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佳敏(吉林大學 古籍研究所,吉林 長春 130012)
先秦時期樂為儒家“六藝”之一,不僅具有娛樂功能和文化意蘊,且被賦予了濃厚的政治、宗教色彩。承擔著“昭德表功”“明貴下賤”“安邦治民”“虛己竦神”等重要功能。古樂問題是個值得關注的文化形態(tài)。本文以傳說中顓頊與帝嚳兩位帝王所作古樂名稱在歷代文獻中出現(xiàn)的多種異文現(xiàn)象作為切入點,進行源流梳理與研究。
據《漢書·禮樂志》記載,傳說中帝王所作古樂主要有:黃帝作《咸池》,顓頊作《六莖》,帝嚳作《五英》,堯作《大章》,舜作《招》,禹作《夏》,湯作《濩》,武王作《武》,周公作《勺》等。[1]1038但在歷代著述中,顓頊與帝嚳作樂樂名形態(tài)多不一致,學者對此或點到為止,或略而不談。筆者將該樂名形態(tài)混亂的原因歸結為以下三點:一是顓頊與帝嚳作樂問題本屬傳說,雖脫胎于歷史,帶有歷史的影子,但卻充滿神話色彩和虛構成分。顓頊與帝嚳是否作樂并具有傳說中的名稱形態(tài)無從考究?;蚴窍韧鯀⑴c作樂過程而獨享成果,或是先民造樂而托圣王之名以表尊貴,或是人們對先王之樂命名,為了表其紀念或以此方式完善古樂系統(tǒng)。二是假定顓頊與帝嚳曾作樂并具傳說中的樂名為客觀存在的信史,也因口耳相傳,去時甚遠,對于顓頊與帝嚳作樂樂名中的“五”“六”“英”“莖”的排列組合,產生記憶上的偏差錯亂,而導致其作樂樂名形態(tài)不一。三是在文獻傳抄過程中出現(xiàn)倒訛現(xiàn)象,以訛傳訛,故使傳說中的樂名形態(tài)如此混亂。
針對顓頊與帝嚳作樂樂名的系統(tǒng)研究,目前僅見朱旭強《顓頊帝嚳樂名考辨》[2]一文對此問題將不同文獻的征引做了相關梳理,但其使用“考辨”對待顓頊與帝嚳作樂問題,明確認為顓頊與帝嚳作樂是“知識考古學的對象”,是可以進行文獻考證的信史。筆者認為此認知與方法不當。不可否認,神話傳說根植于歷史,但也會衍生出新的文化因子,形成新的文化面貌,何況樂名問題極易附會成說。因此,筆者對傳說中的顓頊與帝嚳作樂樂名形態(tài)進行源流梳理,而非考辨。并將顓頊與帝嚳作樂樂名在《樂緯》中的可見形態(tài)進行爬梳,對已有研究起到較為科學地更正和補充作用。且首次對清代著名考辨學家崔述對古樂的真?zhèn)慰急娼Y論的科學性進行了大膽質疑。通過考查年代較早的正史,發(fā)現(xiàn)關于顓頊與帝嚳作樂樂名形態(tài)記載雖有歧異,但其記載形態(tài)較為完整,足以動搖崔說“《樂緯》妄名之也明矣”之論的堅實性。
筆者力求將歷代文獻中關于本文所要研究的顓頊與帝嚳作樂樂名形態(tài)的源流梳理清晰,促進對這一文化現(xiàn)象考鏡源流。現(xiàn)將考察到的有關顓頊與帝嚳作樂樂名的各種形態(tài)的主要源文獻整理如下(見表1)(源引自《樂緯》的文獻樂名形態(tài)及相關樂名形態(tài)的流變后文將單獨討論),以便讀者對顓頊與帝嚳作樂樂名的各種形態(tài)之源的認知一目了然。
