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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鄉(xiāng)派之文派意識論析

2019-03-17 19:16歐陽春勇
甘肅開放大學(xué)學(xué)報 2019年4期
關(guān)鍵詞:湘鄉(xiāng)姚鼐桐城派

歐陽春勇

(懷化學(xué)院 文學(xué)與新聞傳播學(xué)院,湖南 懷化 418008)

一、引言

圍繞曾國藩與其高足弟子、幕府賓僚以及相關(guān)湖湘文士是否開創(chuàng)湘鄉(xiāng)派,目前學(xué)界一種觀點傾向于湘鄉(xiāng)派為桐城派之旁系別支,另一種觀點則主張其已是擺脫桐城籠罩而發(fā)展的一大獨立文派。但是,兩種觀點都傾向急于給出結(jié)論,而缺乏嚴密系統(tǒng)論證,由此也從反面說明,湘鄉(xiāng)派與桐城派二者關(guān)系之糾結(jié)不清。本文先就湘鄉(xiāng)派之文派意識做一番詳細的學(xué)術(shù)探析。

二、湘鄉(xiāng)派之文派意識剖析

湘鄉(xiāng)派之得名并非起自本派盟主曾國藩之口,即便是為后世所廣為稱道的 “曾門四大弟子”,亦未見以“湘鄉(xiāng)派”相標榜,這從一個側(cè)面反映出該派之文派意識相當隱晦。而與之有千絲萬縷聯(lián)系的桐城派對此則態(tài)度迥然不同,為便于更加清楚地說明問題,我們可將桐城派之文派意識作為參照來做一番對照闡釋。

首先,從其宗主的創(chuàng)派意識看。桐城派得名之始,學(xué)界一般認同起自姚鼐。姚氏于乾隆四十一年(1776),作《劉海峰先生八十壽序》一文給劉大櫆賀壽,表達了明確的立派意識。其文寫道:

曩者,鼐在京師,歙程吏部(晉芳)、歷城周編修(永年)語曰:“為文章者,有所法而后能,有所變而后大。維盛清治邁逾前古千百,獨士能為古文者未廣。昔有方侍郎(苞),今有劉先生(大櫆),天下文章,其出于桐城乎?”鼐曰:“夫黃、舒之間,天下奇山水也,郁千余年,一方無數(shù)十人名于史傳者。獨浮屠之俊雄,自梁陳以來,不出二三百里,肩背交而聲相應(yīng)和也。其徒遍天下,奉之為宗。豈山川奇杰之氣,有蘊而屬之邪?夫釋氏衰歇,則儒士興,今殆其時矣。”既應(yīng)二君,其后嘗為鄉(xiāng)人道焉。鼐又聞諸長者曰:康熙間,方侍郎者,聞海外劉先生。一日以布衣走京師,上其文侍郎。侍郎告人曰:“如方某何足算耶!邑子劉生,乃國士爾?!甭?wù)呤捡敳恍牛媚藵u知先生。今侍郎沒,而先生之文果益貴。然先生窮居江上,無侍郎之名位,交游不足掖起世之英。少獨閉戶,伏首幾案,年八十矣,聰明猶強,著述不輟,有衛(wèi)武懿詩之志,斯世之異人也已。鼐之幼也,嘗侍先生,奇其狀貌言笑,退輒仿效以為戲。及長,受經(jīng)學(xué)于伯父編修君(姚范),學(xué)文于先生。游宦三十年而歸,伯父前卒,不得復(fù)見。往日父執(zhí),往來者皆盡,而猶得數(shù)見先生于樅陽。先生亦喜其來,足疾未平,扶曳出與論文,每窮半夜。今五月望,邑人以先生生日為之壽,鼐適在揚州,思念先生,書是以寄先生。又使鄉(xiāng)之后進者,聞而勸焉。[1]

