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新宇,石雪艷,趙松停,姚夢茜,余 錚
(安徽中醫(yī)藥大學中西醫(yī)結合學院,安徽 合肥 230038)
《血證論》[1]由晚清名醫(yī)唐宗海所著,共八卷,著重闡述了氣血的關系、血證的病機和治療,極大地豐富了血證的理論和臨床診治。其卷二“吐血”篇更根據(jù)臨證經(jīng)驗,總結出“止血”“消瘀”“寧血”“補血”的治血四法,有力地指導了臨床血證的論治。筆者閱讀并分析《血證論》一書,認為唐氏治血,注重氣血關系,主張調氣以治血,理法方藥充備,論述得當,調理清晰。故淺析其吐血治法,以期服務臨床。
吐血過多則血虛,血不養(yǎng)氣則氣虛,氣本攝血,固攝失職則血溢出嚴重。所謂補氣以止血法,即使用大劑補氣藥物,增強氣之固攝,從而保證血行脈道;同時,氣能行血,血行則脈道通利,自不溢出,明醫(yī)繆希雍在其著作《先醒齋醫(yī)學廣筆記》[2]中便有“宜行血,不宜止血”的論述,認為止血當以行為止。唐宗?;跉饽苄?、攝血液的理論,認為在吐血發(fā)生時,若見神氣不續(xù)、喘促昏聵及六部細微虛浮等氣血虛衰之證,當使用大劑獨參湯,以求大補元氣,常能收獲良效。但是對于刀傷出血,因出血較多且快,則需要根據(jù)出血部位,適當配合外力按壓止血的方法,而不是一味地以行為止,否則血溢脈外而成瘀,更變生它證[3]。
而其行氣以止血理論,亦體現(xiàn)在溫藥的使用上。如唐宗海認為吐血發(fā)生后,因氣血虛衰可見口唇、面色慘白,手足清冷,便溏,脈細微等虛寒證,故常加用姜附等溫性藥,一者取“血得熱則行”之意;二者因陽為固攝氣血之根本,故以溫藥補助陽氣,防止陽虛不攝而發(fā)為吐血,因此臨證診治多不拘泥于陰血忌用剛烈而禁止溫藥的使用。
唐氏認為吐血的病位在胃,胃氣上逆而帶動血上逆吐出。治療上當兼顧肝肺,因肝主疏泄、肺主宣發(fā)肅降,肝肺協(xié)同而調節(jié)人身氣機。由此形成了瀉胃氣、平肝氣和宣降肺氣的治療大法,三臟同治,可使上逆之氣下降,而吐血亦止。
2.1 瀉胃氣,喜用大黃 唐宗海認為吐血的發(fā)生與實邪破血妄行相關,其言:“人身之血,本自潛藏,今乃大反其常,有翻天覆地之象,非實邪與之戰(zhàn)斗,血何從吐出哉?”而此實邪,一為胃中尚未吐出之積血,一為火熱搏結之氣實,而分析火熱的形成,與氣血虛弱相關,氣之源在腎,腎水不足則氣熱,血之源在心,心火偏亢則火盛。因此唐氏主張先“亟奪其實,釜底抽薪”以消胃中積血,而后降氣止逆,即瀉胃氣。唐氏推崇仲景瀉心湯法,認為:“方名瀉心,實澤瀉胃,胃氣下泄,則心火有所消導,而胃中之熱氣,亦不上壅,斯氣順而血不逆矣?!?/p>
仲景瀉心湯由大黃、黃連和黃芩三味藥組成,具有瀉火之功。唐宗海認為本方“瀉心”之妙在于大黃一藥,能推陳致新以蕩滌胃中積滯,且“非徒下胃中之氣也,即外而經(jīng)脈肌膚軀殼,凡屬氣逆于血分之中致血有不和處,大黃之性,亦無不達”。藉此將去兩種實邪之法歸于大黃一藥,一舉兩得,收效顯著。
2.2 平肝氣,主用丹梔逍遙散 《素問·生氣通天論》云:“大怒則形氣絕,而血菀于上,使人薄厥?!薄端貑枴づe痛論》言:“怒則氣逆,甚則嘔血?!币虼水敶笈瓊沃畷r,因肝氣主升,肝氣橫逆?zhèn)?,常導致胃中血沸而吐出,因此治療當疏肝下氣,和胃泄熱,多以以丹梔逍遙散加青皮、蒲黃等。若氣火太甚,又可表現(xiàn)為便秘、胸熱,又當使用當歸龍薈丸下氣降火。
