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語:本期的三篇文章是對“經(jīng)典”作品的一次重讀。這個說法可能會招致一些質疑—《酒后》《臥虎藏龍》《浮生六記》是否能被稱為“經(jīng)典”?它們在何種意義上可以稱得上“經(jīng)典”?意大利作家卡爾維諾曾對“經(jīng)典”作出十四條釋義,其中一條是這樣的:“經(jīng)典作品是這樣一些書,它們帶著以前的解釋的特殊氣氛走向我們,背后拖著它們經(jīng)過文化或多種文化(或只是多種語言和風俗習慣)時留下的足跡。”(《為什么讀經(jīng)典》)本期的三部重讀對象或多或少具備了這樣的特質。
凌叔華的《酒后》自發(fā)表起就不斷被人解釋和解讀,丁西林的同名改編話劇又為它增添了別樣的“性別”注腳。至今,《酒后》經(jīng)歷了讀者近百年的目光注視,也在“被言說”中留下了不同時期思想和文化的印跡。但我在重讀時,仍能感受到這篇小說的微妙與奇特之處。客廳里這一幕看似微小的人生片斷中,作為五四新女性的采苕的情愛與婚姻狀態(tài)卻昭然若揭:戀愛神圣,但何以能夠自由?采苕的“一吻之求”最后沒有付諸實施,并非迫于外部壓力,而是緣自內心的警覺與理性—為了更好地在現(xiàn)實中安放自己,“新閨秀”采苕作出妥協(xié),試圖在自由與限制之間尋找到平衡點。
王度廬的小說《臥虎藏龍》是武俠小說中的一個經(jīng)典范本,主人公“玉嬌龍”的形象吸引了不少人的解讀和評說,她獨具特色的性格與命運成就了一段“江湖”傳說。學界對這一形象的研究更多著眼于玉嬌龍受到的禮教束縛,以及叛逆、追求自由、個性張揚的她在反抗中陷入的困境。伍榮華的“重讀”之新穎處在于以“性別政治”觀照人物命運,從有關“身體”的文化理論出發(fā),探討玉嬌龍的人生悲劇,指出玉嬌龍的孤獨是覺醒之后的主動選擇,強調了玉嬌龍追求自由理想的清醒可貴。文章沒有止步于《臥虎藏龍》一部文本,而是聯(lián)系了其續(xù)篇《鐵騎銀瓶》,全面觀察玉嬌龍的命運與心理發(fā)展軌跡,分析其悲劇因由,指出母親身份及“母性”情懷對玉嬌龍人生的救贖意義。
作為清代筆記體文學的代表作品,《浮生六記》的藝術價值在學界早有定論。陳寅恪先生指出,在因禮法顧忌,不敢多言“男女關系”、夫妻情愛的“吾國文學”中,《浮生六記》的“閨房記樂”無疑是一股清流。林語堂更是把作品中的“蕓娘”形容為“中國文學及中國歷史上一個最可愛的女人”。對“蕓娘”這一女性人物形象,人們大多認同林語堂的評價,但汪淵之的文章《情深與愛薄—也談〈浮生六記〉中蕓娘的“可愛”》則轉換角度,立足文本細節(jié),從鮮少履行母職的角度對蕓娘進行剖析,認為她對丈夫關愛過多,對子女關注甚少,因此她只是個“最可愛的妻子”,而不是“最可愛的母親”,所以也稱不上是“最可愛的女人”。一千個人眼里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不同讀者的眼里也會有不同的“蕓娘”。雖然我并不完全認同汪淵之的立場和觀點,但也從中受到很多啟發(fā),她的別樣解讀使我意識到關乎女性生存的更多話題和問題。
最后,仍然引用卡爾維諾關于經(jīng)典作品的釋義作結:“經(jīng)典作品是這樣一些書,我們越是道聽途說,以為我們懂了,當我們實際讀它們,我們就越是覺得它們獨特、意想不到和新穎。”本期的三篇文章正是在觀點的碰撞中感受作品所包含的豐富意味,也遺憾著自己的無力:言有盡而意無窮。唯愿我們的“重讀”能夠體現(xiàn)一些“獨特”和“新穎”,哪怕帶來些微的“意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