表1 顓頊與帝嚳作樂樂名形態(tài)之源文獻
以上多種版本樂名形態(tài)的源文獻記載中,后世關于顓頊與帝嚳作樂樂名的記載,由“五”“六”“莖”“英”四種文字符號排列組合而成,產生多種樂名形態(tài)。其自戰(zhàn)國《列子·周穆王》①本文將年代爭議較大的《列子》視作春秋戰(zhàn)國時期成書進行相關研究。始有“六瑩”之名,《呂氏春秋·古樂篇》始有“六英”之名,到了東漢《漢書》《白虎通》《帝王世紀》,樂名形態(tài)開始完整。但卻出現(xiàn)了異文現(xiàn)象。到了南朝梁《大廣益會玉篇·音部第一百》,出現(xiàn)了第三種完整形態(tài),且倒置了兩位帝王作樂樂名的先后順序,這種記述順序,會產生歧義:一則意為帝嚳作樂先于顓頊,二則是作者忽略了這種先后概念而肆意排列作樂順序。筆者認為后者可能性相對較大。首先是學術界一般認為顓頊先于帝嚳為帝,自古圣王作樂為昭德表功之用,不論顓頊或是帝嚳,在帝王之位卓有成績再行作樂的可能性更大。按此推斷,帝嚳作樂應在顓頊之后。隋朝《北堂書鈔·樂部一》未呈現(xiàn)該問題的完整形態(tài),其記載顓頊作樂樂名形態(tài)應引自于年代較近的《大廣益會玉篇·音部第一百》版本。唐代《隋書·音樂上》又出現(xiàn)了第四種異于前三種完整形態(tài)的版本樣貌。到了元代《文獻通考·樂一》,其所載顓頊作樂樂名形態(tài)與《漢書·禮樂志第二》相同,所載帝嚳作樂名稱與《大廣益會玉篇·音部第一百》相同。至此,筆者將除了引于佚文獻《樂緯》有關顓頊與帝嚳作樂樂名形態(tài)之外的源文獻進行了較為全面的梳理,出現(xiàn)顓頊與帝嚳作樂樂名的完整形態(tài)就有五種,還有兩種只記載顓頊或帝嚳作樂樂名的完整形態(tài)。如隋朝《北堂書鈔·樂部一》和近代《<淮南鴻烈·齊俗篇>集解》,這兩種記載皆可在前代的源文獻中找到原貌。還有《后漢書》《魏書》等書目所載關于此問題的不完整形態(tài)版本也極為豐富。從以上關于該問題的諸多版本中可以看到顓頊與帝嚳作樂樂名形態(tài)極為復雜,讓人應接不暇。雖各種形態(tài)作為傳說不存在求真問題,但該問題涉及傳說先圣顓頊與帝嚳,涉及古樂文化,能夠厘清其作樂樂名不同形態(tài)的產生源流,促進人們對此異文現(xiàn)象的了解和對該文化的認知,也是極有意義的一項工作。
由上表可以看出,東漢《漢書·禮樂志第二》是較早完整著錄該樂名形態(tài)的著作,但班固在此并未注明該樂名形態(tài)來源,《漢書·藝文志》也未著錄《樂緯》,如果這不能排除班固所引樂名版本形態(tài)與《樂緯》無關的話,那么他在《白虎通·禮樂篇》明確指出,該樂名同一形態(tài)來源于《禮記》①詳參后文。,也可推測《漢書·禮樂志》所引樂名版本應同樣源自《禮記》,而非源于《樂緯》。但今傳本《禮記》并無此相關記載,“疑《禮》逸篇文也”。[3]100到目前為止,未能找到有關《禮記》關于此問題相關佚文。班固作為東漢著名史學家、文學家,而其著述向來注重實證,且論據確鑿的學術素養(yǎng),筆者仍然相信班說,將顓頊與帝嚳作樂樂名的完整形態(tài)的最早著錄定為《禮記》。