2.3 宣降肺氣,多用麻黃人參芍藥湯 肺葉嬌嫩,不耐寒熱燥濕之攻伐,又上通鼻竅,容易受到外邪的侵襲。當機體外感風寒之邪,束縛肺衛(wèi),常導致肺氣壅滯而上逆,或壅而成熱,灼傷肺津,常見吐血。唐氏主張寒邪襲肺當以麻黃人參芍藥湯,方中麻黃、桂枝解表散寒,人參、黃芪、當歸、白芍益氣養(yǎng)血,麥冬、五味子收斂肺氣,以達宣降肺氣之功;另有風邪襲肺者,見脈浮而數(shù),因風為陽邪,故以小柴胡湯和解少陽,酌配荊芥、防風、當歸、白芍及杏仁等以宣降肺氣。
消瘀是唐氏論治吐血的第二法,其言:“凡有所瘀,莫不壅塞氣道,阻滯生機,久則變?yōu)楣钦簟⒏裳?、癆瘵,不可不急去之也?!睆亩砻髁遂铕龅木o迫性和重要性。但是實際上總有瘀血消除不及,壅而成熱,多化為癥、瘕、膿、干血及癆蟲等。唐氏針對瘀血之變證,亦主張通過行氣法以破除瘀結,且調血和氣以防止氣聚而壅上,多體現(xiàn)在癥與瘕的論治上。
癥瘕病名首見于 《金貴要略·瘧病脈證并治》,唐宗海認為癥瘕的形成及治療均與氣血相關,氣血膠結而成癥瘕。癥是血多氣少,故常聚而不散,質地堅硬;瘕是血少氣多,故常散而不聚,質地松軟。同時,氣血壅滯者,又可阻礙水飲運行,化熱者可煉水為痰而成痰水。但不論何證,均當注重氣血,從氣血關系論治。癥者,當行氣以破瘀,選用抵當丸、下瘀血湯及秘方化氣丸等;瘕者,當調和氣血,酌用枳殼、厚樸等理氣之品,氣散則血不壅。另有氣散之后又復聚者,唐氏主張調血以散其氣,因氣散后分布于血中,血和則氣不聚集,可用逍遙散加丹皮、香附,或歸脾湯加柴胡、郁金治之,以求兼顧。
寧血是唐氏治吐血第三法,其言:“吐既止,瘀既消,或數(shù)日間,或數(shù)十日間,其血復潮動而吐者,乃血不安其經(jīng)常故也,必用寧之之法,使血得安乃愈。”表明寧血是為了防止再次發(fā)生吐血。我認為,唐氏寧血的治法同止血相似,寧血可看作是治療“尚未溢出之血”的止血法,為“先安未受邪之地”的意思,因此寧血法不僅可以放到止血及消瘀之后,更可以放到“吐血發(fā)生”之前,從而起到未病先防及養(yǎng)生的效果。而寧血者,首要在于氣順,氣順則不上逆,血亦隨之而降,因而注重下氣以寧血,肝胃肺腎之氣皆可順之。
4.1 潤肺利氣,常施清燥救肺湯 血復潮動者,多因瘀血遺熱尚未清除。肺喜潤惡燥,既有熱,則肺經(jīng)氣燥,氣不清和而失去津液潤澤之制節(jié),可引發(fā)咳嗽、喘促等,從而牽動陰血,致其吐出。治療上應當抓住燥、熱及血三點,以潤燥寧血為治療大法,熱清則肺氣不逆,肺潤則肅降正常。唐氏主張使用清燥救肺湯潤燥寧血,火甚加犀角,血虛加生地,痰多加貝母等。
唐氏亦推崇葛可久《十藥神書》所載保和湯,言其專治虛損失血,有潤利肺氣、平燥解郁之功。并言清燥救肺湯“清純”,保和湯“靈動”,臨床選用寧血法,當“隨宜取用,血自安靜而不動矣?!绷碛型飧酗L寒致吐血者,因止血時多以麻黃、桂枝宣發(fā)表寒,且消瘀時多以祛瘀藥治療瘀血留肺,“藥多猛峻以取效”,所以用藥之后肺部營衛(wèi)尚不調和,或有風寒之邪殘留,可見身痛、寒熱等,可以香蘇飲輕疏風邪,配以柴胡、黃芩、白芍等和解表里。不論是清燥救肺湯、保和湯或香蘇飲,其功皆在于恢復肺氣之潤利,故而防止血復。