姚鼐將一篇多數(shù)情況都會淪為應(yīng)酬敷衍的祝壽文寫成了唱響“桐城派”文學(xué)旗號的宣言書。此文作于姚鼐辭官后在揚州主持書院,廣收門徒,力倡桐城古文之時。文章巧妙地借他人之口,打出“天下文章,其出于桐城乎?”的旗號,大有示人以天下文章,桐城為宗的架勢,還煞有介事地宣稱桐城將“儒士興,今殆其時矣”。作者亦簡要地點明了方苞、劉大櫆與自己一脈流衍的師承關(guān)系,儼然勾勒出桐城派的發(fā)展歷史。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姚鼐指出黃山與舒城之間奇特杰出的自然山水,育興了自梁陳以來的佛門宗風之繁盛,而現(xiàn)時佛教衰歇,所以預(yù)言代之而起的將是桐城古文。這實際表示姚氏有志于弘揚桐城古文,以期達到“其徒遍天下,奉之為宗”的理想局面。由此可見,姚鼐對桐城古文的立派興宗之愿望是強烈的,態(tài)度亦是明確的。當再經(jīng)過位高權(quán)重,才雄氣魄的曾國藩于《歐陽生文集序》一文中對桐城派形成的一番權(quán)威敘述后,姚鼐開宗立派之宏愿更為彰明較著。曾氏所言,亦為桐城派人士奉為不刊之論。其文有曰:

乾隆之末,桐城姚姬傳先生鼐,善為古文辭,慕效其鄉(xiāng)先輩方望溪侍郎之所為,而受法于劉君大櫆,及其世父編修君范。三子既通儒碩望,姚先生治其術(shù)益精。歷城周永年書昌為之語曰:“天下之文章,其在桐城乎!”由是學(xué)者多歸向桐城,號“桐城派”,猶前世所稱江西詩派者也。[2]251

曾國藩于此繼續(xù)追認上述姚文所稱從方苞、經(jīng)劉大櫆至姚鼐的文統(tǒng),并將桐城派成形比擬江西詩派。眾所周知,江西詩派算是我國文學(xué)史上最早自覺結(jié)成的一個文學(xué)流派。約在南北宋之交,呂本中作《江西詩社宗派圖》,尊黃庭堅為本派祖師,下又列陳師道等25人,認為他們一脈相承,并編刻《江西宗派詩集》,以此欲存江西詩派之統(tǒng)。為此,周紫芝評曰:“呂舍人(本中)作《江西宗派圖》,自是云門、臨濟始分矣?!保?]云門和臨濟本為禪宗的兩大派別,周氏用以比方區(qū)分江西詩派與其他別派。隋唐以后,“宗派”成為中國佛教發(fā)展的一大特點,隨之發(fā)展,佛教宗派意識也滲透到了文學(xué)領(lǐng)域,呂本中所作之宗派圖,顯然是有借佛門傳法傳衣理念以示承續(xù)文統(tǒng)。姚鼐上文有言“釋氏衰歇,則儒士興”,并自行勾勒出從方苞至自身的古文之統(tǒng),可見姚氏非常強烈地想借佛教弘揚宗風的精神創(chuàng)立桐城古文派別。

而湘鄉(xiāng)派則與此有異。湘鄉(xiāng)派最早得名起于清末民初選學(xué)大師、目錄學(xué)家李詳,而非宗主曾國藩。那么曾國藩的開派立宗意識,是否就無從說起呢?其實,并非如此,借助相關(guān)文獻還是可以將其考明。

咸豐八年(1858)十二月,四十八歲的曾國藩作《歐陽生文集序》一文。文章先是承襲前人“桐城三祖”之說,而尤尊姚鼐,并借周永年之言,為桐城派樹旗立幟。接著討論桐城派自姚氏后,有上元、桐城、江西和廣西等幾個主要傳播陣地,其后則曰:

昔者,國藩嘗怪姚先生典試湖南,而吾鄉(xiāng)出其門者,未聞相從以學(xué)文為事。既而得巴陵吳敏樹南屏,稱述其術(shù),篤好而不厭,而武陵楊彝珍性農(nóng)、善化孫鼎臣芝房、湘陰郭嵩燾伯琛、溆浦舒燾伯魯,亦以姚氏文家正軌,違此則又何求?最后得湘潭歐陽生。生,吾友歐陽兆熊小岑之子,而受法于巴陵吳君、湘陰郭君,亦師事新城二陳。其漸染者多,其志趣嗜好,舉天下之美,無以易乎桐城姚氏者

