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婧景
在博物館收藏體系中有一類特殊的物證——文獻,如圖書、譜錄、奏稿檔案、經卷等,因其內載有獨特的符號化信息,被納入了博物館藏品系統(tǒng)。但由于這一類藏品更多是被保存于圖書館、檔案館和方志館等文獻收藏機構,所以較少有研究者試圖打破機構與學科邊界,對這類展品開展系統(tǒng)且深入的研究。事實上,它們和器物類展品一樣,都是各個時代博物館性選擇和博物館化顯現的結果,一起構成了人類文明碎片的重要“物證”,是我們不容忽視的一類獨特的學習媒介。文獻之所以被收藏,通常并非因為其稀缺的表層信息,而是因為其可貴的內載信息,這些信息體現著文獻吸引受眾、為受眾所用的核心價值,也是受眾真正需求的關鍵所在。但事實上,因年代久遠,這類藏品的內載信息很多已難以為普通受眾所識讀,對多數受眾而言它們如同天書,無法不言自明。因此,近年來展覽作為主要文獻收藏機構信息利用和創(chuàng)新服務的一大亮點,以視覺化、生動性和體驗感等特點吸引了廣大受眾,逐步成為這些機構的核心業(yè)務并呈現出廣闊的發(fā)展前景。然而,目前我國很多展覽僅是將文獻直接作為展示對象或類似博物館通史展,將文獻嵌套其中,并未對文獻所載信息進行深入解讀后的視覺轉化,忽視了受眾的接受能力、文獻的真正價值及媒介的功能發(fā)揮,導致展覽與觀眾“對話”受阻,展覽的收效并不顯著。
而欲開展文獻收藏機構的展覽研究,首先需要克服長期以來形成的行政和學科限制,對不同機構的展覽議題進行整體的研究回顧及其成果分析。事實上,國際上自20世紀初開始,相應的研究成果已呈現數量攀升之勢,而我國此類趨勢則始于20世紀60年代后??v觀國內外相關文獻,我們發(fā)現這類研究的出現,主要是源自對社會職能變革、受眾需求增多、服務拓展延伸、科技創(chuàng)新等所帶來的文獻有效開發(fā)利用問題的回應(Davis DG, 1982[注]因雜志篇幅所限,類似此種未引用文獻中觀點或論述的情況,本刊在編輯排版時未將其列入文后參考文獻。下同。;楊泰偉,1999;黃項飛,2003)。其研究經歷了基礎層面的問題認知、應用層面的操作探討到專業(yè)層面的理論構建之發(fā)展歷程,并呈現出打破不同機構邊界,將所有機構的文獻展覽融為一體,基于博物館學視角探討文獻展覽的專業(yè)化發(fā)展趨勢。究其因,首先在于展覽是一項綜合性強而又極為復雜的工作,通常并非文獻傳播機構傳統(tǒng)的業(yè)務專長。然而它卻是博物館一直以來的重點工作和核心業(yè)務,博物館較為成熟的展覽實踐已推動理論獲得初步發(fā)展。為此,我們需要借助博物學等跨學科理論資源和思維動力,去探討圖書館、檔案館和方志館等文獻展覽的闡釋與傳播問題。其次,展覽作為文獻收藏機構信息利用的重要且有效的手段,也呈現出明顯的跨界融合特點:一是表現為圖書館、檔案館等基于展覽業(yè)務所需,主動加盟博物館“大家庭”。1974年國際博物館協會哥本哈根會議上,圖書館、檔案館的常設展覽室被納入博物館范圍。其實,早在1753年不列顛圖書館創(chuàng)建之初,就擁有圖書館和博物館兩個部分,盡管后來兩者在1973年被分立,但也體現出它們早期的某種關聯,而博物館一直是以展覽作為根本業(yè)務的[1]。二是有些博物館承擔了文獻收藏機構的部分功能。主要表現以博物館化的方式處理文獻,同時擁有研究這類藏品并為其策展的專業(yè)部門,并辟有專門展廳。甚至出現了以文獻展覽為主要業(yè)務的專題博物館,如中國現代文學館(2000)、國家典籍博物館(2014)和蒙古文字文獻博物館(2017)等。因此,借助博物館展覽相關理論,把文獻收藏機構展覽這一專業(yè)命題置于該背景中進行系統(tǒng)思考和研究,有助于將所有文獻收藏機構的展覽視為同一研究對象,突破長期以來形成的人為壁壘,以整體提升此類展覽的傳播效益和專業(yè)水平。此外,由于博物館策劃此類藏品展覽時,面臨的問題亦為同宗同源,因此也能對博物館展覽產生借鑒作用。
