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德（Peng De）

五色神話

女媧煉五色石補天的故事，從西漢《淮南子·覽冥訓》到清代《陔余叢考·女媧補天》，均以為煉石的煉指冶煉的煉，其實是誤讀。“煉”字不是冶煉而是灼燒，即火燒巖石，用于開采五色石。唐代詩人李賀《李憑箜篌引》“女媧煉石補天處，石破天驚逗秋雨”，已窺其門徑。簡明地說，女媧補天，說的是女媧的時代，發(fā)生過一場大地震，三皇宮殿嚴重受損，文獻記載稱“四極廢，九州裂”?！八臉O廢”，不是四方大地成為廢墟，而是說宮室四面的棟梁損壞；“九州裂”，不是大地分裂，而是說象征九州的王室九宮的地板開裂、屋頂傾斜，女媧于是煉五色石修補藻井中的天象圖。藻井用五色石鑲嵌的天象圖，在漢代文獻中有所記載，北京清朝宮殿還有遺存。女媧又用蘆灰防治地下涌水，用殺黑龍的巫術(shù)以止水。為了避免地震再發(fā)，還采用厭勝的方法剁掉鰲足。古人認為鰲魚背負大地，斷足能使大地不動。

道教的鼻祖是老子，姓李名耳，字伯陽，活動在公元前6世紀，做過東周王室的柱下史，職務(wù)是掌管國家文物典籍，指教過儒家創(chuàng)始人孔子。老子晚年，天下大亂，他離開官場，隱居終南山，途中寫了一部書，議題是道與德，后人命名為《老子》，唐朝皇帝改名《道德經(jīng)》。老子死后700年，曹魏當政，老子被道教奉為始祖，尊稱為老君，一些子虛烏有的神話開始出現(xiàn)。相傳他的母親白天黑夜都曾看見一顆彈丸大的五色珠，從天而降，吞下后懷孕，生下老子。老子身穿五色云做的衣裳，皮膚發(fā)黃，這正好對應魏國的德色——曹魏五行屬土，色彩尚黃。跟隨老子的有120名黃童，左邊有12條青龍在躍，右邊有26頭白虎在跑，前面有24只朱雀在飛，后面有72尾烏龜在爬。晉代內(nèi)蒙陰山有個修仙的人，聲稱自己為老子豢養(yǎng)了一條花斑龍，身披五色，老子平常乘坐的就是這條五色龍。這一切，同老子當年寒磣地騎著牛到終南山隱居相比，不可同日而語。為了同漢傳佛教爭奪信徒，老子的神話大量出現(xiàn)在晉代。說他前往西方傳教，到達克什米爾境內(nèi)的罽賓國修煉，在山谷中宴請當?shù)貒鹾凸倜?，設(shè)置五色云氣帷帳，東谷掛青帳，南谷掛赤帳，西谷掛白帳，北谷掛黑帳，中央掛黃帳。老子不僅像魔術(shù)師表演各種特異功能，還變成一丈六尺高的金剛大人，全身五色（圖1）。

圖1（明），武當山道教太上老君像

山西長治有座慶云山，據(jù)說帝堯稱帝之前，山頭出現(xiàn)五色云。五色云名叫慶云，這山于是改名慶云山。秦朝方士曾向秦始皇報告，說東南方有預示未來天子的云氣。秦始皇耿耿于懷，親自外出巡查，加以鎮(zhèn)壓，一直抵達江浙一帶。劉邦當時還是一名鄉(xiāng)村小官吏，但卻被人視為未來的天子。為了避嫌，他單身隱藏在安徽芒山和碭山一帶，不過夫人呂雉和劉邦的熟人卻總能找到他。劉邦覺得奇怪，呂雉就說他住處的上空，經(jīng)常出現(xiàn)五色云氣。這事流傳開來，當?shù)厝硕枷胍栏絼睢詈髞沓蔀闈h朝的開國皇帝，五色云的說法起到了認定作用。又傳說有5位仙人，騎著五色羊，出現(xiàn)在廣州。秦代南越王趙佗在五色羊出現(xiàn)的地方筑城，人稱五羊城。東方朔游覽一個名叫吉云的地方，漢武帝詢問為什么叫作吉云，回答是當?shù)厝藧塾迷茪庹疾芳獌?，如果發(fā)生吉祥的事情，滿室生起五色云，云彩籠罩樹木花草，形成五色露水，露水甘甜。漢武帝想嘗嘗露水的味道，東方朔于是用琉璃瓶采集了玄色、青色和黃色三種露水。漢武帝把露水賞給在朝的功臣們飲用，老臣喝了都變年輕了，身上的疾病也消失了。編造這個神話的人不讀史書，因為漢武帝壽命不滿70歲，東方朔不滿62歲，將軍霍去病一病不起，死時年僅24歲。

