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堯
走進一家店,照舊和老板說要一碗魚粉。老板在這個鍋子里下粉,在那個鍋子里煮魚湯,兩個鍋子的煙霧繚繞,構(gòu)成了小城人的早晨。
魚粉煮好了要自己端。站在鍋前等了片刻,看著細白的粉從漏勺中滑入鮮紅的魚湯里,辛辣的味道伴著蒸汽升騰。
小城在湖南一角,嗜辣,魚粉不放辣子不是魚粉。端著煮好的魚粉走到店子里頭,先去夾咸菜。夾好了咸菜,我走到店子另一邊坐下。低頭唆了一口粉,鮮辣的味道與米粉的爽滑糅合滑過舌尖,所到之處引起一陣味蕾的震顫。辣味使胃和人都溫暖起來了。在大汗淋漓間抬頭看去,小城依舊是那個樣子,人們各自忙著各自的事。
魚粉店小,小城也小,小小的小城里遍布著小小的魚粉店。出了城基本沒人知道魚粉,出了省基本沒人知道小城。然而魚粉在小城中是那樣的繁盛,就如火鍋之于重慶一般,魚粉與小城融合了,在每一處都見縫插針地生長。粉也成了每一個小城人心中纏繞著解不開的一根絲線。這是城中為數(shù)不多我牽掛的事物。小城曾名林邑,是因為遍布全城的樹,樹太多了。每個人都在樹底走著,走著走著,從翠綠清涼的樹蔭下走進了鮮辣熱騰的魚粉店中,再從魚粉店中走回樹蔭里,走回自己的生活里。小城是樹和魚粉,或者說,樹和魚粉就是小城。
這是一家普通的魚粉店,有學生穿著校服和同學談天說地;有晨跑的人大汗淋漓地埋首吃個不停;有男人在和朋友討論著時事。旁邊店老板的孩子跑來跑去,老板娘正忙著叫住孩子;隔壁賣餅和油條的早餐店來串個門,帶來幾根油條,換走一碗粉……
我忽然記起第一次吃魚粉,是奶奶帶著我和弟弟來。奶奶讓我和弟弟同吃一碗粉,還打了杯水給我們涮涮,除一些辣味。我們那時很小,不能吃太辣。弟弟總跑來跑去,奶奶就追著他喂。我則獨自一人坐在桌旁對付大碗里的魚粉。真辣啊,吃到最后辣得我都有點頭暈。后來多吃幾遍就習慣了,也漸漸地變得不怕辣了。這么多年過去了,魚粉的價格還是沒變,幾塊錢一碗,加個蛋頂多加一兩塊,小城里的人還是那樣悠閑地吃著魚粉,也沒變。有什么變了呢?我變了。變得那個第一次來吃魚粉的我,一進門都不認識我了。
其實,小城不只是魚粉讓我牽掛,這座小城本身就是讓我魂牽夢繞輾轉(zhuǎn)反側(cè)的所在。這是我極力想逃離又牽掛著的故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