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淑靜
摘 要:游俠是中國封建社會特有的一種社會現(xiàn)象,自產(chǎn)生之日起就滲透于社會的各個階層,唐代的游俠同前代相比有了許多變化。通過對李白“游”的經(jīng)歷和詩歌作品中“俠”的表現(xiàn)進行分析發(fā)現(xiàn),唐代的游俠者突出“義”字,將個人抱負與對國家、民族的責任感高度結合,擁有強烈的社會參與意識和批判意識,追求自我解放、人格獨立等。這讓唐代的游俠精神成為時代之精神,構成引人注目的文學現(xiàn)象。
關鍵詞:李白;游俠;唐代;時代精神
一、引言
“俠”,《說文解字》釋為:“俜也。從人,夾聲?!倍巫⒌溃骸跋嗯c信為任,同是非為俠,所謂權行州里,力折公侯是也。”最早見于韓非子《五蠹》中的“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坝巍保队衿俊丰尀椋骸坝?,浮也。引申為邀游、游覽等。”司馬遷在《史記·游俠列傳》對游俠進行專門闡述,“其性雖不軌于正義,然其言必信,行必果,已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厄困。既有存亡生死矣,而不矜其能,羞代其德”。從春秋的鬻拳、程嬰、公孫杵臼等到荊軻、毛遂、魯仲連以及以戰(zhàn)國四公子為代表的“卿相之俠”,他們以重承諾、赴國難、好德義、救危難等品質(zhì)成為后世游俠之楷模。至唐代,尤其初盛唐,游俠之風盛行,以文人居多,可謂超越古今。“一代之言,皆一代之精神所出。其精神不專,則言不傳?!保ㄍ跛既巍短圃娂o事序》),唐代游俠在前人基礎上有所變化,這從文學作品中可以看出,詩人李白是當時游俠的典型代表。
李白,字太白,號青蓮居士。他的詩歌繼承和發(fā)展了以屈原、莊子以來的浪漫主義創(chuàng)作手法,將我國古代詩歌藝術推向高峰。他留存下來的詩歌作品中直按描寫游俠的近30余首,以《少年行》《結襪子》《俠客行》《行行且游獵篇》《結客少年場行》《白馬篇》《扶風豪士歌》《贈從兄襄陽少府皓》等較為出名。唐劉全白《唐故翰林學士李君記》說他:“少任俠,不事產(chǎn)業(yè),名聞京師?!毙廖姆俊短撇抛觽鳌氛f他:“喜縱橫,擊劍為任,輕財好施。”宋代嚴羽在《滄浪詩話》說他:“李白天才豪逸。”李白在《贈韋秘書子春二首》說自己:“淡人信浩蕩,說劍紛縱橫?!笨梢?,在歷代評論家眼中,李白的游俠氣質(zhì)己成為共識。李白一生幾乎都在游歷中度過。為實現(xiàn)“寰區(qū)大定,海縣清一”的理想抱負,李白幾乎走遍全國。觀其作品,他以“天生我材必有用”“我輩豈是蓬蒿人”的強烈自信,頑強突顯自我,注重個性解放和對人格自由的追求,將個人抱負與國家責任感高度結合,以豐富的想象、夸張的比喻、靈動的語言,形成雄奇、飄逸、奔放的風格。游俠精神雖不是創(chuàng)作的主流精神,但在許多方面都有體現(xiàn),且貫穿始終。
二、建功立業(yè),功成身退
古往今來,有志者皆渴望封候拜相、建功立業(yè),李白也不例外,從詩文中可看出李白的任俠自青少年開始,他“五歲誦六甲,十歲觀百家”(《上安州表長史書》)“十五觀奇書,作賦凌相如”(《贈張相鎬》)“三十成文章,歷抵卿相,雖長不滿七尺,而心雄萬夫”(《與韓荊州書》),且常以史上著名政治家、軍事家如管仲、張良、諸葛亮、謝安等自比,提出要效法他們能從布衣一躍至卿相,輔佐帝王,使國家繁榮社會安定,在政治理想實現(xiàn)后便功成身退,隱逸終身。在《代壽山答孟少府移文書》中提出要“申管晏之術,謀帝王之業(yè)”,實現(xiàn)“寰區(qū)大定,??h清一”的遠大抱負。開元十四年,李白“仗劍去國,辟親遠游”,遍交詩友,廣結官吏,先后有李長史、裴長史、崔宗之、玉真公主、衛(wèi)尉卿張垍、薛校書等人,希望通過干謁的渠道進入仕途,實現(xiàn)“四方之志”。天寶元年,李白得引薦,皇帝下詔進京。他高興地揮筆抒寫:“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鄙显辏?61),朝廷任命李光弼率兵阻擋南侵之敵并收復失地。