也。[2]252

曾國藩于此將“湘鄉(xiāng)”文學(xué)銜接“桐城”文學(xué),并將摯友吳敏樹歸入師法桐城之列。曾氏將此序?qū)懞煤笥谙特S九年(1859)正月函寄給友人歐陽兆熊,附帶懇請此友轉(zhuǎn)寄吳敏樹一閱。不料吳氏閱后表示異議,立即回函歐陽兆熊,與曾氏針鋒相對,發(fā)表對文學(xué)流派的看法,其《與筱岑論文派書》曰:

文章藝術(shù)之有流派,此風氣大略之云爾,其間實不必皆相師效,或甚有不同;而往往自無能之人,假是名以私立門戶,震動流俗,反為世所詬厲,而以病其所宗主之人。如江西詩派,始稱山谷、后山,而為之圖列,號傳嗣者,則呂居仁。居仁非山谷、后山之流也。今之所稱桐城文派者,始自乾隆間姚郎中姬傳稱私淑于其鄉(xiāng)先輩望溪方先生之門人劉海峰,又以望溪接續(xù)明人歸震川,而為《古文辭類纂》一書,直以歸、方續(xù)八家,劉氏嗣之,其意蓋以古今文章之傳,系之己也。如老弟所見,乃大不然。姚氏特呂居仁之比爾,劉氏更無所置之;其文之深淺美惡,人自知之,不可以口舌爭也。

自來古文之家,必皆得力于古書。蓋文體壞而后古文興,唐之韓、柳,承八代之衰,而力挽之于古,始有此名。柳不師韓,而與之并起。宋以后則皆以韓為大宗,而其為文所以自成就者,亦非直取之韓也。韓尚不可為派,況后人乎?烏有建一先生之言,以為門戶涂轍,而可自達于古人者哉?。?]394-395

不可否認,吳敏樹對文學(xué)流派的看法自有一定道理。所言無能之人,以宗派標榜,“私立門戶,震動流俗”,以致流派宗主反受其害,尤其切中流派末流之弊。是故王先謙在《續(xù)古文辭類纂》中給該文添加評語:“宗派之說,良為誤人,此文足以開拓學(xué)者心胸?!保?]此處需要補充的是,王氏并不反對文派之說,只是反對宗派之說,因為“文派”與“宗派”在其看來內(nèi)涵別如霄壤。

吳敏樹在文章最后聲稱:“今侍郎序文所稱諸人學(xué)問本末,皆大略不謬;獨弟素非喜姚氏者,未敢冒稱;而果以姚氏為宗,桐城為派,則侍郎之心,殊未必然。然弟豈區(qū)區(qū)以侍郎之言為枉,而急自明哉?”[4]395誠如吳氏所說既不僅僅是以曾國藩所言為枉,而急于自明不愿廁身桐城之志,還有則是看穿了曾氏“果以姚氏為宗,桐城為派”,“殊未必然”之用心,才不吐不快的。

歐陽兆熊得吳敏樹《與篠岑論文派書》后,在給曾國藩的書信中將其一并寄上。曾氏閱畢,于是年十月針對吳氏所論而作《復(fù)歐陽兆熊》,信曰:

得九月初六惠書并南屏(引者按:南屏為吳敏樹之號)一緘,敬悉一切,南屏不愿在桐城諸君子灶下討生活,真吾鄉(xiāng)豪杰之士也;而直以姚氏為呂居仁之比,則貶之已甚。姚氏要為知言君子,特才力薄弱,不足以發(fā)之耳。其《古文辭類纂》一書,雖闌入劉海峰氏,稍涉私好,而大體固是有倫。其序跋類淵源于《易·系辭》,賦類仿劉歆《七略》,則不刊之典也。國藩之為是敘,不過于伯宜處略聞功甫生平之言論風指,而縱筆及之,非謂時流諸君子者,足以名于世而垂于后,不特不和之,且私獨薄之。南兄識得鄙意,曰侍郎之心殊未必然,所謂搔著癢處,固當相視而笑,莫逆于心也。[6]276

