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廣廣
“防火墻”(Fire Wall)位于云南麗江老君山國家公園黎明巖,這里是中國目前最大的傳統(tǒng)攀巖勝地,紅色砂巖表面覆蓋著無數條可進行傳統(tǒng)攀的裂縫。從2010年開發(fā)至今,黎明巖區(qū)總共有近 400 條線路,其中大部分是傳統(tǒng)攀線路。從攀爬難度和觀賞性來說,“防火墻”則是絕對能夠堪稱世界級的一條:筆直的裂縫一直延伸到巖壁頂端,裂縫寬度隨著線路高度的增加變得越來越窄,窄到僅有黎明攀巖路書的厚度,而巖壁傾斜的角度卻越來越大。剛好能容納下手指寬度的裂縫加上巖壁的傾斜角度為攀登帶來了巨大的困難……
“防火墻”是一條多段攀登線路 Flying Buttress 當中的一段,這條多段攀登線路高 100 米,總共分為三段:第一段難度5.8R,第二段難度5.11+,第三段難度 5.13D,由英國攀巖者 Eben 和周磊在 2012 年共同開發(fā)。
第一段,起步是爬 6 米的樹藤,沒有很好放塞子的位置,保護點可以用扁帶拴在樹根上,難度 5.8,還加了 R(表示危險),沖墜可能會受傷。開發(fā)第一段的目標主要是為了接近第二和第三段;第二段,難度 5.11+,長度 35 米,是非常經典的掌縫線路;而第三段則是目前中國最難的傳統(tǒng)攀線路“防火墻”,難度5.13D,這即使在運動攀線路當中也算是比較高的難度了。
2015年2月,澳大利亞攀巖者Logan Barber來到黎明嘗試“防火墻”,因時間有限未能完成。同年5月,Logan再次來到黎明,經過兩個多星期的攀爬,終于完成了“防火墻”,成為第一個完成此線路的攀巖者。
2015年,當我第一次看到這條線路的圖片時,腦子里閃現(xiàn)的第一個想法就是我要去爬它。我從未見過如此漂亮的線路,更從未攀爬過這種高難度的純裂縫線路,而且離我那么近,有什么理由不去爬?年底,約上開發(fā)者之一Eben就出發(fā)了。要攀爬“防火墻”首先要徒步 45 分鐘山路,再使用上升系統(tǒng)把自己拉升到 70 米高的位置,到達起步位置就已耗費掉30%的力氣。我們用了不到一周的時間去嘗試,面對細窄的裂縫時我們基本無計可施,手指塞進裂縫根本無法動彈,更別說挪動身體。另外,攀爬時十指鉆心的疼痛完全超出我能承受的范圍,最終,我們選擇放棄,完成“防火墻”變成了我的一個未了心愿。
時間到了2017年,一直沒有勇氣再去嘗試的“防火墻”被再次提上日程。11月底和攀巖者Griff在黎明會合,此后兩周里我們分別嘗試各種目標,他陪我爬兩天“防火墻”,我再陪他爬兩天Honeycomb Dome (5.13D)。山里的時間似乎要比外面快很多,兩周不知不覺就快結束,“防火墻”漸漸有了眉目,所有動作都被破解,一次比一次爬得更好更高。但時間不等人,無論我多么努力,在臨走前一天,時間的壓力和疲憊的身體使我勉強攀爬了三次,我想如果讓我休息一天好好恢復,下一個攀爬日肯定能完成。
2018年5月,我給自己訂了一張去往麗江的單程機票,哪天完成“防火墻”哪天再回去。這次我和重慶攀巖者藍津組成了一個磕線團隊,把目標指向“防火墻”。一個人的想象力是有限的,多一個人交流就多了很多完成的可能性。除了交流動作以外更多的是相互激勵、打雞血。很快,我們在攀爬這條線路上有了突飛猛進的進步,手指可以牢牢塞進裂縫,并可以很輕松做出想做的動作,把腳上很高或是把腳尖穩(wěn)穩(wěn)地塞進裂縫,我們離完成這條線路的目標越來越近,我們的手指也逐漸腫脹起來,每次攀爬之前要吃一粒止痛藥,并且每天晚上冰敷手指,降溫消腫。