綜上,基于研究目的和篇幅所限,本文研究綜述所涉范圍,將聚焦至專門處理文獻的圖書館、檔案館和方志館,主要探討其文獻利用中的展覽問題。試圖通過文獻爬梳與解讀,勾勒出18世紀50年代至今,文獻收藏機構展覽研究的概貌:研究的主要內容、階段劃分、研究動態(tài)、尚存的研究空間及其關鍵問題。希望這樣的初步探討能有助于推動學界圍繞文獻展覽問題展開整體且系統(tǒng)的研究,促使傳統(tǒng)文化中不為人知的精華,由“死”文獻變成“活”資源并走向社會,在文化相承和強國戰(zhàn)略中發(fā)揮一定的基礎性作用。
文獻收藏機構是指專門接收、征集、整理、保存文獻等并提供利用的公共文化服務機構,包含圖書館、檔案館和方志館等。國外文獻收藏機構的展覽實踐始于18世紀50年代的英國不列顛圖書館,展覽作為其資源利用的重要方式,被納入國外學者的研究視野。而國內相關實踐始于19世紀末20世紀初,研究則起步于20世紀50年代,其后進入實踐探索和理論研究共同發(fā)展的階段。
縱觀已有研究,針對文獻收藏機構展覽問題的研究內容主要包括展覽的內涵外延、展覽的歷史、展覽的功能、展覽的發(fā)展策略、案例剖析、國外經驗、網上展覽等方面。盡管國內外研究始點不一,但其大致經歷了“基礎層面的認知—應用層面的探討—專業(yè)層面的深化”的研究階段,但國內研究還主要停留于第二階段的“應用層面的探討”。
研究初期基礎層面的問題認知,主要涉及展覽內涵、特點、功能和實踐總結,經歷了從個別的案例分析到共性的基礎問題討論。國外文獻收藏機構的展覽研究通常始于案例研究,以Schad、Petersen、Klimberger、Ruese為代表的學者分別就亨廷頓圖書館特展(1935)、底特律圖書館戰(zhàn)時生活展(1943)、人類種族展(1944)和托馬斯·杰斐遜二百周年紀念展(1945)展開述評。隨著實踐經驗的累積,研究重點逐步轉向具備共性的基礎問題初探,出現了圍繞圖書館展覽特點的討論(Mansbridge,1939)和針對檔案展覽功能的探究(Boccaccio, M.,1978)。國內展覽研究重點的趨勢變化與國外大同小異,但這種趨勢主要體現于圖書館和檔案館的展覽研究,并突出表現于圖書館的展覽研究上,而方志館的展覽研究相較于其他則相對滯后。通過文獻梳理,發(fā)現我國在1984年前的圖書館展覽和1998年前的檔案館展覽,其研究主要都集中于展覽的相關報道。在張燮泉、李光琳首次發(fā)表基于新書展覽效益(1984)和檔案館展覽功能(1998)的探討后,這兩大領域基礎問題的研究才開始趨熱。以鄭國中、楊泰偉、柯靜、葉江濤、王潔為代表的學者通過討論圖書館展覽意識的培養(yǎng)(1992)、圖書館展覽的功能意義(1999)、圖書館展覽的缺失(2002)和檔案館展覽的現狀(2000)、檔案館展覽的宣傳作用(2001)來開展基礎層面問題的研究。而方志館的展覽在研究初期,成果主要是嵌套在方志資源開發(fā)利用中,如主張修志的目的全在于應用(史定訓,2001),強調方志資源開發(fā)利用的重要性(張利,2002)。