漢成帝晚年，皇后趙飛燕以及妃子們都不生兒子，不得已求助鬼神和巫術(shù)。當時有很多擅長巫術(shù)的方士，受到皇帝的優(yōu)待。其中有一種化色術(shù)，據(jù)說可以使人長生不死，方法是默想體內(nèi)存在五色。五色就是五行之氣，五色齊備意味著五行俱全，輪回相生，無始無終，自然就會進入不死的境界。后來，漢成帝活了45歲，一命歸天，化色的騙術(shù)不攻自破。到了東漢，五色神話變得可以觸摸，比如道家推崇的五石，由曾青、丹砂、雄黃、白礬和黑色慈石煉成仙丹，道人吃了長生不死。又如東漢的習俗，每到夏至那一天，人們用五色彩綢防止兵刀之災，在上面題寫游光的名字。游光是個厲鬼，知道他名字的人，不會被瘟疫傳染。

五色組合在一起具有神奇的威力，即使不直接顯現(xiàn)，也有特效。晉朝人認為，五行屬金屬木的年份，必然出現(xiàn)瘟疫，民眾萬死一生。不過仙人卻有控制瘟疫的秘訣，方法是假設(shè)自身是五種瑞玉，對應四季五時的色彩：春季青，夏季赤，長夏黃，秋季白，冬季黑；同時假設(shè)戴著金色的頭巾，心中有一團烈火，火大如斗，就會無所畏懼。還有一種方法更加簡潔有效：假設(shè)五臟的氣息從兩眼中涌出，肝為青氣，肺為白氣，脾為黃氣，腎為黑氣，心為赤氣，五色紛紜，像云霧一樣環(huán)繞全身，就可以同傳染病患者同床睡覺。四月十四日是道教仙人呂洞賓的生日，俗稱神仙生日。呂洞賓本是唐朝人士，因修道而成仙。傳說中的呂洞賓是一位具有超常功能的神仙，也是一位有人情味和缺點的角色，受到平民的喜愛和崇拜。到了那一天，江蘇一帶的民眾為了紀念他，吃米粉制作的五色糕，名叫神仙糕?！都t樓夢》第四十二回，劉姥姥二進大觀園，遇上王熙鳳的女兒巧姐害病。王熙鳳聽從劉姥姥的建議，按照祟書《玉匣記》上的指示，用五色紙錢遣送作祟的鬼神。（圖2）

圖2 （清） 緙絲如意形五色云 上海博物館藏

五色神祇

東漢興起的道教，有五位上帝，以五方和五色命名：東方青帝，名叫閻開，號稱靈威仰；南方赤帝，名叫洞浮炎，號稱赤熛怒；西方白帝，名叫上金昌開，號稱白招矩；北方黑帝，名叫節(jié)靈會，號稱葉光紀；中央黃帝，名叫通班元氏隱，號稱含樞紐。五位上帝也是照搬原有的五帝系統(tǒng)，只是改了名稱。

圖3 （明）五色神靈像 山西渾源永安寺壁畫局部

道書聲稱東方青帝生出天干中的甲和乙，對應木；南方赤帝生丙丁，對應火；中央黃帝生戊己，對應土；西方白帝生庚辛，對應金；北方黑帝生壬癸，對應水。五行五時對應的神像，木是青龍，火是朱雀，土是勾陳，金是白虎，水是玄武。五帝對應的樹木也有講究：春天的榆錢，顏色青白，像金與木的顏色，表示青帝與白帝相交；秋天的棗子，顏色赤白相間，像金與火的顏色，表示白帝與赤帝相交；夏末是季夏，成熟的瓜青黃相間，像木與土的顏色，表示青帝與黃帝相交；夏天的桑葚，顏色赤黑，像火與水的顏色，表示赤帝與黑帝相交；冬天的橘子，顏色黑黃，像水與土的顏色，表示黑帝與黃帝相交。按照這種方式演繹，就能生化出無數(shù)的物種（圖3）。

