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偉國,郝 平
(山西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山西 太原 030006)
堡寨村落是堡寨聚落的一類,是歷史文化名村和傳統(tǒng)村落的重要組成部分。當前關(guān)于堡寨村落的研究是以建筑學和遺產(chǎn)保護為主,或?qū)⒈ふ迓渑c軍堡、家族堡寨、城防集鎮(zhèn)等放在一起,討論堡寨聚落的防衛(wèi)技術(shù)與防御特征[1]、表現(xiàn)模式[2],或者是討論堡寨村落的防御體系[3]、分布與類型[4]、保護策略[5-6]和方法[7-8]等。此外,從社會文化視角分析同源文化、不同地域堡寨聚落形成演變過程[9],從歷史地理學視角分析明清晉東南堡寨聚落的歷史背景、形成發(fā)展歷程、時空分布軌跡、形態(tài)和類型的區(qū)域分布以及各種要素的影響。[10]
實際上,堡寨村落(民堡)、軍堡、家族堡寨、城防集鎮(zhèn)等的起源、住防體系、防御設施、防御范圍等都有不同,將各類堡寨聚落籠統(tǒng)討論難以細化和深入堡寨聚落的研究,即使是研究民堡或堡寨村落,也受學科之限,從歷史地理的視角研究不足,聚落文化、特點、價值等仍有進一步研究的空間。歷史地理學雖已進入堡寨村落研究,但并未進入堡寨村落內(nèi)部,缺乏微觀研究。本文即以沁河中游的竇莊村和郭峪村為例,從歷史地理學的視角,分析南太行山地區(qū)堡寨村落的形成和特點,為南太行山地區(qū)堡寨村落的保護和發(fā)展,拋磚引玉,求教于方家。
根據(jù)文獻的豐富性、村落物質(zhì)遺存的完整性、村落的防御類型,結(jié)合現(xiàn)場考察,本文選擇沁水縣的竇莊村、陽城縣的郭峪村作為研究案例。
竇莊村是宋代由竇氏先建祖塋,繼而建村,延續(xù)至今。竇莊建村之初,只有竇、張二姓,而竇、張兩族的興衰直接影響了竇莊的發(fā)展。
竇氏源自陜西省扶風縣,以竇勛為始祖。雖其祖多不可考,但《竇氏家譜》還是較為詳細地記載了竇氏的淵源:“吾氏家乘,自(西)漢諱廣國至宋諱勛始祖而上,原祖貫本(陜西)扶風平陵韓所,譜者皆扶風平陵人也,自不為無考,然而遠矣,即所載漢國公,因宦不返流,寓河東澤州端氏縣竇莊村,諱貞固者今亦無考,唯村西及臥牛山下碑碣翁仲等,巋然而存者為三大將軍墓,則吾氏奉諱勛祖為始祖,固于禮為甚洽也?!盵注]《竇氏家譜》,竇莊村文物管理員馬曉秋提供。相傳是竇貞固于北宋天圣六年(1028)定居端氏(今沁水縣端氏鎮(zhèn)),其孫竇勛于慶歷六年(1046)去世,年僅32歲,家人遂于“沁湍之上,榼嵩之旁”將其“卜兆斯告,萬世安葬”,[11]15同時,將臥牛山下的甕水灘(今竇莊村尚書府上宅),劃撥給西曲里(今曲堤村)土著民籍(當?shù)刎毭?張氏,作為其先塋守墓世居之處,形成了竇莊的雛形。勛之子璘于北宋元祐八年(1093)在竇莊先塋東南河川開闊地修造了竇府,自此,竇氏從端氏遷入竇莊,竇莊正式建村。
