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荷
1922年2月2日,詹姆斯·喬伊斯迎來了40歲的生日。他的忠實庇護人,巴黎莎士比亞書店的店主,同時也是當時唯一愿意出版《尤利西斯》的人,西爾維婭·比奇(SylviaBeach)大清早便趕到了里昂火車站的站臺上,等待從第戎開來的特快列車進站。這趟列車的列車員為她捎來了一個大包裹。這是她為喬伊斯精心準備的生日禮物———兩本剛剛印制成書的《尤利西斯》。在跟希臘國旗一樣的藍色封面下,裝訂了732頁紙,共三英寸厚,近三磅半重。然而,盡管耗時八年、歷經(jīng)無數(shù)磨難,這部現(xiàn)代史詩的出版噩夢并沒有就此結(jié)束,喬伊斯仍將繼續(xù)他的奧德賽之旅。這回是一次與文學界、盜版商和整個西方世界文學禁令的抗爭。從書寫到出版,喬伊斯的《尤利西斯》引發(fā)了一場文學史上的革命。凱文·伯明翰(KevinBirmingham)激昂地宣稱,“(《尤利西斯》)宣布了從此以后不再有不可言說的想法,不再有思想表達的限制”[1]268。而這場顛覆了作家言論自由權(quán)與文學疆域的風暴,正是伯明翰在最新著作《最危險的書》(TheMostDangerousBook:The BattleforJamesJoycesUlysses)中所精彩呈現(xiàn)的內(nèi)容。
一、關(guān)于“經(jīng)典”的“經(jīng)典”———歷史敘事的文學性
凱文·伯明翰(KevinBirmingham)從哈佛大學獲得博士學位,現(xiàn)留校教授歷史與文學以及寫作課程。他的第一部作品《最危險的書》一問世便榮登《紐約時報》暢銷書排行榜,并榮獲2015年度美國新英格蘭筆會獎非小說類大獎和2016年度杜魯門·卡波特文學批評獎。這是杜魯門·卡波特文學批評獎第一次被授予給作家的處女作?!蹲钗kU的書》是一本書的傳記,講述了《尤利西斯》從孕育、誕生到傳播的曲折歷程和革命性意義。一本書成了聚光燈下的主角,賦予其生命的不僅是其創(chuàng)造者喬伊斯,還有那些一路為其保駕護航的崇拜者和資助人,以及試圖扼殺和抵制其存在的聲音?!队壤魉埂凡辉偈且槐緯?,而是一個戰(zhàn)場,一場新舊時代的正面碰撞,一場顛覆了文學走向的革命。在《最危險的書》出版后的第二年,喬伊斯研究領(lǐng)域還出現(xiàn)了兩部圍繞著喬伊斯寫作過程和《尤利西斯》出版史的著作:由加伊帕(MarkGaipa)等人整理匯編,耶魯大學出版的《〈小評論〉的〈尤利西斯〉》(TheLittleReview“Ulysses”),以及由克瑞斯皮(LucaCrispi)撰寫,牛津大學出版的《喬伊斯的創(chuàng)作歷程和〈尤利西斯〉中的人物構(gòu)建》(JoycesCreativeProcessandtheConstructionofCharactersinUlysses:BecomingtheBlooms)。這三部著作為早已汗牛充棟的喬學產(chǎn)業(yè)注入了新的活力。其中《最危險的書》從中脫穎而出,不僅獲得了學術(shù)界的高度評價,而且還廣受普通讀者的歡迎。就此,施瓦茨總結(jié)了三重原因[2]。首先,該書以詳盡的史料和扎實的論著,得到了學術(shù)界的首肯。在出版的短短四年內(nèi),已然成了喬學研究中的一個重要文獻。同時,它還針對廣大教師學生,成為指引讀者走出“天書”般《尤利西斯》的又一重要案頭之書。此外,它更是面向無數(shù)普通讀者,以引人入勝的主題和酣暢淋漓的文筆,將關(guān)于喬伊斯這位20世紀大文豪的生活娓娓道來,并將一段影響了西方現(xiàn)代文學的文化風暴———美國色情圖書法和圖書審查機制的革命———梳理并呈現(xiàn)出來。