20世紀60年代末,國外文獻收藏機構經歷了從保管文獻、傳授知識向傳播信息的功能轉變,在美國的示范下,一些國家提出“信息自由(Freedom of Information)”,倡導通過展覽加強信息利用的服務,由此展覽實現常態(tài)化并步入應用理論研究階段。以Breillat、Biba、Allyn為代表的學者從展覽策劃視角分別探討圖書室臨時展覽組織策略(1967)、圖書館和檔案館展覽材料的選擇(1981)、檔案資源的有效使用(1987)。同時,該階段案例研究的成果仍大量涌現,但與前一階段不同,不再是以內容介紹為重點,而是從策展角度分析展覽主題、展區(qū)規(guī)劃、參觀動線等,如Robinson有關英國圖書館時代奇觀展(1980)、Mckitterick關于牛津大學圖書館托勒密、堂吉訶德展(1998)。
國內展覽研究同樣“漸入佳境”,研究論文數量達至峰值。本階段國內研究因展覽實踐日趨頻繁,在基礎問題的研究之上出現應用理論的研究,主要表現為兩個方面。一方面,圖書館、檔案館等立足本館的展覽實踐提出主題精選(王建兵,2010)、聯盟構建(陳瑛,2011)、模式創(chuàng)新(張凌,2007)等問題解決對策。另一方面,研究對象出現分眾化和精細化,學者們針對高校圖書館、公共圖書館、基層圖書館或檔案館等不同類型的機構提出差異化的應用思考。如針對高校圖書館和檔案館問題,王維新指出高校圖書館展覽存在選題等問題(2007);何韻主張采取宣傳、存檔等舉措(2006);程靜提出成立項目組織機構(2011);張卓群則以浙大檔案館為例,探討其類型和價值(2008)。此外,方志館的展覽研究盡管仍然僅在方志開發(fā)利用中被涉及,但是同樣出現應用層面的廣泛討論。彭秀麗主張要創(chuàng)新公共文化服務模式,如推出展覽(2010);孫丕鼎強調要圍繞本地區(qū)的中心工作,圍繞地情資料庫的優(yōu)勢,服務現實和運用現代媒體(2005)。
國內仍然主要停留在應用層面的操作探討,無論是圖書館和檔案館展覽的策略研究,如公共圖書館展覽模式的創(chuàng)新(張曉翔,2014)、公共圖書館展覽聯盟的建設(鄭健,2014)、公共圖書館展覽服務的跨界合作(程遠,2015);還是圖書館和檔案館對象分眾后的分支研究,如北京市檔案館展覽實踐和思考(王貞,2014)、綜合檔案館的主題展覽(嚴永官,2014);或是方志館打造公共文化服務平臺的對策研究(劉玉宏,2016)。此外,還出現國外展覽經驗推介的論著,如美國高校圖書館展覽(雷強,2013)、印度檔案館展覽(徐亮,2015)。國外本階段則卻開始聚焦于專業(yè)層面的深化研究,出現圖書館、檔案館線上線下標準化策展的兩本專著(Martin R. Kalfatovic, 2002;Freda Matassa, 2014);同時探索實體展覽和網上展覽評估的研究成果誕生(Howgill, 2015);為加快展覽專業(yè)化進程,主張圖書館和博物館合作(Fouracre, 2015)。
筆者認為與博物館展覽一樣,文獻收藏機構展覽的核心亦為溝通“物與人的對話”,這里涉及三個方面問題:一個方面是對“受眾”的研究,只有對受眾的認識越充分,我們的傳播才越具針對性、越有效;第二個方面是對“文獻”的研究,即對于作為認知對象的文獻的認識,這是展覽的材料基礎;第三個方面是對“對話”,即媒介的研究,即使用恰當的傳播理論和方法使“受眾”與“文獻”實現有效溝通。[2]不難發(fā)現,如何策展成功的問題一直貫穿著文獻收藏機構展覽的整個研究脈絡之中,為此我們有意識地對展覽的核心問題,即上述三方面成果進行整理和歸納,發(fā)現其研究動態(tài)如下。
受眾類型上,國外提出開展用戶細分的類型學研究(黃霄羽,2014),國內相關研究付諸闕如。受眾需求上,國外出現博物館學視野下的觀眾研究(Lester, 2006),傳播學視野下的科學傳播研究(Filippoupoliti, 2009)。國內則聚焦于微觀問題解決,包括強調圖書館展覽要關注讀者變化和需求(柯靜,2002;陳文眉,2011[3]),深化教育職能(張燕,2007)[4],調動社會力量征集資源(朱斐,2010)[5];提出檔案館、方志館展覽也應采取用戶導向(李穎,2013[6];陳強,2014[7])。但研究成果多淺嘗輒止,操作性不強。
