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黎 韓兆彬

摘要：D.H.勞倫斯是20世紀最具爭議的作家之一，他的小說歌頌人性的自然欲求，批判性看待工業(yè)文明。他生前最后一部作品《查泰萊夫人的情人》是其美學思想的集大成者，然而這部小說也因大膽細膩的性愛描寫，遭遇了被封禁數(shù)年的命運。小說借用莊園、樹林、礦區(qū)等三個空間，構建了人與自然的關系;通過空間內(nèi)的景物勾勒，象征了主人公的心理狀況。本文將逐一探討《查泰萊夫人的情人》中的空間與景物象征。

關鍵詞：查泰萊夫人的情人;空間;景物;象征主義

1928年，飽受肺病折磨的英國作家D.H.勞倫斯寫下了他人生的最后一部作品——《查泰萊夫人的情人》。雖是嘔心瀝血之絕作，但這部小說的前景并不明朗。文中大膽露骨的性愛描寫與階級對立，使其長期被列入“封禁書籍”，甚至被英國法院認定為“淫穢刊物”。歲月荏苒，有關此書的爭議與判決漸漸塵封，而它的藝術價值卻被越來越多讀者認可。

《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圍繞一段三角情愛糾葛而展開：出身開明之家、受過高等教育的康妮，嫁給了地方貴族青年克利福德。后者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中落下殘疾，終日在輪椅上度日?？的萆钤诳死５录业那f園內(nèi)，悉心照顧著丈夫的衣食起居?？死５聠适Я诵阅芰Α⒁搽S之喪失了生活的激情以及朝氣的人生態(tài)度?？的菀踩找娓惺艿阶约罕唤d與壓抑，她愛上了莊園樹林里的看守人梅勒斯，兩人達到了靈肉交融。不倫戀情與性愛快感之后，這段三角關系也面臨著新的走向。

《查泰萊夫人的情人》中的空間主要有查泰萊莊園、樹林與礦區(qū)。拉格比莊園為查泰萊夫婦共同生活的地方，是克利福德繼承的父業(yè)。樹林隸屬于查泰萊家族，但位置較偏僻，由守林人梅勒斯看管。礦區(qū)則是克利福德創(chuàng)辦的實業(yè)，得益于他的經(jīng)濟頭腦，礦區(qū)的規(guī)模越來越大。這三維空間，構建了主人公的主要活動范圍。而D.H.勞倫斯不僅借用空間參與敘事，還包含了重要的象征性線索。

一、拉格比莊園：禁錮與束縛的牢籠

拉格比莊園隱藏在諾丁漢霧靄沉沉的腹部，在一片礦區(qū)中顯得格外突出而醒目。它是祖?zhèn)鞯恼?，幾?jīng)易主，最后由年輕的克利福德繼承。克利福德對莊園的態(tài)度是“表面上漫不經(jīng)心，實際上深感驕傲”。他同時繼承了父親“從男爵”的封號，雖然沒什么實權，但在這閉塞的地區(qū)已然令人艷羨。

但是在他看來足以自滿，甚至“比倫敦還要可愛”的莊園，卻給了康妮不同的感受。當康妮第一次踏入拉格比莊園時，看到的只是“一行行寒酸的磚墻小屋，黑石板的屋頂，尖銳的屋角，帶著無限的悲傷氣概”。兩人對拉格比莊園不同的感情來源于迥異的生長環(huán)境。雖然克利福德出身于貴族之家，但他的見識眼界遠低于知識分子家庭出身的康妮，他的認知與局限被緊緊盯在這一小方天地。而康妮在藝術家風的熏陶下，走遍巴黎、羅馬與佛羅倫薩，輾轉(zhuǎn)多處求學，呼吸到的都是自由的空氣?？的菖c克利福德邂逅的契機是在劍橋大學，恰逢他畢生中最得意的時刻——不僅學習煤礦知識，還穿上了高人一等的軍服。無限榮光籠罩在他身上，幾乎掩飾住了他局促不安的鄉(xiāng)土氣息。文中對兩人的結(jié)合簡單到一筆帶過“那正在可怕的1917年，夫妻倆親切得恰如正在沉沒的船上的兩個難民?！钡遣浑y看出，兩人的婚姻很大程度受了時代與戰(zhàn)亂的影響，是類似張愛玲筆下《傾城之戀》的聯(lián)姻。因此，本不屬于一個世界的康妮與克利福德，在一戰(zhàn)的余燼中匆匆結(jié)婚，看慣了恢弘世界的康妮對老舊的拉格比莊園自然無多少好感。

如果說了外觀了無生氣的拉格比莊園使康妮倍感失望，那么它帶來的精神層面的壓抑更是令人絕望。早年還朝氣蓬勃的克利福德拖著殘軀，一頭扎入了生活的泥淖，他逐漸凋落枯萎。生理上的殘疾促使了心理上的異化，他變得偏執(zhí)專制而古怪。他兢兢業(yè)業(yè)寫著“底子巧妙、內(nèi)里空無一物”的小說，只是為了名譽與聲望。他不能體諒到康妮的肉體欲望，只是催促她去與上流人士茍合，借腹生子為查萊泰家留下子嗣。他逐漸拋棄了高談闊論的愛好，滿足于和女仆一起打牌度日。陰暗潮濕的莊園，是舊時代的產(chǎn)物，也象征著日益腐朽的克利福德，他幾乎變成了扎根輪椅的怪胎，冷漠地打量著下等人?？死５聮侀_了劍橋時期生氣勃勃的自己，就像拉格比莊園一樣：不是沒有過輝煌與華麗，只是不可避免地走向頹圮。

