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 慶

(北京語言大學 教育政策與評價研究院，北京 100083)

一、引 言

近年來，韓國來華留學的人數(shù)逐年增長。在教育部發(fā)布的2017年來華留學數(shù)據(jù)中，韓國留學生高達7萬多人，位居來華留學人數(shù)的榜首，因此對韓國留學生習得漢語過程中產(chǎn)生的偏誤進行研究有著深刻的現(xiàn)實意義。目前對于韓國學生漢語習得偏誤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語音方面，針對詞匯方面的研究相對較少。而詞匯習得一直是韓國學生學習漢語的一個難點，因此本文將基于HSK動態(tài)作文語料庫對韓國學生詞匯習得過程中出現(xiàn)的生造詞問題進行深入研究。

生造詞是第二語言學習者在口頭表達或書面表達中常見的偏誤表現(xiàn)形式。沈懷興認為“生造詞就是語言運用中通過任意拼湊詞語而成的表義不明確、不為人們所理解的‘詞’?！盵注]沈懷興.怎樣辨識生造詞[J].語文建設，1990，(5).生造詞有兩個方面的含義:一個是指低水平的母語者產(chǎn)出的母語中不存在的詞;另一個是指二語學習者產(chǎn)出的目的語中不存在的詞。在第二語言習得領域生造詞僅限于第二個含義，而漢語生造詞就是指以漢語作為第二語言的學習者在學習過程中產(chǎn)出的漢語中不存在的詞。

在第二語言習得領域，關于漢語二語者生造詞問題已有學者針對不同母語者基于不同語種進行過探討。王初明[注]王初明.用生造詞開展第二語言習得研究[J].現(xiàn)代外語，1997，(1).針對英語生造詞進行了實驗研究；何一薇[注]何一薇.時間名詞、時間副詞之偏誤分析[J].溫州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3，(1).對日本學生生造時間名詞的類型以及成因進行了簡要分析；李華[注]李華.對漢語中介語表人名詞“～人”的偏誤分析[J].云南師范大學學報(對外漢語教學與研究版)，2005，(3).對漢語中介語語料庫中表人的生造詞“～人”進行歸納并對偏誤類型以及偏誤原因進行了進一步的分析；李捍華[注]劉捍華.基于中介語語料庫的留學生漢語生造詞偏誤分析[D].中山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6.基于中介語語料庫對留學生生造詞的定義、類型、偏誤原因進行了深入的探討。另外，李冰[注]李冰.日本留學生生造詞偏誤分析——基于中介語語料庫的調(diào)查研究[J].語文學刊，2013，(2).、劉霞[注]劉霞.韓國留學生自造漢語名詞偏誤類型簡析[J].湖北廣播電視大學學報，2013，(3).分別針對日本學生的生造詞和韓國學生的漢語生造名詞進行了分類。雖然上述等學者對生造詞問題已經(jīng)進行了探討并取得了一些成果，但是在具體分類方面尚存在不一致現(xiàn)象，同時研究對象的國別因素控制不嚴、所用語料也不盡相同，因此研究成果的概化性也存在不足。

二、韓國學生漢語生造詞的類型

漢語生造詞雖然是臨時、任意拼湊的，但我們認為這種拼湊并不是完全無意識的，因此我們認為由于漢字字形、字音相似而產(chǎn)生的漢語中不存在的詞，如“計(紀)念品”“推存(薦)”“期未(末)”等不應該納入到生造詞的范圍之內(nèi)。除此之外，由于韓國屬于漢字文化圈，韓語中包含大量的漢字詞，因此直接借用韓語漢字詞而產(chǎn)生的漢語中不存在的詞也不應該歸入到生造詞之中?；谏鲜鲈瓌t以及生造詞的定義，我們從HSK動態(tài)作文語料庫里的韓國學生語料[注]文章所引用的例句均來自留學生原始語料。中篩選出了248個生造詞并對其進行了詳盡的分析，最后將其歸納為8大類：(1)語素順序顛倒；(2)因義生詞；(3)語素替代；(4)類推造詞；(5)刪減語素；(6)增加語素；(7)重疊造詞；(8)其他。接下來我們將對每一類進行舉例說明。