61歲的李白聽到此聞,希望能從軍報國,親自上陣殺敵,建立功勛。李白對自己的才能很是自負:“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興酣落筆搖五岳,詩成笑傲凌滄洲”,同時他認為自己一定會有實現(xiàn)抱負的那天,“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李白沒有選擇走科舉取士的道路,他一方面通過漫游來提高自己名望,從而希望有人能在皇帝面前舉薦他;另一方面,又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不問政事,“紅顏棄軒冕,白首臥松云。醉月頻中圣,迷花不事君”。那么,他如何來處理這種“出世”與“入世”之間的矛盾呢?唯一可行的就是功成身退,“待吾盡節(jié)報明主,然后相攜臥白云”?!肮Τ伞睘楹我吧硗恕??他在《行路難》中作了很好的回答:“吾觀自古賢達人,功成不退皆殞身?!崩畎子蝹b詩中,涉及“安社稷”“濟蒼生”為人排憂解難、功成不受賞的歷史人物如傅說、魯仲連等俠義行為有許多,其中以魯仲連為最。在李白心中,魯仲連是最具俠者風范的人物,在詩中曾不止一次稱贊這位“卻秦不受賞”(《贈從兄襄陽少府皓》)的古代游俠,“齊有倜儻生,魯連特高妙。”(《古風》其十)。李白實現(xiàn)理想抱負分為兩個不同的階段:首先,要“功成”即積極入世,為國為民,建功立業(yè),樹立不朽聲名;然后,要“身退”,斷然從榮華富貴、高官名利中離去轉而追求出世的精神自由、人身自由。
三、仗義輕財,知恩必報
歷代游俠之士皆有重承諾、輕生死、好施財、記恩情的品質(zhì)。《論語》中講:“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闭J為“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燕趙傳統(tǒng)多俠士,李白從小受影響,對他們重義然諾、仗義疏財、扶危濟困、排紛解難、知恩必報的俠義精神十分崇敬、景仰,在詩歌中經(jīng)常稱頌。例如,《俠客行》“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贏。三杯吐然諾,五岳倒為輕。眼花耳熱后,意氣素霓生。救趙揮金槌,邯鄲先震驚。千秋二壯士,煊赫大梁城。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歌頌朱亥、侯贏感于信陵君知遇之恩,竊符救趙的英雄壯舉;《猛虎行》中“朝過博浪沙,暮入淮陰市。張良末遇韓信貧,劉項存亡在兩臣”,對張良仗義輕才、知恩必報的俠行進行稱贊;《結襪子》中“燕南壯士吳門豪,筑中置鉛魚隱刀。感君恩重許君命,太山一擲輕鴻毛”,對荊軻摯友高漸離的俠行進行歌詠;在《贈友人三首》中提出“廉夫唯重義,駿馬不勞鞭。人生貴相知,何必金與錢?”在《君馬黃》中“猛虎落陷阱,壯士時屈厄,相知在急難,獨好亦何益?”指出要救人于危難中;在《上安州裴長史書》中“襄昔東游維揚,不逾年,散金三十余萬,有落魄公子,悉皆濟之。此則白之輕財好施也?!迸c李白交往的人中,也有許多重義輕財、知恩必報、不以貧富交友的俠義之士。例如,詩人高適“務功名,尚節(jié)義,逢時多難,以安危為已任”((舊唐書》);詩人王維“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渭城曲·送元二使安西》);杜甫的《徒步歸行》“人生交契無老少,論心何必先同調(diào)”;裴長史“高義重諾,名飛天京……月費千金,日宴群客”。所以他在詩中鄙視以金錢和權勢交往,“不倚將軍勢,飲酒豈顧尚書期”(《扶風豪士歌》);擁有“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的豪氣(《將進酒》);一旦受人之恩,又“有德必報之,下金恥為輕”的品質(zhì)(《淮陰書懷寄王宋城》)。
四、憤世嫉俗,人格獨立
