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敏芳 　祖明遠

“紅云沖天照九霄，千鈞核力動地搖。二十年來勇攀后，二代輕舟已過橋。”

綿陽市梓潼縣長卿山南麓，一座紅磚小“城”中，這首“兩彈元勛”鄧稼先寫于1984年的詩作被鐫刻在“城”的入口處。那時，距離我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已過去20年，這個小“城”里的人正前赴后繼推動第二代核武器成功研發(fā)。

當時，這座小“城”叫902基地，是中國工程物理研究院（以下簡稱中物院）的院部所在地。在這里，鄧稼先等老一輩科學家們艱苦奮斗、求實創(chuàng)新，推動“兩彈”事業(yè)進一步發(fā)展，夯實了強國之路;在這里，一代又一代中物院人永攀高峰、團結協(xié)作，筑牢國家安全的“定海神針”;在這里，各行各業(yè)的奮斗者們重溫前輩故事，汲取精神力量，奏響愛國奉獻的時代樂章。

艱苦的條件，磨礪出堅強的意志

2019年4月13日，披上一件洗得發(fā)白的舊夾克衫，86歲的陳俊祥出門了。

他的目的地，是位于綿陽梓潼的“兩彈城”。從1969年至1990年，中物院以這里為中心，在極為艱苦的環(huán)境下，先后突破了核武器小型化、中子彈等核武器理論。

大禮堂、辦公樓、將軍樓、鄧稼先舊居、王淦昌舊居……“兩彈城”里，共有167棟建于20世紀60年代的建筑及防空洞、國魂碑林等眾多紀念實物?，F(xiàn)在，這里已是全國紅色旅游經(jīng)典景區(qū)、國防科技工業(yè)軍工文化教育基地、愛國主義教育基地。

陳俊祥是中物院某研究所原常務副所長。最近幾年，他常受邀為一批批“兩彈一星”精神的“朝圣者”講“兩彈城”的故事。

“那時候真的惱火。”陳俊祥的“故事匣子”里裝滿神秘往事：20世紀50年代，面對核大國的威脅，中國下定決心研制自己的“兩彈”。1958年，中物院在北京成立;1963年大部隊遷移到青海金銀灘草原，我國第一顆原子彈、氫彈先后成功爆炸;1969年，中物院遷至川北深山902地區(qū)，院部地處梓潼長卿山南麓，上萬名科技工作者在四川繼續(xù)踏上核武器研究之路……“故事匣子”里也裝滿辛苦往事：科學家們星期天趕場買雞蛋，路上要跑15公里;突發(fā)疾病缺醫(yī)少藥，顛簸50公里才到醫(yī)院;最頭疼的還是下一代的教育，山溝里十分缺老師……

“兩彈城”的展覽館復原了那個年代科學家們工作的場景——白天伏案研究，晚上徹夜討論，次日雞鳴天曉，伸個懶腰，又開始了一天的工作?！稗k公室的柜子里塞著鋪蓋，實在困了，打個地鋪睡一會兒?！敝形镌耗逞芯克笨偣こ處熀路A還記得20世紀80年代，剛來中物院工作時的情景。

在中物院仍流傳著許多老一輩大科學家的小“段子”：鄧稼先喜歡請團隊的年輕人吃飯，自己卻經(jīng)常吃掛面湊合;彭桓武從不追求物質(zhì)享受，衣服一穿就是十幾年;陳能寬“利用職權”，把自己的名字抹掉，將榮譽讓給一起攻關的年輕人……

選擇青春無悔，續(xù)寫偉大事業(yè)

20世紀90年代初，為方便科研工作，中物院正式“出山”，向綿陽科學城集結。從深山到城市，改變的是地理位置，不變的是艱苦奮斗的本色。

當年，中物院副院長、“兩彈一星”元勛王淦昌在個人研究的高潮期“退隱江湖”，他的發(fā)現(xiàn)至少幫助6人獲得諾貝爾獎，他卻成了一個代號，17年后才得以公開身份。

默默無聞、只做不說，這是中物院年青一代面對的另類艱苦。在這里工作，手機必須鎖進辦公樓大門口的小柜子，也不能隨意參加公開的學術會議、向外界展示自己的科研成果。

老一輩“兩彈人”成長于計劃經(jīng)濟體制下，他們的選擇多數(shù)是被動分配。但年青一代不一樣，他們在改革開放和繁榮的市場經(jīng)濟環(huán)境下出生，在互聯(lián)網(wǎng)世界長大，喜歡無拘無束，追求個性表達?！澳筒蛔〖拍驮谶@里待不下去。”中物院某研究所某研究室副主任萬敏研究員說。

“70后”陳天江、“80后”魯燕華是萬敏的同事，他們的工作通俗來說就是“造星”。在90公里的高空，發(fā)射一束光激發(fā)大氣中的鈉原子，就能在遙遠空中看到發(fā)出共振熒光的星星。這項頗具浪漫色彩的科學實驗引發(fā)公眾關注。

“干驚天動地事，做隱姓埋名人?！碑斊渌麢C構紛紛發(fā)布研究成果時，陳天江、魯燕華和同事卻因應用領域的特殊性“只做不說”。業(yè)余時間，陳天江喜歡寫詩。他們就像前輩們一樣，不計個人得失，始終向著國家需要的方向前進。

時至今日，中物院依舊保留著一個特殊的入職儀式，新來的年輕人，都要走進“兩彈城”上一課。課后必須回答一個問題：你為什么選擇來中物院。

記者與10多位中物院年輕人對話，他們來自各個研究所，工齡長則10余年，短則三五年，當問起他們?yōu)槭裁催x擇中物院，回答一致：為了成就偉大事業(yè)，為國家安全強盛，也為自己青春無悔。