伯明翰的《最危險的書》不僅名字引人注目,其內(nèi)容的書寫方式也是精彩紛呈。與《尤利西斯》相關(guān)的人名不再是冰冷陌生的字眼,而是有血有肉的存在,包括尋釁滋事的婦女參政論者和第一個出版喬伊斯小說的朵拉·馬斯登(Dora Marsden)、不喜與人爭吵但為了不刪減喬伊斯小說中一字一句而數(shù)次更換印刷商的哈麗雅特·韋弗(HarrietWeaver)、離經(jīng)叛道的《小評論》主編瑪格麗特·安德森(MargretAnderson)、冒著牢獄之災(zāi)也要發(fā)行《尤利西斯》的美國盜版商塞繆爾·羅斯(SamuelRoth)、獨具慧眼的蘭登書屋創(chuàng)始人貝內(nèi)特·瑟夫(Bennett Cerf)、留著大絡(luò)腮胡來遮擋臉上刀疤的美國淫穢罪仲裁者安東尼·康斯托克(AnthonyComstock)、不僅促成《尤利西斯》在美國合法化而且從文學鑒賞層面為《尤利西斯》正名的法官約翰·伍爾西(JohnWorlsey)等歷史人物。1934年《尤利西斯》被控淫穢罪第二次被推上了法庭,最后負責審判此案的法官伍爾西宣讀了審判結(jié)果,《尤利西斯》得以正名。1961年,蘭登書屋出版了美國第一版正版《尤利西斯》,并附上了伍爾西的宣判報告。伍爾西的審判不僅僅是一份法律文書,更是最早肯定《尤利西斯》文學價值的文學批評之一。文學被置于歷史之中,而歷史也披上了文學的戲劇色彩。造就這次歷史事件的人不僅有著生動鮮明的人物形象,而且成了站在歷史變革浪潮最前方的時代縮影。這種歷史與文學的緊密交織正是《最危險的書》的一大特點。
伯明翰從卷帙浩繁和枝蔓橫陳的文獻中精心挑揀和重新布局,以偵探般的敏銳力去審查與《尤利西斯》相關(guān)的任何細節(jié),再以小說家的文筆將細枝末節(jié)與現(xiàn)代主義文學風暴的歷史背景相融合,鍛造出扣人心弦的歷史敘事。例如,書中講述了在禁令期間,美國律師約翰·奎因(JohnQuinn)如何將自己的十四本《尤利西斯》夾在三幅畢加索的畫作和一幅塞尚的畫作中間一起運往美國:每一本書都進行了特別的包裝,放入定制的密封盒內(nèi),再藏到更大的藝術(shù)品裝運箱中,并附上一份含混不清的貨物清單。伯明翰將奎因這位鼎鼎有名的藝術(shù)品收藏家稱為“現(xiàn)代主義的梅第奇”,以此肯定奎因?qū)ΜF(xiàn)代主義的貢獻??蛟澲⒉邉澚酥暮笥∠笈伤囆g(shù)“軍械庫展覽會”,還大力資助現(xiàn)代主義文學的先鋒雜志《自我主義者》和《小評論》,并在《尤利西斯》的審判中主動擔任其辯護律師。沒有奎因敏銳的審美直覺,現(xiàn)代主義浪潮的發(fā)展肯定不是我們今天所看到的面貌??驗榱宿D(zhuǎn)移邊境檢察官的注意力的舉措,讓現(xiàn)代主義文學和繪畫的代表以這樣巧合的方式相遇。伯明翰在一篇為歷史非小說類敘事體裁所辯護的文章中指出,自己花費了不少精力才搜尋到這樣的細節(jié),而這樣的投入也是值得的。這種戲劇化的巧合正是歷史敘事的魅力所在。[3]
再如,伯明翰在書中講述了比奇小姐(SylviaBeach)如何通過海明威的從中牽線,請一位叫布雷弗曼(BarnetBraverman)的“走私者”,單槍匹馬將幾十本《尤利西斯》從加拿大邊境,通過多次往返,偷運到美國境內(nèi),最后輾轉(zhuǎn)送到讀者手中。在講述這段故事的同時,伯明翰將海明威抵達巴黎,與比奇和喬伊斯等人從相識到相熟的過程以近乎小說敘事的方式娓娓道來,并解釋了布雷弗曼為何會同意這樣一個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這位“走私者”的正當職業(yè)是廣告文字撰寫人和推銷員,而其自我的定位則是激進的藝術(shù)家。所以這個“走私”的機會對其而言是一種充滿吸引力的文化抗議,有著不可抗拒的誘惑。像布雷弗曼這樣,在《尤利西斯》的問世和傳播過程中發(fā)揮關(guān)鍵作用,但在以往的歷史研究中容易被一筆帶過的小角色,在伯明翰的筆下變得栩栩如生,成了現(xiàn)代主義熱潮中的典型代表。