竇莊之竇氏源遠流長,為名門之后,“竇氏著望扶風舊矣”。從竇勛開始,竇莊竇氏在宋代也是大族,都是父子兄弟同朝為官。據(jù)《宋故贈左屯衛(wèi)大將軍竇府君碑銘》[注]晉城市博物館提供,現(xiàn)存于沁水縣嘉峰鎮(zhèn)竇莊村。記載了竇氏四代人的官位:竇勛為贈右領衛(wèi)大將軍(因其子竇璘功而獲贈),其子竇璘為左屯衛(wèi)大將軍,璘之子竇質(zhì)任三班奉職,璘之孫竇天祜任三班奉職,竇天祐任右班殿直,璘之堂侄竇晞古任左藏庫副使。因為竇莊之竇氏的繁榮是因竇璘之功,“皆以肅穆蔭仕”,竇氏族人的官職表現(xiàn)為一是都是武官,二是職務很低。根據(jù)《宋史·職官志九》的記載,三班奉職排在所有武官職務之中的倒數(shù)第二,右班殿直則排在倒數(shù)第三。[12]4029-4032竇晞古的左藏庫副使是管理國庫的官員,也是因為其“隨龍恩”。[11]或許因為是借祖先之功,后來竇氏在竇莊也就漸漸的衰落了。雖然后人中也出現(xiàn)了清代英烈將軍竇明運(其墓在沁水縣李家坪[13]432)、進士竇渥之、武舉人竇榮仁等名人,但是與后起的張氏相比則大有遜色。
到了明代,張氏耕讀發(fā)家,其勢力逐漸超過竇氏。張五典、張銓父子都考中進士,如自張五典祖父張謙光算起,輝煌不下7代,且有4代人的官位一直很高,直到兵部尚書,《明史》中還有《張銓傳》,并附記其父張五典和其子張道濬的事跡。一直到民國時期,竇莊村政還是由張氏控制。
明末戰(zhàn)亂,內(nèi)憂外患。張五典在朝為官時就已經(jīng)察覺到國內(nèi)民事動蕩,世道有亂,“初,五典度海內(nèi)將亂,筑所居竇莊為堡,堅甚?!盵14]7456竇莊城建于明天啟三年(1623)到崇禎二年(1629),歷時7年。
竇莊堡墻高12米,厚1.5米,周近2000米,墻頭四角高筑五層碉樓,八面設窗,形成良好的視線,利于防御。城外繞墻設置藏兵洞,每洞容五人藏身。城內(nèi)一條石板街,寬五尺。東、西、南、北4個大城門和4個小門,高而窄狹,寬不容車。4大門之外,各設甕城一道。城內(nèi)4大門互不串通,各成一區(qū),以備戰(zhàn)時一門失守,不可殃及它門。大門通街,小門通巷。城內(nèi)民宅,則于二層設置過街樓道,明隔暗通,互相串連,一旦有急,便于逃生。整個堡墻與堡內(nèi)民居形成了一個完整的防御體系。堡建成后,張氏又將原居所改造,形成了今日看到的“尚書府”和三串院,并修筑翁城門,與竇莊堡的8座城門合稱“九門九關(guān)”[注]《山西省沁水縣竇莊古城堡資料匯編》,竇莊村文物管理員馬曉秋提供。。
竇莊堡墻建成后不久,明末農(nóng)民起義就波及到此。明崇禎四年農(nóng)民軍進犯沁水。此時,張五典已去世,張銓也于天啟元年戰(zhàn)死于遼東,張銓之子道濟、道澤都在京為官,竇莊張氏只有老弱婦孺。面對突至之敵,莊內(nèi)大部分人都建議“棄堡去”,唯有銓妻霍氏對其少子道澄曰:“避賊而出,家不保;出而遇賊,身更不保,等死耳,盍死于家。”在她的帶領下,竇莊得以保全。崇禎五年,竇道濬已回到竇莊,此時,竇莊面臨著農(nóng)民軍的屢次進攻,“八月,紫金梁、老回回、八金剛等以三萬眾圍竇莊……道濬屢敗賊?!盵14]竇莊也被嘉表為“夫人城”。
