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昭蘇

一、貧困代際傳遞問題的提出

約翰·戈德索普在其階層分析理論及分層框架的研究中指出，所謂代際傳遞，即為社會地位在代際間的流動，主要涉及父輩與子輩間社會地位的傳承及變化機制。而在該研究范式中衍生出來的貧困代際傳遞概念，則強調貧困現狀與致貧因素在家庭內部代際傳遞，并最終導致子輩重復父輩貧困的循環(huán)狀態(tài)。這一現象實為貧困人口在長期經濟困窘表象下，基于價值觀念、行為方式所日益形成的貧困亞文化，并經過長年“圈內”日常行為的慣化后，對子輩產生固化的負面影響。換言之，導致貧困代際傳遞的原因，不只是物質基礎缺失下的經濟貧困，更源自于父輩社會排斥下，子輩選擇機遇缺少與能力的低下[1]。以上社會排斥，既來自于客觀體制下的社會因素，又來自于主觀能力下的文化因素。兩者互為影響，互為轉化，共同引發(fā)貧困的代際傳遞。

二、貧困代際傳遞現象成因分析

(一)環(huán)境復制：基于經濟基礎與社會地位

阿馬蒂亞·森在其著名的饑荒理論中指出，總有一些個人或群體無法獲得足夠食物，即便現實世界中食物足夠充足。陷入貧困的群體因為權利的缺失，難以擺脫現狀，而貧困現狀又將使他們更難獲得所需權利。就我國貧困人口的生存現狀而言，他們全部處于雇傭關系的最底層甚至無業(yè)狀態(tài)，經濟基礎薄弱，表現在貧困家庭父輩當前所持有的資本累積，以及家庭生存環(huán)境現狀所能創(chuàng)造的最大經濟價值均呈現匱乏狀態(tài)。這不僅讓父輩自身財富累積與代際傳遞變得困難，更讓子女難以獲得社會流動所需經濟資本，自然也難以通過外界優(yōu)質資源改變當前的貧困狀態(tài)。此外，社會地位在貧困代際傳遞中也發(fā)揮重要作用。因經濟基礎導致的父輩社會地位較低，可能引發(fā)子輩在教育資源獲取、優(yōu)質就業(yè)實現的過程中遭受排擠，反而更易在低廉工資報酬、惡劣工作環(huán)境、狹窄升遷渠道實現傳遞，這一點在城鄉(xiāng)流動中表現得更為突出。經濟基礎與社會地位，兩者互為作用，讓貧困人群的貧困現狀持續(xù)性自我強化，在代際傳遞貧困的同時又衍生出教育及職業(yè)代際傳遞的問題。負重的家庭因缺乏起跳動力，讓其成員擺脫現狀的努力更加無力，未來異常艱難[2]。

(二)身份復制：基于家庭教養(yǎng)與生命體驗

代際傳遞中的身份復制，是基于不同家庭在已有資本累積、社會地位的資源平臺上所表現出的家庭教養(yǎng)、生活方式乃至心理資本的復制性傳遞?？此葡∷善匠５募彝ド?，卻能通過家庭成員的言語形態(tài)、生活規(guī)劃或顯性透明或隱蔽模糊地代際傳承。

以子輩社會性教育為例，學會創(chuàng)建或跟從組織是一個孩子社會化學習過程中的重要環(huán)節(jié)，對其今后融入成人社會，構建社交網絡形成鋪墊。相較于富裕家庭對此項社會技能培養(yǎng)的高度重視，貧困家庭孩子的社會性教育更傾向于無組織活動狀態(tài)，這自然源自子輩教育為整個家庭所面臨的經濟重壓的讓步。在看似更加輕松愉悅的童年生活中，貧困家庭子女在時間節(jié)奏意識培養(yǎng)、日程規(guī)劃精準安排及社會融入心理期待等方面已悄悄落后，而這種隱性的落后，終將會以金錢或者其他形式的落后表現得淋漓盡致。

事實上，貧困代際循環(huán)中的身份復制，不僅局限在作為與外界溝通世俗渠道的家庭平臺為子輩提供什么，更在于能讓他們經歷、感受什么。畢竟，“看”“聽”“感受”才是子輩汲取家庭養(yǎng)分的根本途徑。貧困家庭常常由于經濟原因，表現出較低的政治敏感度與社會參與性，長期的社會游離容易形成冷漠、自私的心理狀態(tài)。此外，由于生活環(huán)境所限，賭博、酗酒、暴力等社會失范行為環(huán)伺，耳濡目染之下，代際給子輩的，往往還帶有底層的人生需求、消極的生活態(tài)度、冷漠的社會參與、惰性的未來規(guī)劃、悲觀的人生期許。不難看出，身份復制在貧困代際傳遞中，正在以一種無形卻深刻的“慣習化”方式直接或間接地印刻在子輩的成長歷程中[3]。