除此之外,歷代文獻對顓頊與帝嚳作樂樂名形態(tài)征引最多的是《樂緯》。雖然古籍書目對《樂緯》關于顓頊與帝嚳作樂樂名的征引形態(tài)各異,甚至出現(xiàn)其相互之間征引文獻形態(tài)互逆現(xiàn)象。但《樂緯》是目前有實證材料的將“顓頊”“帝嚳”與“五”“六”“英”“莖”組合在一起,形成完整樂名形態(tài)的最早文獻。
顓頊與帝嚳作樂樂名完整形態(tài)自《樂緯》開始廣為流傳,且形態(tài)版本豐富。由于《樂緯》早已亡佚,筆者通過考察各朝文獻征引《樂緯》關于顓頊與帝嚳作樂樂名形態(tài)記載,將其版本各異的文獻源流進行梳理,如下表2 所示:②本文所引文獻中屬箋注的文字皆放在對應原文后面的括號中。
表2 各朝文獻征引《樂緯》關于顓頊與帝嚳作樂樂名形態(tài)記載
單從歷代文獻關于顓頊與帝嚳作樂樂名記載中可以看出,文獻注引《樂緯》版本形態(tài)各異,上表中類型“一”與“三”“二”與“四”,顓頊與帝嚳分別與其作樂樂名組合形態(tài)一致,但其羅列先后順序不同,似可代表顓頊與帝嚳作樂先后之分。不可排除古籍在其注引過程中產生訛誤的可能性,但從大量的書目文獻征引各異的現(xiàn)象中,絕不能簡單推斷為在文獻的傳抄過程中出現(xiàn)了錯誤。又因古書對文獻的征引多不作版本注釋,因此從差別甚遠的各類書目文獻征引中,仍無從看出《樂緯》著錄該問題的原貌?,F(xiàn)對《樂緯》進行簡要介紹,以求促進對該問題的進一步認知。
《樂緯》成書于西漢,《隋書·經籍志》《舊唐書·經籍志》和《新唐書·藝文志》著錄皆為三卷,分為《樂緯·動聲儀》《樂緯·稽耀嘉》和《樂緯·葉圖徵》三部分內容,主要有鄭玄、宋均和宋衷(忠)三家注,屬于讖緯文獻的一部分?!稑肪暋繁旧戆姹绢愋途拖喈攺碗s。興起于西漢末年,盛行于東漢的緯學,是方士出于不同的政治主張和需要,將一系列自然界物象的變化賦予其特有的主觀唯心意念,作為特定政治現(xiàn)象的發(fā)生基礎,以引導民眾進行心理認同,而對經學進行神化推衍而成的一種文化現(xiàn)象,因此由不同方士制造的緯書,其內容就不盡相同,也就出現(xiàn)了不同版本的《樂緯》。故古籍征引《樂緯》關于顓頊與帝嚳作樂樂名版本形態(tài)不一現(xiàn)象,也就可得而知之了。
漢代統(tǒng)治者因懼怕有人利用讖緯來威脅自己的統(tǒng)治地位,故不斷對讖緯進行刪節(jié)整理,通過這種方式也產生了不同版本的讖緯文獻。后世統(tǒng)治者則直接對讖緯文獻加以禁毀,再加上兵燹戰(zhàn)亂等災害,該文獻在宋代已亡佚不見[18],自明代陶宗儀《說郛》開始,后有孫瑴《古微書》、清代殷元正《集緯》、趙在翰《七緯》、馬國翰《玉函山房輯佚書》、喬松年《緯捃》、黃奭《漢學堂叢書·通緯》、當代日本安居香山、中村璋八《緯書集成》、董治安主編《兩漢全書》,等等,皆對《樂緯》進行輯佚。諸家輯佚書關于顓頊與帝嚳作樂名稱輯佚多有歧義,甚至一部輯佚書內關于此問題就有諸多不同版本佚文。①因諸輯本關于《樂緯》佚文也輯自歷代正史、史注、類書等古籍,可參筆者《〈樂緯〉研究與輯校》一文中第40—43頁,本文不再羅列各輯本關于顓頊與帝嚳作樂樂名形態(tài)面貌。這也由于所引輯佚源不同,諸輯本呈現(xiàn)《樂緯》關于此問題的樣貌也就千姿百態(tài)。