文獻中并沒有確切的建村年代的記載,不過據(jù)《大周澤州陽城縣龍泉禪院記》[注]現(xiàn)存海會寺。的記載推測,郭峪村于唐代就已建村。此碑的時間是“大周開基之二載”,即后周太祖廣順二年(952)。龍泉禪院即今海會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因為年代久遠,碑文中并沒有龍泉禪院的建立時間,卻記載了“白兔銜經(jīng)”的故事,說明了龍泉禪院的建院之由,“耆舊相傳,其來浸遠,刊勒無寄,罔究權(quán)與。一說云:是院之東數(shù)十里孤峰之上,有黃砂古祠,時有一僧,莫詳所自,于彼祠內(nèi)諷讀《金剛般若》之經(jīng)。一日,有白兔馴擾而來,銜所轉(zhuǎn)經(jīng)文,厥然而前去,因從而追之。至于是院之東數(shù)十步,先有泉,時謂之龍泉,于彼泉后而止。僧異之而感悟焉,因結(jié)茆宴坐,誓于其地始建剎焉,亦莫究其年代矣?!币约懊鞔_的賜名“龍泉禪院”的時間,“時郡牧隴西公果俞,革故之謀,俾建即新之號,因飛箋奏,遂降敕文,額為‘龍泉禪院’矣,時唐乾寧元年十月二十五日也。”即894年。龍泉禪院“東臨郭社之陌,前據(jù)金谷之垠,既名額以未標,稱郭谷而斯久?!盵15]3-5也就是說,在894年賜名“龍泉禪院”之前的很長的一段時間內(nèi),郭峪村就已經(jīng)形成了村落(郭社之陌),當時名為“郭谷”,據(jù)此可以推測,郭峪村在唐代時就已建村,且在894年前已成規(guī)模。
郭峪村是多姓村落,民諺曰:“先有南盧北竇,后有張陳二府”,張氏、陳氏是典型的后來居上者,最為顯著。
張氏有兩支,張好古家族“先世沁水人,后徙陽城郭谷”,張衍之前的幾代人“皆隱農(nóng)野不顯”,張衍則先因其季子張好爵的功名“貴贈承德郎、戶部浙江清吏司主事”,后又因其長子張好古的功名“貴贈奉政大夫、四川按察司僉事”,[16]651-653即這家族的發(fā)達是從這兄弟倆開始的。張鵬云家族祖居郭峪村,“上世自沁水金鳳遷居陽城之郭谷鎮(zhèn)”。雖然兩支張氏都是自沁水遷來,但二者是兩支獨立的世系。[17]93-102
陳氏,據(jù)陳昌言《陳氏上世祖塋碑記》載,“余先世乃獲澤永義都天戶里籍也……余七世祖后徙居陽城縣郭峪中道莊,乃明宣德四年也。”七世祖是陳林,若再追溯,陳昌言說“后余督學江南,得后湖所藏黃冊而閱之,則永樂十年所造也。詳溯宗派,知林祖有兄曰巖,上之而考諱靠,祖諱仲名,仲名祖撥入河南彰德府臨漳縣籍。由余溯此,是為九世。”[18]112-113光緒《鳳臺縣續(xù)志》有永義里天戶村,[19]477即今澤州縣川底鄉(xiāng)天戶村。佐以陳昌言所撰寫的《河山樓記》和《斗筑居記》可推知中道莊即今陽城縣北留鎮(zhèn)皇城村。陳氏寄居中道莊,但在郭峪村有陳氏故居,即老獅院,是陳廷敬的故居。且郭峪村與斗筑居的空間距離不過500米,從血緣關(guān)系到空間關(guān)系,郭峪與皇城密不可分。
王氏也是郭峪村非常主要的家族,據(jù)《碧山主人王重新自敘》載,“余世家郭谷里,舊籍本里,后籍龍泉里,明之季,兵荒馬亂,民寡役繁,審編例得并里?!盵18]122-123又《清故太學生碧山王公暨元配曹孺人合葬墓志銘》載,“公諱重新,字煥宇,號碧山,世居陽城,郭谷人,后易籍龍莊,然始終居郭谷?!盵18]126-127王氏沒有科舉之名,而是通過經(jīng)商致富,“及弱冠,棄書就賈,貿(mào)易天津、長蘆間,賴天之庇,克有先業(yè)。”[18]122-123王氏家族成為影響郭峪的重要家族,王氏致富后不忘修繕郭峪里的廟宇,郭峪的堡墻也是在王重新的主持下完成的。