二、從“天書”到“禁書”———淫穢罪與美國圖書審查機制
伯明翰在致謝中戲稱自己與喬伊斯有一個共同點,即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支持和幫助。而伯明翰的《最危險的書》與其研究對象《尤利西斯》也有兩個共同點,即對細節(jié)的癡迷和百科全書式的內(nèi)容覆蓋。伯明翰在書中將《尤利西斯》的個人命運放置到整個時代背景中:婦女參政、無政府主義的政治動亂、紅色大搜捕、先鋒派的文化入侵、二戰(zhàn)后大學的文學教育、郵政系統(tǒng)政策的變革、出版界的商業(yè)模式轉(zhuǎn)型、黑市的文學盜版市場。其中,伯明翰詳盡梳理了19世紀下半葉到20世紀初英美國家圖書審查機制作為權(quán)威的、暴力的文化律令和道德監(jiān)控這一重要現(xiàn)象。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尤利西斯》的審判和最終的勝利成了反抗迂腐文明的象征,而喬伊斯其人也成了自由精神的代言人。
違反圖書審查制度就意味著查封、焚毀、罰款、拘捕入獄、服役。在這樣的恐嚇之下,沒有哪一位出版商敢于鋌而走險。這就是《尤利西斯》當時所不得不面對的局面?!队壤魉埂酚?918年至1920年間連載于美國的一個先鋒雜志《小評論》,期間美國郵局多次以喬伊斯傳播淫穢內(nèi)容為由禁止其流通。而喬伊斯不僅沒有就此妥協(xié),反而變本加厲地堅持自我。于是,當《小評論》繼續(xù)登出第十三章“瑙西卡”時,紐約地方檢察官在紐約正風協(xié)會的鼓動下以猥褻罪正式起訴《小評論》。還未正式問世,《尤利西斯》已經(jīng)惹上了大麻煩。當《尤利西斯》在歐洲大陸和大西洋兩岸鬧得天翻地覆的時候,英國政府也在1922年3月打破了沉默,參與到抵制運動中?!队壤魉埂繁槐茸鳌罢ǖ粲膶W城堡的芬尼亞炸彈”[1]295,被稱為是“不可讀,不可引用,不可評論”[1]296。官方態(tài)度確立了之后,等待《尤利西斯》的則是一次又一次的集體焚燒。喬伊斯八年的心血和身邊無數(shù)人竭盡全力的付出就在一瞬間化為烏有。
1870年之前,美國并沒有具體立法規(guī)定什么內(nèi)容構(gòu)成淫穢罪。英美國家一直沿用一位名叫??肆郑℉icklin)的英國法官在1868年時對淫穢的定義,即如果一個作品有腐蝕讀者和導致讀者墮落的危險,那么它就是淫穢的。1870年,一位名叫康斯塔克(AnthonyComstock)的檢察官推行了美國的第一條針對淫穢罪的法律。從1870年到1915年,康斯塔克在他的職業(yè)生涯期間,總共發(fā)起了三千多起案件的訴訟,銷毀了共50噸的淫穢圖書??邓顾巳ナ篮螅s翰·薩姆納接手了他的工作。在紅色大搜捕期間,薩姆納將淫穢作品與無政府主義者和激進分子聯(lián)系在一起,大肆加強紐約正風協(xié)會對言論權(quán)的控制。伯明翰強調(diào),“19世紀對淫穢的認知深刻影響了20世紀激進主義思想的塑造”[1]132。1917年4月,美國正式對德宣戰(zhàn);同年,美國國會通過了《反間諜法》,由郵政總局局長阿爾伯特·伯萊森(AlbertBurleson)擔任該法令的最高執(zhí)行官。遍布美國各個角落的郵局,共三十萬員工,開始嚴格審查包括報紙和雜志在內(nèi)的任何可開封的郵寄品,搜尋外國間諜、激進分子和無政府主義者的蛛絲馬跡。伯明翰以扎實的史料和數(shù)據(jù)講述了美國圖書審查制度的發(fā)展和美國郵政體制作為聯(lián)邦政府調(diào)查機構(gòu)代言人的權(quán)力擴張。
