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未都
什么樣的方言在娛樂上占便宜?大家熟知的首先是什么呢?二人轉(zhuǎn),東北方言。
東北方言有一股味兒,叫大碴子味兒。什么叫大碴子?就是老玉米豆粉碎一下。大碴子反復地熬,特別香。東北話是什么話呢?是說侉了的山東話。過去山東人闖關東到東北,山東話到東北那兒被東北人改造了。
今天,東北話之所以有這么大影響力,是因為大部分人學會了普通話。普通話的推廣,導致跟普通話相近的東北話非常占便宜,所以就出了大家熟知的二人轉(zhuǎn)。
方言在傳播中,最有力量的前提就是一定要聽得懂,其次是要有個性,東北話這兩點都具備,所以這些年很多人就很熟了。
第二種娛樂方言是什么呢?天津話。天津人天生就哏兒,你看,他有一東西叫什么,天津快板。
天津快板說的都是一口天津話。天津話呢,我算半熟半不熟,為什么?北京離天津近,天津過去是北京的門戶。我喜歡古董的時候,古董都不讓進京,被天津攔住了。我們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時候,收藏文物都是奔天津去。
一到天津就有意思。最早是坐火車去,后來條件好了,開車去。開車去就得問道兒,北京人方向感很強,干什么都說東南西北。老北京人的方位感有多強?我告訴你啊,過去兩口子睡覺,嫌床上擠,丈夫說你往南一點,不會說你往里一點、往外一點,告訴你方向,這就是北京人。
可北京人跑到天津就瞎了。天津那路沒一條直的,我每回到天津都得問道兒。凡是沿河存在的城市,道路都不正,你比如說巴黎,你到巴黎也找不到道兒,你要不問道兒,你絕對找不到。
天津人特逗,有自嘲精神,他們對生活的態(tài)度跟北京人不一樣,北京人都是大爺,晃晃悠悠。天津人不是,天津是碼頭文化。我老說天津是一個土洋結合最好的城市,它既有洋房,也有特土的碼頭文化。有一回去天津,開著車在路上,警察招手,我心說壞了,警察攔了,不知道啥事。一攔下來,那警察就問:“哎,天津黑嗎?”我心說什么?天津什么黑嗎?他這是什么意思呢?這警察是要黑我們還是怎么著?我們說不黑啊,天津不黑啊。他說:“不黑開著大燈干嗎?”才明白,我們那車一直開著大燈。
天津話的這個特征,就衍生出了天津快板。天津快板的歷史并不長,它是1949年后才有的,但發(fā)展非常迅速。現(xiàn)在好多說相聲的演員,尤其北京和天津的,若不會打快板,就不是相聲演員。
第三種娛樂方言,比較有特點的是山東。我老家的山東快書,就是那個“當了個當,當了個當,武家好漢武二郎”。山東快書的歷史也就百十年。山東人管伙計叫力巴。我說小力巴,你把那個東西踢個稀碎。這就是山東人說話,非常有力量。所以,在過去的相聲演員中,模仿山東話的非常多,比如侯寶林先生,他說的很多山東方言,每次都令人噴飯。這就是山東方言的魅力。
再有就是什么呢,唐山話。唐山話大家在電視上沒少領略。比如馬季先生賣的宇宙牌香煙,然后是趙麗蓉的精彩節(jié)目。我覺得趙麗蓉是個大師,她把那個民間文學演繹得非常到位,她說一口地道的唐山話。馮小剛導演的《唐山大地震》里,女主角說的就是唐山話。
再有,我覺得可以媲美的就是河南話。河南話我小時候聽到的,印象最深的就是豫劇《朝陽溝》。河南人很有意思,他經(jīng)常無緣由地發(fā)感慨,比如河南人最愛說的一句話就叫“咦——”,他先來這么一個長聲,不管他是生氣還是驚訝什么的,他先來這么一個長聲,這就是他們語言的一個特點。
還有一兩個地方的方言很有意思,比如四川話、湖南話。你看汪涵特別愛說湖南話,他主持節(jié)目經(jīng)常會冒兩句湖南話。那么四川話呢,它也屬于北京語系,靜下心來的時候,基本上能聽懂,起碼知道他在聊什么。
剛才這些話,都是北方語系,都建立在普通話的基礎上,容易聽懂。
各地方言如果不是在普通話基礎上或能夠貼近普通話的話,它就沒法變成一個全國性的娛樂方言。比如電影《瘋狂的石頭》,完全用四川話,很有意思,很有喜感。它除了表演有喜感,更多的是那種配音。如果你把《瘋狂的石頭》改成天津話,也非常有喜感,改成唐山話也非常有喜感,改成東北話也有喜感,那就變成另外一種喜感了。你仔細想想,若把它變成英語,還能不能看了?
講了半天娛樂方言,方言是我們民族最優(yōu)秀的無形文化資產(chǎn),必須靠口授去傳承。大家若都學普通話,文化的個性存在將來就是問題。將來或許只能用現(xiàn)代化的手段,比如錄音,把各地方言保留下來。
(摘自《都嘟》新星出版社 圖/王建峰 陳明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