如果說曾國藩考慮文集流布,為之作序不得不違心地說些臺面上的客氣話,因而產(chǎn)生“縱筆及之”的文章波瀾,那么此處在給定交終生的好友寫私人信件時就不會顧慮重重,所以曾氏感嘆吳敏樹“搔著癢處”之言是真誠的,而對時流君子紛紛歸向桐城之舉,坦言“不特不和之,且私獨薄之”亦是可信的??梢?,曾國藩當然亦“不愿在桐城諸君子灶下討生活”。

除了寄信歐陽兆熊表明心跡,曾國藩于同年十二月亦作《復(fù)吳敏樹》再次聲明。信言:

筱泉前寄示尊書,以弟所作《歐陽生集序》中稱引并世文家,妄將大名臚于諸君子之次,見謂不倫。李耳與韓非同傳,誠為失當,然贊末一語曰:“而老子深遠矣。”子長胸中固非全無涇渭。今之屬辭連類,或亦同科。至姚惜抱氏雖不可遽語于“古之作者”,尊兄至比之呂居仁,則亦未為明允。惜抱于劉才甫不無阿私,而辨文章之源流,識古書之正偽,亦實有突過歸、方之處。尊兄鄙其宗派之說,而并抹殺其篤古之功,揆之事理,寧可謂平?至尊緘有曰:“果以宗桐城為派,則侍郎之心殊未必然?!彼箤嵣χW處。往在京師,雅不欲混入梅郎中之后塵,私怪閣下幽人貞介,何必追逐名譽,不自惜。昔睹鬷蔑之面,今知君子之心。[6]331

從寫給歐陽兆熊和吳敏樹的信中可見,曾國藩甚為稱贊吳氏自別桐城之舉,只是認為將姚鼐相比呂居仁,不愿茍同,認為貶之太甚,未為公允。但其對吳氏所言的“果以姚氏為宗,桐城為派,則侍郎之心,殊未必然”,則坦承不諱,認為“搔著癢處”,甚至坦白京官時期的文學(xué)心態(tài),所謂“往在京師,雅不欲混入梅郎中(曾亮)之后塵”。曾氏此處所言“雅不欲混入梅郎中之后塵”當然不可理解為有貶損梅曾亮之意,其實曾國藩對梅氏是相當推重的,其于道光二十五年(1845)作《贈梅伯言二首》可見一斑。其一,詩句首聯(lián)“隘巷蕭蕭劣過車,蓬門寂寂似逃虛”寫出梅曾亮物質(zhì)生活艱窘,尾聯(lián)“長安掛眼無冠蓋,獨有文章未肯疏”[2]51稱贊其高尚的文學(xué)追求。其二,詩句首聯(lián)則稱:“單緒真?zhèn)髯酝钔?,不孤當代一文雄。”?]51道光二十九年(1849)曾國藩又有《送梅伯言歸金陵三首》,試看其三,詩曰:

文章昌黎百世師,桐城諸老實宗之。方姚以后無孤詣,嘉道之間又一奇。碧海鰲呿鯨掣候,青山花放水流時。

兩般妙境知音寡,他日曹溪付與誰。[2]71

韓昌黎有“文起八代之衰,道濟天下之溺”之譽,是桐城派成員效法的主要作家之一,可見桐城派之目標取法其上。但是其經(jīng)姚鼐集其大成之后,盛難為繼,漸現(xiàn)蕭條。曾國藩認為幸有梅曾亮出而支撐局面,所謂“嘉道之間又一奇”,一揚一抑中極大地肯定了梅曾亮的文學(xué)業(yè)績。既然曾國藩對梅曾亮如此推崇,那么與其說出“雅不欲混入梅郎中之后塵”之話是否矛盾呢?顯然不是,曾國藩性格倔強,爭強好勝,哪怕是為人作幅挽聯(lián)也要比個高下的,合理的解釋只能是曾氏豪杰之心不愿步驅(qū)人后而已。人有實績,如實肯定不掩人之才,卻不因此滿目崇拜,迷失自己。詩歌末句“他日曹溪付與誰”,隱然可見曾氏自任雄心,不愿為孔門祖述堯舜,憲章文武之曾參,要做禪門登壇樹幟,開宗立派之慧能。