33歲的劉友江是留學歸國博士后。這個看起來文弱的書生，已扛起中物院某研究所創(chuàng)新項目的大旗。劉友江還記得第一次走進“兩彈城”，聆聽老一輩故事后的震撼，心中有一股熱流在涌動。

風雨飄搖的年代，年輕的王淦昌、郭永懷、彭桓武放棄國外的優(yōu)厚科研條件與優(yōu)越生活，義無反顧選擇了百廢待興的中國。

斗轉(zhuǎn)星移，選擇又一次擺在新時代中物院人面前。劉友江的選擇和前輩如出一轍。當時，他的國外導師極力挽留，甚至幫他聯(lián)系了國外頂尖企業(yè)和高校的工作，豐厚的年薪、優(yōu)渥的生活都在向他招手。但他選擇回到中物院。在這里，他一年有大部分時間跑野外，在零下10℃的嚴寒中搞實驗，從破曉時分忙到日薄西山，雙手凍得沒有知覺?！凹幢阈量?，卻不后悔?！眲⒂呀f，“國慶閱兵式上，看到我們研制的‘國之重器駛過天安門時，心里別提多激動，那種榮譽感和自豪感估計是做其他工作很難體會得到的?！?/p>

汲取精神力量，奮斗永不停歇

“兩彈一星”精神是什么？這是陳俊祥退休后，一直在求索的問題。第一次站上演講臺是1999年，那時，社會上流傳這樣一句話：“搞原子彈不如賣茶葉蛋?！标惪∠樾睦锎蚬模褐v奉獻會有人聽嗎？令他意外的是，在復旦大學的首場演講，全場熱烈掌聲響起17次。“掌聲絕對不是對有功之臣的善意捧場，不是對犧牲奉獻者的憐憫同情，而是對‘兩彈一星事業(yè)輝煌歷史的回應，對偉大的‘兩彈一星精神的認同。”演講結束后，不少青年學子到臺前詢問，如何才能進入中物院工作。

時過境遷，“兩彈城”已從絕密軍事基地變成愛國主義教育基地。越來越多人走進“兩彈城”，希望從瑣碎的故事片段中找尋“兩彈人”的精神內(nèi)核。去年，“兩彈城” 接待游客超過11萬人次，同比增長4倍多。綿陽市“兩彈一星”干部學院培訓班次，從2017年的每月3個，增加到現(xiàn)在的每月10個，達到飽和狀態(tài)。

2019年4月15日上午，梓潼縣細雨綿綿。在“兩彈城”的鄧稼先舊居，四川省新華（綿陽）強制隔離戒毒所的干警們列隊向鄧稼先銅像獻花。31歲的戒毒所干警張運河直言，“兩彈一星” 元勛們無私奉獻的精神深深觸動了他。

趙梓君是“兩彈城”的講解員之一。每天，她會固定在“城”中走三四圈，帶著一撥又一撥的參觀者走進“兩彈城”的風云歲月。參觀路線的高潮點就在鄧稼先舊居。“鄧稼先銅像前，一年四季鮮花不斷，幾乎每天都有紀念活動。”趙梓君喜歡觀察參觀者的表情，她說：“小朋友最開始吵吵鬧鬧，看了介紹片和展覽，再到廣場參加紀念活動后，很多人就安靜下來了，看得出來他們是真的被感動了?！?/p>

江油市長城實驗學校七年級學生黃琬軒就是其中之一，來“兩彈城”之前，鄧稼先對她來說，只是語文課本上的一個人物。參觀后，她被鄧稼先不為個人名利、永攀科學高峰的精神所感染，“我也想當一名科學家，用自己的知識報效祖國?！?/p>

為銘記“兩彈一星”研制光輝歲月，傳承弘揚“兩彈一星”精神，綿陽組織創(chuàng)作團隊，到梓潼縣等當年“兩彈一星”元勛們工作、生活的地方取材，創(chuàng)作了話劇《國魂》。劇中科學家們辭別家人隱姓埋名時的執(zhí)著，郭永懷和警衛(wèi)員牟方東在飛機失事時用身體保護裝有機密數(shù)據(jù)的公文包、青年科學家們篩查導彈殘骸等場景，讓不少觀眾掉下眼淚。

話劇《國魂》藝術總監(jiān)、鄧稼先的扮演者賈建立是一位“核二代”。從2018年首演以來，他在舞臺上多次重現(xiàn)鄧稼先的故事，感動了無數(shù)觀眾?！按騽尤藗兊?，是英雄們的精神，他們的精神和境界值得后人學習和敬仰，他們是真正的國家之魂、民族脊梁?！辟Z建立說。

“兩彈一星”精神是什么？是為民辦實事、是救死扶傷、是負重前行、是打破利己主義、是敢于走出舒適區(qū)、是堅持不懈做一件小事……在“兩彈城”里有一面笑臉墻，輕拍開關，就能聽到各行各業(yè)奮斗者的回答。他們中有基層干部、醫(yī)生、警察、消防員、程序員、清潔工……他們把“愛國奉獻、艱苦奮斗、協(xié)同攻關、求實創(chuàng)新、永攀高峰”的“兩彈一星”精神內(nèi)化于心、外化于行，踐行著新時代奮斗者的誓言。

老一輩科學家們創(chuàng)造出“兩彈一星”的過程，凝聚著濃厚的愛國主義精神和科技創(chuàng)新精神，今天，這種精神仍以各種形式在全社會傳承和發(fā)揚，如同羅布泊上引爆的那顆原子彈?！皟蓮椚恕钡墓适乱l(fā)了一場精神的核聚變，電光火石之間，新時代的大幕被緩緩揭開，“兩彈一星”精神的光芒從幕布后透出來，無數(shù)個平凡的奮斗者正朝著光芒照射的方向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