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本文從以人類學中事實建構及垂直切片的理論分析于歡案件中事實構建的問題及不同階層發(fā)聲對案件的推動作用,旨在為努力讓人民群眾在每一個司法案件中感受到公平正義的目標上提出建議。
關鍵詞 于歡案 法人類學 正當防衛(wèi)
作者簡介:顏瑾瑾,昆明醫(yī)科大學教師,云南大學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地方司法制度。
中圖分類號:D90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9.02.122
一、作為解讀對象的于歡案件情況
蘇銀霞因公司融資困難,向當?shù)厝藚菍W占借款100萬元,約定月利息為10%。后因蘇銀霞還款困難,吳學占糾集多人以侮辱、暴力等方式逼債。蘇銀霞兒子于歡在警察調(diào)解離開后,對調(diào)解結果不滿意,拿起水果刀捅傷3人,捅死1人。2017年2月17日,聊城市中級法院一審以故意傷害罪判決于歡無期徒刑,隨后在2017年6月23日,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最終改判于歡犯故意傷害罪,判處有期徒刑5年。
二、從事實建構理論及“垂直切片”的研究進路進行解讀
(一)從事實建構論的角度進行解讀
該案一審判決后,引發(fā)了社會公眾的強烈批評。在來勢洶洶的媒體評論和公眾討論中,涉及的事實意見很多。普羅大眾發(fā)聲的話語迅速從法律上的問題變成了道德上的評判。但筆者認為對于司法者來說,此案的焦點應圍繞正當防衛(wèi)問題展開,即如何建構正當防衛(wèi)的事實問題。但是這一事實的求證過程卻是曲折的,甚至可能存在一些矛盾或問題,對案件的正確判斷帶來了負面影響??梢?,事實問題既是最重要的也是最令人們困擾的司法難題。筆者持“事實建構論”的觀點。“建構”是當下很流行的并被在眾多領域頻繁使用的概念,但各個領域內(nèi)所使用的建構一詞的內(nèi)在精神都具有相似性或同一性。
在人類學領域,人類學家們在后期認為:現(xiàn)行的人類學方法論,如田野調(diào)查、民族志等,雖然能夠在一定程度上隱去了觀察者的主體屬性,但是并不能將這一屬性完全抹去。也就是說,田野調(diào)查帶來的觀察者效應,具有導致客體文化活動過度理想化的風險。正如美國人類學家格爾茨所說:“自人類開始進行田野調(diào)查之始,就不可避免的會受到外界因素的影響,包括社會因素、情感因素等等?!被诟駹柎牡倪@一觀點,我們可以認為,無論田野調(diào)查本身是否客觀,經(jīng)過調(diào)查形成的最終材料,是經(jīng)過人為加工的產(chǎn)物,并非完全客觀的、中立的和自然的。
關于“法律事實”方面,格爾茨也提出了他的觀點:“法律事實具有社會性,不管是何種情形、何種條件下發(fā)生的法律事實,都需要受到法庭規(guī)則、辯護技巧等因素的干擾。雖然這些工作的目的是使我們無限接近于事實真相,但是也不可避免的破壞了法律事實的自然屬性?!痹诜墒聦嵔嬚撓拢痉ɑ顒又皇窃趧?chuàng)造著過去而非再現(xiàn),進而法律事實是被建構出來的。
無獨有偶,我國學者葛洪義也認為:“過去我們探究法理學相關問題時,過度的強調(diào)客觀規(guī)則,但是忽視了我們作為主體,對個人認知能力的檢驗。主觀認識的缺位,會導致我們在法理學研究過程中得出的一些結論,具有很大的局限性?!边@是因為在探究人類學時,不僅涉及到某一學科的知識,往往還要串聯(lián)到其他學科,而每個人的認知面是有限的。為了得到更加全面、更加真實的結論,就需要制定一套完善的制度體系,避免我們個人武斷的得出自認為正確的結論?;氐健坝跉g案”中,如何界定于歡本身正當防衛(wèi)的事實,直接關系到案件的定性,也是本案的最大爭議所在。