開發(fā)內容上,國外強調重視發(fā)現檔案資源的個性化主題(Laeaene,2012)[8],展覽內容要體現文獻深度挖掘下的內在關聯(Crookham, 2015)[9];國內則從強調文獻直接展示(鄭國中,1992)[10],逐步過渡到主張區(qū)域特色文化的內涵展示(朱軍,2009),但也只是泛泛而談。開發(fā)方法上,國外基于闡釋理論,倡導展覽通過合作、角色互換等手段恢復檔案所呈現的歷史(Roosevelt , 2006[11]; Driver, 2013[12]);基于美學理論,發(fā)掘文獻展覽視覺、口頭等多元信息(Adamowicz, 2009)[13];國內仍主要聚焦于微觀問題解決,包括將圖書館、檔案館的某一主題資料集中起來,經篩選、組織后產生聚合效應(霍向玉、2006[14];張健,2011[15];陳本峰,2015[16]);檔案館的展覽要進行深入的館藏分析,立足館藏,整合資源(李文偉,2004[17];陳強,2014[7]);方志館應展示史、情、志、人、物五方面內容(潘捷軍,2015)[18]。
策展理論上,國外出現專業(yè)的系列著作,如“Creating A Winning Online Exhibition: A Guide for Libraries, Archives and Museums”(Martin R. Kalfatovic, 2002)[19]和“Organizing Exhibitions: A Handbook for Museums, Libraries and Archives”(Freda Matassa, 2014)[20]分別為博物館、圖書館和檔案館網上和實體展覽的成功策劃構建了一套理論和標準化做法。同時也不乏專門以文獻收藏機構為對象,開展展示手段(如多媒體和互動展示Batt, 1993)[21]和策展理論(Kramer, 2000)[22]的研究。國內策展理論還未向專業(yè)化深入,表現為較為表層的應用理論研究,主要集中于兩點:一是針對展覽服務的提升和創(chuàng)新,提出圖書館從主題遴選、樹立品牌、關注特殊群體、建立聯盟、開展跨界合作、優(yōu)化展覽隊伍、多渠道解決經費等方面提升和創(chuàng)新展覽服務(楊泰偉,2006[23];劉建,2010[24];宋麗斌,2011[25];黃世剛,2013[26];鄭健,2014[27]);檔案館提倡展覽互動(邢照華,2009[28]),重視選題、館藏資源、展覽形式、信息技術(任立新,2010[29];柴亞娟,2011[30];黃河,2012[31]);方志館則強調展覽布局應當規(guī)范內容(湯敏華,2014[32])。二是展覽策劃,認為檔案館的展覽組織流程包含編寫大綱等七個環(huán)節(jié)(李麗云,2012[33]);提出方志館布展七大步驟(楊龍波,2013[34])。網上展覽(Online Exhibits, Virtual Exhibitions),是文獻信息有效傳播的另一種形式。國外一方面通過案例分析來說明網上展覽的意義,如彌補信息缺失(Golodner, 2002)[35],培養(yǎng)文物信息意識(Khoon, 2003)[36];另一方面探討網上展覽理論及其方法,涉及圖書館、檔案館網上展覽策劃(Liew, 2005)[37]和網上展覽評估(Howgill, 2015)[38]等。國內的表現,其一為探討圖書館、方志館網上展覽拓展服務空間的作用(王瑋,2012[39];孫正宇,2015[40]);其二為研究圖書館、檔案館網上展覽的建設策略(方燕平,2013[41]);其三為介紹新加坡、英美澳等國各具特色的網上展覽及其啟示(陳姝琪,2013[42];劉磊,2013[43];潘玉琪,2015[44])。