郭峪里考中進士和舉人的基本上以張氏和陳氏為主,盧氏和竇氏雖然在科考中也有斬獲,但影響較張氏和陳氏而言還是小不少。陳廷敬說,郭谷鎮(zhèn)人“自明以來,出而仕者未嘗乏人……然其仕以進士起者多,故士之薦鄉(xiāng)書者,率數(shù)數(shù),就春官試即不第,不肯輕出以仕?!盵16]693-694且任職多個職位,“官侍郎、巡撫、翰林、臺省、監(jiān)司、守令者,嘗相續(xù)不絕于時,蓋近二百年所矣?!盵16]655-657可見,郭峪村科舉昌盛,為官者多,不中進士都不會做官,民諺也云“郭峪三莊上下伏,舉人秀才兩千五,如若不夠數(shù),小城寨上盡管補”。
郭峪村經(jīng)過宋元的發(fā)展,在明代已經(jīng)發(fā)展成為南太行山地區(qū)的繁華聚落,“吾鄉(xiāng)郭谷,夙稱巨鎮(zhèn),聚廬而處者千余家,皆敦禮儀、安耕鑿”,[18]84但是突如其來的明末農(nóng)民起義給郭峪村帶來了毀滅性的打擊。“崇禎五年七月十六日卯時,突有流寇至,以萬余計。鄉(xiāng)人拋死拒之,眾寡不敵,竟遭蹂躪。殺傷之慘,焚劫之兇,天日昏而山川變。所剩孑遺,大半鋒鏑殘軀,或乘間奔出,與商旅他鄉(xiāng)者,寥寥無幾?!盵18]84侍郎寨就是為防御農(nóng)民軍的侵擾修建于明崇禎六年(1633),不過侍郎寨的防御作用甚小,王重新說:“吾鄉(xiāng)不得已,設處錢糧,東坡修寨,寨工遂完,無險可恃,人心終于不安。”[18]90
農(nóng)民軍是在崇禎五年(1632)七月侵擾郭峪村,侍郎寨修建于崇禎六年,而堡墻是在崇禎八年正月才開始修建,是在被農(nóng)民軍侵擾之后,痛定思痛,修筑堡墻以自衛(wèi)?!皢韬艨嘣?鑒前毖后,余(按:張鵬云)因與鄉(xiāng)人議修城垣以自固?!睆某绲澃四暾率呷臻_工,至十一月十五日完工,“內(nèi)外俱用磚石壘砌,計高三丈六尺,計闊一丈六尺,周圍合計四百二十丈。列垛四百五十,辟門有三,城樓十三座,窩鋪十八座,筑窯(藏兵洞)五百五十六座。望之屹然干城之狀也!”這樣大的工程卻僅用了10個月就完工,說明其在王重新的領導下,組織得力,“一切物料人工,悉鄉(xiāng)人隨意捐輸。富者出財,貧者出力,不足者伐廟墳古柏以佐之。而以煥宇王翁(煥宇是王重新的字)董其事,眾人分其勞?!睘榱朔烙r(nóng)民軍的再次侵擾,郭峪村備齊了防御之物,“長槍、月斧、火罐等具備,而火藥、鉛、鐵子稱是。”[18]84
王重新在建成郭峪堡墻以后,似乎對防御效果并不放心,又在村內(nèi)修建的另一重要的防御性建筑——豫樓,其修建時間較堡墻晚5年(1640),“計營此樓,懸為后舉,而急急乎一方之衛(wèi),謀以為城?!睂嶋H上就是為了提高預警功能,增加防御縱深,“蓋飭于外以安于內(nèi),君其德博而慮周也”。豫樓的規(guī)模較大,有7層的高度,“樓縱二丈三尺許,橫五間,四丈五尺,址其深而堅也,層而上之者七次,極澈頂次計八丈?!痹堑母叨仁蛊涓裢馔怀?視線好,“登斯樓也,心舒目行,忽焉若飄浮上騰,以臨碧際?!奔又逯苓呉矝]有茂密的植被,“且環(huán)無奧草蔽木,巖谷棧隅,了若指掌,盜異藪遁,無以為所?!备由炝嗽堑囊暰€。豫樓的縱深和橫寬,使豫樓除去瞭望的防御功能之外,增加了儲藏功能,“至如石樵、菅茅、木炭、麻脂、米鐵、井灶,藏積其中,無尤不足?!睆亩鴱娀似浞烙δ?而且與堡墻構(gòu)成立體式的防御體系,“城之四面隅,有大樓,有角樓,無不形輔勢合,首尾相應,臂指相聯(lián),如人之一身,血脈往來,暢于四肢,無一氣不貫,無一脈不來?!闭^“巍巍乎誠勝概也,而城其在襟帶間矣”。[18]87
