秋》,還是成《春秋》而麟來,都可以證明《春秋》是“素王”,當繼周而興。(32)關于今古文經學“素王”說的具體考證,可參見曾亦、郭曉東:《春秋公羊學史》,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7年,第328-330頁。高拱則斬斷了獲麟和孔子作《春秋》之間的聯系,云:“曰:獲麟之事何如?或曰‘感麟而作,故文止于所起’;或曰‘文成而麟至,以為瑞應’。孰是?曰:皆非也?!洞呵铩妨偻踔蠓?,撥亂世,反之正,是萬代之綱常也,而何與于麟?若曰‘感麟而作’,則使麟終不出,《春秋》固不作歟?使麟出于哀公之前,在十一公之間,《春秋》固遂止此歟?固知其不然也。若曰‘文成而麟至,以為瑞應’,則安知麟之所出,瑞為己歟?且后世亦每有麟焉,豈亦皆圣經之應歟?固又知其不然也。”(33)高拱:《春秋正旨》,見《高拱全集》,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1071-1072頁;第1072頁;第1074頁;第1074頁;第1078頁;第1079頁;第1080頁。高拱認為,麟來與王者并沒有直接聯系,又從生活經驗出發(fā),否定了整個瑞應之事,云:“瑞應之事,有道者不言,謂其理之不可詳也。昔嘉靖己酉三月,鄭州生麟,予適過鄭,親見之。越歲,予門人王從諾氏家生麟,邑人皆見之,然迄無所應。則麟雖非世所常有,而亦世所有者。即有之,亦麟其所麟而已,誠何與于圣人之經也?”(34)高拱:《春秋正旨》,見《高拱全集》,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1071-1072頁;第1072頁;第1074頁;第1074頁;第1078頁;第1079頁;第1080頁。高拱“麟其所麟”的觀念,頗近乎今人,破除了“素王”說的祥瑞支撐。同時“素王”說的災異支撐亦被破除,高拱云:“天誠有意誅罰無道,乃降水旱兇災之譴,而使無辜之百姓當之,亦非所以為天矣,而況其理實有非人所能測識者乎?”(35)高拱:《春秋正旨》,見《高拱全集》,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1071-1072頁;第1072頁;第1074頁;第1074頁;第1078頁;第1079頁;第1080頁。傳統(tǒng)的災異說都將災異的原因歸于君王的行為,如董仲舒云:“國家將有失道之敗,而天乃先出災害以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異以警懼之,尚不知變,而傷敗乃至。以此見天心之仁愛人君而欲止其亂也?!?36)班固:《漢書》,中華書局,1962年,第2498頁。意在通過災異彰顯天意,使人君反躬自省,以此限制君權。但高拱敏銳地看到,傳統(tǒng)災異說存在巨大的弊端,因為災異傷害的是民眾,與人君沒有直接的聯系,而且將災異與具體的事應聯系在一起是非?;闹嚨摹K浴洞呵铩窌鵀漠惻c祥瑞都是據事直書,沒有其他附加的意思,那么“成周宣謝災”就沒有“新周”的意義,“西狩獲麟”就不為“素王”而設,那么“素王”說中的災異、祥瑞支持也被解構掉了。
再次,對于具體改制內容的消解。在“通三統(tǒng)”理論中,新的王朝崛起,要在制度上有所變革,如改正朔、易服色、殊徽號等等,以此表明天命的轉移。就改正朔而言,夏朝的正月為建寅之月(即當今的農歷正月),商朝正月為建丑之月(農歷十二月),周朝正月為建子之月(農歷十一月),這三個月被稱為“三正”,在王朝變革中不斷循環(huán)?!洞呵铩防^周而起,當以建寅之月為正月?!墩撜Z》中孔子答顏淵問為邦,有“行夏之時”一語,可以作為《春秋》改正朔的佐證。高拱則從根本上否定改正朔的觀念,認為《春秋》是行文、武之政,而“行夏之時”則是另立一代制度,自然沒有合法性,并將《論語》中孔子之語定為“私言”,云:“孔子之答顏淵也,以議道,以立法,故斟酌四代禮樂無不可者,蓋孔子之私言也?!洞呵铩?,魯國紀事之書也?!?37)高拱:《春秋正旨》,見《高拱全集》,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1072-1073頁。高拱不否認孔子可以斟酌四代禮樂來“立法”,但是這種“立法”沒有未來主義的面向,不可能被后世王者取法,充其量只能作為“私言”。而《春秋》屬于魯史,而且表明有周一代之制將不斷地延續(xù),只有現世的尊王,一切假托的改制都是非法的。至此,高拱將“素王”說作了系統(tǒng)而徹底的解構。