道教的仙女也分五色，東方是青腰玉女，南方是赤圭玉女，中央是黃素玉女，西方是玉素玉女，北方是玄光玉女，玄指發(fā)赤的黑色。南北朝時，道士有服食五色霧氣的法術(shù)。道教法術(shù)聲稱，虛無變化出神，神變化出氣，氣變化出形體，形體變化出精魂。五代時，道人陳摶在少華山的石室中實行這種法術(shù)，過了7天，肢體的溫度還在，有五色云氣充塞石室的洞口，幾天都不消散。

道書中的眾多典籍不在思想深度上下功夫，而是在儀式上做文章，致使道教尊神同人世間的冗官庸吏一樣千千萬萬，多得成災。又照搬禮教巫術(shù)中的神物，比如青龍、朱雀、黃麟、白虎、玄武，加以繁瑣的演繹。青龍不僅創(chuàng)造性地發(fā)展為12條，還像人一樣有了名號，叫作孟章。龍又被分為五色，角龍是木仙，徵龍是火仙，宮龍是土仙，商龍是金仙，羽龍是水仙。秦朝末年，劉邦攻陷秦都咸陽，與項羽在鴻門舉行宴會，項羽的謀士范增力主殺掉劉邦，以絕后患。在此之前，范增派方士望氣，只見劉邦扎營的地方，云氣都形成五色龍、虎的形象，也就是天子的象征（圖4）。

圖4 （明）黃緞地繡五彩金龍鳳枕頭頂紙樣，清朝帝后大婚所用刺繡圖案，由內(nèi)府畫家按原大畫出圖樣，然后依樣定制。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鳳同龍一樣，也是虛構(gòu)的神靈，據(jù)說頭像天，眼像日，背像月，翼像風，腳像地，尾像緯。鳳的羽毛呈五色，又說鳳分五類，羽毛多赤色的是鳳，多青的是鸞，多黃的是鹓，多紫的是鷟，多白的是鵠。由于赤色羽毛多的才叫鳳，因而鳳又名朱鳳、丹鳳、朱鳥、朱雀。有的文獻上說青鳳名叫鹖，赤鳳名叫鶉，黃鳳名叫鸞，白鳳名叫鹔，紫鳳名叫鷟。方士們編造說：鵠的羽毛顏色隨年齡的增長而變化，100歲顏色發(fā)赤，500歲發(fā)黃，1000年發(fā)青，1500年發(fā)白。據(jù)說鳳的頭部是青色，青色五行屬木，木行象征仁慈；鳳的脖子是白色，白色五行屬金，金行象征道義；鳳的背部赤色，赤色屬火，象征禮儀；鳳的胸部是黑色，黑色屬水，象征智慧；鳳的一雙腳發(fā)黃，黃色屬土，象征信用。烏龜是玄武的原型，活了1000年，就變成了精靈龜，身披五色。把五色龜用羊血洗浴，剝出龜甲，用火燒烤，搗碎后吞服，每服一勺，一天三次，服完一具的人，壽命1000歲。官方史書常有關(guān)于鳳凰出現(xiàn)在人世的記載。東漢初年，鳳凰集聚在潁川，身高八九尺，羽毛五色。東吳孫權(quán)太元元年，有一群大鳥聚集在皇家園林中，形狀像雁，長腳長尾，羽毛五色，都說是鳳凰。孫權(quán)于是將年號改為神鳳元年。北宋年間，鳳凰先后出現(xiàn)在廣東清遠和廣西博白。出現(xiàn)在博白縣城的有三只，身長八九尺，高五尺，羽毛五色，冠如金杯。按唐代繪畫中的鳳凰形象推測，應當是孔雀。

圖5 （明）小說五彩插圖——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像 德國私人藏

五靈中的麟，周代人將它視為中央神獸，對應黃色，又名黃麟。西漢學者說它的角是一種肉角，說它的體毛五色，腹部是黃色。東漢學者說它就是大公鹿。三國學者聲稱雄性叫麒，雌性叫麟，身體像麋鹿，牛一樣的尾巴，狼一樣的蹄子，一只角。晉代學者聲稱雄性的麒長得像麟而沒有角。唐代以后混稱麒麟?？鬃勇暦Q不談怪力亂神，但當他得知國君打獵捕獲了一只麟，竟哀嘆自己的理想走上了絕路，因為麟是仁獸。