我們發(fā)現當前國內相關研究已經取得一些重要成果,但尚存有待拓展的空間:圖書館、檔案館和方志館的受眾、文獻和媒介研究相對獨立,且存在泛泛而談和雷同現象,同時實證研究缺失,尤其以文獻收藏機構作為對象,從理論和實踐視角進行專業(yè)化、整體性研究不多。一是受眾研究只停留在應有需求或具體的需求問題,對于需求結構綜合分析少,并忽視了不同群體的異質性,更沒有對特定群體的需求作出規(guī)律性描述;二是文獻研究多是探討?zhàn)^藏文獻關聯展覽的內容及方法,未深入剖析文獻價值重點所在及展覽與文獻關聯中的受眾影響;三是媒介研究目前國內主要仍停留在研究中期應用層面的操作探討階段,普遍將策展看作是本機構與學科的獨有問題,試圖探索獨有的策展規(guī)律,未能較好地借鑒博物館理論和方法。
而國外則已步入專業(yè)層面的深入研究階段,將展覽策劃作為博物館與文獻收藏機構共有的普遍性問題加以研究,試圖揭示其普遍規(guī)律,其中借鑒了諸多博物館界業(yè)已成熟的理論和方法,開始著手策展理論和標準模式構建。如針對文獻收藏機構的策展理論和借鑒博物館學解決圖書館策展等問題,均已有國外文獻涉及,但卻存在西方理論在解釋中國問題上的乏力。圍繞文獻收藏機構展覽的信息傳播問題,如何借助博物館學等交叉學科發(fā)展到信息傳播階段的相關理論,對展覽涉及的要素——“受眾、文獻、媒介”等進行整理、加工,并構建相互關聯的策展理論,以及對策展的實踐模式作出回答,成為了此類型展覽需加以深入探討的重要內容。
國際上博物館、圖書館、檔案館被歸于“內存部門”“文物部門”和“文化部門”等行列[45],圖書館、檔案館借鑒博物館研究并開展合作的實踐可追溯至20世紀80年代。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2008年國際圖聯發(fā)布《公共圖書館、檔案館和博物館:合作趨勢(Public Libraries Archives and Museums:Trends in Collaboration and Cooperation)》,報告指出良好的合作可以產生明顯的社會效益[46]。這種借鑒和合作的起步始于歐美國家。英國在2000年專設博物館、圖書館和檔案館理事會(Museums, Library and Archives Council),盡管后來該機構被廢止,但其職能卻被移交給英格蘭藝術評議會和英國國立檔案館,兩者也締結了合作協議,促成彼此深入借鑒[47]。美國在1996年成立美國博物館和圖書館服務管理署(Institute of Museum and Library Service),Library Grant中創(chuàng)設Library-Museum Collaboration,全面給予圖書館和博物館的合作項目以支持[48]。日本1989年設立藝術文獻協會(Japan Art Documentation Society),幫助促成圖書館、博物館、美術館等彼此的借鑒與合作。而我國博物館、圖書館、檔案館和方志館則分別歸屬于“文物局”“文化局”“檔案局”和“政府辦公室”,同時借鑒和合作尚處于起步階段,最早的研究成果發(fā)表于2003年,探討的是數字資源共享問題[49]。目前研究主要集中于合作的必要性、可行性、數字整合和國外介紹等方面。由此可見,為推動圖書館、檔案館借鑒博物館研究并開展合作,歐美國家制定了一系列政策并設置了專門的機構,這些舉措反之亦推動了圖書館、檔案館等文獻收藏機構的展覽研究“漸入佳境”,實現了由“應用層面的探討”向“專業(yè)層面的深化”的過渡和質變,并出現文獻策展專著等一系列有價值的成果。