伯明翰指出,在這樣緊張的政治氣氛中,《小評論》仍然大張旗鼓地支持激進主義者和無政府主義者,因此自然吸引到美國政府的注意。1917年,郵政局借由《小評論》十月號刊中發(fā)表的一篇溫德姆·劉易斯的短篇小說涉嫌傳播淫穢信息,違反了《康斯塔克法案》,禁止該期雜志的發(fā)行流通??蛟囍米约旱挠绊懥椤缎≡u論》辯護,向檢察長威廉·拉馬爾(WilliamLamar)提出抗議,為《小評論》的編輯龐德和作家劉易斯做出擔保。然而,事情卻以奎因敗訴而告終。最終,拉馬爾宣布了禁止該期《小評論》的真實原因,不是因為涉嫌傳播淫穢信息,而是因其有傳播無政府主義言論的傾向。此時,《尤利西斯》還未開始在《小評論》上連載,而該雜志已經(jīng)是麻煩重重。1919年,郵政審查人員讀到了連載在《小評論》上的《尤利西斯》片段,決定仔細調(diào)查喬伊斯其人。經(jīng)過審查,郵政部發(fā)布了對1919年《小評論》一月刊的禁令。在這第一次對《尤利西斯》的禁令之后,第二次禁令來得更加具體,列舉了《尤利西斯》第九章中若干違反《康斯塔克法案》的地方。屢次的警告和禁令并沒有讓《小評論》和喬伊斯收手,于是《尤利西斯》便等來了第一次官司。
伯明翰詳細講述了《尤利西斯》兩次官司的前因后果和曲折的中間過程,從奎因的不耐煩和規(guī)勸,薩姆納與《小評論》兩位主編的針鋒相對,喬伊斯從巴黎發(fā)給奎因的加密電報,到初審聽證會和正式開庭審理上奎因的辯護以及整個審判的來龍去脈。審判前后,奎因到處奔走呼號,利用各種拖延的戰(zhàn)術(shù)來爭取私下出版《尤利西斯》。甚至在判決之后,奎因仍舊沒有放棄,并最終與出版商利夫萊特于1921年4月21日達成了協(xié)議。然而,同一天,他收到了喬伊斯寄來的最新的“喀耳刻”章節(jié)手稿。讀完之后,奎因決定終止這場出版交易。到此,喬伊斯失去了他在大西洋彼岸最強大的后盾。在喬伊斯絕望的關(guān)頭,比奇小姐接下了出版《尤利西斯》的挑戰(zhàn),并在短短六個月內(nèi)將這件不可能的事情變成了現(xiàn)實。實際上,喬伊斯很早就領(lǐng)教過政府對言論自由的控制。他花了長達九年的時間來爭取《都柏林人》的出版。而他的嘔心之作《尤利西斯》問世之旅更是讓其心力交瘁。而整個事件牽涉人物之多和輻射范圍之廣使得《尤利西斯》不再只是一位作家的個人命運,而是現(xiàn)代主義在英美世界崛起之路的縮影。
伯明翰在前言對《最危險的書》命名做了如下解釋:“《尤利西斯》之所以危險,是因為它抹除了經(jīng)驗論與淫穢之間、外部生活與內(nèi)部生活之間的差異,也因為它揭示出一本書是如何廢除隱秘的權(quán)力的”[1]4-5。不管是在19世紀還是當下,淫穢都是違法的。《尤利西斯》所改變的是社會對淫穢的定義。在圖書審查制度的桎梏之下,文學的形式和內(nèi)容早已僵化,人們對于淫穢的理解也近乎到了可笑的地步。試想在《尤利西斯》之前,文學不應(yīng)且不能把日常生活中的真實面貌和我們每一刻所思所想的瑣碎和隱私作為寫作對象,藝術(shù)與生活之間必須保持著一層得體的面紗。而《尤利西斯》的出現(xiàn)粉碎了這一切陳舊的規(guī)范、打破了風格的專制、顛覆了文學的疆界?!队壤魉埂房梢哉f是遭遇了天時和地利都不如人意的時候,但這樣的境遇反倒讓《尤利西斯》一案成了最有效的營銷策略,讓這一事件具有了劃時代的革命意義。
三、“身體書寫”———最危險的人