五靈中的白虎，只有別名，沒有簡稱。白虎象征殺戮，它作為星象，在占星術(shù)中被稱為兇星，白虎星因而俗稱喪門星。五靈中的神龜，象征陰，水為陰物，戰(zhàn)爭為陰事，因而神龜也是水神和戰(zhàn)神。神龜本色是黑色，但它自身也有變化，春天發(fā)青，夏天發(fā)黃，秋天發(fā)白，冬天發(fā)黑。一說東龜青色，南龜赤色，西龜白色，北龜黑色。一說烏龜存活1000年就會通靈而具備五色，能同人對話（圖5）。

五色祥瑞

歌頌五色之類的祥瑞事物，是中國幾千年不變的傳統(tǒng)。最晚從周代起，連草有五色也變得珍貴了。按照后人追記的傳說，從黃帝開始就不停地在慶祝這類玩意，名目越來越多，其中大部分祥瑞都屬于無稽之談。唐太宗肯定是被這類無聊神話整煩了，專門發(fā)布了一項命令，禁止各級官員向朝廷報告這類吉祥異象。他指出：國家的安危，在于人事本身，皇帝的吉兇，同政治能力有關(guān)；天子如果是個暴君，吉兆不能改變他的暴君形象；如果是政治開明的天子，兇兆也不能強加在他的頭上。不過，唐太宗的命令開了一個口子，不禁止報告重大祥瑞如麒麟、鳳凰和神龜之類。“之類”兩個字富有彈性，所以后來的人照報不誤。

五色的東西大都是寶貝，成為朝野皆知的常識。南朝時，一名道士把一只五色龜送給一位姓蘇的女子，說是3年之后會有喜事應驗。3年之后，女子生下一個女孩，紫光照耀閨房，五色龜不知去向。女孩長大成人，聰明美麗，成為陳朝開國皇帝的皇后。明朝時，有一個姓張的幻術(shù)家在南京表演魔術(shù)，觀眾反應熱烈。朱元璋聽說后，召進朝殿問話，指責他用妖術(shù)聚眾。那人說自己玩的不是妖術(shù)而是戲術(shù)?；实郛攬鲎屗硌?，那人從袖子中拿出一個小銅瓶，倒進熱水，瓶口冒出五色云，云彩占滿了大殿，朱元璋見了很開心。

圖6 （清）刺繡道教法會氅，背面，內(nèi)含仙境、仙鶴、龍鳳、山水、芝草、八卦、二十八宿、五岳真形圖等紋飾。

五色符箓

相傳漢武帝的宮殿中常常有精怪出沒，穿著赤色衣服，披頭散發(fā)，舉著火炬奔跑?；实巯騽{求助，劉憑用青藤紙畫上鎮(zhèn)邪的符號，投了過去，幾個鬼倒在地上。道教繼承了這個傳統(tǒng)，常常畫符為人辟邪驅(qū)鬼。如果用青赤黃白黑五種顏料書寫五帝的符號，就更加神奇，能使人不死。這是東晉葛洪的記錄。葛洪注重養(yǎng)生，篤信仙藥和仙符，按說應當萬壽無疆，但卻只活了80歲。當然，80歲在當時也算高壽了。

道教的圖符以字符為主，總計1000多種，俗人用于消災祈福，信徒用于修道成仙，很難識讀，被視為天書。有身份的道人，常常自創(chuàng)符號；有些半懂不懂的道士，胡亂書寫圖符，人稱鬼畫符圖。道教的圖符寫在青藤紙上的名叫青符，用朱砂顏色或其他赤色顏料寫的名叫赤符、赤章、赤書、丹書、丹簡、絳符，寫在黃色絲、布、紙、板上的名叫黃錄。符箓常用五色作底色而形成一組五件的格式，或在一種底色上用五色書寫。

道教的思想淵源是春秋戰(zhàn)國和漢代的道家思想，以黃帝和老子的思想為核心。不過署名黃帝的書籍，統(tǒng)統(tǒng)都是偽造。道教中的高人隱士和傳說中得道成仙的人物，無不精通五行學。道教作為本土宗教，采用的是五色體系。為了抬高五色體系的地位，道教著作將五正色的前面加上一個“太”字，即太青、太赤、太黃、太白、太玄，表示它們至高無上（圖6）。