最高院沈德詠就如何建構正當防衛(wèi)這些事實提出了一下觀點,可供我們進行參考:首先,要堅持全面分析的原則。例如,在判定是否符合正當防衛(wèi)時,一些司法人員常常以“最終結果”作為評判標準。在這種情況下,即便是對方先實施侵害行為,只要并未構成嚴重傷害,被侵害人實施反擊,但是最終導致侵害人受到了更嚴重的傷害,便不能定性為正當防衛(wèi)。在“唯結果論”的判斷準則下,仍然不具備“正當防衛(wèi)”的構成要件。因此,對于“正當防衛(wèi)”的判定,我們不能機械式的用侵害起始、中止時間來判定,也不能簡單的將受傷害程度作為唯一標準,而是要綜合考慮多種因素。包括不法侵害的性質(zhì)、強度、雙方力量對比、現(xiàn)場環(huán)境等等。其次,要進行角色替換,從防衛(wèi)人視角分析問題。例如,判斷正當防衛(wèi)的標準之一,是防衛(wèi)的限度是否滿足需要制止不法侵害的標準。這其中存在的問題時,如何界定這一標準。如果置身事外制定標準,顯然有失偏頗。只有嘗試從防衛(wèi)人角度制定標準,才能制定出更加科學與合理的防衛(wèi)判斷標準。的確在人類學理論中有一個重要的概念就是人類學洞察的特征總結為“文化的互為主體性”。筆者認為此概念也可應用分析該案中正當防衛(wèi)事實的構建。
(二)從“垂直切片”的研究進路進行解讀
在該案中,為什么二審改判。到底是什么力量影響了正當防衛(wèi)的事實的構建?筆者認為可以用美國法律人類學家納德(LauraNader)的“垂直切片”研究進路進行分析?!按怪鼻衅毖芯窟M路是把社會底層至社會頂端視為一個整體,對社會現(xiàn)象進行縱向的分層研究,觀察和分析社會中存在的各個階層,以獲得對社會全貌的認識。因此,該研究進路可以幫助我們?nèi)シ治瞿男┲黧w在此案中發(fā)揮的作用。
1.普通老百姓
雖然近年來公民法制意識普遍提升,但是受到傳統(tǒng)思想和道德觀念的影響,廣大群眾對于“于歡案”,仍然表現(xiàn)出明顯的“憐憫”傾向,多數(shù)輿論都認為聊城市人民法院的判決結果(無期徒刑)過重。例如,該案件持續(xù)發(fā)酵,引起了社會各界關注,有網(wǎng)友認為“辱母之恥,不共戴天,于歡的行為雖然違法,但是合情合理?!背酥猓瑢τ谥蒙硎峦獾钠胀ㄈ罕妬碚f,同情弱者也是人之常情。通過多方還原的“刺死辱母者”案情來看,于歡及其母蘇銀霞在當時環(huán)境下,無可厚非的是“弱者”,加上媒體報道中使用了一些具有煽動性的詞匯,更容易激發(fā)廣大群眾的同情和憤慨。在這種環(huán)節(jié)下,多數(shù)群眾在看待“于歡案”時,或多或少的加入了自己的主觀態(tài)度,對聊城中判的不滿也就并不奇怪了。
2.媒體
一審判決后,南方周末官網(wǎng)于2017年3月23日,刊載了一篇名為《刺死辱母者》的報道。隨后,在各大媒體爭相轉(zhuǎn)發(fā)、報道之后,這一案件在網(wǎng)絡上迅速發(fā)酵,一度引起了全國人民的討論。截至目前,百度上關于“于歡案”的搜索結果接近80萬條,報道形式包括主題網(wǎng)站、微博、紙媒等等。這些媒體報道中,排除部分是為了博取關注進行夸張、虛假報道的,剩余的文章主要分為兩類:其一是分析案件的始末細節(jié),主要是收集一些當事人、警方或法院公開資料等,盡量客觀、詳細的還原“于歡案”的整個過程。其二是對“于歡案”的審判結果進行分析,例如“新浪新聞”發(fā)布的《辱母案代理律師:家屬將起訴,或?qū)⒆鳠o罪辯護》、華西都市報《“于歡案”判決書的梳理》等。在聊城法院一審判決結束后,媒體的發(fā)聲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引導輿論的作用,對幫助大眾更加理性的看待“于歡案”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3.學界
