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小杰

(安陽師范學(xué)院，河南 安陽 455000)

劉宗和在《日語與日本文化》一書中指出：“語言是文化的一個組成部分，又是文化的載體，文化的傳授和傳播必須借助于語言。語言受文化的影響，反過來又對文化施加影響?！盵1]語言是民族文化的外現(xiàn)。歐美人喜歡直接爽快的說話方式，喜歡單刀直入；相反，日本人更喜歡使用含蓄的表達方式，這樣可以讓人感受語言的韻味，也給人留有想象的余地，同時也可以避免無禮，避免與他人發(fā)生正面沖突。這種曖昧的表達方式是日本人與人之間交流的潤滑劑，它不僅反映出許多日本人傳統(tǒng)的生活方式和傳統(tǒng)文化，還反映出日本人的思維方式、審美習(xí)慣和語言心理。日語的曖昧表達在世界上可謂特色鮮明，是體察文化的集中體現(xiàn)。體察文化在日語表達中隨處可見，意思是借助別人的眼神、動作和一些肢體語言，來達到體諒別人、理解別人的效果，[2]盡量做到體諒別人的心情，盡量做到說話得體。此外，日本人還有言靈信仰，語言被認為蘊含著神靈的力量，所以說話的時候要小心謹慎，如果觸動了“看不見的神靈”，就會引來災(zāi)禍[3]。

日語的曖昧表達有多種形式，本文主要從日語詞匯、日語句子兩方面分析其曖昧表達，并分析其產(chǎn)生的深層原因。

一、日語曖昧表達的表現(xiàn)形式

1.基于日語詞匯的曖昧表達

日語曖昧表達可以通過使用模糊的詞語和含糊不清的表達方式來實現(xiàn)[4]。

我們可以從副詞和結(jié)尾詞的使用中看出日語曖昧表達這一顯著特征。

日語副詞有很多，比如「そろそろ」「まあまあ」「ごろ」「ぐらい」等副詞的使用頻率就非常高。如：

(1)そろそろ出かけましょうか。(咱們就走吧。)

(2)A:今日はお元気ですか。(今天您好嗎？)

B:まあまあですね。(還可以吧。)

日本人喜歡使用程度副詞，接在數(shù)量詞后面。如：

(3)七時ごろ帰ります。(7點左右回去。)

(4)宿題を終わるのは2時間ぐらいかかりました。(做完作業(yè)花了2個多小時。)

日語也可以用結(jié)尾詞來表達曖昧的感情，比如「～ぽい」「らしい」之類的結(jié)尾詞。這類結(jié)尾詞可以使句子變得更加委婉含蓄，如：

(5)あの男の子はちょっと女っぽいよね。(那個男孩有點像女孩。)

(6)あの人は女らしい。(那個人像是女人。)

日語語言交際過程中講究“以心傳心”，那就是要利用已有的經(jīng)驗和背景知識，揣摩對方講話的真正含義。與句子表面的含義相比，日本人更喜歡“弦外之音”。[5]此外，日本人在說話時很重視別人的感受，認為直接拒絕別人，是對對方人格的否定，為了避免這種說話方式，他們會使用間接的拒絕來表達自己的想法[6]。比如下面的例子：

(7)お考えはよくわかりますが。(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是……)

(8)行きたいですが．．．．．．(我很想去，但是……)

(9)A:ちょっとお茶でも飲みませんか。(去喝點茶之類的怎么樣？)

B:今日はちょっと．．．．．．(今天有點不方便……)

在例(9)中，日本人A在請對方喝茶的時候，利用婉轉(zhuǎn)的語氣來邀請對方，從對方的想法出發(fā)，盡量滿足對方的喜好。但是日本人B今天稍微有點不方便，省略了不能去、不去的言外之意。這樣回答既不傷害對方，也回避了自己的難言之隱。例(9)中的「ちょっと」是日語中使用頻率很高的一個副詞，又如：

(10)あとちょっとだけ待ってね。(請再等一會兒。)

(11)予定の時間になりましたが、講師の都合でちょっと遅れます。しばらくお待ちください。(雖然到了預(yù)定時間，演講者有情況會稍微晚一點來。請暫且等一下。)

(12)あまり時間がとれないんだけど、あさっての午後にちょっとだけでもお宅に行っていいかしら。(雖然我抽不出時間，但是可以后天下午去您家拜訪您一會兒。)

例(10)表示不知道具體再等多久，只能再等等。日本人聽到例(11)這類話的時候都不會抱怨，他們會猜想演講者是不是已經(jīng)來了，但是去衛(wèi)生間了；或者工作人員已經(jīng)和他取得了聯(lián)系，但他正在路上，還沒有到。[7]在例(12)中說話人沒有明示具體在別人家呆多長時間。