五色道場

道教的儀式眾多，大同小異。人間接觸最多的道教儀式，莫過于醮宅。醮宅就是道教法師應宅主的邀請，在住宅中舉行消災祈福的活動，其中以帝王宮廷的活動最為講究。醮法是先在中庭畫地為壇，二丈四尺見方。按照方色規(guī)則，東面用青線，南面用赤線，西面用白線，北面用黑線，各用三道，確定壇的范圍。插箭做成西北天門、東南地戶、西南人門、東北鬼門。每門各安兩盞燈，大案前安一盞燈，便于夜晚使用。東、南、西、北、中各設(shè)五方神座，座位上按方色掛彩色絲綢，東青、南赤、中黃、西白、北黑。五色絲綢的長度，按五行的生成數(shù)剪裁，青色八尺，赤色七尺，黃色五尺，白色九尺，黑色六尺。座位前一個香爐和一個盤子，盤子中放青銅錢、玉寶、食物，按照五行的成數(shù)，東面8份，南面7份，西面9 份，北面6份，中央5份，作為請神出席的報酬。帝王和諸侯使用五色玉璧，卿大夫以下用五色石。盤子中食品中的五谷，根據(jù)五方神的愛好，東邊用麥子，南邊用小米，中央用粟米，西邊用稻米，北邊用大豆。壇的南部五尺處，設(shè)置法師座位，前面有個案子，案子上放一條五尺長的手巾。法師從東南方的地戶出入。法師開始從各個方面檢討推測出現(xiàn)災禍的原因，希望五方五土之神派青龍據(jù)守宅左，白虎坐鎮(zhèn)宅右，朱雀捍衛(wèi)宅前，玄武保護宅后。最后上香、上酒，請五龍降臨。青龍消除宅東的青色災禍，赤龍消除宅南的赤色災禍，黃龍消除中央的黃色災禍，白龍消除宅西的白色災禍，黑龍消除宅北的黑色災禍。道人燒香，煙色也有講究。許邁燒香，冒出的是五色煙。

在道教宮觀修煉的人，簡稱道人、道士。道士的衣服，按照五行相生的方法使用色彩，讓母色包含子色，放在里面，形成色彩搭配的次序。衣服分為五類：大重之衣、中重之衣、小重之衣、微重之衣和大集之衣。大集之衣按照東、南、西、北、上、下六方色彩的布局使用顏色，東青、南赤、西白、北黑、上玄、下黃。大重之衣的顏色是青赤黃白黑，象征五行木火土金水。中重之衣青赤白黑，象征春夏秋冬。小重之衣是青、白、黑，象征父親、母親和兒子。微重之衣用兩種相生的顏色，象征帝王和首相之間的關(guān)系。道教供奉的三大神仙，也都穿著鑲嵌珠寶的五色禮服。

道教三十六天神，對應三十六土皇。三十六土皇分為九壘，每壘四位。第九壘的四位土皇，每年的三月一日、六月二日、九月三日、十二月四日出現(xiàn)，乘坐五色云車、九色飛龍。道教信徒學習他們的法術(shù)，就在他們出現(xiàn)的那四天，進入室內(nèi)，朝著太歲，用雄黃在白紙上書寫四位土皇的名號，叩齒十二遍，抬頭仰望上方，默想四位土皇的名號，全都身穿玄黃等五色衣服，鞋子上繡著五色獅子穿插的圖案，跟隨木火土金水五帝和三十六位玉女，飛升到婆梨答惒天。

五色仙藥

青色的曾青、赤色的丹砂、黃色的雄黃、白色的礬石、黑色的慈石，經(jīng)過煉制，各自形成五色。比如曾青分別轉(zhuǎn)化為青色、赤色、黃色、白色、黑色等五類形態(tài)，以此類推，總共25種顏色，每色1兩，分開儲存。如果有人死了，只要不超過3天，取出五種青色的藥粉在水中攪和，給死人洗澡，死人立即復活。在這種巫術(shù)中，青色象征生命和生長。如果在外旅行，帶上5種黑色的藥粉，和水，涂在左手上，你只要說什么，什么東西就會自動出現(xiàn)。五種黃色藥粉，只要服食十分之一勺，就能隱形、預知未來、長生不老。山東巨野縣西漢墓出土150粒藥丸，紅棕色，內(nèi)外同色，有砂粒夾雜，直徑約7毫米，每丸重1克。放在后室后壁二層臺南端的大銅鼎、漆衣銅盆內(nèi)，同時出土的十幾種器物，大部分和制藥有關(guān)。經(jīng)專家鑒定，認為很可能是五石散之類的丹藥。明朝張居正任宰相時，譚綸和戚繼光爭寵，都想當兵部尚書。前者向宰相進貢春宮圖，后者進貢美女千金姬。張居正從此沉湎美色，吃類似于五石散的五色丹藥助興而暴死（圖7）。