總之,吳敏樹、曾國藩都不欲依附桐城而自重。分而言之,吳氏個性獨立,老于文事,對作文之法亦有真知灼見,其指責姚鼐有意識地構(gòu)建桐城文統(tǒng),更在于桐城末流尋聲逐響,自我標榜對古文創(chuàng)作的極大破壞。劉蓉《復(fù)吳南屏學(xué)博書》對之肯定:“其(吳敏樹)論近世文派,以為文必古于辭,則自我求之古人而已,奚近時宗派之云?又曰:‘烏有建一先生之言以為門戶途轍,而可自達于古人者?’卓識偉論,足破時流之惑?!保?]曾國藩性格剛強,抱負宏遠,鑒于“姚氏要為知言君子,特才力薄弱,不足以發(fā)之耳”。所以別有雄圖,倡雄奇大之文以應(yīng)世變。

經(jīng)過上述考索尋繹,不難知曉曾國藩確有創(chuàng)派意識,只是未見明言,顯得隱隱約約,這點倒是與其深隱的性格相協(xié),但終究遠不如姚鼐為更加取信于人而借人之口說出那句“天下文章,其出于桐城乎?”來得直接明了??梢?,其文派意識就算隱晦一些卻總不能直接視為虛無。

其次,從其成員對本派認同意識來看。姚鼐在旗幟鮮明地唱響桐城號召后,更以選本形式加強桐城文統(tǒng),將方苞、劉大櫆放置在歸有光之后,一并入選《古文辭類纂》以接續(xù)唐宋八大家來張大門戶。而且姚氏自乾隆三十九年(1774)辭官《四庫全書》館后,近四十年從事書院講學(xué),培育出眾多的門徒,無疑極大地擴張了桐城門庭。錢基博《黃仲蘇先生〈朗讀法〉序》指出:

(姚)鼐晚而主鐘山書院講席,門下著籍者,上元有管同、梅曾亮,桐城有方東樹、姚瑩,四人者,稱為高第弟子,各以所得傳授徒友,往往不絕。而曾亮最老壽后死,仕宦京朝。同時為古文者,群尊為師;鼐之星火,于是烈焉。[8]

姚鼐規(guī)劃的古文統(tǒng)緒在其直承弟子、再傳弟子、私淑弟子以及自覺遵循姚氏文統(tǒng)者中得到強烈認同并廣為傳衍。其中方東樹的宣傳最為得力,其在《書惜抱先生墓志后》中說:

自明臨海朱右伯賢定選唐宋韓、柳、歐、曾、蘇、王六家文,其后茅氏坤析蘇氏而三之,號曰“八家”。五百年來,海內(nèi)學(xué)者奉為準繩,無敢異論,往往以奇才異資窮畢生之功,極精敏勤苦,踴躍萬方,冀得繼于其后,而卒莫能與之并。蓋其難也!近世論者謂八家后,于明推歸太仆震川,于國朝推方侍郎望溪、劉學(xué)博海峰以及先生而三焉。夫以唐宋到今數(shù)百年之遠,其間以古文名者何止數(shù)十百人,而區(qū)區(qū)獨取八家已為隘矣,而于八家后又獨舉桐城三人焉,非惟取世譏笑惡怒,抑真似鄰于陋且妄者。然而有可信而不惑者,則所謂眾著于天下人之公論也。[9]143

方東樹不僅延續(xù)姚鼐勾畫的文統(tǒng)之論,而且于此追崇“桐城三祖”。桐城派成立,除了“義法”論,“三祖”說為其又一基石,方東樹對之,言之鑿鑿,幾欲毋庸爭辯,自信所言代表“天下人之公論”。

方宗誠在《桐城文錄·序》中宣揚桐城派亦是不遺余力,也說:

