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赤
那年,春寒料峭。
風雨敲打著圍墻,扯落了老樟樹的葉子,零星地掉下來,又貼上去,像個魔術(shù)師似的變著戲法,我卻無心去欣賞。
在老家的鄉(xiāng)里,奶奶一直帶著我。這年,奶奶要去長沙處理爸爸的一些事,得一個月時間,她便把我寄養(yǎng)到姑姑家。
姑姑家的門口有一條河,有很多小魚小蝦的,我去捉,結(jié)果捉了一天也沒捉到什么,還弄濕了衣服?;貋淼臅r候,因沒有衣服換,姑爹就拿他的大褂子披在了我身上,讓我坐在姑媽的床邊。太陽已經(jīng)沉到土里很久了,我的肚子餓得“咕咕”叫,我便坐不住了,拖著姑爹的大褂來回地在廚房里走動,看飯做好了沒有。
灶臺上點了一盞煤油燈,豆大的燈火一跳一跳的,好像就要跳走了似的?;璋档奈葑樱S著燈火的跳躍,朦朦朧朧的。
表姐在燒火,草被雨水淋濕了,不愛著,冒著濃而白的煙。表姐蓋了鍋,蹲在灶口不停地吹火。偶有大風過來,便會有煙連同火苗一起從灶里出來,表姐的頭發(fā)“滋滋”地著了一些。表姐用手擼去許多燒焦的發(fā)末,繼續(xù)蹲下吹火。火光映著她的眼鏡一閃一閃的,好像是哭了。表姐十二歲,念小學(xué)四年級,秋收后,姑爹便再沒讓她上學(xué)了。
火依舊不旺,一如剛才的樣子。這時門“哐”地開了,一股寒氣吹得我直打哆嗦,我立馬夾緊兩臂。是姑爹來了,他抱了一捆干柴,“嘭”地摔在地上,小油燈顫抖了—下,總算沒滅。姑爹走到水缸前,拿著半瓢的水舉到嘴邊,“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他背著油燈,墻上的影子龐大而有力。我一看也把手伸出來,接近油燈時叉開,一雙大手也映在土墻上。我暗自嘆氣:我要是真有這么一雙大手就好了……
姑爹已把表姐撥到一邊,抓了一把柴,握住兩頭,用膝蓋頂著中間,再向后一拉,“喀嚓”一聲便折斷了。他蹲下來,兩臂分開撐著地,偏著頭,伸長了脖子,把嘴湊近灶口使勁地吹著。姑爹氣粗,經(jīng)他一陣猛吹,火果然旺了許多。他趕緊把柴架在火上。又一陣大風吹來,姑爹瞇著眼吹得正起勁,灶里煙火與他開了個玩笑,“呼”地竄了出來,令姑爹不及防,他向后一退,便倒在了灶后面。
表姐馬上縮了回去,仍抱著膝蓋,坐在她剛才坐的小板凳上。姑爹憤憤地低聲罵了句什么,吐了口痰,揉搓了一下胡子,調(diào)整了一下柴草接著吹。我知道姑爹是極有耐性地做這一切,要在往常,他早已大聲罵開了,或者喝斥表姐的不對。今天他沒有,或許是因為姑姑病了。
屋里的煙越積越多,姑爹蹲在灶前,不住地咳嗽,一咳便蜷成一團,胡子一抖抖,略停又伸長了脖子去吹火,忽暗忽明的火映得他的臉膛發(fā)亮,厚而裂的嘴唇抿成一條縫,一呼一吸,高高的鼻子便不停地翕動著。
由于柴著了雨,火仍然不旺,鍋里的水仍然動靜不大。表姐在旁邊不住地咳嗽,臉漲得通紅,一停下便抽一下鼻子,這是她已形成的習(xí)慣了。
我嗓子也癢,也跟著咳嗽,三個人的咳嗽交織在一起。姑爹過來摸了摸我的頭,讓我與表姐去里屋??磥硭桥c這火較上勁了。
唉,要是姑姑不病就好了。她總是在下雨之前抱很多的干草回來,燒的飯也格外好吃。我想著,便走進了姑姑的臥室。臥室沒有油燈,隱隱看得見姑姑躺在床上,左右地翻著身。
肚子咕咕響著,卻還沒有吃飯的跡象,我便爬上了自己的小床,躺了下來。
雨斷續(xù)地下,漸漸地,聽得出風越來越大,屋里窗戶的紙刮得呲呲地響。也不知過了多久,我迷迷糊糊中聽到姑姑輕輕地和姑爹對話。
“風好像小了些……”姑姑說。
“這場雨怕是還得下幾天!”姑爹接口道。
我蜷著身子,抱著的一只枕頭,外面的風聲和柜上老鐘響著,響著,不久我便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姑爹的嗓門終于傳進我的耳朵:“飯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