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加羊達(dá)杰 卓瑪端智
(中國藏學(xué)研究中心,北京 100101;青海省海南州電視臺,青海 海南州 813000)
卷帙浩繁的歷代漢文史籍中,記載了古代藏族和與藏族在血緣、文化等方面關(guān)系密切的部落小邦的大量內(nèi)容,其中《通典》《唐會要》《舊唐書》《新唐書》《宋史》中的吐蕃歷史記載尤為詳細(xì),并且單獨(dú)列有《吐蕃傳》。由于藏文史學(xué)傳統(tǒng)側(cè)重于記載佛教在藏區(qū)的傳播、盛衰以及佛教教法的傳承等方面,而對于政治、經(jīng)濟(jì)、軍事以及民族交流交往等內(nèi)容的記載相對較少。因此,漢文史籍中的有關(guān)吐蕃史料,對補(bǔ)充完善藏文史料、研究吐蕃史方面具有很高的參考價值。但在翻譯漢文史籍中的吐蕃史料時,會遇到大量源自藏語的譯名,這其中包括吐蕃人名、地名、官職名、部落名等,如何準(zhǔn)確地回譯這些本屬藏語的譯名,是擺在翻譯者們面前的一大難題,也是關(guān)系到譯文成敗的一個重要因素。本文將選擇《新唐書·吐蕃傳》的三部藏文譯著,即《漢史中的吐蕃王統(tǒng)》《漢籍中的藏族王統(tǒng)明鑒》《吐蕃傳》中有代表性的人物姓名、地名、官職名若干譯名,就其回譯問題進(jìn)行分析探討,以期得到這些名詞的正確譯法。
《新唐書·吐蕃傳》中記載了許多吐蕃君臣姓名,譯者在翻譯其中絕大多數(shù)人的藏語姓名時都采用了音譯的方法?!缎绿茣ね罗瑐鳌芬婚_頭,就用較多文字?jǐn)⑹隽送罗踝宓男帐蟻碓吹葐栴},從中可以看出《新唐書》的編撰者對此的重視程度。在作者看來,這關(guān)系到吐蕃王族的來源及其族屬的問題,是首先要交代清楚的。關(guān)于吐蕃贊普的姓氏問題,《新唐書·吐蕃傳》記載:“吐蕃本西羌屬,……居析支水西。祖曰鶻提勃悉野,健武多智,稍并諸羌,據(jù)其地。蕃、發(fā)聲近,故其子孫曰吐蕃,而姓勃窣野。”[1]4621其中的“鶻提勃悉野”和“勃窣野”,以及在別處出現(xiàn)的“弗夜氏”和“戶盧提”等譯名均為藏語音譯,即其源語為藏語。那么這幾個姓氏譯名,在上述3部譯著中是如何回譯的呢?為便于比較,我們用表格的形式表示如下:
譯名書名《漢史中的吐蕃王統(tǒng)》《漢籍中的藏族王統(tǒng)明鑒》《吐蕃傳》鶻提勃悉野勃窣野弗夜氏1.2.戶盧提
地名書名《漢史中的吐蕃王統(tǒng)》《漢籍中的藏族王統(tǒng)明鑒》《吐蕃傳》跋布川邏娑川1.2.素羅汗山(薄寒山)
關(guān)于“跋布川”一名,在古代漢文史籍中多有記載,如在《通典·邊防·吐蕃傳》中寫道:“其君長或在跋布川,或居邏娑川”;[4]5171《唐會要》:“其君長或居拔布川,或居邏婆川”;[5]《新唐書·吐蕃傳》:“其贊普居跋布川,或邏娑川”。[1]4621另外還有“疋播城”或“匹播城”的寫法,如《通典·邊防·吐蕃傳》中說:“隋開皇中,其主論贊索弄贊都牱西疋播城已五十年矣”[4]5172,等等。無論此地名在漢文史籍中有多少種寫法,均音譯自藏語是沒有疑問的。至于“跋布”在藏語中的確切讀音和寫法,學(xué)界有不同的觀點(diǎn),比如日本學(xué)者佐藤長認(rèn)為是“”的音譯?!鞍喜肌币辉~為“”的音譯的觀點(diǎn),相對而言有一定的依據(jù):第一,“跋布”和“”語音相近;第二,敦煌吐蕃文獻(xiàn)P.T.1288中,“”一名共出現(xiàn)18處,其中15處是吐蕃贊普駐扎過的地名。
2.從敦煌出土的吐蕃文獻(xiàn)來看,秦瓦不僅是吐蕃王朝早期的都城,到王朝中期和晚期,依然是吐蕃贊普的幾個主要居住地之一,為說明這一點(diǎn),我們可以摘錄幾段敦煌吐蕃文獻(xiàn)中的記載:
以上例句中的第1、2條講述的是吐蕃第八代國王布德貢杰時期的事;第3條講述的是吐蕃贊普松贊干布的祖父達(dá)日聶色(吐蕃第31代君主)時期的事;第4、5條講述的是芒松芒贊(第35代君主)時期的事;第6、7條講述的是都松芒布支(第36代君主)時期的事;第8條講述的是赤德祖贊(第37代君主)時期的事。除以上例句外,“秦瓦”一名在敦煌吐蕃文獻(xiàn)中還出現(xiàn)多次,在此不一一列舉。