現(xiàn)將和《樂緯》②《樂緯》產生年代較為復雜,其為緯書之一,它的成書范圍包含于緯書整體的形成,這應該是沒有問題的,但《樂緯》本身具有特殊性。從文獻記載來看,其最早見于《漢書·李尋傳》:“五經六緯,尊術顯士”。孟康注曰:“六緯,五經與《樂緯》也”。此處,緯之所以為“六”,經之所以為“五”,應是六經中的《樂經》散佚了。故多出的一緯按照“緯以配經”的邏輯應為孟說的《樂緯》。如孟說成立,則我們可以反推《樂緯》最晚應成型于李尋所生活的時期。即成、哀時期。故本文所研究的《樂緯》,視為西漢成、哀時期成書。年代相近的與顓頊、帝嚳作樂樂名的相關記載輯錄如下,以見其形成過程:
《列子·周穆王》:“奏《承云》《六瑩》《九韶》《晨露》(注:“六瑩,帝嚳樂”)?!盵11]1882
《呂氏春秋·仲夏紀五·古樂》:“帝舜乃令質修九招六列六英,以明帝德。”[19](第五卷)
《淮南鴻烈集解·齊俗篇》:“《咸池》《承云》《九招》《六英》(《六英》,帝顓頊樂)人之所樂也?!盵20]347
《漢書·禮樂志第二》:“昔黃帝作《咸池》,顓頊作《六莖》,帝嚳作《五英》,堯作《大章》,舜作《招》,禹作《夏》,湯作《濩》,武王作《武》,周公作《勺》,……《五英》,英華茂也?!读o》,及根莖也。”[1]1038③雖《漢書·禮樂志第二》并未說明其所引此佚文源自《禮記》,但其應同樣引自《禮記》,見前文論述。故在《漢書》與《白虎通》成書年代大致相同的情況下,將影響較大的《漢書》視作該樂名形態(tài)出現(xiàn)的可見源文獻。(卷二十二)
《白虎通疏證·禮樂》:“《禮記》曰:黃帝樂曰《咸池》,顓頊樂曰《六莖》,帝嚳樂曰《五英》,堯樂曰《大章》,舜樂曰《蕭韶》,禹樂曰《大夏》,湯樂曰《大濩》,周樂曰《大武象》,周公之樂曰《酌》,合曰《大武》。(疑《禮》逸篇文也?!冻鯇W記》引《葉圖徵》云:黃帝樂曰《咸池》,顓頊曰《六莖》,帝嚳曰《五英》,堯曰《大章》,舜曰《蕭韶》,禹曰《大夏》,殷曰《大濩》,周曰《酌》,又曰《大武》。《周禮疏》引《葉圖徵》載顓頊與帝嚳之樂,‘五’‘六’互異。案《樂記疏》引宋《注》云:‘五龍為五行,能為五行之道立根莖,故曰《五莖》,為《六英》者,能為天地四時六合之英華?!斔巫⒅x,則《樂緯》當以顓頊為《五莖》,帝嚳為《六英》也)?!盵3]100(卷三)
《潛夫論箋·五德志第三十四》:“后嗣帝嚳……作樂六英?!盵14]385
《帝王世紀·第二》:“帝顓頊高陽氏,……作樂五英。……帝嚳高辛氏,……遂作樂六莖以康帝位?!盵21]11-12
以上是筆者目前所能看到的《樂緯》及其年代相近的有關顓頊與帝嚳作樂樂名形態(tài)的主要文獻記述。通過這些記述,可得到如下印象。