(一)語素順序顛倒

生造詞的語素與漢語中對應詞的語素相比位置顛倒或者錯亂。如，“業(yè)余”寫成“余業(yè)”；“房東”寫成“東房”；“供不應求”寫成“供應不求”；“眾所周知”寫成“周眾所知”等。例如：

1)我很想經(jīng)驗學習以外余業(yè)活動，可是我的性格內(nèi)向，其實那樣做很難的。

2)比如跟東房的孩子打架，破壞人家的窗戶等不能都說出來。

3)我的父親現(xiàn)在開著一個五金行，生意還可以，有的時候供應不求。

4)這是周眾所知的事實吧？因此法律制度不可超過于人們的自由。

(二)因義生詞

根據(jù)要表達的意思以及漢語的構詞規(guī)律造出符合自己要求的詞。如，用“面臉”表達“見面”；用“失眼”表達“失明”；用“減吸煙”表達“戒煙”；用“打掃員”表達“清潔工”等。例如：

5)每天我們面臉，卻沒有時間談心里的話。

6)比如有一個人，他的身體很正常，但遇到了不運的事故失眼的話，有個人給他眼球就可以看得見。

7)吸煙是中毒性的。如果你一開始吸煙，習慣了，那么你就好不容易減吸煙。

8)如果人民自己打掃自己身邊的衛(wèi)生的話，不用打掃員，還有沒發(fā)生環(huán)境污染的問題。

(三)語素替代

語素替代是指漢語學習者通過替換漢語詞匯的中的語素來創(chuàng)造“新詞”，生造詞與原詞相比在結構上沒有顯著差別，但在語素上會有所不同。原語素與替換語素之間一般會存在同義、近義或語義相關的關系。具體又可以分為下面兩類：

1.相關語素替代

用同義或近義的語素來替換原詞中的語素，這些語素可能音節(jié)相同，也可能不同。如：

9)這時姐姐穿著韓國傳統(tǒng)衣服向父親拜頭鞠躬。

10)綠色食品的好處是它對身體很有益，但它也有弊處。

11)為了增加糧食和解決饑餓的問題，很多地方還是使用化學肥和農(nóng)藥。

12)有些人說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挨餓的人們，為了解決這樣的糧食問題，應該用化肥和農(nóng)藥增加農(nóng)作物的產(chǎn)生量。

根據(jù)句義，我們可以推知：例9)中“拜頭”的對應詞應該是“磕頭”，“拜”與“磕”近義；例10)中“弊處”的對應詞應該是“壞處”，“弊”和“壞”近義；例11)中“化學肥”的對應詞應該是“化肥”，語素“化”在“化肥”一詞中，意為“化學”；例12)中，“產(chǎn)生量”的對應詞應該是“產(chǎn)量”，語素“產(chǎn)”在“產(chǎn)量”一詞中，與“生產(chǎn)”近義。

2.同現(xiàn)語素替代

生造詞中替換的語素和對應詞相應的語素往往同時出現(xiàn)，構成另一個詞。例如：

13)我的責罪感現(xiàn)在一點也沒有了。

14)比如說：在機場、火車站、大樓里不能吸煙，還有一些國家連在街路上也不能吸煙。

15)比如夏季，歌手們唱一些對去外游呀，還有一些去海灘玩玩呀，人們一聽就熱的感覺消除了，可見流行歌曲跟我們的生活有很密切的關系，這就是人們喜歡流行歌曲的主要原因。