蓋自方望溪侍郎、劉海峰學(xué)博、姚惜抱郎中三先生相繼挺出,論者以為侍郎以學(xué)勝,學(xué)博以才勝,郎中以識勝,如太華三峰,矗立云表,雖造就面目各自不同,而皆足繼唐宋八家文章之正軌,與明歸熙甫相伯仲。嗚呼,盛哉?。?]206

方氏強調(diào)“桐城三祖”文章各有造詣,但“皆足繼唐宋八家文章之正軌”,與明代歸有光相頡頏,認定桐城派為文壇正統(tǒng)。為了表明清者自清,不存門戶之私,文章最后則稱:“夫?qū)W問之道,非可囿于一鄉(xiāng)也。然流風余韻,足以興起后人,則為鄉(xiāng)先生之言行為最易入?!保?]208盡管如此,作者壇坫自雄意識,還是無法遮掩,姚鼐設(shè)立的文統(tǒng)序列在此繼續(xù)被追崇。

無需臚列,因為此類文獻實在不勝稱引。姚鼐及其門弟子以接續(xù)文統(tǒng)之正自居,又欲如同“驅(qū)江淮河漢,并而為一”地要“舉天下統(tǒng)為一派”“奉桐城一先生之言”[10]為不可更易之“家法”,自然引起有識之士不滿,于是辯難蜂起,紛爭繁烈。前文所述吳敏樹不滿“湘軍”統(tǒng)帥之指派,拒絕被納入“桐城宗派”圖譜,甚至對姚鼐出言不遜,可窺爭鋒激烈之一斑。其實,對以得古文之真?zhèn)鳎怨盼闹y(tǒng)自詡的桐城派的批判,絕非只有吳氏,其他的如戴震、章學(xué)誠、龔自珍以及包世臣等都具有一定代表性。尤其是蔣湘南,他對桐城派的批評則更為尖銳、深刻,其在《與田叔子論古文書》中寫道:

夫古文之弊,自八家始也。非八家之弊古文,乃學(xué)八家者之弊八家也?!鞍思摇敝?,起自元靜海朱氏,其錄本不傳,傳者明茅氏。其所標伸縮剪裁諸法,大概皆為功令文之法。歸震川,唐荊川,李大泌諸君子,孰非工于功令文者?諸君子以八家之法為功令文,故其功令文最古;諸君子遂以功令文之法為古文,故其古文最不古。若今代之古文家,則又揚不古之余波而扇之者也。故曰古文之失傳,業(yè)五百年也。[11]132

蔣氏將規(guī)撫唐宋八大家而以宗派相高的文人,稱作“偽八家”。“偽八家”“其古文最不古”,原因就在于“以功令文之法為古文”。接著作者釜底抽薪,一句“古文之失傳,業(yè)五百年也”,猶如響雷驚醒夢中人,從立論之本上否定了桐城派古文正統(tǒng)地位。再進一步推展,作者歸納出“偽八家”所作偽古文有八種弊病:

夫明人所錄之八家,未嘗非古文也;而數(shù)百年來所為八家之文,則非古文也:韓皂歐臺,沾沾自喜,語助星羅,吞吐否唯,其弊也奴。未識麟經(jīng),先罵盲左,嚇彼走卒,立僵而跛,其弊也蠻。黃茅白葦,彳亍河干,饑腸雷隱,忍俊無餐,其弊也丐。規(guī)植矩,比葫畫瓢,皋蘇律令,不如蕭、曹,其弊也吏。凡胎御風,自標仙度,殺馬毀車,騰空覓路,其弊也魔。井底看天,豈無珠斗,轉(zhuǎn)笑岱頂,空立搔首,其弊也醉。道聽程、朱,涂詈許、鄭,龍門未登,蘭臺已病,其弊也夢。廋語歇后,或續(xù)或斷,有聲無音,呻吟莫辨,其弊也喘。[11]132-133