2.基于日語句子的曖昧表達

在句子方面日語常用句尾的形式來表達含糊不清的感情。比如在句尾加上「ようです」(好像)、「でしょう」(大概)、「かもしれません」(可能)、「と思われます」(認為)等，使整個句子都變得婉轉(zhuǎn)、含蓄，語氣得到緩和。日本人認為講話越委婉越含蓄，越能顯示做人的修養(yǎng)。如：

(13)彼は合格してうれしいようです。(他合格了，好像很高興的樣子。)

(14)初めて日本に來た外國人にとって何よりもまず大切なことは、日本の社會の規(guī)則と生活習(xí)慣を知ることでしょう。(對于初來日本的外國人來說，首先要了解日本的社會規(guī)則和生活習(xí)慣，這大概比什么都重要吧。)

(15)彼は今日の會議に參加することができないかもしれません。病気だそうです。(他好像不能參加今天的會議了。好像是生病了。)

(16)日本の経済はこれからますます縮小していくと思われます。(我認為日本經(jīng)濟可能在以后會成縮減趨勢。)

除了在句中使用模糊的詞語和在句尾使用含糊不清的表達方式之外，日本人還喜歡使用隨聲附和的方式來表達語言的曖昧性。比如「はい、そうですね」「ええ、そうですね」就是常用的附和語。又如：

(17)A:今日は暑いですね。(今天真熱啊。)

B:はい、そうですね。(是啊。)

初學(xué)日語的人會認為，這是同意對方的觀點的表現(xiàn)。其實不然，不管聽話人同不同意，在聽完說話人講話后，用這些沒有實在意義的詞語，表示自己正在聽、并且正在參與對話，這是一種隨聲附和的語言。日本人追求和諧的對話氛圍，這些詞語能讓雙方產(chǎn)生一種和諧的合作關(guān)系，使對話順利進行。

二、日語的朦朧曖昧之美

日本人見面的時候，會說“早上好”“ 中午好”“ 晚上好”等，而中國人見面的時候大多會說“您好!”“您去哪里？”“您吃了嗎？”

日本人與人之間互相寒暄的時候，會用一種曖昧的方式來表達對彼此的關(guān)心。比如，在問對方去哪里時，對方一般不直接說去哪里，而是喜歡使用模糊不清的語句來表達自己的想法。這些都需要雙方去把握和體會。比如：

(18)A：お出かけですか。(要出門嗎？)

B：ええ、ちょっとそこまで。(嗯，到附近轉(zhuǎn)一轉(zhuǎn)。)

日本人認為沒有必要把自己的私事告訴別人，所以會禮貌婉轉(zhuǎn)地回復(fù)對方。對方也不會繼續(xù)追問下去，那樣是沒有禮貌的表現(xiàn)。這已經(jīng)成為了日本人與人之間維持和諧人際關(guān)系的基本準則。

另外，日本是個島國，天氣多變，所以寒暄的時候還會圍繞天氣進行寒暄，他們常說“今天天氣真好?！薄敖裉旌美浒??！薄敖裉焯珶崃?。”這也成為日本民族特殊的文化內(nèi)涵和交際手段。日本有著得天獨厚的氣候，一年四季不斷變化的美景使日本人更容易發(fā)現(xiàn)美的情趣。日本人寫信的時候，開頭會有季節(jié)問候語，并且每月都不一樣。他們對季節(jié)的變化非常敏感，如：

(19)朝夕は涼すずしくなってまいりましたが、お変わりなくお過ごしのことと存じます。(已經(jīng)到了早晚日益涼爽的時候，想必您別來無恙吧。)

例(19)通過問候季節(jié)，傳達了心意，增強了彼此的親密感和信任感。

此外，日本人親近自然，與自然和諧相處，這種自然觀也常常通過日語的曖昧性表現(xiàn)出來。春夏秋冬有各自的季語，這些季語蘊含著日本人獨特的審美觀，反映出人與自然的融合[8]。代表三月的春季季語有「雛祭り」「山笑う」「鶯」「春分の日」「卒業(yè)」「春風(fēng)」等，代表四月的春季季語有「四月馬鹿」「入學(xué)」「桜」「花見」等，代表五月的春季季語有「茶摘み」「子供の日」「立夏」「母の日」等。代表六月的夏季季語有「衣更え」「梅雨」「蛍夏至」「簾」等，代表七月的夏季季語有「七夕」「朝顔」「祇園祭」「海の日」「蓮」等，代表八月的夏季季語有「立秋」「浴衣」「お盆」等。代表九月的秋季季語有「敬老の日」「月見」「冷ややか」「秋分の日」「菊」等，代表十月的秋季季語有「紅葉狩り」「秋深し」「柿」等，代表十一月的秋季季語有「渡り鳥」「立冬」「七五三の祝い」「行く秋」等。代表十二月的冬季季語有「お歳暮」「冬至」「クリスマス」「除夜の鐘」等，代表一月的冬季季語有「新年」「元日」「お正月」「初春」「雑煮」「年賀狀」「成人の日」「雪」等，代表二月的冬季季語有「節(jié)分」「立春」「雪祭り」「梅」等。

