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衛(wèi)明
飛行九個小時
周圍沒有聲響
新秩序帶著陌生的安靜
更多的是白種人
仿佛大玻璃缸里待在固定位置呼吸的魚
另一個族群
有我不熟悉的歷史文化
我混居其間有些好奇
他們會不會也好奇我
一個不同國家的公民
身上有不同的語言和情感方式
或者他們根本就不關(guān)心
因為彼此都是普通的人類
擁有根本的人性
都活在個人細節(jié)里面
差別只是制度
對世界的看法
還有打小就確定的信仰
在墨爾本,這時是春天
冷風(fēng)夾雜著寒氣
一忽兒雨,一忽兒晴
空氣雨水樹葉都干凈
在街邊吃飯的人
腳邊覓食的小鳥
商店的售貨員
街頭的賣藝者
叮叮鐺鐺開過的有軌電車
大教堂、嶄新的建筑
嬰兒車里的小孩
混穿衣裳的男男女女
幻影一般,像在電影里一樣
我穿梭其間
留心辨認參差的感受
一個二三百年歷史的國家
一個大英帝國流徙囚徒之地
現(xiàn)在變得如此完美
當(dāng)我站在三十七層的住處
眺望墨爾本繁盛的燈火
看見燈火通明的火車開出站臺
我不知道,墨爾本與我哪個更真實
那座魔幻的悉尼歌劇院浮在海上
像田納西那只渾圓的壇子
但我更喜歡旁邊那座
1932年竣工的大橋
粗獷的鋼架結(jié)構(gòu)
巨大的沙巖石橋礅
火車、汽車、行人
在近百年的變遷中
川流不息
這是上個世紀初的奇跡
你可以想象,當(dāng)年
黑點大小、戴著頭盔的工人
密布在鋼骨架上點焊的藍光
于海上構(gòu)成一幅怎樣的奇景
橋下有初涉澳洲的探險者住房
東印度公司的老倉庫
像一摞摞厚重有年頭的羊皮書
而他們的子孫
似乎都來自這些書的夾頁
成群結(jié)隊
在拐角的情人碼頭
擠滿了餐廳酒吧
這些個嘈雜喝酒的人
我每次來這里時走得再晩
都沒有發(fā)覺人數(shù)減少
但我內(nèi)心充滿好奇的
還是他們的先輩
那些飄洋過海在此上岸的人
囚徒、拓荒者、夢想家
連同這座桀驁不馴
恐龍骨架般的老式大橋
它像個強大的征服者
橫跨在海面
入夜,千百只海鷗
像無數(shù)精靈揮別的手
繞著橋上的燈火
不停地飛翔
船把我?guī)?/p>
海洋的腹地
刻痕的海浪
千萬把鋤頭
新翻墾過的沃野
綠茵場似的大堡礁
淺浸在墨水藍的海面
觸礁的海水
一簾一簾卷起
燙銀的花邊
會不會有一天
我們開著拖拉機
突突突地
在恣肆的汪洋中
從這頭駛向那頭
時間不會停頓
疊涌鼓噪
呈現(xiàn)宇宙
但在觀念中可以挽留
成為文字音樂
或構(gòu)成巨幅的畫卷
我見過畫碼頭的匠人
勾勒出三五艘斜倚停泊的三桅船
頭頂盛水壇和旅行包裹的婦女
幾只展翅的海鳥
寧靜的夕照
但此刻只有純粹的海
望不到盡頭
野性十足
洪荒的蠻力
跟陸地上所有
我們的認知都不搭界
永恒的瞬間
讓個人的記憶
無從插足
產(chǎn)生即刷新
凸現(xiàn)又消失
在一切掌控之外
不動聲色
飛機著陸前
從舷窗俯瞰
海洋遼闊,若無其事
金色的沙灘逶迤觸目
進到房間,撞得門嘭嘭響的海風(fēng)
像個渾身有勁的小伙子
澳洲的十一月
正是夏季
你換上短衫、沙灘褲、人字拖鞋
到沙灘去
看海,看海鷗鵜鶘
偶爾會看見巨鯨
在遠處噴起水柱
昆士蘭南部
城市如此年輕
空氣含有青春的甜味
滿頭銀發(fā)的老人步履矯健
隨主人在海邊散步的犬類
眼睛因為海水而變得像幽藍的寶石
何必贅言大海
僅僅只是海風(fēng)
就讓你回到幾十年前初次臨海
海風(fēng)熱情有力
而那年你二十出頭
心急火燎諸事未定
沒想到今天
你坐在昆士蘭黃金海岸
在溫熙祥和的海風(fēng)中
看過往的陌生人
背風(fēng)費了好大的勁才點燃一支香煙
并用小勺慢慢地攪動咖啡
纜車爬上山脊
好幾個女人發(fā)出尖叫
一抬眼,看見背負青天
千載鶴發(fā)
若一巨大的天神
使之前敷衍的景致
作了跌宕的陪襯
我暗自吃驚
平生第一次撞見
這蓋世的浩莽
仿佛海市蜃樓
隔著大塊虛靜
矗立在遠處
一尊浮動的幻影
神鷹盤繞
在時間之外
俯瞰如菌的塵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