“素王”說遵循的是現世主義和未來主義兩條路徑,新王是假托,現世中仍尊待周天子,孔子既在歷史中,又超然于歷史之外。而到了宋代,孔子的神圣性不斷增強,完全超然于歷史之外,就有了“夏時冠周月”說和“孔子以天自處”說。
“夏時冠周月”是胡安國提出的,旨在《春秋》中貫徹《論語》“行夏之時”的觀念,屬于改正朔的范疇。胡安國云:“按《左氏》曰:‘王周正月。’周人以建子為歲首,則冬十有一月是也?!ㄗ臃谴阂嗝饕樱艘韵臅r冠周月。何哉?圣人語顏回以為邦,則曰‘行夏之時’,作《春秋》以經世,則曰‘春王正月’,此見諸行事之驗也?;蛟唬悍翘熳硬蛔h禮,仲尼有圣德無其位,而改正朔,可乎?曰:有是言也,不曰‘《春秋》天子之事’乎?以夏時冠月,垂法后世,以周正紀事,示無其位不敢自專也,其旨微矣?!?38)胡安國:《春秋胡氏傳》,浙江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2頁。胡氏的理論有三個步驟,分別是改年、改月、改時。首先,胡安國認為夏、商、周三代分別以建寅(農歷一月)、建丑(農歷十二月)、建子(農歷十一月)為首月,但是三代以夏歷作為標準,商、周僅僅改年,而不改時、月,如周之正月為夏歷十一月,而周代的一年之首記作“元年冬十一月”,僅以夏歷十一月作為一年的開端,而不改時、月。其次,孔子在周代歷法的基礎之上改月,將建子之月改為正月(39)胡安國認為周代本不改月,月為孔子所改,而朱子則對此提出嚴厲的批評,認為周制已經改了正月,非孔子所改。筆者認為朱子的批評是正確的,由于此處高拱批判的是胡安國的學說,故仍以胡氏說為準。,原來的“元年冬十一月”則變成“元年冬正月”,這個就是“夏時冠周月”說中的“周月”。再次,胡安國認為四季的標準本是固定的,以農歷的一、二、三月為春,四、五、六月為夏,七、八、九月為秋,十、十一、十二月為冬,這個恰好符合夏代的歷法。而按照周代正月的算法,則以三、四、五月為春,六、七、八月為夏,九、十、十一月為秋,十二、一、二月為冬,所以歲首是“元年冬正月”。所謂“夏時冠周月”,是孔子將夏歷四時和月份的對應關系移植到周月上,將“元年冬正月”改為“元年春正月”,而四季的實際范圍也發(fā)生了變動。
由上可知,“夏時冠周月”的邏輯是很復雜的,高拱對此顯然有誤解,以為胡安國是直接使用“夏正”,《春秋》“元年春正月”指的是夏歷正月,據此進行批評,云:“紀事而用夏正,則其所紀者,夏事歟?周事歟?用前代之正朔,以紀當代之事,則不可以成文;改當代之正朔,以紀當代之事,則不可以成史。圣莫盛于孔子,孔子之事,莫大乎《春秋》;《春秋》之事,莫大乎正朔。而乃任意為之,以為國史,將為私言乎?將為公言乎?且《左傳》僖公五年‘正月辛亥朔,日南至’,使用夏正,則正月安得‘日南至’也?經書‘二月無冰’,使用夏正,則二月驚蟄,舟楫既通矣,何以書‘無冰’也?‘秋大水,無麥苗’,使用夏正,則秋安得有麥也?‘十月隕霜殺菽’,使用夏正,則十月安得有菽?隕霜猶謂遲也?!笥暄?,使用夏正,則冬正雨雪之候,而何以為災也?”(40)高拱:《春秋正旨》,見《高拱全集》,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1073頁;第1077-1078頁;第1078頁。高拱認為《春秋》用夏正,則二月無冰、十月有菽等皆不合時令,以此反駁胡安國之說,是一個巨大的誤解。胡安國也以為《春秋》以建子之月為正月,非用夏正。問題的癥結在于胡安國認定周代原本沿用夏歷,僅改年而已,而孔子對于周代歷法進行了直接的改動,從周史的“元年冬十一月”改為“元年春正月”。而在“素王”說中,周代原初的歷法即以建子之月為正月,孔子沒有直接改動周歷,“行夏之時”是通過隱微的對比得出的(41)即何休用“河陽冬言狩”與“獲麟春言狩(而不譏)”的對比,得出孔子欲“行夏之時”的結論,而《春秋》本身則用的是周歷。。而“夏時冠周月”說則是孔子完全超然于歷史之外,直接改動正朔,這是莫大的僭越,故而高拱批評其“改當代之正朔”和“不可以成史”是正確的。至于指責胡安國直接用夏正,則是高拱粗疏武斷的表現。