(三)文化復制：基于父母教育與教育期待

教育被公認為是改變頑固社會階層封閉，促進社會流動，推進社會公平進程的關鍵因素。研究報告指出，父輩教育水平與子輩的教育成就呈顯著正相關，并通過教育期望，對子輩的教育發(fā)展及職業(yè)走向產生影響。具備較高教育水平的父輩家庭，能夠充分發(fā)揮自身教育傳遞的作用，有效配置家庭內部資源，提供更高質量的教育投入。此外，良好的教育背景，也讓父母陪伴子女學習并參與學?；顒拥臅r間相對更長，理性溝通顯著有效，正確的教育價值觀念更易養(yǎng)成。

然而就學歷狀況而言，貧困家庭父輩受教育水平普遍不足，母親相對更低。因此，對于絕大多數處于社會底層的貧困家庭而言，艱難的生活現狀，迫使他們更加關注教育所帶來的短期價值，包括快速掌握工作技能、謀求滿意的工作職位、優(yōu)渥的薪資待遇以及家庭境遇的快速改善。教育期望經受高成本高等教育支出以及畢業(yè)后可能存在就業(yè)風險之間成本計算的考驗。相對于過去“讀書無用論”影響下的“教育放棄”，今天，“教育懈怠”問題更加值得警惕[4]。近些年，在國家教育精準扶貧相關政策的實施，以及政府一系列教育經費投入的支持下，越來越多的貧困家庭子女能夠完成義務教育并進一步接受高等教育。當貧困家庭為子女支付高昂學費，卻無法在短期內改變當前家庭面貌，便容易產生“負債教育得不償失”的消極觀念，甚至對教育本身喪失信心，家庭教育期待進一步下降，教育投資隨即削減，“教育懈怠”問題更趨嚴重。更為糟糕的是，脆弱的家庭教育觀念和思維模式，會在潛移默化中對子輩的受教育行為及心理產生持續(xù)負面影響。當在本就缺少優(yōu)質教育資源、學業(yè)支持、興趣特長培養(yǎng)的教育環(huán)境中成長的貧困家庭子女，遭遇暫時性的學業(yè)難題或生活、就業(yè)困境，陷入可能的“孤立無援”，便容易在對父輩觀念和體驗傳遞的質疑和掙扎中，難以逃脫地“認命”式接受，進而產生教育機會的主動或被動放棄[5]。于是，擺脫貧困現狀，實現向上的社會流動路徑受阻，“天花板效應”破解艱難。

三、高校破解貧困代際傳遞的路徑

(一)調整教育期望，構建支持平臺

許多貧困家庭將子女送入高校繼續(xù)求學，源自“教育改變命運”的希望寄托。然而生計的奔波忙碌和對高校乃至高等教育持續(xù)陌生，又容易讓他們受所謂成就取得并非源于自身努力的負面社會風氣影響，教育期望搖擺明顯。較常呈現“入校——畢業(yè)”的斷層式求學認知以及生活關注、學業(yè)冷漠的“托孤式”教育理解。因此，培養(yǎng)積極的家庭教育觀念，提升教育期望，營造有效的家庭教育過程，對每個家庭，尤其是貧困家庭非常重要。

近年來，我國政府發(fā)揮積極作用，對貧困家庭進行思想觀念改造及知識文化講授，并將此內化為文化因素，讓“扶貧先扶志，扶貧必扶智”的理念深入人心。高校在這一進程中，也能夠結合自身特點及平臺優(yōu)勢，發(fā)揮積極作用。通過建立“家——?！毕噙B的共同培養(yǎng)模式，高校在詳細掌握學生各項基本情況的基礎上，建立個性化學生檔案，暢通與學生家庭的溝通渠道；定期將學生包括專業(yè)學習、實踐參與、人際交往、精神狀態(tài)等方面在校情況向學生家庭作細致介紹；幫助家長嘗試對子女各階段表現、取得成績、存在問題進行良性歸因，在維持家長自尊心和自信心的同時，積累積極情感，為進一步的子女教育關注與投資產生有效的良性行為。在這一過程中，重點關注如何指導家長對高校乃至高等教育形成更為理性的理解，恰當引導并加強貧困家庭父母對子女學業(yè)的教育期望，建立長期信心；幫助他們逐步調整和改善舊有教育觀念，形成家庭主動嘗試克服暫時性困難，或者學會主動與學校溝通并形成合作，共同搭建子女學業(yè)提升的起跳點；培養(yǎng)貧困家庭對子女學業(yè)、求職及人生成功的追求意識，嘗試結合自身實際情況，建立階段性目標，設計趨向目標的行為方式，并通過及時性目標微調與再設計，實現貧困家庭子女的自我價值實現。