《樂緯》之前歷代文獻關于顓頊與帝嚳作樂樂名記載形態(tài)混亂且不完整,對于該問題記載的知識形態(tài)也過于模糊,并不能看出《六英》與顓頊或帝嚳所作樂樂名獨立對應情況。而年代爭議較大的《列子》一書,只提到了“六瑩”(即六英)[2]①“瑩”“英”可音轉。參見:朱旭強.顓頊帝嚳樂名考辨[J].云南藝術學院學報,2005(1)。樂名,戰(zhàn)國《呂氏春秋》、西漢《淮南子》同樣也只提到了“六英”樂名。而完整的“顓頊”“帝嚳”與“五”“六”“英”“莖”的組合版本形態(tài)可實證面貌始見于《樂緯》。
后世文獻關于顓頊與帝嚳作樂樂名的記載是如何流傳變異的呢?下面筆者將蒐集整理的相關文獻資料按照顓頊與帝嚳作樂樂名不同形態(tài)進行分類并輯錄如下,以見其流變過程。
(一)《呂氏春秋》“九招六列六英”相關版本
《宋書·志第十·樂二·正德舞歌詩》:“象容表慶,協(xié)律披聲。軼《舞》超《濩》,取節(jié)六英?!盵22](卷二十)
《欽定四庫全書·經濟類編·樂類·古樂篇》:“帝嚳命咸黑作為聲歌九招六列六英?!盵23](卷四十六)
《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正德舞歌》:“象容表慶,協(xié)律披聲。軼《舞》超《濩》,取節(jié)六英?!盵24]②按:此條文與《宋書》重,當輯自《宋書》。
(二)《漢書·禮樂志第二》“顓頊作《六莖》,帝嚳作《五英》?!卑姹劲郯矗呵懊嬉延姓撌觯喙谭侨 稑肪暋氛f,應采《禮記》逸文說。(卷二十二)
《白虎通疏證·禮樂》:“《禮記》曰:黃帝樂曰《咸池》,顓頊樂曰《六莖》,帝嚳樂曰《五英》,堯樂曰《大章》,舜樂曰《蕭韶》,禹樂曰《大夏》,湯樂曰《大濩》,周樂曰《大武象》,周公之樂曰《酌》,合曰《大武》。(疑《禮》逸篇文也?!冻鯇W記》引《葉圖徵》云:黃帝樂曰《咸池》,顓頊曰《六莖》,帝嚳曰《五英》,堯曰《大章》,舜曰《蕭韶》,禹曰《大夏》,殷曰《大濩》,周曰《酌》,又曰《大武》?!吨芏Y疏》引《葉圖徵》載顓頊與帝嚳之樂,‘五’‘六’互異。案《樂記疏》引宋《注》云:‘五龍為五行,能為五行之道立根莖,故曰《五莖》,為《六英》者,能為天地四時六合之英華。’詳宋注之義,則《樂緯》當以顓頊為《五莖》,帝嚳為《六英》也)”。[3]100(卷三)
《原本玉篇殘卷·音部》:“韺,於迎反字,野王按,《白虎通》:“帝嚳樂曰五英也,言能調五聲以養(yǎng)萬物,調其英華也。”?,駭耕切,野王按,《白虎通》:“顓頊樂曰六莖也,言協(xié)和律歷以調陰陽,莖者,萬物者也?!盵25]
《隋書·列傳第四十·儒林》:“至于黃帝作《咸池》,顓頊作《六莖》,帝嚳作《五英》,堯作《大章》,舜作《大韶》,禹作《大夏》,湯作《大濩》,武王作《大武》,從夏以來,年代久遠,唯有名字,其聲不可得聞?!盵26]286(卷七十五)
《北史·列傳第七十·儒林下》:“至于黃帝作《咸池》,顓頊作《六莖》,帝嚳作《五英》,堯作《大章》,舜作《大韶》,禹作《大夏》,湯作《大濩》,武王作《大武》。從夏以來,年代久遠,唯有名字,其聲不可得聞?!盵27](卷八十二)