在詳細匯報焚書暴行的同時,伯明翰將敘事的焦點同時放到喬伊斯當時所承受的身體上的折磨上??上攵詈头贂o喬伊斯的內(nèi)心造成了極大的打擊。而同時,眼疾的加重和視力的逐漸消失則將他本已孤立的內(nèi)心世界變得愈加黑暗。從1907年開始,喬伊斯持續(xù)遭受了二十幾年無數(shù)次眼疾的大大小小的折磨,接受了至少十一次手術(shù)。伯明翰將這種眼部手術(shù)的整個細節(jié)過程以充滿沖擊力的敘述方式呈現(xiàn)給讀者。作者還列舉了喬伊斯使用的各類藥品:“使用乙基嗎啡用來驅(qū)散云翳,使用水楊酸、硼酸來消毒眼睛,服用可卡因麻痹消毒劑與青光眼帶來的疼痛,用阿托品和莨菪堿去擴張瞳孔解除粘連,用毛果蕓香堿去抵抗阿托品和莨菪堿”[1]303,僅是這樣藥物的數(shù)量和種類已經(jīng)足夠讓讀者頭皮發(fā)麻。
喬伊斯撰寫了一部人體史詩,這與時刻提醒著他的病痛不無關(guān)系。痛苦使得每一秒都變得漫長無比。我們難以估量這樣的病痛和逐漸的失明過程對喬伊斯思想上造成的影響。在肉體的折磨之下,喬伊斯唯一能做的就是轉(zhuǎn)向自己的精神世界:“喬伊斯眼內(nèi)釋放的壓力使每一秒鐘延長,閱讀《尤利西斯》就讓人感覺時間在膨脹”[1]304。伯明翰向我們展示《尤利西斯》書寫歷程中的一些特殊成分:喬伊斯無數(shù)次的眼疾爆發(fā),伴隨著撕裂般的疼痛、大量的眼藥水、冰敷與熱敷、鎮(zhèn)靜劑、碘注射、電擊治療、水蛭治療、一次次的眼部手術(shù)以及可怕的并發(fā)癥。例如,書中描述了1922年喬伊斯與韋弗小姐第一次會面時喬伊斯眼睛的糟糕狀況:“詹姆斯·喬伊斯的左眼沒有瞳孔,他眼睛中心黑暗的窗戶以及虹膜上的網(wǎng)狀物被一層霧所遮蓋。眼睛從天然的藍色腐化為藍綠色”[1]288。在伯明翰之前,這些細節(jié)的整理和匯報沒有哪一位學者系統(tǒng)地研究過。
《最危險的書》開篇第一句寫道:“當你翻開一本書,你就已經(jīng)走到了一段漫長路程的盡頭”[1]1?!队壤魉埂窂?906年構(gòu)思到1922年印刷出版,花了漫長的16年。然而,這只是《尤利西斯》征程的一半。在未正式問世之前,其部分手稿曾在巴黎被燒毀,在紐約則被指控為淫穢作品而禁止傳播。從正式出版到禁令的解除,喬伊斯又斗爭了十年之久才結(jié)束了這一場“回家”之旅。而寫作的過程中,喬伊斯飽受流離之苦、居無定所,貧窮和疾病成了生活的常態(tài)。生活的苦難和精神世界的孤獨并沒有將他壓垮,反而激發(fā)了這位戰(zhàn)士的無限斗志,以常人難以想象的韌性來堅持創(chuàng)作。伯明翰在書中將《尤利西斯》這一“事件”的革命性本質(zhì)和喬伊斯所經(jīng)受的痛苦毫無保留地展現(xiàn)給讀者。正如薛憶溈在《最危險的書》中文譯本的序言中所言,這是“一部關(guān)于‘經(jīng)典的經(jīng)典”。伯明翰做到了從一本文學經(jīng)典到書寫經(jīng)典的天才,再到整個時代的文學浪潮和之后的文學走向的精彩書寫,以龍蟲并雕、史敘相融的手法呈現(xiàn)了一場精彩的“奧德修斯之旅”。
注釋
[1]凱文·伯明翰.最危險的書:為喬伊斯的《尤利西斯》而戰(zhàn)[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7:268.
[2]Schwarz,D.R.2015.Successfully NavigatingtheMinefieldsandPitfallsof JoyceScholarship:KevinBirmingham,The MostDangerousBook.Narrative,23(3):333—340.
[3]Birmingham,K.2015.TheBanished:AestheticEexclusionsinNarrative Nonfiction.Narrative,23(3):341—348.
作者單位:貴州大學外國語學院(責任編輯郎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