16)“安樂死”對這問題很難說明。各個方面都有適理適法的原因。

根據(jù)句義，與“責罪感”相對應的詞應該是“負罪感”，與“街路”相對應的詞應該是“街道”，與“外游”相對應的詞應該是“郊游”，與“適理適法”相對應的詞應該是“合理合法”。在“責罪感”中的“責”和“負罪感”中的“負”共同構成“負責”一詞，在“街路”中的“路”和原詞“街道”中的“道”共同構成“道路”一詞，在“外游”中的“外”和“郊游”中的“郊”共同構成“郊外”一詞，在“適理適法”中的“適”和“合理合法”的“合”共同構成“合適”一詞。

(四)類推造詞

類推造詞是指根據(jù)韓語或漢語的造詞模式或相關語素的造詞方式來造詞。例如：

17)下年考大學的時候，我正正當當?shù)乜忌洗髮W了。

18)去市場買東西時，以前自己討價還價不想受騙很仔細地看賣東西人稱東西的樣子,如果賣主要騙自己的話，跟他吵了架以后爭取自己的權利。

19)我記得我上初中二年級的時候，隨著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不少從事教學的人離開教壇的時候，很多父親的朋友歡他下海，而參加他們的事業(yè)，但父親構絕了一切歡告而依然如故地在課堂上教學。

20)這個星期七我中學朋友在大田結婚，我為了參加婚禮星其六晚上回家去。

生造詞“下年”是根據(jù)“下星期”“下周”等詞類推的；“賣主”是根據(jù)“買主”這個詞類推的；“教壇”是根據(jù)“體壇”“樂壇”等詞類推的；“星期七”是根據(jù)“星期一”“星期二”等詞類推的。

(五)刪減語素

刪減語素是指生造詞與對應詞相比語素有所減少，具體又可以分為：多詞合并、語素遺漏、壓縮。

1.多詞合并

多詞合并是指從兩個或多個詞中分別選取有代表性的語素，然后根據(jù)漢語的造詞規(guī)律合并在一起造詞。如；“流曲”是“流行歌曲”的合并；“私院”是“私立院?！钡暮喜ⅲ弧翱熳儭笔恰翱焖僮兓钡暮喜ⅰ＠纾?/p>

21)我有一天見過一個小孩，我聽到他唱歌，那是流行的愛情歌曲，我一聽就很奇怪，怎么小孩子也會唱這些東西，可見目前的流曲只是青年人們的流行歌曲。

22)但我呢，從來沒上過私院，自己從母親學的。

23)還有別的原因。就是時代的快變。

2.語素遺漏

生造詞與它的對應詞相比少了一個或多個語素。例如：把“神經(jīng)質(zhì)”寫成“神質(zhì)”；把“高中學生”寫成“高學生”；把“農(nóng)產(chǎn)品”寫成“農(nóng)產(chǎn)”；把“演唱會”寫成“演會”。例如：

24)還有一個建議就是交通堵塞的時候，別按喇叭，已經(jīng)被交通堵塞神質(zhì)的人，更受不了。

25)近來呢，甚至我們找得見易吸煙的女人，高學生。

26)為了農(nóng)產(chǎn)我們應該更要發(fā)展科學，發(fā)名出即不會害人們的健康，也不會讓人挨餓的產(chǎn)品。

27)我的弟弟上幼兒園的時候，我的爸爸參觀了演會。

3.壓縮

生造詞是由一個短語壓縮而成，如：把“爺爺和媽媽”壓縮成“爺媽”；把“初中生和高中生”壓縮成“中高學生”。例如：

28)我畢業(yè)后還沒找到工作，但我努力找到工作幫爺媽。

29)而且規(guī)定在校內(nèi)吸煙的中高學生會被嚴重處罰。

(六)增加語素

增加語素是指生造詞與對應詞相比，增加了一個或多個語素，最典型的是在對應詞后增加詞綴或類似詞綴的后位語素。例如：把“安慰”寫成“安慰感”；把“家屬”寫成“家屬人”；把“晚輩”寫成“晚輩者”。