仔細觀察，云母帶有五色，它是神仙家熱愛的藥材。其中含五色而發(fā)青的名叫云英，春天服用；發(fā)赤的名叫云珠，夏天服用；發(fā)白的名叫云液，秋天服用；發(fā)黑的名叫云母，冬天服用；顏色青黃的名叫云沙，六月服用。服用1年，百病消除；服用3年，返老還童；服用5年能調(diào)遣鬼神，能出入水火，赤腳踩刺不會受傷。

五色的石芝，長在海邊名山或海島的山石上，形狀像有四肢的動物，青色的如同翠鳥的羽毛，赤色的如同珊瑚顏色，黃色的如同發(fā)紫的黃金，白色的如同切開的脂肪，黑色的如同光亮的黑漆。不過一般人見不到它們，只有佩帶仙符的高人才能發(fā)現(xiàn)。五色石芝摘回來之后，用杵搗36000次。每天用一寸見方的勺子服一勺，服完1斤可以活1000年，服完10斤就能萬壽無疆。

圖8 （明、清）五色筆 北京故宮博物院、湖州博物館、上海博物館藏

五色筆

南朝杰出詩人江淹做夢，夢見有人送給自己一支五色筆，從此文思大進，聞名天下。后來，江淹擔任宣城太守，被罷官返回原籍，夢見一位大丈夫，自稱是郭璞。郭璞是著名的陰陽五行家，他對江淹說：我的一支筆在你那里，該還我了。江淹從懷里掏出五色筆，還給郭璞。從此以后，江淹再也沒有寫出好詩，人們都說五色筆是才氣的象征，沒有了五色筆，表示江郎才盡。無獨有偶，與江淹同時代的一位女人，有一次睡午覺，夢見四角懸掛鈴鐺的五色彩旗從天而降，隨后懷孕了，算命先生說將會是一個才子。果然，孩子到了8歲就開始寫文章，后來著書532卷，成為三朝名士。他就是杰出的文學家任昉。

唐朝有個名叫廉廣的人，在泰山采藥，遇見一位神仙，送給他一支五色筆。江蘇下邳縣令請他用五色筆畫一條龍，剛收筆，畫面云霧興起，畫龍乘云而去?？h令懷疑他有妖術(shù)，把他投進監(jiān)獄。廉廣按照神人在夢中的指示，用五色筆畫了一只大鳥，乘鳥飛出了監(jiān)獄。

五代范質(zhì)出生的那個夜晚，他母親夢見神仙給了一支五色筆。范質(zhì)長到9歲時就能撰寫文章，13歲研究《尚書》并用這門學問教授學生。柴榮建立后周，起用隱居民間的范質(zhì)，提拔為宰相，五色筆進一步成為中國文人向往的神筆。夢不到五色筆的人，徑直在現(xiàn)實中制造五色筆使用。明朝狀元楊慎在朝廷當官，因為觸怒世宗皇帝，被遣送到云南保山。楊慎在當?shù)乜途?0多年，博覽群書，被視為明朝第一號博學家。他批點《文心雕龍》，在書中用青、赤、黃、白、綠五色筆圈點。明代畫家徐渭，曾用五色筆編繪《大學》《中庸》《論語》《孟子》等四部儒家的經(jīng)典書籍，以五種顏色分別標出書中圣賢的本文和歷代學者的注文。清朝雍正年間，有一位名叫金祖靜的蘇州人在云南當官，酷愛讀書，書桌上擺著五色筆，發(fā)現(xiàn)書中有疑問的地方，就用五色筆加以訂正（圖8）。

神圣的五色演繹到今天，離奇的內(nèi)容被大幅度抽空，華麗的外表被無節(jié)制推廣，以每年春晚用色最為鋪張，流于邪門。由于當代顏料提純技術(shù)高超，青赤黃綠等顏色空前鮮艷，黃綢緞、紅燈籠、綠頂子堆砌在一起，無比花哨，損目害眼，藝術(shù)格調(diào)降到了空前驚人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