而我國目前還未出現促成借鑒和合作的協調機構與扶植政策。盡管1992年發(fā)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學科分類與代碼國家標準》(GB/T 13745-92),將“博物館學”“圖書館學”“文獻學”“情報學”“檔案學”并列為二級學科,同列入“圖書館、情報與文獻學”一級學科之下,但現狀卻是“雞犬相聞,不相往來”。事實上,博物館與文獻收藏機構都承擔著傳播社會文化資源的使命,目標同為提供公眾更優(yōu)質的信息資源,而博物館在展覽領域已積累比較科學的理念和相對成熟的做法。與其文獻收藏機構在缺乏策展理論指導下進行苦苦探尋,不如引入博物館學關聯性成果,以避免文獻收藏機構在理念或做法上的“誤區(qū)”和“歧路”。
那么,博物館學在策展的核心問題上,即前文所述的受眾、物和媒介及其相互關系的研究中,究竟擁有了怎樣的較為成熟且被實踐證明是行之有效的研究積累和優(yōu)勢?具體表現為:第一,在“受眾研究”方面,觀眾研究(visitor studies)是博物館學母體重要的學科分支。最早有關觀眾研究的文獻可追溯至1884年希金斯(Higgins)對利物浦博物館展區(qū)內觀眾的行為進行觀察[50]。自20世紀20、30年代起,首先是行為主義一統(tǒng)天下,即以希金斯[51]、吉爾曼(Benjamin Gilman)[52]、羅賓遜(Edward Robinson)、梅爾頓(Arthur Melton)[53]、伍爾夫(Wolf)[54]、貝隆(Veron)[55]為代表的學者圍繞場館內的觀眾行為開展研究。到20世紀中后期,受人本主義、認知心理學、環(huán)境心理學、市場營銷學、后現代主義等學術流派影響,觀眾研究呈現多元并行發(fā)展。20世紀70年代,該領域研究成果井噴,至21世紀觀眾研究發(fā)展成為顯學。其由重視觀眾的外在行為,逐步轉向關注觀眾的內在變化,出現博物館學習、體驗效果等的研究,代表學者有密蘇里(Moussouri)[56]、福爾克(John H.Falk)[57]、格林希爾(Greenhill)[58]、比特古德(Bitgood)[59]、盧米斯(Loomis)[60]和史吉祥[61]。當前,以胡德(Marilyn Hood)[62]、麥克馬努斯(McMannus)[63]和斯萊特(Slater)[64]為代表的學者又開始熱衷探究觀眾的社會文化背景等非直接因素。不難發(fā)現,上述研究對文獻展覽中的“受眾”參觀展覽時,特定群體的動機、需求、行為、心理及其效果已經作了規(guī)律性的探索,如按照觀眾行為差異進行類型劃分、發(fā)現“博物館疲勞”現象,提出觀眾“右轉傾向”,劃分認知的四個時期,歸納學習效果的8種類型,構建通用學習成果框架,以及確定檢測動機的18個因素和三種類型等。
第二,在“物的研究”方面,1955年、1969年瑞茲根(Razgon)和茲貝克·特朗斯基(Zby nek stransky)分別提出實物和博物館化實物的概念[65]。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博物館被公認為是一種展示實物的場所。貝切爾(M.Belcher)曾指出,“只有展覽給真實、可信的物品提供了一種可控的接觸,也正因此,使得博物館展覽顯得如此重要”[66]。的確,實物是博物館最具核心價值的資源,但隨著博物館與社會互動的關系改變,物的地位和角色發(fā)生變化。我們不禁發(fā)現各類博物館中展品數量已經遠遠少于20世紀初。當時藝術博物館曾經到處掛滿藏品,被稱為“沙龍”風格;但今天,只剩下幾幅代表作品。