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洗塵
去年的這時候
樹才在首都機場
退掉了回大理的機票
跟我會合去了哈爾濱
我一直很好奇
一個四歲就沒了娘的孩子
是怎樣活到了做祖父的年齡
那幾天? 我經(jīng)常見他坐在
母親的病床前
與老人聊天
我知道? 這個寧波人就算精通法語
也不可能聽懂幾句
病危的東北方言
但他們一老一小談笑風生的場景
卻是我現(xiàn)在能夠憶起的
母親離世前的那一個月里
最溫馨的畫面
明天? 樹才又要回大理了
我多想樹才的親娘
也能從江南去東北走走
兩個素未謀面的老姐妹
也好一起聊一聊
她們那兩個先后都沒了媽
一直情同兄弟的兒子
這些年? 讓人高興的事兒
都在省略號以后
壞消息? 卻遠比車站和醫(yī)院里
排隊的人還多
這些年? 仿佛我們的腳下
布滿了各種? 意外和陷阱
只要稍不留意? 人人都可能
粉身碎骨
就像昨天深夜? 在我的家鄉(xiāng)
一個一直與我兄弟相稱的朋友
讓自己的生命? 突然輕成一片落葉
飛離樓頂? 直到今天早晨
才把遠在幾千里之外的我
從夢中砸醒
我痛? 是因為他原本可以
不用化作一只飛蛾
或者? 他早應(yīng)知道自己
就不該在火海里飛行
此刻? 我只想說
去他的理想抱負
去他的遠大前程
什么鴻毛泰山
統(tǒng)統(tǒng)都輕于生命
走好兄弟? 與你相比
我也算是有常之人了
想想今后還有很寬裕的時間
可以從容地準備? 面對生死
甚至還有機會等來
醫(yī)學的突破和進步
——但我越是這樣想
越會被比我還小十幾歲的你
昨夜在樓頂?shù)能U躅與徘徊
所刺痛
今天? 我們懷念一個人
就像懷念一個老鄰居
或一個老朋友那樣
這種懷念? 甚至具體到了
一張生動的臉? 或某個生動的表情
我們懷念他用自己的通透
所感染的那些歲月與山河
當然? 我們也懷念他指點江山時
那從不僵硬的手勢
但說到底? 我們的內(nèi)心深處
還是在懷念一種
慈悲的品格
每次和尚仲敏相聚
都像再一次拜望
自己的青春
那時? 我們一個在大西南
一個在大東北
一個辦《大學生詩報》
一個辦《大學生詩壇》
有一天? 酒壯詩人膽的青年尚仲敏
在重慶振臂一呼:pasi北島!
消息傳來
把當時也同樣無所畏的我
還是嚇了一跳
那就是我們的青春
粗糙? 但不乏自由
裝束土氣? 內(nèi)心卻崇尚一切
新鮮的事物
那是一個連霧霾都稀缺的時代
我們還能看見天空
和未來
如今? 我們都老了
無所謂了
時間? 仿佛連晃都沒晃一下
我們就從骨瘦如柴到了大腹便便
甚至頭頂荒蕪
但這四十年? 不僅耗盡了
一代人的青春
也讓我們經(jīng)歷或見證的
遠比過去的四十個世紀
還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