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亞生
2月10日,哈佛大學著名的歷史學家和政治學家羅德里克·麥克法夸爾(Roderick MacFarquhar)因病去世。麥克法夸爾先生因其對中華人民共和國歷史的研究成就而備受尊敬,而他也還有一個更讓中國學者熟悉的中文名字—馬若德。
馬若德先生是一位有著過人記憶力和豐厚學術積淀、思維敏銳、踏實勤奮的優(yōu)秀前輩學者。在哈佛求學期間,我沒有上過馬若德先生的課,我和他的緊密接觸始于1988年,那年,我擔任了他“文革”歷史課的首席教學助理(Head Teaching Assistant)。這門課在哈佛的課程代碼是“外國文化48”(Foreign Culture 48)。現在活躍在美國新聞界的很多知名記者,比如紐約時報的主編,都上過這門課。那年,這門課的學生選課人數超過了當時哈佛最受歡迎的入門經濟學課—“經濟學10”(Econ 10),達到了1000人左右。
上課時,馬若德先生從來不帶任何講義,不需要低頭看筆記或講稿,當然更不會用那時還沒有的PPT。但是他所講的內容總是結構清晰、流暢,選用的文字準確且優(yōu)美。馬若德先生在講課會大量引用并準確地講述歷史事件的細節(jié)、具體年份、地點、人物的名字,人和事。這都表明他有著過人的記憶力。
還有一件趣事可以證明馬若德先生過人的記憶力和對細節(jié)的關注。有一次我去馬若德先生家里吃飯,聊到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開國將軍賀龍的出生地。我和當時另一名做客的哈佛同學、現任北京大學政治經濟和公共政策教授傅軍,很隨便地說了一句,“賀龍是湖北人”。然而,馬若德先生當時立馬糾正道,賀龍應該是湖南人,但我和傅軍堅持認為賀龍是湖北人。對于當時的我和傅軍來說,對賀龍的印象就是停留在電影《洪湖赤衛(wèi)隊》和那首膾炙人口的歌曲《洪湖水浪打浪》的層面上。隨后,馬若德先生專門上樓找出了一本人名大辭典,我們看過后,確實發(fā)現賀龍是湖南人。
馬若德先生記憶力驚人、學術積淀深厚,他對不是他的研究領域也充滿了好奇心和敏銳的觀察。在我撰寫博士論文的時候,我邀請了馬若德先生進入了我的論文的導師審核組。我在論文中用到了一些統(tǒng)計方法和模型。當我將論文拿給馬若德先生咨詢意見時,作為一名歷史學家,馬若德先生卻可以圍繞我的統(tǒng)計發(fā)現和變量解釋提出一些非常細致的問題。有一件事情可以證明馬若德先生敏銳的思維,在一些哈佛的論壇講座上,馬若德先生在聽講座的過程中總是閉著雙眼,感覺是在閉目養(yǎng)神休息。然而,每當演講人結束演講接受提問時,馬若德先生總是可以第一個提問,并且問題有深度且一針見血。
我自己以前不是特別重視歷史細節(jié)和歷史事實,但是我現在認為特定歷史細節(jié)和歷史事實的收集和分析對于所有的社會學科的分析研究都十分重要?,F在的社會學科學者主要可以根據其研究方法分為兩類:一類是以經濟學家為代表的注重理論和模型搭建的學者;一類是像馬若德先生這樣的歷史學家為代表的注重歷史細節(jié)和歷史事實的學者。
作為社會學科學者,我們不能架空歷史去談理論和模型。我越來越意識到像馬若德先生這樣的關心歷史細節(jié)的學者的重要性?,F在很多經濟學和政治學對中國的研究讓人感覺好像中國是1978年才成立的。這是不對的。制度經濟學家許成鋼在追思馬若德先生的文章以及他的其他過往文章都指出了歷史細節(jié)和制度研究都是非常重要的。我完全同意成鋼的觀點。即使不是研究歷史,我們必須在建立理論和模型里面重視歷史、尊重歷史細節(jié)。馬若德先生的歷史研究是學術界的一個寶貴的遺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