克利福德需要的是關懷備至的女仆，體貼周到的母親，而不是情感交流的妻子。女仆博爾頓太太到來以后，幾乎滿足了克利福德所有的要求。他們維持著如母如仆的異化關系，這增加了康妮的苦悶，康妮可以說是克利福德隕落的陪葬品。她經(jīng)年累月、無怨無悔地照顧著丈夫，甚至幫助他寫作與工作，但繁雜單調(diào)的生活逐漸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偌大的拉格比莊園與空虛的克利福德慢慢幻化為巨大的牢籠，把她束縛于其中?？的菰噲D尋找生活的出口，她找到第一位情人——華而不實的作家，然而肉體關系并未緩解康妮的焦慮。兩人的性愛場景均局限在拉格比莊園內(nèi)，這也預示著這段關系并不能讓康妮逃離牢籠。

二、樹林與林中小屋：自然與恬靜的凈土

康妮的第二位情人——梅勒斯，則是查泰萊家的守林人。他住在莊園旁樹林中的小木屋內(nèi)，這也成為了兩人的幽會地點。

文中對樹林的描繪充滿了浪漫主義色彩：“羊群在雜亂的干草叢中咳嗽著，草窩里的霜微微泛著藍光。一條小路似一條粉紅色的彩帶穿過園子通向樹林的入口……康妮站在那里看著眼前的景象，發(fā)現(xiàn)那是在寧靜隱秘的森林中撕開的一道口子，讓外面的世界長驅(qū)直入?！碧竦矊幍臉淞峙c陳腐老舊的拉格比莊園形成鮮明對比，突出了林間生活的愜意與舒適。在這理想主義的樹林中，搭建著古樸幽靜的林中小屋，守林人梅勒斯獨自居住于此。他就像是古老傳說中的隱士，守著生命的凈土?？的菡菢淞值年J入者，她攜帶著文明世界的氣息，來到野性自然中尋找歸宿。

康妮與梅勒斯的性愛，一般發(fā)生在林中小屋內(nèi)。在這里，兩人都剝?nèi)ノ拿魇澜绲膫窝b與矯飾，赤裸已見，坦誠以待。就像回歸到了復樂園，在凈土里扮成了亞當與夏娃?？的輰γ防账沟母星椋粏螁问侨怏w需求，更重要的是靈肉結(jié)合，她所向往的是樹林中的新生，是呼吸自由世界的空氣。

樹林中的種種景物，都與拉格比莊園形成對照。這里有蘊含生命力的小雞;新開花的白頭翁，還有掙扎著解脫自我的風。

D.H.勞倫斯對自然主義的向往與推崇由此可見一斑。樹林幾乎被塑造成了理想主義的桃花源，只有靈肉交融的男女、安詳和諧的風光。作為同樣復雜的主人公，梅勒斯也是擁有家室的，然而他吵鬧的女兒、蠻橫的妻子均沒有出現(xiàn)在樹林中，前一段婚姻的齷齪也在爾后的威尼斯之旅中才揭露。生活在樹林中，永遠深情雄渾、帶著原始欲望的梅勒斯是康妮凝視下理想的化身。

三、克利福德的礦區(qū)：壓抑與異化的資本

康妮經(jīng)常忽略掉的是克利福德繼小說家后的第二身份——礦區(qū)實業(yè)家。克利福德從礦區(qū)管理上得到莫大的安慰與自信，取得了事業(yè)上的成功。他的腿還沒有站起來，心卻已經(jīng)膨脹。小說后半段，在礦區(qū)描寫上用足筆墨，昭示著新一代資本家的產(chǎn)生。

“煤堤在燃燒著，已經(jīng)燃燒了好多年。要熄滅它非得一筆巨款不可，所以只好任它燒著。風從那邊吹來的時候——這是常事——屋里便充滿了腐土經(jīng)燃燒后硫磺的臭味?！泵慨斕峒暗V區(qū)時，勞倫斯總是使用“枯槁”、“廢墟”、“凄涼”等負面性修辭語，把辛苦勞作的礦工比作“蒼白的鬼魂”。他同情被壓榨的礦工，也輕蔑與操控底層人的克利福德。

工業(yè)時代帶給社會的不僅僅是光鮮亮麗的技術進步，還有無數(shù)底層人民被湮沒的哀鳴。工業(yè)化不僅污染了一塵不染的自然風光，還異化了勞資關系下的人們。熱衷于礦區(qū)管理的克利福德，已不單純是輪椅上無用的肉體，他變本加厲、進化為瘋狂的壓榨者。工業(yè)文明的粉飾太平下，是機械化的冷酷與剝削。

也許正是因為D.H.勞倫斯出身于礦工之家，從小浸染在工業(yè)化文化中，他才形成了無法割舍的礦冶情結(jié)?！恫槿R特夫人的情人》不僅提倡了女性自然欲求的表達、謳歌了蓬勃生命的贊歌，還提出了發(fā)人深省的拷問：工業(yè)文明影響下，精神家園何去何從？人與自然究竟該怎樣維持和諧關系？

四、結(jié)語

《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借助莊園、樹林、礦區(qū)三層空間，構建了康妮生存的環(huán)境。而其中暗含的象征意味，則彰顯了D.H.勞倫斯的美學傾向。他提倡自然主義與自由欲念，辯證看待工業(yè)文明對精神家園的影響。

然而，“約翰·托馬斯”與“簡夫人”前途渺茫，勞倫斯尚且給不出一個明朗的結(jié)局。乃至將近一個世紀后的今天，人與自然的困境依舊亙古存在。就像《查泰萊夫人的情人》中開篇所說：“現(xiàn)在沒有一條通往未來的康莊大道，但是我們迂回前進，或攀援障礙而過。不管天翻地覆，我們都得生活。”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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