自然歷史類博物館,琳瑯滿目的文物、化石、標本原本被束之玻璃柜中,一部分用互動展項、微縮景觀、模型、雕塑等代替[67]。隨著博物館實物的減少,伴隨的是各類闡釋展覽的輔助系統(tǒng)的出現。博物館“物”的研究,主要圍繞理念層面討論如何確定物的地位和角色;實踐層面探究如何開展物的收藏和研究。理念上,以史蒂芬·康恩[68]、嚴建強[69]為代表的學者雖然承認實物仍是多數博物館展覽的物質基礎,但也提出并非所有類型的博物館都需要實物,博物館已經出現真實的“物”與真實的“現象”“原理”并存和共舞現象。實踐上,宋向光認為實物具有可感知的物質性和真實性,包括物件、標本、文書檔案、照片、記錄性影視資料和非當代藝術作品等[70]。嚴建強主張參考《巴拉憲章》中關于文化遺產的分解,將實物展品也分為“物質構件”和“文化意義”兩部分,且認為在信息定位展覽中實物展品的“文化意義”突出重要[71]。陸建松倡導要挖掘文物背后的信息,做到見物、見人、見精神[72]。彼得·馮·門施提出開發(fā)實物信息結構的模式,該模式將資料區(qū)分為四個層次:物理(機構的)屬性(結構特性)、功能屬性和意義(功能特性)、實物與其背景的關系(聯系的特性)和記錄[73]。上述研究對文獻展覽中“文獻”研究直接產生啟發(fā),這種啟發(fā)首先是來自理念上的,促使文獻展覽避免直接展示大量的“文獻”,鼓勵其為讓展覽獲得理解使用恰當的輔助系統(tǒng)等。其次,在實踐上如果文獻展覽是以信息來定位的,那么應當特別重視文獻內載的文化意義。同時文獻資源的挖掘同樣可以考慮從結構、功能特性等的本體信息、聯系特性的衍生信息和記錄等流轉信息等四個層次展開。
第三,在“媒介研究”方面,博物館學的關聯研究將對文獻展覽產生最為直接和顯見的影響。主要包括策展理論和實踐,策展實踐又包括策展流程、傳播手段和傳播空間等方面的研究。首先,博物館策展中已被介紹或運用的相關理論包括文化遺產領域學者費門·提爾頓(Freeman Tilden)提出的闡釋理論;巴特(Roland Barthes)等提出的結構主義敘事學、心理學家薩賓(Sarbin)提出的敘事心理學;弗蘭克(Joseph Frank)、查特曼(Seymour Chatman)等提出的空間敘事學;比特古德,柏克德(Bechtel)等提出的環(huán)境心理學;《博物館策展:在創(chuàng)新體驗的規(guī)劃、開發(fā)與設計中的合作(Creating Exhibitions: Collaboration in the Planning, Development, and Design of Innovative Experiences )》一書中論述的完形心理學,萊可夫(George lakoff)等提出的具象認知心理學;福爾克提出的情境學習模型,以及史密森政策分析辦公室佩卡里克(Andrew J.Pekarik)等提出的體驗偏好理論等。其次,策展實踐方面,在策展流程上,《博物館展覽手冊(Manual of Museum Exhibitions)第一、二版》《博物館策展:在創(chuàng)新體驗的規(guī)劃、開發(fā)與設計中的合作》《博物館展覽策劃:理念與實務》《博物館設計:故事、語調及其他》《展覽標簽:一種闡釋的方法(Exhibit Labels: An Interpretive Approach)第一、二版》《在展覽中的文本(Text in the Exhibition Medium)》分別就展覽策劃步驟及其方法、展覽中合作流程及其內容,甚至說明標簽著書立說。在傳播手段上,除上述著作中有所涉及外;也出現一些專著如《博物館策展實踐》;此外不乏部分學術論文,或對某一手段進行研析,如《關于博物館、紀念館情境再現的實踐與思考》,或探討傳播手段的創(chuàng)新,如《博物館展覽設計的新手段》。