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子英
(蘇州大學 社會學院,江蘇 蘇州 215123)
自周王室東遷雒邑以后,周天子的威嚴一落千丈,對諸侯的控制能力逐漸衰弱,西周時期相對穩(wěn)定的向心發(fā)展局面逐步瓦解,社會環(huán)境的寬松使得各諸侯國競相發(fā)展自己的實力,弱者以圖自保,強者以圖稱霸天下。
齊國迅速擴張國土,大力發(fā)展國力,經過僖公小霸之后,終成就了齊桓公的春秋首霸。而紀國作為齊國擴張過程中第一個被滅掉的諸侯國,對于我們探討春秋早期各諸侯國之間的復雜關系,具有重要意義。本文以紀國為切入點,通過探討紀國滅亡的過程以及齊滅紀的真實原因來理清齊、紀、魯三國間的復雜關系。
紀國是位于齊國東部的一個姜姓古國,周天子重封后成為周的異姓諸侯國之一?!凹o國,在東莞劇縣?!盵1]18劇縣在今濰坊壽光附近。齊、紀兩國疆界相鄰,不可避免地會發(fā)生沖突,據《史記?齊太公世家》記載:“哀公時,紀侯譖之周,周烹哀公而立其弟靜,是為胡公?!盵2]1481由此引發(fā)了齊、紀世仇。至于紀侯為何要譖哀公,司馬貞在《史記索引》中引宋忠的話解釋為哀公“荒淫田游”,由于資料匱乏,對這件事的細節(jié)暫時無法作進一步考證,但哀公被殺,確實對齊國造成了很大的影響,給齊國帶來了長時間的混亂。哀公死后,周天子立胡公為君,“哀公之同母少弟山怨胡公,乃與其黨率營丘人襲攻殺胡公而自立,是為獻公。”[2]1482獻公、武公在位期間,齊國國內安穩(wěn)了數十年,直至齊厲公即位后,“厲公暴虐,故胡公子復入齊,齊人欲立之,乃與攻殺厲公。胡公子亦戰(zhàn)死。齊人乃立厲公子赤為君,是為文公,而誅殺厲公者七十人?!盵2]1482至此,哀公之死導致的齊國內亂終告結束,雖然內亂與紀侯沒有直接的關系,但確是因他譖哀公而起。這也為后來的齊襄公滅紀提供了一個合理的借口。
而關于后來發(fā)生的襄公滅紀的真實原因,古往今來看法不一。對于史書記載的“紀侯大去其國”[1]177,《公羊傳》解釋為:“大去者何?滅也。孰滅之?齊滅之。曷為不言齊滅之?為襄公諱也?!洞呵铩窞橘t者諱。何賢乎襄公?復仇也。何仇爾?遠祖也。哀公烹乎周,紀侯譖之,以襄公之為于此焉者,事祖禰之心盡矣。盡者何?襄公將復仇乎紀,卜之曰:‘師喪分焉?!讶怂乐?,不為不吉也?!h祖者,幾世乎?九世矣。九世猶可以復仇乎?雖百世可也?!盵3]2226《公羊傳》明確將滅紀歸結為齊襄公為報世仇的正義之舉,而對于《公羊傳》所推崇的復仇論,清人高士奇早已提出了質疑,他認為:“哀公荒淫無道者也,其烹于周必有故。紀侯之譖,其果否亦不必辨。但哀公死而立其弟胡公,哀公之少弟山復殺胡公而自立。自哀公至襄公凡十世,而哀公乃其遠伯祖也,于不共戴天之義似亦少殺。且襄公鳥獸其行,敗倫傷化,忍心害理,彼又豈知有祖宗之讎者,不過假報復之名,以利其土地耳?!盵4]173高士奇通過對齊哀公、襄公的品行分析,駁斥了《公羊傳》的復仇論,指出襄公滅紀的真正原因在于擴張土地,發(fā)展齊國的國力,復仇一說僅是為出兵找的借口。關于齊襄公的品行,《左傳》中也曾提到:“初,襄公立,無常?!睏畈壬^襄公“言行無準則,使人莫知所措?!盵1]191相較于《公羊傳》所推崇的復仇論,筆者也更傾向于高士奇的觀點,筆者認為,除了高士奇業(yè)已提到的這幾點,還有以下原因可對襄公滅紀起到解釋作用。