長時間做相同的動作,肌肉記憶使我和藍津的動作越來越完美,身體感覺越來越好,直到有一天我過完全部難點,線路的終點就在離我僅半米遠的位置。我的右手卡在一個非常不好抓的內小外大的喇叭口裂縫里,而且這時巖壁異常潮濕。我用左手拉了兩次繩子,這樣才有足夠的長度把繩子放進線路的最后一個保護點(也就是頂鏈),當我正要放繩子時,感覺右手在一點點往外滑動,我知道右手肯定會滑出來,但是現(xiàn)在已經沒有任何退路,四周找不到能使我再調整動作的手點。我想以最迅速的動作把繩子放好,但就在此刻,我的右手徹底滑了出來,左手離頂鏈只有一個手掌長度的距離,在脫落那刻我扔掉左手的繩子,然后以放慢10倍的速度掉落了8~9米。感覺自己就剩一副軀殼系在繩子上,我的意識仍舊停留在頂上沒有反應過來。多給我一秒,可能就是另外一種結果。在之后的一天,藍津也無法逃脫這樣的魔咒,沒能把繩子順利掛入頂鏈。
之后幾天的攀爬變得更加困難,手指比之前腫得更加厲害,內服加外敷兩種消炎藥,然后是止痛藥、冰敷。最后在大伙一致的建議下不得不休息,按時吃藥和冰敷。休息兩天后,感覺手指的炎癥已經消退到可以攀爬的狀態(tài)。
藍津因為臨時有事要離開黎明,這是他最后一天的攀爬,也是我手指消腫的第一次攀爬。我倆都鉚足了勁,如果藍津離開之前沒有完成,下次要想再完成還得經過一周痛苦的適應過程。我可以繼續(xù)留下來,但攀爬的士氣肯定會因為藍津的離開而大打折扣。
頂住各方壓力,藍津先進行攀爬。在當天第二次嘗試中藍津穩(wěn)穩(wěn)地把繩子放入頂鏈,最終完成了線路,緊張、沉默的氣氛一下被打破,巖壁下的觀眾開始歡呼。此時,我似乎能感受到一種力量,這種力量由藍津和觀眾共同釋放出來彌漫在周圍,我貪婪地吸收這種力量。
我開始進行當天的第二次攀爬,此時的天空突然飄來一片烏云,暴雨頃刻而下。因為“防火墻”在一個大屋檐下方,能遮擋雨水,同樣也因為這個大屋檐,攀爬難度大大增加,“防火墻”成為了一道難以逾越的高墻。
我的內心活動非常復雜,很難把注意力集中在線路上,藍津完成線路給了我足夠信心的同時也使我滋生了更強烈想完成線路的欲望,這種欲望變成了一種壓力,壓得我無法喘息。在到達最后一個休息位置時,我抬頭望了望接下來要通過4米的難點,我開始有些害怕,怕手抓不住,怕腳踩滑,怕再次發(fā)生上次在頂上脫落的情況。手臂的酸脹感越來越明顯,手指不停出汗,往粉袋里抹粉的頻率不斷增加。閉上眼睛,深深地往外吐了一口氣,緊接著是一聲怒吼。左手一個反提動作使右手手指塞進裂縫,放進最后一個 Metolius 4# 塞。左手,右手,呼吸,上腳。左手,右手,呼吸,上腳。左手塞進使我手指受傷的細窄裂縫里,右手塞進最后一段記憶猶新的裂縫,左手把繩掛進頂鏈,接著是一陣連續(xù)的吼叫響徹山谷。
多年的愿望在這一刻終于實現(xiàn),真是難以置信,簡直就像是一場美夢,完全沒想到自己也能在今天完成線路。突然感覺時間發(fā)生錯亂,仿佛是在重現(xiàn)2012年完成“中國攀”時的情形,雖然已過去6年,但感覺卻無比相似。多年之后,生活環(huán)境在變,身體狀態(tài)在變,攀爬線路在變,身邊的朋友也在變,唯一不變的是對攀爬的熱情,在巖壁上怒放自己的生命。
在攀爬“防火墻”的這幾年時間里,特別感謝陪我攀爬的小伙伴們,沒有你們的支持和幫助我無法逾越這道“防火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