《<后漢書·張曹鄭列傳第二十五>李賢注》:“莖,六莖,顓頊樂也,見《前書》。”[28]1206(卷三十五)
《小學紺珠·五帝三王樂》:“黃帝咸池,少昊九淵,顓頊六莖(《樂緯》五莖),帝嚳五英(《樂緯》六英),堯大章,舜招,禹夏,湯濩,武王武,周公勺?!盵29](卷之九)
(三)《帝王世紀·第二》“帝顓頊高陽氏,……作樂五英?!蹏扛咝潦希熳鳂妨o以康帝位?!盵21]11-12
《藝文類聚·帝王部一·顓頊高陽氏 帝嚳高辛氏》:“顓頊……命飛龍効八風之音,作樂五英,以祭上帝。……帝嚳高辛者氏,姬姓也,有圣德,年十五而佐顓頊,四十登位?!熳鳂妨o,以康帝位?!盵7]212(卷十一)
(四)《大廣益會玉篇·音部第一百》“韺,於迎切,帝嚳樂名,六韺亦作英。?,駭耕切,?,刑也,顓頊樂名,五?亦作莖?!盵30](卷九)
(五)《北堂書鈔·樂部一》“顓頊曰五莖……”[4]403(卷一〇五)
《元次山集》:“五莖,顓頊氏之樂歌也,其義蓋稱顓頊得五德之根莖。植植萬物兮,滔滔根莖。五德涵柔兮,沨沨而生。其生如何兮,秞。天下皆自我君兮,化成。”[31](卷第一)
(六)《隋書·志第八·音樂上》“顓頊曰《六英》,帝顓頊曰《五莖》?!盵26]286(卷十三)
《孝經·廣要道章第十二》注疏:“史籍皆言黃帝樂曰《云門》、顓頊曰《六英》、帝嚳曰《五莖》、堯曰《咸池》、舜曰《大韶》、禹曰《大夏》、湯曰《大濩》、武曰《大武》,于樂之聲節(jié),起自黃帝也?!盵5]5559(卷六)
(七)《文獻通考·樂一》“顓頊作六莖(莖,根也,謂澤及下也),帝嚳作六英(英,謂華茂也)?!盵32](卷一百二十八)
(八)《<淮南鴻烈·齊俗篇>集解》“六英,禹兼用顓頊之樂也?!盵20]347
(九)其他不完整形態(tài)版本
《后漢書·張曹鄭列傳第二十五》:“夫三王不相襲禮,五帝不相沿樂,所以《咸》《莖》異調?!盵28]1205(卷三十五)
《魏書·樂志五第十四》:“軒轅桴阮瑜之管,定小一之律,以成《咸池》之美,次以《六莖》《五英》《大章》《韶》《夏》《濩》《武》之屬,圣人所以移風易俗也?!盵33](卷一百九)
《舊五代史·志六·樂志上》:“洎唐季之亂,咸、鎬為墟;梁運雖興,《英》《莖》掃地?!盵34]
《全晉文·魏都賦》:“延廣樂,奏九成。冠韶夏,冒六莖?!盵35]①按:《全晉文》卷三十八《揚都賦》:“冠華冕,戴翠蕤?!瓚蚜o,紉文龜。”引文同。(卷七十四)
以上是筆者將后世文獻(除明確標明引用《樂緯》以外)關于顓頊與帝嚳作樂樂名記載的各種形態(tài)流變的分類整理。分別由以下九種樂名版本形態(tài)——《呂氏春秋》“九招六列六英”《漢書》:“顓頊作《六莖》,帝嚳作《五英》。”《帝王世紀》“帝顓頊高陽氏,……作樂五英……帝嚳高辛氏,……遂作樂六莖以康帝位。”《大廣益會玉篇·音部第一百》:“韺,於迎切,帝嚳樂名,六韺亦作英。?,駭耕切,?,刑也,顓頊樂名,五?亦作莖?!薄侗碧脮n·樂部一》:“顓頊曰五莖……”《隋書·志第八·音樂上》:“顓頊曰《六英》,帝顓頊曰《五莖》”《文獻通考·樂一》:“顓頊作六莖(莖,根也,謂澤及下也),帝嚳作六英(英,謂華茂也)。”《<淮南鴻烈·齊俗篇>集解》:“六英,禹兼用顓頊之樂也?!奔啊捌渌煌暾螒B(tài)”為源來梳理其流變過程。以便讀者能看出各種版本形態(tài)之間的承繼關系,較為清晰地把握該復雜的知識形態(tài)的源流與變異。