其一,從地緣角度來看,位于齊的北方是山戎(即北戎),齊僖公時期“北戎伐齊,齊使乞師于鄭。鄭大子忽帥師救齊”[1]123。這表明當時山戎的實力十分強大,齊國根本無力主動北伐擴張國土。齊的南(西南)方是魯國,春秋初年的魯國國力與齊國尚在伯仲之間,齊國自然不敢貿然進攻。從地緣角度來看,齊國擴張的突破口只能是在東方,而且齊國的東方只有紀、杞等小國,非常適合齊國進行擴張。如果齊國能夠吞并紀國,其疆域便可直達渤海沿岸,這樣齊國就有了十分穩(wěn)固的大后方,可為其進一步稱霸中原提供穩(wěn)定的基礎。
其二,近年來魯北地區(qū)的考古資料表明,齊國吞并紀國當與紀國占有豐富的海鹽資源有重要關系。在今山東壽光以北地區(qū),考古工作者發(fā)現了多個商周時期的制鹽業(yè)遺址,如大荒北央遺址[5]、郭井子遺址[6]等。從地理位置上來看,這些遺址大多位于今壽光以北40公里之內,壽光地區(qū)在古紀國的中心位置附近,而壽光以北地區(qū)也沒有其他的諸侯國,當時渤海沿岸的制鹽業(yè)當多為紀國所控制。齊國自立國始便重視海鹽業(yè):“太公至國,修政,因其俗,簡其禮,通工商之業(yè),便漁鹽之利,而人民多歸齊,齊為大國。”[2]1480但由于春秋初年齊國疆域距離渤海沿岸較遠,其制鹽的規(guī)模必然不會很大。加之當時很難在制鹽技術上進行重大突破,而齊國想要擴大鹽場的規(guī)模,必須吞并鹽場資源豐富的紀國。只有如此,齊國才能獨占渤海沿岸的鹽場資源,為齊國的進一步對外擴張?zhí)峁┮髮嵉慕洕A。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襄公滅紀更多是出于現實的原因,世仇不過是其出兵的一個借口。
紀國與齊國相鄰,一直為齊國所覬覦,而紀國自身的國力不足以抗衡齊國,想要保住國家必然要尋求外力的幫助。在山東半島有能力為紀國提供庇護的只有魯國,紀國自然要把外交重心放在聯合魯國上。紀國先是積極地與魯國聯姻,“九月,紀裂繻來逆女”,“冬十月,伯姬歸于紀”[1]22。和魯國聯姻后紀國還是不放心,又積極地和周邊國家結盟?!凹o子帛、莒子盟于密?!盵1]22紀國一系列的對外活動很是成功,但這樣就真的足以自保了嗎?
齊國吞并紀國本就是多年以來的夢想,再加上紀國頻繁的外交活動,徹底惹惱了齊僖公。在桓公五年(前707)的時候,齊僖公終于忍不住想試探一下紀國的實力,“夏,齊侯、鄭伯朝于紀,欲以襲之”[1]112。齊國、鄭國都是當時的大國,正常來說怎么會聯合起來去會見一個小國呢?顯然是有陰謀在里面的。對此楊伯峻先生說:“齊、鄭大國,齊僖、鄭莊且當時雄主。紀,小國耳,竟聯袂來朝,其別有用心可以知之。”[1]112
對于齊國的別有用心,紀國也是心知肚明的,便急忙去尋找魯國的幫助。至于魯國為何愿意幫助紀國,筆者認為應有以下幾點:
首先,雖然春秋初年業(yè)已出現禮崩樂壞的局面,但魯國作為周公的封國,是姬姓“宗邦”,諸侯“望國”,當時尚保留了較多的禮樂傳統,深諳“親親”之道的魯國,對于姻親的求助自然不能置若罔聞。同時,這也是魯國作為諸侯“望國”應有的表率之舉。
其次,春秋初年的魯國,國力和齊國尚不相上下。童書業(yè)先生曾說:“春秋初年,魯只一敗于齊,而四敗宋、兩敗齊、一敗衛(wèi)和燕。直至齊桓稱霸前夕,魯之國勢尚甚強,不亞于齊?!盵7]這證明春秋前期的魯國國力與齊國相較確在伯仲之間,這是魯國能夠幫助紀國的重要原因。
最后,魯國幫助紀國有自己的戰(zhàn)略目的。春秋初期,無論魯國多么重視禮樂傳統,都無可避免地要為了自己的國力發(fā)展而走上開疆擴土的道路。早在隱公二年(前721)就已發(fā)生了“無駭帥師入極”[1]22,一事,桓公時期又多次發(fā)生對周邊小國的征伐之事,如“九月,入杞”[1]91,“杞侯歸,乃謀伐之”[1]97,“秋,伐邾”[1]130。魯國幫助紀國可以有效地牽制齊國的擴張。