蔣湘南用奴、蠻、丐、吏、魔、醉、夢、喘八字抨擊偽八家古文的各種弊病,可謂窮形盡相,入木三分。作者在此雖未指名道姓偽八家是誰,不難看出其矛頭確是指向桐城派的。文章最后,對其“門徑既成,壇坫相高,天下群然追逐,合其轍者為正宗,異其途者為左道”[11]133的狹隘宗派意識給文壇造成惡劣風氣進行了無情地揭露。

其實,文學(xué)分流成派,既非始自桐城,也是順理成章之事,本無可厚非,若門墻高立,壁壘森然,久則滋生衰颯枵空之像,流派不但無法延展,自身也終將葬送?!芭e天下統(tǒng)為一派”顯然是不現(xiàn)實的,亦與百家爭鳴反映的昌明氣象格格不入。不過,姚鼐雖有急切播揚其文統(tǒng)之心,但在是否將方苞、劉大櫆入選《古文辭類纂》問題上也有過遲疑。方東樹則以真理在手,理直氣壯,于《答葉溥求論古文書》曰:

雖然,文章之道固貴于知矣。而知又視其智之淺深、大小、偏全之量,同聞異受,天地懸隔。孔門弟子,日侍乎圣人,而游、夏之知不同冉、閔,冉、閔之知不同顏、曾。譬如水焉,甕盎盤盂,以及湟潦溝澮,河淮江海,同為受水之器,廣狹不可同日而語,要各滿其量者,亦各隨其器也。莊子曰:“世有真人,而后有真知?!狈蛘嬷钟兴ㄒ客咭飨壬胼嫻盼霓o,八家后,于明錄歸熙甫,于國朝錄望溪、海峰,以為古文傳統(tǒng)在是也。而外人謗議不許,以為黨同鄉(xiāng)。先生晚年嫌起爭端,悔欲去之。樹進曰:此只當論其統(tǒng)之真不真,不當問其黨不黨也。使二先生所傳非真耶,雖黨焉不能信后世。如真也,今雖不黨,后人其能祧諸。要之,后有韓退之、歐陽永叔者出,則必能辨其是非矣。此編之纂,將以存斯文于不絕,紹先哲之墜緒,以待后之學(xué)者,何可不自今定之也?而疑之乎?孟子論道統(tǒng),舍伯夷、伊尹而愿學(xué)孔子、管、晏,豈足顧哉?古之善言文者,必之江海;善觀江海者,必觀共瀾。熙甫、望溪、海峰三先生之得,與于江海者,其瀾同也,學(xué)者亦必涉其瀾而可哉?。?]139

方東樹堅決捍衛(wèi)“存斯文于不絕,紹先哲之墜緒”之桐城古文統(tǒng)緒,針對其師姚鼐因在《古文辭類纂》中選方苞、劉大櫆之文而生畏懼人言其“黨同鄉(xiāng)”之心,進以“不問黨”“當論真”之說,從理論的高度肯定桐城文派存在的合理性。

湘鄉(xiāng)派成員則顯然不同。就以有“曾門四大弟子”稱譽的本派核心成員——張裕釗、黎庶昌、薛福成和吳汝綸為例考察,問題基本可以得到說明。諸位高足親炙曾國藩師,平日相處談文論藝,多有涉及桐城派和其宗主姚鼐,翻檢文獻,多見四位對之推崇之語,而對自己處身其間的湘鄉(xiāng)派則明顯缺乏文派自覺意識。如張裕釗在信《復(fù)蒯禮卿》中曰:

究而論之,桐城實有不可磨滅之處,亦實有不滿人意之處。世人不察,菲薄桐城者,其所為文但有假象;效法桐城者,則但有空腔,大氐百變而不出此二端。其無當則一而已,不知姚惜抱氏,究心選學(xué),兼通古訓(xùn),其纂古文辭列入詞賦一類,所見已遠出望溪方氏之上。特自度才力不足以副之,是以寧儉毋侈,免蹈偽體之弊,然已為曾文正導(dǎo)啟先路,遂由是擴而大之,乃卓然為北宋以后七百年來之一人。[12]