學界楊興培教授在《刺殺辱母者案的刑法理論分析與技術操作》一文中,認為于歡案的刑法分析過程中,應堅持規(guī)范評價為先、為主的法治要求和司法原則;于歡雖然不能對已經(jīng)停止的強制猥褻和侮辱行為進行無限防衛(wèi),但仍可以對正在進行的非法拘禁行為進行一般正當防衛(wèi);于歡致人死傷的行為由于明顯超出必要限度造成重大損害,可以成立正當防衛(wèi)的過當;由于正當防衛(wèi)可以阻卻犯罪故意的成立,所以于歡致人死亡的行為可以認定為過失致人死亡罪。刑事司法活動必須高度重視正當防衛(wèi)在實踐中的運用,并且通過精益求精的技術運用,對屬于正當防衛(wèi)的適當行為進行合法的認定給予出罪化處理?;谶@一原則,法官在整個裁決過程中,都要慎之又慎,一方面嚴格執(zhí)行相關的法律條款,保證最終判決有法可依,有證可尋;另一方面,又要秉持正義,讓最終的判決結果既合法、又合理,這樣才能在人民群眾中樹立起法律的威嚴性和可信性。
4.官方
2017年2月17日聊城市中級法院一審判決于歡無期徒刑后,原告等人提出上訴,在同年5月27日的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二審中,最終判定于歡行為屬于“防衛(wèi)過當”,不構成故意殺人罪,改判為有期徒刑5年。官方二審改判的依據(jù)主要有兩點:其一是肯定了于歡的行為具有防衛(wèi)性質(zhì),其二是將于歡的行為定性成防衛(wèi)過當,這是對原判關于“不存在正當防衛(wèi)”的糾正,也是直接決定改判的契機。
上述各個階層對于歡案的發(fā)聲,對案件的法律事實在建構上起到了不小的推動作用。筆者認為這些不同階層的人們在實踐中履行著事實建構的使命,向事實的裁判者提供了自己的聲音,而這些聲音和檢察官的控訴、法官的司法審查,一起繪就了一幅完整、清晰的案件事實圖景。
三、結語與反思
從上面的分析,我們看到無論是廣大群眾還是媒體,將“于歡案”更多的定義為一種法律行為,其次才是倫理行為,這表明了我國公民法制意識的成熟?,F(xiàn)在來看,無論聊城中判的一審判決是否存在瑕疵,都是基于法律作出的客觀、公正的判斷。弱者固然會得到外界更多的同情,但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作為決定者裁量權的法官,更應當堅持法律與倫理并重,這樣才能保證最終的判決結果,既符合法律精神,又讓人心服口服。因此,關注本案能讓我們在司法中思考如何采取更加靈活的方式調(diào)和情理法之間的關系,尋求法理、道理和情理之間的最佳契合點,讓人民群眾在每一個案件中都感受公平正義的同時,也要反思輿論、民意、法律的關系。如當媒體報道不實(因為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下輿論傳播往往不夠全面且?guī)в袠O端性),或媒體未能自律,從而誤導民意的情況下,法治應如何合理的回應民意等問題。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國家法律就是現(xiàn)實生活中具有普遍性、穩(wěn)定性和必須被遵照執(zhí)行的最廣泛的民意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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