出于以上幾點考慮,魯桓公對紀侯的求助欣然應允,紀、魯聯合的形成在很大程度上保護了紀國,也在一定程度上牽制了齊國的擴張。
紀、魯聯合使得齊、紀兩國之間的矛盾轉化成了齊、魯兩國之間的沖突,由此展開了齊、魯兩國之間對紀國的長期爭奪。在春秋初年,齊、魯兩國的關系就時好時壞。杜注云:“春秋前,魯與齊不平。”[1]53由此可見齊、魯之間關系并不融洽,但是在魯隱公即位以后,鄭莊公的小霸之勢使得齊、魯雙方關系開始改善,并逐步形成了齊、魯、鄭三國同盟的局面。
齊、鄭本就有舊好,又在隱公三年(前720)“冬十有二月,齊侯、鄭伯盟于石門”[1]27。三國同盟形成的關鍵在于魯國如何處理與齊國、鄭國的關系。隱公即位以后,因為曾戰(zhàn)敗為鄭所俘而惡鄭,在外交上便更加傾向于鄭之敵國宋國,經常同宋國一起進攻鄭國,“翚帥師會宋公、陳侯、蔡人、衛(wèi)人伐鄭”[1]38,此時的鄭、魯關系處于敵對狀態(tài)。隱公五年(前718),鄭國進攻宋國,宋使求救于魯國,由于宋使欺瞞戰(zhàn)況,知道真相的魯隱公“……怒,乃止”[1]50。魯宋同盟由此開始破裂,鄭國抓住機會及時拉攏魯國,“六年春,鄭人來渝平,更成也”[1]52。同年,齊、魯關系也走向緩和,“夏,盟于艾,始平于齊也”[1]53。次年,“齊侯使夷仲年來聘,結艾之盟也”[1]58。再加上“鄭伯請釋泰山之祀而祀周公,以泰山之祊易許田”[1]62,三國關系逐步進入升溫期,直到“十年春王正月,公會齊侯、鄭伯于中丘。癸丑,盟于鄧,為師期”[1]73。由此,齊、魯、鄭三國同盟正式形成。
由于鄭莊公最先展現出小霸之勢,三國同盟基本以鄭國為核心,主要目的也是討伐宋、衛(wèi)兩國,“夏五月,羽父先會齊侯、鄭伯伐宋”[1]73。次年“秋七月,公會齊侯、鄭伯伐許……許莊公奔衛(wèi)”[1]79。此時同盟關系展現出十分牢固的狀態(tài),進入了三國同盟的蜜月期。即使魯國出現了小規(guī)模的內亂,也并沒有影響到同盟國之間的親密關系。在魯桓公即位的第二年,“三月,公會齊侯、陳侯、鄭伯于稷,以成宋亂”[1]90。次年,“秋,公子翚如齊逆女。修先君之好”[1]106,齊、魯兩國結為姻親之國后,由于雙方有共同的敵人,關系始終較為平和,后來因雙方國力的發(fā)展,摩擦逐漸產生,而加劇雙方矛盾的關鍵正是紀國。
紀國為了能夠自保,除了不斷加強同魯國的聯系,還寄希望于能夠憑借周天子的威嚴來迫使齊國放棄吞并自己的想法。于是紀侯在桓公六年(前706),兩次前往魯國朝見桓公,希望魯國能夠幫自己去尋求周天子的幫助?!岸?,紀侯來朝,請王命以求成于齊。公告不能。”[1]108據《左傳》記載,隱公、桓公都未曾朝拜過周天子。隱公時期鄭、魯之間的一次田地交換,更是能說明此時的周、魯關系?!班嵅堘屘┥街攵胫芄?,以泰山之祊易許田。”[1]58魯國把王畿之內朝拜周天子所用的土地都換給了鄭國,可以得知當時周、魯之間已經很少往來了。
雖然桓公對紀侯所請“告不能”,但最終紀國還是和周王室結上了姻親關系?!凹拦珌恚炷嫱鹾笥诩o,禮也?!盵1]127對于魯國一次次幫助紀國,齊國自然不能置若罔聞?;腹辏ㄇ?02),齊國便參與了一次針對魯國的進攻。《左傳》記載:“冬,齊、衛(wèi)、鄭來戰(zhàn)于郎,我有辭也。”《左傳》緊接著對“有辭”進行了解釋:“初,北戎病齊,諸侯救之,鄭公子忽有攻焉。齊人餼諸侯,使魯次之。魯以周班后鄭。鄭人怒,請師于齊。齊人以衛(wèi)師助之,故不稱侵伐?!盵1]139魯人堅持以王爵來排列各國順序而惹惱了鄭國。當時的鄭國正處于莊公小霸的時期,自然不能輕易地咽下這口氣,由此便拉上齊國一同侵魯。次年齊、鄭關系進一步親密,“十有一年春正月,齊人,衛(wèi)人、鄭人盟于惡曹”[1]139。形勢對魯、紀兩國來說十分不利。而鄭莊公的去世,使得齊、魯、鄭三國同盟徹底瓦解,由此便開始了齊、魯兩國間直接的沖突。