胡安國還有“孔子以天自處”說。定公十年“齊人來歸鄆、讙、龜陰田”,胡安國以為,先前夾谷之會,孔子以禮責齊,故齊侯歸還三邑謝罪,《春秋》記錄此條是孔子“自序其績”,繼而云:“《春秋》,夫子之筆削,自序其績,可乎?圣人會人物于一身,萬象異形而同體;通古今于一息,百王異世而同神。于土皆安而無所避也,于我皆真而無所忘也。其曰:‘天之將喪斯文也,后死者不得與于斯文也;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是以天自處矣,而亦何嫌之有?”(42)胡安國:《春秋胡氏傳》,浙江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468頁。胡安國以為,孔子是“以天自處”,超越于歷史,對于自身參與的事件,自然可以表功序績。高拱駁云:“茲書曰‘及齊平,公會齊侯于夾谷’,后即書曰‘齊人來歸鄆、讙、龜陰田’。是歸鄆、讙、龜陰田者,由公之及齊平也;使不及齊平,固不歸也?!?43)高拱:《春秋正旨》,見《高拱全集》,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1073頁;第1077-1078頁;第1078頁。將歸田之事完全納入現世政治中,認為是齊魯講和的結果。而且歸田本為小事,即便是孔子自序其績,也與“以天自處”無關,高氏云:“‘夫子之得邦家者,所謂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綏之斯來,動之斯和,如之何其可及也!’而乃以區(qū)區(qū)歸田,稱圣人之神化,又設為‘以天自處’之說,而謂其不嫌自敘,則亦非所以語圣人矣?!?44)高拱:《春秋正旨》,見《高拱全集》,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1073頁;第1077-1078頁;第1078頁??鬃映綒v史本是未來主義面向,與現世的尊王并不矛盾,這也是“素王”說高明的地方。而宋以后將孔子不斷神化,甚至取消了現世主義的面向,孔子可以直接改變時王之正朔,以天自處,是走向了一個極端。高拱的批評,純粹從現世主義出發(fā),將神化孔子的部分還原為現實政治,則走向了另一個極端,可謂是矯枉過正。
《四庫全書總目》認為,高拱作《春秋正旨》,“蓋以宋以來說《春秋》者穿鑿附會,欲尊圣人而不知其所以尊,欲明書法而不知所以明,乃推原經意,以訂其謬”(45)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中華書局,1965年,第231頁下欄。。實則高拱以尊時王入手,批判了宋以來的“孔子以天自處”說,更是批判了漢代的“孔子素王”說。從文中單個命題來看,高拱所論,即便在明代亦非首創(chuàng),正如周翔宇所云:“整部《春秋正旨》所辨,其實都并未超出明代中期《春秋》學已有的理論成果。”(46)周翔宇:《經典詮釋的新發(fā)展——明代〈春秋〉學研究》,華中師范大學博士論文,2015年,第256頁。然其理論的體系性非常嚴密,有立亦有破,特別是將“孔子素王”說的理論構架進行了全面的消解。同時定《春秋》為魯史,孔子僅是文、武之法的遵循者,與“天子之事”無關,則將尊時王的觀念推到了極致。這當然是明代君權空前強盛在學術上的反映。或是高拱有實際的政治意圖,因為《春秋正旨》作于隆慶六年高氏歸田之后,書中極端地強調尊時王,或許是針對張居正與馮保的有為之言。
另一方面,作為歷史中的孔子本人而言,作《春秋》肯定屬于私言,僅是面向未來的一種假托而已。但是對于后人而言,孔子就不僅是歷史上的人物,其學說更是判斷政治合法性的標準,本身超越于歷史。后人實踐孔子之言,或是提高孔子的地位,都是在現實政治之外保存理想主義和批判精神。無論是“素王”說還是孔子“以天自處”說,都具備這一點。而高拱只重現世主義的維度,將時王與新王合一,極大地削弱了《春秋》的批判精神。且在論證中多有武斷空疏的地方,如高拱屢次認為諸侯僭“公”,實則此為臣子之辭,《春秋》依托于魯史,對魯君的稱謂本為“公”,非僭公爵。又如誤解“夏時冠周月”之說,以為直接使用夏正等??傮w來說,高拱以“吾心君臣之義”衡量《春秋》,極度尊君,強悍而又系統(tǒng),在《春秋》學史上可謂獨樹一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