此外，在“家——校”相連的溝通過程中，還應發(fā)揮高校在國家教育精準扶貧政策宣傳普及中的有益作用。充分考慮貧困家庭教育水平及理解能力，通過使用通俗易懂的語言，對國家教育精準扶貧手段進行講解與宣傳，讓家長在了解政策的同時，有所針對性地獲取幫助，減小因求學可能給家庭帶來的暫時性經濟困難與心理壓力。大量案例顯示，貧困家庭對教育的理解越理性，對子輩的教育期望越高，對子女學業(yè)的關注則越多，越能極大地提升貧困家庭子女的求學積極性，激發(fā)他們校園生活的參與熱情，并因此更容易獲得外界的認可與贊揚，進而在學業(yè)發(fā)展及就業(yè)機會方面占據有利條件，為其今后依托教育改變自身乃至整個家庭的社會層次創(chuàng)建平臺。

(二)核心素養(yǎng)培養(yǎng)，提升社會性能力

基于對大量貧困家庭子女的接觸，不難發(fā)現，很多人雖已具備成年人的基本能力素養(yǎng)，卻存在著自我意識積極卻生命價值模糊、情感需求明顯卻人際關系緊張、競爭意識具備卻抗挫能力薄弱、社會參與向往卻擔當意識缺乏的現象。這一切，與他們所經歷的家庭生活背景不無關聯(lián)。多年耳濡目染的生存文化與其當前所面對的高校教育理念及校園文化存在差異甚至沖突，教育過程呈現斷裂。家庭背景所帶來的素養(yǎng)短板讓貧困家庭子女經歷挫折。因此，提升貧困家庭子輩核心素養(yǎng)，成為緩解貧困代際傳遞的重要一環(huán)。

相較過去傳統(tǒng)的素質教育，核心素養(yǎng)作為一種更趨高級的關鍵素養(yǎng)，體現在個體“完整人”“素質人”“能力人”的培養(yǎng)。而這三點正是貧困家庭子女普遍缺失的。作為教育實施主體，高校教育者應首先對貧困家庭子女因長年生活在社會底層家庭，經濟匱乏形成生存依賴、地位缺失產生社會游離，甚至因多子女環(huán)境導致存在渺小的生活經歷，給予充分理解與同情，對每一名學生的個人主觀意愿和性格秉性充分尊重；能夠針對貧困學生的群像與個像，制定個性化培養(yǎng)模式及階段性成果目標；引導學生從依附式生存經歷中，逐步實現身份意識覺醒、社會身份確認、社會責任承擔以及社會能力的自主習得。在這一過程中，教育者需對貧困學生的每一階段行為表現及心理變化進行觀察和指導，能夠傳遞足夠的耐心與善意，并適時給予幫助，在引導學生“完整人”學習和成長的過程中，豐富精神世界，健全人格發(fā)展，并能夠結合自我特長及社會需求的考量，實現人生發(fā)展的自主規(guī)劃。

在高校人才培養(yǎng)方案的制定與實施過程中，盡可能弱化貧困家庭學生在傳統(tǒng)離農性、城市型高等教育求學過程中的疏離感與自卑感，結合職業(yè)需求，將更多包括專業(yè)技能、職業(yè)素養(yǎng)在內的“顯性知識”融入人才培養(yǎng)方案的課程設置。關注倫理道德培養(yǎng)，重視貧困學生人文素養(yǎng)及社會知識教育，引導他們主動接觸美學課程，并通過師長輔導、個體指導、經驗分享等個性化學習方式，提高美學能力、個人修養(yǎng)和整體素質，補齊因家庭經濟基礎和文化背景代際傳遞的素質短板，讓貧困家庭子女能夠與社會發(fā)展同步，實現對高度城市文明的理解，具備未來發(fā)展所需的核心能力與關鍵品格，減小為謀生而學習的心理壓力，引導學生真正享受教育，完成“素質人”的培養(yǎng)。

正視貧困家庭子女脫離原有生活根基后的“陌生人社交”反應緩慢現象。高校教育者應嘗試在日常學生教育中，逐步調整貧困家庭子女內心高度敏感和自我封閉、孤立的負面社交狀態(tài)，通過班級、學生會、社團等學生組織，搭建社會性人際交往平臺，開展多樣化校內外社會實踐活動，拓展人際空間，引導貧困學生主動融入高校主流交往圈，為良性社會參與奠定基礎。在各項活動的組織開展過程中，著重加強對學生集體精神的培養(yǎng)，提高他們感受、發(fā)現他人溫暖，并能夠對外界情感適當進行反饋和傳遞的能力。通過人際關系向度下的“能力人”培養(yǎng)，減少貧困學生因個體封閉傾向和社會關系貧瘠可能帶來的家庭代際式短視定位及發(fā)展艱難[6]。在高校富有針對性的培養(yǎng)指導下，逐步引導貧困家庭子女走出看似難以破解的代際傳遞貧困陷阱，在個人技術能力與人文素養(yǎng)均衡發(fā)展的求學過程中，實現自身乃至家庭的良性社會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