李白追求一種獨立自主,不依附他人的平等自由人格,許多詩文展現(xiàn)了他憤世嫉俗的特點,如《梁甫吟》《行路難》《將進酒》《蜀道難》《夢游天姥吟留別》《月下獨酌》等。在權貴面前“不屈己,不干人”(《代壽山答孟少府移文書》),在交友方面“視儔列如草芥,戲萬乘若僚友”(《李太白碑陰記》)“府縣盡為門下客,王侯皆是平等人”(《少年行》)。其中,“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宜州謝眺樓餞別校書叔云》),極力抒發(fā)郁結之深、憂憤之烈的苦悶情感,直言不諱地表達對黑暗社會強烈不滿?!缎行星耀C篇》中拿游俠和儒生作比“儒生不及游俠人,白首下帷復何益”,認為自己應該“不然拂劍起,沙漠收奇勛”(《贈何七判官昌浩》)。《讀諸葛武侯傳書懷贈長安崔少府叔封昆季》“漢道昔云季,群雄方戰(zhàn)爭,霸圖各未立,割據(jù)資豪英”,把漢代末世群雄紛紛而起互相爭戰(zhàn)奪取天下的戰(zhàn)爭氣氛喧染出得淋漓盡致?!包S金白壁買歌笑,一醉累月輕王侯”(《憶舊游奇譙郡元參軍》),“落花踏盡游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少年行》二),描寫放誕自由、風流瀟灑、恣意行樂的風流韻事,直接向傳統(tǒng)道德挑戰(zhàn),試圖沖破封建禮教的束縛?!鞍材艽菝颊垩聶噘F,使我不得開心顏”(《夢游天姥吟留別》),“一生傲岸苦不諧,恩疏媒勞志多乖(《答王十二寒夜獨酌有懷》)是李白追求個性解放、人生自由、傲岸不屈游俠精神的最好詮釋。
“千古文人俠客夢”,俠是中國古代特有的歷史產(chǎn)物,自問世以來便逐漸被世人接受,并在文學領域中占一席之地。春秋戰(zhàn)國時期涌現(xiàn)出一大批仁人志上。戰(zhàn)國時期的俠氣比春秋更甚,他們身上那種重承諾,講義氣、“士為知己者死”的品質(zhì)成為歷代文人俠士的榜樣,被反復傳唱。此時的“俠”主要以真實存在的歷史事實典入史冊,被稱為“歷史之俠”。但總體而言,他們重視的“不是一種維護封建秩序的道德,而是一種維護其個人尊嚴和個人價值的力量”。“先秦游為常態(tài),秦漢游為病態(tài)”,一般人都認為亂世才是游俠之風誕生時期,但太平時期游俠之風也盛行,達到一個半世紀的興盛。初盛唐詩人以俠聞名者數(shù)不勝數(shù),已是共識。初唐代表詩人有虞世南和“初唐四杰”的盧照鄰、楊炯,代表詩作《結客少年場》《紫駒馬》;盛唐代表作有王維的《夷門歌》和《少年行》、王昌齡的《游俠》、高適的《邯鄲少年行》。其中以李白的創(chuàng)作最為活躍,代表作《俠客行》《扶風豪士歌》《結客少年場》《少年行》《結襪子》。縱觀李白一生:“五歲頌六甲,十歲觀百家”的蜀中游歷,“渡遠荊門外,來從楚國游”的辭親遠游,“歸來桃花巖,得憩云窗眠”的酒隱安陸,“魯國一杯水,難容橫海鱗”的移家東魯,“白壁競何辜,青蠅遂成冤”的奉召入京,“空名適自誤,迫協(xié)上樓船”的從磷獲罪,“夜郎萬里道,西上令人老”的流放遇赦,“拂劍照嚴霜,雕戈印胡纓”的皓首從軍,“半道謝病還,無因東南征”的折翅當涂。他一生踐行了游俠之精神,渴望建不世之功業(yè)以立萬代之春秋。然而生不逢時,最終只能哀嘆“空談帝王略,紫綬不掛身。雄劍藏玉匣,陰符生素塵”(《門有車馬客行》)。唐代的俠客已逐步拋棄先秦兩漢和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那種“以武犯禁”“士為知已者死”“怒見不平、拔刀相助”等“武士階層”試圖以個人行為對社會進行干預的方式,轉向推崇自由不羈的精神、高度的責任感和愛國精神,豪壯狂放的氣質(zhì),展示出大唐昂揚向上的時代之精神。正如鐘元凱先生所指:“它向我們展示了一種富有開拓精神的性格,一種強者的性格,它以其富于展望的清醒信念,直面現(xiàn)實的斗爭意識,敢說敢為的豪爽意氣,形成了中國封建社會上升時期富有朝氣的青春時期。它所體現(xiàn)出來的,是一種力的美、運動的美,因而形成為中華民族淋漓元氣的歷史明證。這正是構成唐詩永久魅力的奧秘之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