鄭莊公去世以后,鄭國發(fā)生了長期的君位爭奪戰(zhàn),在平定鄭國內亂的過程中,各國關系經歷了全新的組合,魯桓公在外交上大有作為。桓公十二年(前700)“公會杞侯、莒子盟于曲池”,“秋七月丁亥,公會宋公、燕人盟于榖丘”,“丙戌,公會鄭伯,盟于武父”。[1]144次年,齊、魯之間便爆發(fā)了直接沖突,“十有三年春二月,公會紀侯、鄭伯。己巳,及齊侯、宋公、衛(wèi)侯、燕人戰(zhàn)。齊師、宋師、衛(wèi)師、燕師敗績”[1]147。這次戰(zhàn)爭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齊、魯兩國間對于紀國的爭奪當是原因之一,并且作為當事國的紀國也參與了這次戰(zhàn)爭。齊國的戰(zhàn)敗使其不得不正視魯、紀聯盟的實力,使得齊國無法在短時間內吞并紀國。在此之后,雖然齊、魯之間矛盾很多,但誰也不敢貿然發(fā)起戰(zhàn)爭,于是雙方的關系再次趨向緩和。
齊僖公的去世給齊、魯之間關系轉變帶來了新的機遇,剛剛即位的齊襄公對魯國展現出了和平友好的一面。魯莊公也抓住機會在外交上積極拉攏齊國,“公會齊侯于艾”[1]153。魯桓公還希望能夠作為中間人調和齊、紀之間的長期矛盾,“十七年春,盟于黃,平齊、紀”[1]161。然而,此時齊、紀之間的關系早已不是一次盟會所能調和的,齊、魯之間的關系也遠沒有齊、魯、鄭三國同盟時期穩(wěn)定,盟會同年齊、魯便再次發(fā)生疆域沖突,“夏,及齊師戰(zhàn)于奚,疆事也”[1]161。
即使齊、魯之間因為疆事發(fā)生沖突的次年,魯桓公就帶著夫人文姜親赴齊地會見齊襄公,“十有八年春王正月,公會齊侯于濼。公與夫人姜氏遂如齊”[1]163。按照禮樂傳統來說,國君出行夫人是不能與之同行的,因此在魯桓公出行之前,魯大夫申縟曾極力勸阻桓公:“女有家,男有室,無相瀆也。謂之有禮。易此,必敗?!盵1]164在齊襄公私通文姜之事為魯桓公所知后,桓公怒斥文姜,文姜將此事告知了齊襄公,襄公在一次與魯桓公聚會之后,“使公子彭生乘公,公薨于車”[1]165。此事讓我們再次看清了齊襄公的人品,不僅私通自己的妹妹,還為了一己之欲而暗害一國之君,也佐證了滅紀決不是為了復世仇這一觀點。《詩經》中的《南山》《敝笱》《載驅》等篇也嘲諷了此事,序云:“《南山》,刺襄公也。鳥獸之行,淫乎其妹。大夫遇是惡,作詩而去之?!盵3]352
桓公之死的草草了事,讓我們看到了此時期的魯國國力已大不如齊國,早已沒有了興兵問罪的實力,這也預兆著魯國無法繼續(xù)充當紀國的保護傘,襄公滅紀,指日可待。
莊公即位時魯國國力已不及齊國,再加上莊公為文姜之子,與齊國是甥舅之國,此時襄公所顧慮的便只有紀國與周王室的姻親關系了。為了能夠順利實現滅紀的目標,齊國也同紀國一樣,努力拉攏周王室,在莊公元年(前693)迎娶了王姬,作為主婚的仍然是魯國。同年冬天,齊襄公便按捺不住侵伐紀國,“齊師遷紀郱、鄑、郚”[1]171。在齊國的強大壓力之下,莊公三年(前691)“秋,紀季以酅入于齊,紀于是乎始判?!睏畈壬⒔獾剑骸芭?,分也。紀分為二,紀侯居紀,紀季以酅入齊而為附庸國?!盵1]175
直到此時,魯莊公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同年“冬,公次于滑,將會鄭伯,謀紀故也。鄭伯辭以難”[1]176。莊公本想聯合鄭國一同援救紀國,然而此時鄭國內部不穩(wěn),無力與強齊為敵。沒有得到鄭國援助的魯國,無法獨自對抗強齊,再加上紀伯姬的去世,使得紀魯之間的姻親關系也終結了,魯莊公徹底地放棄了援救紀國。自此,紀國失去了所有的保護傘,紀國無力獨自對抗強齊,莊公四年(前690),“紀侯不能下齊,以與紀季。夏,紀侯大去其國,違齊難也”[1]179。至此,齊襄公終于實現了滅紀的目標,同時結束了齊、魯之間長達幾十年的對于紀國的爭奪。