4.2 平肝氣,主用逍遙散 肝為剛臟,體陰而用陽,由腎陰、肝血及津液不足等所導致的肝陰匱乏,均可使肝的陰陽失衡而表現(xiàn)為肝陽上亢之證,因此平肝氣在寧血法中尤為重要。若吐血因熱者,或瘀血余熱未清者,皆可導致肝經(jīng)風火殘余,鼓動煽熾,血不能靜,表現(xiàn)為口苦咽干、目眩耳鳴、脅痛逆氣、骨蒸妄夢及躁怒決裂等,唐宗海主張使用逍遙散補肝血、解肝郁。其風氣盛者,取仲景白頭翁湯平木息風以治產(chǎn)后血痢之意,常以平劑逍遙散,加桑寄生、僵蠶、玉竹、酸棗仁、牡蠣及青蒿等平肝風、補肝陰;其肝火偏亢者,則同“止血”中平肝之法,以逍遙散加阿膠、山梔、龍膽草、胡黃連、牛膝、青皮及牡蠣等,著重瀉火。
4.3 調胃氣,善用麥門冬湯 《黃帝內經(jīng)》認為沖為血海,亦為氣街,因此氣逆血升與沖氣之上逆密切相關。張仲景認為治血當以治沖為要,體現(xiàn)出了沖脈在血證治療上的關鍵作用。又沖脈麗于陽明,陽明之氣逆則沖氣逆,且胃屬陽明,因而調胃氣可達治沖之功,收治血之效。唐宗海調降胃氣主選仲景之麥門冬湯,此方為麥冬和半夏7∶1配伍而成,可清養(yǎng)肺胃、降逆下氣。同時,去粳米而加白蜜可滋補胃陰;胃熱者加知母、枳殼、石膏及白芍;利陽明之水者加梔子、黃芩、木通、牛膝及瓜蔞仁等,臨床據(jù)證選用,可收良效。
4.4 納腎氣,選用四磨湯加減 沖為氣街,氣又植根于腎,因此沖氣與腎氣之生理、病理有常相互聯(lián)系。腎陰不足而導致相火偏亢時,沖氣可挾相火上逆,發(fā)為上逆喘急,因而治沖之根本在于納腎氣,唐氏主張使用四磨湯。該方首見于《濟生方》,由人參、檳榔、沉香和天臺烏藥組成。唐氏選用此方,認為沉香可納浮陽,人參可滋陰制陽,檳榔行氣利水,又沖為血海,居于膀胱、腎間,因此又以烏藥治膀胱、腎間之氣,是治本也。若腎陰虧虛較甚,則以四磨湯加熟地、五味子、枸杞子等,肝腎同補、滋養(yǎng)陰血以壯陰分,從而攝納上逆之沖陽。
補血是唐氏治血第四法。其言:“邪氣所湊,其正必虛。去血既多,陰無有不虛者矣。陰者陽之守,陰虛則陽無所附,久且陽隨而亡,故又以補虛為收功之法?!奔磳⒀a血確立為治血的收功要法,用以恢復邪氣所耗氣血及吐血所失氣血。唐氏認為五臟皆可補養(yǎng),而尤以補肺胃為先。其補肺氣者,因“肺虛則津液枯竭,喘嗽痿燥諸證作焉,因其制節(jié)不得下行,故氣上而血亦上”,所以用辛字潤肺膏滋補肺陰,以求肺氣得降、諸竅通調,則五臟皆可受益。另有從胃補肺者,為培土生金之法,如黃坤之地魄湯;其補心氣者,因“心為君火,主生血,血虛火旺,虛煩不眠,神氣不安”,因此當使用朱砂安神丸,瀉心火,補心血,以安心神;其補脾氣者,有因“思慮傷脾,不能攝血”而選用歸脾湯以補氣養(yǎng)血者,亦有因“心經(jīng)火虛,不能生血”而選用人參養(yǎng)榮湯補脾胃以補心者,皆不離補氣生血之要旨;其補肝氣者,因“肝血虛,則火擾胃中,肝氣虛,則水泛脾經(jīng),其侮土也如是”,故以四物湯加酸棗仁、柴胡、阿膠及牡蠣等以補肝血,以桂甘龍牡湯斂助肝陽,以養(yǎng)虛弱之肝氣;其補腎氣者,因“腎為水臟,上濟君火,則水火既濟……設水陰之氣虛,則火熱之氣亢,喘咳蒸灼,痰血癆瘵均作矣”,故以地黃湯補腎之陰。同時,五臟之間相生相克,補養(yǎng)之間又須注重配伍用量??傊a氣及補陰均可達養(yǎng)血之功,陰血足則氣有所納,不至于上逆而成喘咳吐血。
唐宗海在《血證論·吐血》中確立了“止血”“消瘀”“寧血”“補血”的治血四法,對臨床血證的論治有很大指導。但分析四法的確立,歸根結底是唐氏對氣血關系的不同應用,如補氣、下氣均可止血,下氣又可寧血,補氣又可補血,行氣可止血,又可消瘀。臨床血證的治療,亦當依照病證及氣血關系的不同,適當選取調氣法,以達治血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