通過對沁河中游竇莊村和郭峪村2個堡寨村落形成過程的案例分析,結(jié)合沁河中游各縣縣志文獻的記載,可把沁河中游堡寨村落的形成因素總結(jié)為兩點。
第一,在傳統(tǒng)時代,大姓望族的興起和演替是村落形態(tài)、發(fā)展和穩(wěn)定的根本因素。竇莊村落形態(tài)的形成、發(fā)展和穩(wěn)定的過程是竇、張二姓演替的結(jié)果。北宋元祐八年(1093),竇氏在竇莊先塋東南河川開闊地修造了竇府,竇莊正式建村。竇氏建府之初,因其竇氏家族堂構(gòu)為四門:以北為長、東為次,西為三、南為四,各造府宅,其中間一片闊地為公產(chǎn),為免擋住竇氏先塋的氣脈,合族同計,不允許各戶在此建營造室,設校場,或即為今武房院。同時,在臥牛山下的甕水灘(今尚書府上宅),竇氏合族劃撥給西曲里(今曲堤村)土著民籍(當?shù)刎毭?張氏,為其先塋守墓世居之處[注]《山西省沁水縣竇莊古城堡研究報告》,竇莊村文物管理員馬曉秋提供。。甕水灘與竇氏四門之間、竇氏四門之間都或多或少的有一段距離,這種格局一直延續(xù)到明朝張氏興起并修筑堡墻之前。到了明代,張氏耕讀發(fā)家,其勢力逐漸超過竇氏,自張謙光算起,輝煌不下7代。張氏興起后在竇莊大興土木,修建了尚書府(上、下宅)、張氏九宅、三串六院,連接并填補了甕水灘和竇府之間的空地,竇莊逐漸發(fā)展成為集村的形態(tài),明朝末年張氏主持修筑堡墻,基本形成了竇莊的傳統(tǒng)格局和村落形態(tài)。堡墻的修建標志著竇莊堡寨村落的形成。郭峪村是多姓村,除去張、陳、王3大姓外,還有范、衛(wèi)、裴、盧、竇等,但對郭峪村的形成和發(fā)展起到關(guān)鍵和推動作用的是張、陳、王3家,民諺曰“前街西為陳,前街東為王,南溝住張家”,這種居住空間結(jié)構(gòu)也說明了其在郭峪村的重要地位,也構(gòu)成了郭峪村的基本空間結(jié)構(gòu)。更者,堡墻和豫樓都是在王重新的主持下修建的,“煥宇王翁(煥宇是王重新的字)董其事,眾人分其勞。”
沁河中游在16-18世紀最為顯赫的大姓望族,如上莊王國光家族、下莊楊氏家族、屯城張氏家族、湘峪孫氏家族、陽城白氏家族、郭峪王重新家族、黃城陳廷敬家族等等,均建立了廣泛的姻親關(guān)系,這張在科舉成功背后看不見的關(guān)系網(wǎng)絡,是沁河中游科舉家族持續(xù)興旺的重要因素。[17]108沁河中游大量的堡寨村落即是在這些大姓望族的主持下修建而成的。
第二,沁河中游堡寨村落的形成直接受明末農(nóng)民起義的影響。明代中期蒙古騎兵并沒有進入澤州,澤州各縣志和正史文獻中都沒有蒙古騎兵入侵的記載,而卻有大量的明末農(nóng)民起義軍侵擾的記載。[注]可參見,(雍正)《澤州府志關(guān)隘》,第61頁;(雍正)《澤州府志兵燹》,第78-82頁;沁水縣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沁水縣志歷史文化歷代碑刻選》,北京:方志出版社,2006年,第649-650頁。