雖然“春秋無義戰(zhàn)”[8],但長期的分裂割據勢必會影響到社會的發(fā)展。襄公滅紀之后不僅擴張了領土,還占有了紀國的漁鹽之利,為后來齊桓公稱霸提供了殷實的物質基礎。從另一方面來講,襄公滅紀推動了膠東半島同山東腹地的一體化進程,密切了彼此之間的交流聯系,為山東地區(qū)的經濟文化發(fā)展提供了便利條件。
紀國被滅的主要原因在于齊、紀之間實力差距太大,紀侯本身并沒有值得詬病的地方,因此學者們大都對紀侯給予了很高的評價。高士奇對于紀侯十分同情,他認為:“紀侯之所以去,而季之茍延血食與酅,亦不得已之權也。然其情實可悲矣。”[4]173高閌也認為紀侯已經拼盡全力抵抗齊國:“以紀之微而捍齊之強者十有七年,亦紀侯憂畏咨謀之攻也與?”[9]2483顧棟高評價紀侯道:“春秋諸亡國之中,惟紀侯無所失道……既得延宗社之祀,又不苦戰(zhàn)以殘民命,此與太王之去邠何異?!盵9]2487
而對于魯莊公面對襄公滅紀的不作為,學者們的評價就沒有那么好了。高士奇認為:“紀、魯世為婚姻,又共歃盟,不能救紀,何望于鄭?……魯即能為纓冠之救,何益成???”[4]173顧棟高在《春秋大事表?春秋賓禮表上》中也引家鉉翁之說:“夏會于郕,冬又來朝,紀之求魯至矣,卒不能有益?!洞呵铩坟燈斪茑弴?,莫之或拯也?!盵9]1566高士奇、顧棟高等人的觀點是有一定道理的,魯國作為紀國的親戚之國,確實沒有擔負起盡力保護紀國的責任。但是我們也不能一味苛責魯莊公,畢竟此時的魯國在國力上確實已經不如齊國強大,再加上沒有得到鄭國的援助,魯莊公作為一國之主必須要顧全本國利益,因此莊公對于援助紀國之事可以說是有心無力了。
西周初年,“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3]463。此時,作為姬姓“宗邦”、諸侯“望國”的魯國極具政治優(yōu)勢,對周邊國家影響力頗大,是王權的典型代表。自平王東遷,周王室地位漸趨衰落,作為周王室卵翼之國的魯國自然深受牽連,襄公滅紀時,魯國的無可奈何顯著地反映出了其影響力的下降。
王權沒落使得諸侯爭霸得以成為時代潮流,齊桓霸業(yè)進一步加大了齊、魯兩國間的力量差距。齊國成為諸侯霸主之后,魯國逐漸失去諸侯大國的政治地位,魯國的宗主特權讓位于齊國的諸侯霸權,逐漸淪為齊國的附屬國,齊強魯弱的局面就此確定。
縱觀整個春秋早期,齊、魯兩國間沖突與調和并存,整體上是由和到戰(zhàn)再到和,由于兩國間直接性戰(zhàn)事較少,加之彼此頻繁的交往和復雜的利益關系,齊、魯兩國間的爭霸并未以一方的隕落而告終,而是以魯國屈服于齊桓霸業(yè)而結束。
春秋早期齊、魯兩國關系不僅是當時列國間最為重要的雙邊關系,而且也代表了異姓諸侯國與姬姓諸侯國之間的關系,反映出在春秋時期影響各國關系的主要因素早已不是西周時期的宗法分封與血緣關系,國家的實力和利益變成了影響雙邊關系最為重要的因素。代表王權的魯國逐漸讓位于代表霸權的齊國,這不僅表明齊、魯之間關系的轉變,更體現了周王室地位的日趨衰落,預兆著“禮樂征伐自諸侯出”[3]2521的春秋霸權時代的來臨。齊桓霸業(yè),使王權屈從于霸權,在意識形態(tài)上有力地沖擊了人們的天命觀念和宗法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