張氏承認桐城古文雖有不盡人意之處,但更有不可磨滅的成績,對之菲薄過當或是效法不靈,不能損乎桐城宗主姚鼐對曾國藩導(dǎo)乎先路之功,肯定姚鼐“乃卓然為北宋以后七百年之一人”,評價之高,無以復(fù)加。又如黎庶昌在《續(xù)古文辭類纂敘》也說:“然工輸雖巧,不用規(guī)矩準繩,又可乎哉?本朝文章,其體實正自望溪方氏,至姚先生而辭始雅潔,至曾文正公始變化以臻于大。桐城之言,乃天下之公言也。”[13]84黎氏顯然是將曾國藩放置于桐城派的,把方苞至姚鼐再到曾國藩看做是一脈相承的古文體系。甚至在古文編選標準上,黎氏亦遵循姚鼐所定八字原則,“余今所論纂,博觀慎取,蓋亦有年。凡神理、氣味、格律、聲色有一不備者,文雖佳,不入”[13]84。而薛福成在《寄龕文存序》亦言:“余謂自桐城派盛行,而海內(nèi)假托者亦眾,近世高材生言古文者,或遂厭棄桐城;然以文正之賢,不能不取義法于桐城,繼乃擴充,以極其才。然則桐城諸老所講之義法,雖百世不能易也?!保?4]可見薛氏對桐城“義法”是極力維護的,將其看成百世不易之法寶,認為曾國藩能盡其才,發(fā)揮擴充之功,也是以取法桐城義法為基礎(chǔ)的。不妨再看看吳汝綸的說法,吳氏在《孔敘仲文集序》感嘆:

往年汝綸侍文正公時,公數(shù)數(shù)為余稱述姚氏之說,且曰:“今天下動稱姚氏,顧真知姚氏法者不多,背而馳者皆是也?!比昃]竊自維念,幸生桐城,自少讀姚書,姚氏支與流裔,在天下有振起而益侈大之者,而鄉(xiāng)里后生,卒鮮得其近似,聞公言則瞿然而悚。[15]

桐城往盛成追憶,吳氏不禁感慨萬端。其中既有對桑梓已往文盛的自豪,也有對無法延續(xù)其流風的遺憾和愧疚,更有對“鄉(xiāng)里后生”寄予擔當傳人的無限期望。作者還把對桐城有“振起而益侈大之”之功的曾國藩視為“姚氏支與流裔”。

“曾門四大弟子”雖然肯定曾國藩的文治武功,但都將其納入桐城派內(nèi)敘述,而對曾氏本人的開宗立派意識沒有強烈維護之心,對其身處湘鄉(xiāng)派實已有別桐城的本質(zhì)情形缺乏自覺認識,而這點與桐城派成員明確極力維護本派相較可謂大相徑庭。

綜合湘鄉(xiāng)派盟主的隱晦創(chuàng)派意識和其主干成員缺乏對自身所處文派的明確認同表述這兩方面信息看,似乎可以解釋學(xué)界為什么對湘鄉(xiāng)派看法存在分歧,而無定見這一現(xiàn)象。因為傾向?qū)⑵淇醋魍┏桥芍韵祫e支可以從這兩方面找到依據(jù),而主張將其視為擺脫桐城籠罩的獨立文派亦可在這里挖掘出理由。

三、結(jié)語

眾所周知,任何事物都有一個產(chǎn)生、發(fā)展、變化及消亡的過程。一個文學(xué)流派亦是如此,而在這一變動不居的過程中,流派一方面為了更好發(fā)展,得尋求創(chuàng)新而使其產(chǎn)生異質(zhì)因素;另一方面為了保持自身,又要求垂統(tǒng)而使其維護身家本色,誠如孟子所言:“君子創(chuàng)業(yè)垂統(tǒng),可為繼也?!保?6]但文派意識太濃,則易生門戶之見,入主出奴;而適當?shù)奈呐纱菇y(tǒng)要求,也是流派得以成之為本派的必要條件。湘鄉(xiāng)派文派意識盡管相對薄弱,倒也并非全然沒有,或許這為曾氏門下高足以及再傳弟子尋途沿轍,踵事增華提供了更好的便利,難怪湘鄉(xiāng)古文日益光大,蔚然成派,至于民國初元,流風未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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