(乾隆)《陽城縣志兵祥》,第60-61頁。(乾隆)《潞安府志紀事》,第145頁。(乾隆)《沁州志災異》,第273-274頁。(雍正)《遼州志祥異》,第304-307頁。1631年,農(nóng)民軍的活動重心由陜西轉(zhuǎn)移到山西,形成了3個主要活動區(qū),一是平陽府,即今臨汾市,二是澤州和潞州,即今晉城市和長治市,三是汾州府、遼州、沁州和太原府,即今呂梁市、晉中市和太原市,明廷還將上述三個地區(qū)分為二個區(qū)域,分派人員攻打農(nóng)民軍。[20]81
張五典提前預知了戰(zhàn)亂的到來,修筑竇莊堡,也因為此而保全了竇莊?!瓣兾鞣促\王加胤……經(jīng)過竇莊,有城幸免,賊患坪上,無備被搶。”[18]88而郭峪村的堡墻是在農(nóng)民起義軍侵擾之后才修筑的,也因為此郭峪遭受了重大損失,“所剩孑遺,大半鋒鏑殘軀,或乘間奔出,與商旅他鄉(xiāng)者,寥寥無幾。”痛定思痛,“鑒前毖后,余因與鄉(xiāng)人議修城垣以自固?!盵18]84堡墻修筑后,為了加強防御,于崇禎十三年(1640)修筑豫樓,“計營此樓,懸為后舉,而急急乎一方之衛(wèi),謀以為城?!盵18]87至此,郭峪構(gòu)筑完成了立體式的防御工事。又如陽城縣皇城村的河山樓和斗筑居,面對農(nóng)民軍的侵擾,陳氏一族未雨綢繆,在陳昌言的帶領下修建了河山樓以自衛(wèi)?!逗由綐怯洝酚性敿毜挠涊d:“是年(崇禎三年)秦寇入晉已四年有奇。所在焚殺虜掠,慘不堪聞。每一聽之,殊為膽寒。余鄉(xiāng)僻處隅曲,戶不滿百,離城稍遠,無險可恃,無人足守,日夜焦心,謀所以避之?!庇谑?在崇禎五年春正月,用時7個月,與其弟弟陳昌期、陳昌齊修樓1座,“掘地為井,筑石為基,闊三丈四尺,厚二丈四尺,三間七節(jié),高有十丈。石用三千,磚用三十萬,為費頗奢。”還沒來得及立木焚香祭祀,農(nóng)民軍已至,“初猶零星數(shù)人,須臾間,赤衣遍野,計郭峪一鎮(zhèn),輒有萬賊?!盵18]94-95斗筑居是在吸取了河山樓防御的經(jīng)驗和直面郭峪沒有有效的防御而慘遭焚殺擄掠的教訓,并發(fā)現(xiàn)僅一座河山樓的防御是有限的現(xiàn)狀后才修建斗筑居,“樓之堅足當一面,樓之寬可容千口。然而糗糧、包裹不能多藏。至于牛馬諸畜,無可躲遁,每遭殺掠。余日夜圖維,思保障于萬全。以為筑樓既有成效,則筑堡之效較然可知?!盵18]96-97
沁河中游堡寨村落是在大姓望族的領導下,在明末農(nóng)民起義的特殊背景中,圍繞世代居住的村落修建堡墻而形成的,故可將沁河中游堡寨村落的特點總結(jié)如下:
第一,防御設施的綜合性。防御設施不僅包括堡墻、堡門等常規(guī)防御設施,其民居、街道與堡墻、堡門結(jié)合,輔以周邊自然環(huán)境,形成綜合性的防御體系。竇莊村的防御設施由城墻、藏兵洞、城門、護城河和寬窄不一且互不相同的街道及民居之間的過街樓道、暗道等組成,形成了完善的防御體系。民居院落各成體系,又相互連通,每個院落有大門可入院堂,可溝通街巷,入巷又可登城,并在暗處設有小門,各個院落之間可以互相串通,生人進入,如入迷宮。而村民則可以利用之進行防御抵抗或順利逃脫,鄰里之間還可以互相支援,正所謂“一門通百戶,百門串遍村”。[注]《竇莊古建筑群的建筑風格及對沁河流域的影響》,竇莊村文物管理員馬曉秋提供。郭峪村防御設施的綜合性方面更強于竇莊,郭峪村不僅有堡墻和藏兵洞,民居與堡墻之間在防御上互相連通,而且修筑了豫樓用于瞭望和儲藏,還有侍郎寨與郭峪堡呈掎角之勢,更與北面陳氏修建的相府構(gòu)成“品”字形的鼎足之勢,加上兩側(cè)的自然山體,形成了更為完善和安全的防御體系。