總之,我們翻譯漢文史籍中的這類地名時,首先要考慮到這些地名是從藏語音譯過去的,需要耐心查閱相關(guān)藏文史籍,然后經(jīng)認(rèn)真分析后進(jìn)行回譯;其次要考慮到,在長達(dá)一千多年的時間里,無論漢語還是藏語,語音都發(fā)生了很大變化,因此絕不能輕易按現(xiàn)代漢語的讀音不假思索地音譯了事。
《新唐書·吐蕃傳》中,有些吐蕃官職名套用了中原王朝的官職稱呼,如:都護(hù)、節(jié)度使、觀察使、大相、次相、小相、宰相、中書令、御史等,而有的則采用音譯的方法,比如:悉編掣逋、曩論覓零逋、喻寒波掣逋、喻寒覓零逋、喻寒波掣逋、喻寒覓零逋、喻寒波充等。另外,吐蕃王妃的稱呼“末(朱)蒙”、松贊干布的封號“賨(寶)王”等,同樣是藏語音譯。三部藏譯本在回譯這些專用名詞時,同樣出現(xiàn)了各種不同的譯法。下面我們就“悉編掣逋”“末蒙”“賨王”為例,分析、探討這些名詞的回譯問題。
譯名書名《漢史中的吐蕃王統(tǒng)》《漢籍中的藏族王統(tǒng)明鑒》《吐蕃傳》悉編掣逋末蒙賨王(駙王)
“悉編掣逋”一名,三部譯著都沒能正確回譯,尤其是《漢史中的吐蕃王統(tǒng)》《漢籍中的藏族王統(tǒng)明鑒》的翻譯,純粹是按現(xiàn)代漢語的讀音來進(jìn)行音譯,未考慮到漢語和藏語古今語音的變化。端智嘉、陳慶英先生的《吐蕃傳》中的譯法雖接近正確的回譯,但仍存瑕疵。
《新唐書·吐蕃傳》記載:“其官有大相曰論茝,副相曰論茝扈莽,各一人,亦號大論、小論;都護(hù)一人,曰悉編掣逋;又有內(nèi)大相曰曩論掣逋,亦曰論莽熱,副相曰曩論覓零逋,小相曰曩論充,各一人;又有整事大相曰喻寒波掣逋,副整事曰喻寒覓零逋,小整事曰喻寒波充:皆任國事,總號曰尚論掣逋突瞿?!盵1]4621
另外,曩論覓零逋、喻寒波掣逋、喻寒覓零逋、喻寒波掣逋、喻寒覓零逋、喻寒波充等官職名,在《漢史中的吐蕃王統(tǒng)》和《漢籍中的藏族王統(tǒng)明鑒》中的翻譯,同樣存在不少問題,因篇幅所限,在此不一一分析。
《新唐書·吐蕃傳》記載,唐高宗李治即位后,先擢松贊干布為駙馬都尉、西海郡王,接著又晉封為賨王。這一歷史事件在《通典》《舊唐書》《唐會要》《冊府元龜》中都有記載。但所封的王的稱呼,幾部史籍的記載有所不同:《通典》《新唐書》作“賨王”;《舊唐書》《唐會要》作“賓王”;《冊府元龜》中出現(xiàn)“賨王”“寶王”“賓王”三種寫法。按《中國歷史大辭典》的解釋,“賨”為一古族名稱,屬巴人的分支,古巴人呼賦為“賨”,所納錢、布為“賨錢”“賨布”。按歷史記載,古巴人所在地為今重慶一帶,這與世代居住在青藏高原的吐蕃在地理上相距甚遠(yuǎn),因此,唐高宗封松贊干布為“賨王”的說法,在今天看來實(shí)在難以理解。“賓王”一名有兩個解釋,一是指輔導(dǎo)帝王;二是指輔佐帝王的高官近臣,但松贊干布既未曾輔導(dǎo)過唐朝皇帝,也不是其近臣,因此唐高宗封松贊干布為“賓王”的說法,同樣令人難以理解。
漢史中吐蕃史料的藏譯過程中,藏語譯名的準(zhǔn)確回譯是一項(xiàng)重要的、頗費(fèi)時間和精力的工作,也是考驗(yàn)譯者耐心、檢驗(yàn)譯者相關(guān)知識儲備和分析能力的工作。漢文史籍中記載的許多吐蕃人名、地名、官職名、部落名等,原本就是藏語名詞的音譯或音意兼譯,即其源語為藏語。如果我們不了解這一點(diǎn),不熟悉漢藏文獻(xiàn)典籍中的相關(guān)記載,不掌握當(dāng)時交流雙方的語言互譯情況,那么很難將這些歷史名詞準(zhǔn)確還原成藏語,即使勉強(qiáng)為之,也會出現(xiàn)許多差錯。近年有些高校教授把“Sun Yat-sen University”(孫逸仙)翻譯成“雙鴨山大學(xué)”、把“Chiang Kai shek”(蔣介石)譯為“常凱申”等,均為不做分析倉促音譯鬧出的笑話。《新唐書·吐蕃傳》的三部藏譯者中,根敦群培、端智嘉、陳慶英都是現(xiàn)當(dāng)代著名的學(xué)者和翻譯家,都是著作等身的大家,他們?yōu)椴貙W(xué)研究事業(yè)做出了很大貢獻(xiàn)。由于種種原因,在他們翻譯的《新唐書·吐蕃傳》藏譯本中,或多或少都出現(xiàn)了一些回譯不正確的地方,但時至今日,很少見到有人對這些問題進(jìn)行專門探討。為了矯枉糾偏,不以訛傳訛,筆者不揣淺陋,就上述三部譯著中的若干譯名問題進(jìn)行以上分析探討,并提出自己的觀點(diǎn),若有偏頗之處,請方家批評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