日本人喜歡用自動詞(不及物動詞)而不用他動詞(及物動詞)來表達想法，把為他人做的事情故意敘述為客觀形式的存在[1]。比如：日本人表示請別人喝茶的時候常使用「どうぞ、お茶が入りました」，而不是「どうぞ、お茶を入れました」，用自動詞「入る」讓人感覺茶是自然泡成的，這樣讓客人覺得不是在施舍恩惠，讓人容易接受、不用太在意。

日本人不喜歡炫耀自己，比如他們在日常生活中經(jīng)常說到「つまらないものです、どうぞ」(小小禮物不成敬意，還請您收下)，還常說「何もございませんが、どうぞ召し上がって下さい」(沒什么可口的飯菜，請嘗嘗吧)。

三、日語曖昧表達產(chǎn)生的文化背景分析

任何語言的表達特征都和相應(yīng)國家的文化背景有關(guān)。下面從地理、文化、歷史、心理等方面對日語曖昧表達產(chǎn)生的原因進行分析。

日本是一個島國，四面環(huán)海、氣候溫和。山脈、河流等把日本本土分成了一個個小天地。日本人與人處在結(jié)構(gòu)簡單、人際關(guān)系單純的小天地里，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nóng)耕與捕魚生活。在早期的農(nóng)耕與捕魚生活中人與人之間不需要說很多話，一天中可以只說「おはよう」「食べたよ」「寢る」等就可以正常交流、互相理解了。此外，日本是一個單一民族國家，溝通比較容易，隨便說半句話或幾個字，彼此之間就能夠心領(lǐng)神會。[9]這就是日語曖昧性產(chǎn)生的社會基礎(chǔ)。在日本，人與人之間這種心領(lǐng)神會的溝通方式被稱作“以心傳心”。

日本的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主要以稻作為主，長期的稻作生活，造就了日本人含蓄內(nèi)斂的性格；同時日本是一個多地震的國家，需要人與人之間多配合，才能很好地生存下去。這樣形成了日本人共同協(xié)作的理念，集團意識非常強烈。為了協(xié)調(diào)好人際關(guān)系，日本人喜歡察言觀色，做事說話小心謹慎。[10]

日本的文化深受中國儒家文化的影響。比如說“以和為貴”，日本歷史上的圣德太子在第17條憲法里曾寫過「和を以て貴しと為し」(以和為貴)?！昂汀笔侨毡救斯餐袷氐牡赖聹蕜t，和諧的人際關(guān)系是他們生活的動力。這種和諧的心態(tài)，可以減少與別人發(fā)生正面沖突，使彼此互相留存面子。

歷史上曾有一位名叫千利休的和尚，他在年輕的時候，師傅曾經(jīng)問他怎樣才能使庭院變得更美。千利休走到樹下，搖起了樹，看著遍地落葉，對師傅說：“如此更美?！边@種不刻意追求完美，喜歡落英繽紛的美，在日語中被稱作「勘」「雅」，這是被日本大眾普遍接受的審美意識。

在心理上,日本人普遍認為，自己的國家在整個地球上是一個地理面積非常小的國家，為了更好地生存下去日本人在與其他國家交流的時候通常會表現(xiàn)出一種謙讓與合作的態(tài)度，即使有一點不滿，也不會說出來。長久以往，就逐漸形成了日語獨特的曖昧表達。

四、結(jié)束語

曖昧表達是日語的重要特點，其表現(xiàn)形式豐富多彩，它的產(chǎn)生和發(fā)展深受日本獨特的自然條件和社會生活條件、日本人傳統(tǒng)的生活方式和傳統(tǒng)文化的影響，折射出日本人的思維方式、審美習(xí)慣和語言心理特征等。而且，這種曖昧的表達方式被日本人看作是一種美德。體察文化、言靈信仰、為別人著想、以心傳心等等構(gòu)成了日本文化的主要內(nèi)涵。文化會影響語言，語言用以表達文化，在學(xué)習(xí)日語的時候，要多關(guān)注其背后的文化，做到知其然且知其所以然，這樣才能學(xué)到標準的日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