第二,先住后防、住防結(jié)合、以住為主、以防為輔。從起源的角度看,堡寨村落的起源和本質(zhì)是村落,是村民為自衛(wèi)而修建堡寨成為堡寨村落。堡寨村落的防御性極強,但其防御設施是在村民面臨危險時修建并為居住服務的,其住防關(guān)系是先住后防、住防結(jié)合、以住為主、以防為輔。從住防的邏輯關(guān)系上看,根本上不同于由軍事衛(wèi)所等軍防設施演變而來的聚落。軍防聚落的起源是軍事防衛(wèi)設施,是國家防御力量在重要戰(zhàn)略要地官方修建的軍事設施,有嚴格的規(guī)劃和設計,在歷史的發(fā)展過程中其軍事作用降低而逐漸演變?yōu)猷l(xiāng)村或城鎮(zhèn)聚落。軍防聚落的本質(zhì)是軍事遺存,是先防后住、防住結(jié)合、以防為主、以住為輔的物質(zhì)遺存。
第三,民居建筑的官宦性。沁河中游堡寨村落中的民居遺存以官宦大院為主,陳廷敬說,“嘗竊觀明之盛世,往往為其臣出官帑治居第,高檐巨桷,彤髹雕煥……居高位、享厚祿,或多營良田美宅,連阡陌而溢衢巷?!盵19]882-884郭峪村中的“恩士第”、竇莊尚書府的稱謂及其上宅和下宅門樓的高規(guī)格都體現(xiàn)了這一點。此外,還可從防御遺存得到體現(xiàn)。防御遺存主要是堡墻,堡墻設施有城門、馬面、角樓、雉堞等,這些都是官方修建軍防設施或城市城墻的配置,民間筑堡較少,不過竇莊張氏、郭峪張氏和陳氏等在朝中居高位,使其有能力和資格修建與城市城墻格局一樣的堡墻,只是規(guī)模較小。
準確理解和把握歷史文化村鎮(zhèn)的特征是其保護、發(fā)展、利用規(guī)劃更為科學、合理的重要基礎。[21]本文通過對南太行山地區(qū)竇莊和郭峪兩個沁河中游地區(qū)典型的堡寨村落形成過程的微觀研究發(fā)現(xiàn),明末農(nóng)民起義、沁河中游地區(qū)濃厚的科舉氛圍和因此而形成的望姓家族,是沁河中游堡寨村落形成的重要原因,也是因為上述原因,沁河中游堡寨村落的物質(zhì)遺存有防御設施的綜合性,先住后防、住防結(jié)合、以住為主、以防為輔,民居建筑的官宦性3個方面的特點。這些認知可以為闡述沁河中游地區(qū)堡寨村落的遺產(chǎn)價值,進行旅游開發(fā)提供參考。
歷史文化名鎮(zhèn)名村和傳統(tǒng)村落的形成過程復雜多樣,根據(jù)不同的標準可以劃分出不同的類型,類型不同,其保護、利用和發(fā)展規(guī)劃即不同,這是其內(nèi)在要求。堡寨村落是歷史文化名村和傳統(tǒng)村落的重要組成部分,本文的研究一是細化和深化歷史文化名村和傳統(tǒng)村落的研究,二是對沁河中游地區(qū)的典型堡寨村落加強研究,為其保護、發(fā)展和利用提供參考,三是可為山西省鍛造“黃河·長城·太行”旅游新品牌添磚加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