清代著名辨?zhèn)螌W家崔述在《考信錄》里論述道:“世傳上古樂名……而皆不言何人所作……《樂緯》又稱‘顓頊作《五莖》,帝嚳作《六英》,而《周官》《樂記》皆無之;……夫圣人之樂果存于周,周人當愛護之不暇,何故而反遷之?豈必改黃帝之道然后其樂可存乎!然則自堯以前,本無樂傳于后,而《樂緯》妄名之也明矣?!盵13]47-48崔述將史上較早的文獻《周禮》《樂記》關于五帝作樂的記載與《樂緯》關于堯前帝樂的記載作以對照產生兩點疑惑:首先是年代較早的前兩部文獻記載對于五帝樂的知識形態(tài)記載相當模糊,而產生于西漢的《樂緯》卻能在無依據的情況下如此詳盡地闡釋《周禮》《樂記》等說明不清的問題。崔述推因有二:一是堯之前圣人忙于為人民創(chuàng)制衣服、飲食、宮室、書契等財富,無暇作樂。二是即便堯以前的帝王作樂為真實存在的客觀事實,但世遠年淹,根本就沒有流傳下來??梢钥闯觯奘鏊摷啊叭粍t自堯以前,本無樂傳于后”,只能算其主觀推斷。故“《樂緯》妄名之也明矣”一說稍顯武斷。再者,由上文可知,《漢書》《北史》《隋書》等正史皆有由“五”“六”“英”“莖”兩兩組合完整形態(tài)的關于顓頊與帝嚳作樂樂名的明確記載,雖然名稱版本形態(tài)各異,但從這些傳世較早的正史中,也可看出有關該文化完整形態(tài)的早期記錄,而非獨載于《樂緯》。由此說來,崔述“《樂緯》妄名之也明矣”之說實為武斷。
綜上所述,可得到如下三個結論:第一,古樂雖在先秦時期具有重要的政治文化意義,其具體制作者并無可信的傳世史料記載。且我國自古就有大一統(tǒng)的文化接受心理,總是試圖將文化與歷史修復成完整形態(tài)。從這一點上來說,無論是本文所要研究的顓頊與帝嚳作樂樂名問題,還是其他古樂問題,都可能是后世人們主觀賦予帝王先賢的。故本文所要研究的顓頊與帝嚳作樂樂名問題,只能是傳說中形成的文化形態(tài),并非歷史的真實存在。研究時只能對其作梳理研究,而不能用考辨方式對待。第二,《禮記》應為最早記載該樂名形態(tài)的佚篇文獻,《樂緯》是目前有文獻實證的記載顓頊與帝嚳作樂樂名較為完整的典籍。第三,《樂緯》雖未標明其樂名記載來源,但從與其同時代或更早的其他典籍的相關記載可見,該文化形態(tài)早有源流?!稑肪暋凡⒎鞘谴拚f“妄名帝樂名稱”的始作俑者,未來或有出土文獻或其他文獻出現(xiàn),似可證明《樂緯》對該問題記載確有依據?!稑肪暋纷陨黼m具復雜性,但對于梳理后世傳說中的顓頊與帝嚳作樂樂名形態(tài)流變具有重要作用。通過本文對該文獻形態(tài)的爬梳,希望能夠促進研究者對該復雜的文化形態(tài)有更為清晰的了解與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