由于博物館空間的特殊性及由此帶來的傳播與認知的獨特性,使一些學者開始重視傳播空間的研究,《多感官博物館:觸摸、聲音、氣味、記憶和空間的交叉學科視角 (Multisensory Museum: Cross-Disciplinary perspectives on Touch, Sound, Smell, Memory, and Space)》從體驗的角度探究如何經營博物館空間。莫斯卡多(Moscardo)則提出在博物館環(huán)境中所產生的注意力,其他心理活動并不存在的,因此博物館環(huán)境影響極為重要[74]。上述闡釋、敘事、具象認知、體驗等方面的策展理論,無疑有助于策展團隊對文獻策展本質特征及其內在規(guī)律的把握,以及找到文獻策展實踐中的理論依據。同時,博物館策展流程、傳播手段和空間經營等操作層面上的標準做法,也能夠直接為文獻收藏機構所采用,為其策展提供可遵循的實施步驟、可選擇的傳播手段以及可參考的空間經營范例。綜上,博物館無論是理論資源還是實踐經驗,皆可為文獻策展提供專業(yè)指導和智力支持,發(fā)揮研究共享的交叉優(yōu)勢,最終提升文獻展覽的業(yè)務質量和服務品質。
文獻由于所載信息多為符號化的隱性表達,且外在的本體信息趨同,以及以文獻為材料展示的真正價值,決定了成功的文獻展覽不應只讓受眾欣賞文獻的字體、排版、裝幀等外顯信息,更應對其隱性的語詞符號進行釋讀和轉化。由此,提煉出的展覽主題,構建的展覽內容才會具備異質性且鮮活生動,因為它們并非直接采用完善的通史類既有框架,而是從稀缺的一手文獻中內生而成。因此,作為認知世界的異類物證,文獻將成為展覽材料新的內容構成,展覽由此會變得更為多面、獨特和豐富。這一點近期相關國外重要論著的出版已給予有力證明。
同時,隨著文獻收藏機構的功能由“被動”地服務機關或研究人員等少數群體,轉變?yōu)椤爸鲃印钡胤諒V大受眾,收藏和利用的矛盾突顯,展覽因是其信息社會化的有效手段,已從邊緣業(yè)務逐步轉變成核心業(yè)務。面臨的共性問題日益突顯并亟待解決,主要表現為長期受“重藏”觀念的影響,機構在策展時常直接展示重要文獻,未對文獻所載信息進行深入解讀并借助博物館策展理論和技術進行闡釋。這種以文獻嵌套其中直接扮演物證的做法,既漠視了觀眾的接受能力,也忽視了文獻的真正價值,還放棄了媒介的功能優(yōu)勢。觀眾可能會因目睹“絕無僅有”的稀缺文獻而驚嘆,但文獻卻成了引發(fā)觀眾淺層感官刺激的“擺設”,而未通過其內蘊的生動信息“吸引”觀眾,促成其理解甚至思考。
綜上,文獻作為記錄人類文明不容忽視的證據,可以借助展覽手段實現內容的挖掘、加工、轉化和闡釋,這對于實現文獻獨特且核心價值的意義重大。通過對不同文獻收藏機構展覽研究的整體回顧、分析和思考,我們首先發(fā)現因文獻收藏機構與博物館彼此借鑒和合作的起點和程度不一,國內外在研究階段和研究重點上存在差異。其次,受博物館學關聯研究啟發(fā),我們提煉出此類研究中三大展覽要素及其發(fā)展動態(tài),并在國內外比較的基礎上提出我國目前研究中有待深入探討的問題及其內涵。再者,我們還明確了一直以來由于行政壁壘所導致的研究壁壘,文獻展覽研究始終裹足不前,但開展這樣的研究卻極為必要。應當借助博物館學關聯研究的積累和優(yōu)勢,突破博物館學研究的對象邊界,將不同收藏機構的文獻展覽作為研究對象,以博物館學作為其研究的重要理論資源和思維動力,嘗試彌補文獻收藏機構策展理論與方法的業(yè)務短板,以大幅提升這類機構展覽的專業(yè)化質量和水平。同時,其與博物館同類展覽具有很多相似性,通過局部改造,也能使博物館文獻展覽研究直接獲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