30)雖然人們對吸煙的習慣會給安慰感，但是我個人覺得吸煙帶來的不好處實在太多了。

31)而且家屬人都失望。

32)第一，長者和晚輩者要增加對話的機會，對話可以向兩者提供互相了解的機會。

(七)重疊造詞

重疊造詞是指生造詞與對應詞的構成語素相同，但生造詞的語素進行了重疊。例如：

33)我回憶我的童年沉沉漠漠的。

(八)其他

這一類的生造詞主要分為兩種:一種是對應詞或對應概念不明確；另一種是不能歸入到其他幾類中。例如：

34)當然有一些不太好的，比如太直接描述女人的身體或者說壓話，罵話等。

35)我認為，當時的科學家也可能知道它們的危害，但增產(chǎn)是當代的需求，就逆岡了。

36)再說，如果一個人病很重自己也受不了，其至于親骨也很痛苦，可是親骨為他努力幫助，為了給他生命，周圍這樣情況下做得到的人也有，可是真出人意料，有人為了自己，還說為親骨選安樂死。

37)他們每天聽到的，或者感覺到的東西都是人工操造的，他們很愿意感覺到自然的一切。

例34)、35)中的“壓話”“逆岡”根據(jù)句義不能推知要表達的意思；例36)、37)中的“親骨”“操造”，雖然根據(jù)句義能推知對應詞分別是“親人”“制造”，但是很難根據(jù)成詞原因進行歸類。

三、生造詞偏誤類型統(tǒng)計

上述8種類型共涵蓋了248個生造詞。生造詞偏誤類型及分布見表1：

表1 各類生造詞數(shù)量及比例

由表1可見，在韓國學生的生造詞偏誤中，語素順序顛倒占比最大(28.2%)，這一統(tǒng)計結果與邢紅兵[注]邢紅兵.留學生偏誤合成詞的統(tǒng)計分析[J].世界漢語教學，2003，(4).，劉捍華[注]劉捍華.基于中介語語料庫的留學生漢語生造詞偏誤分析[D].中山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6.文章中得出的結論存在較大差異(邢的研究中語素占比13.65%，居第4位；劉的研究中占比18.68%，居第5位)，其原因可能是由于邢、劉統(tǒng)計對象的母語異質(zhì)性太強，而本文的對象僅針對韓國母語者，這也從側面說明特定國家的生造詞偏誤研究有一定的必要性；其次，因義生詞所占比例(25.4%)僅次于語素順序顛倒，這說明學生已經(jīng)能夠掌握漢語的造詞規(guī)律但對具體概念的表達掌握不準確；除此之外，語素替代(17.7%)，尤其是相關語素替代(59.1%)占比較高，因此在詞匯教學中教師應該注意對相關語素進行區(qū)分。

四、生造詞偏誤成因分析

通過對248個生造詞以及相關例句進行分析，我們認為可以從母語和目的語兩個方面來探究韓國學生生造詞的成因。

(一)來自韓語方面的影響

韓語詞匯與漢語詞匯存在的差異可能對韓國學生的漢語詞匯習得產(chǎn)生了一定的障礙，具體主要表現(xiàn)在漢韓同義異形漢字詞在音節(jié)數(shù)和語素順序方面的不同使韓國學生在習得漢語詞匯時產(chǎn)生出了一些不符合漢語特征的“詞”。

1.漢韓同義異形漢字詞的音節(jié)數(shù)差異對韓國學生漢語詞匯產(chǎn)出的影響

我們對樸初源[注]樸初源.《新標準韓國語》中的中韓漢字詞對比研究[D].浙江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0.列出的《新標準韓國語》系列教材中出現(xiàn)的漢字詞進行了統(tǒng)計，發(fā)現(xiàn)在846個漢韓同義異形詞中有95個詞(占比11.2%)在漢語中部分詞義由一個單音節(jié)語素表示，而在韓語中由同義或語義相關的雙音節(jié)語素表示，如：漢語中的“寄宿”在韓語中寫作“寄宿舍”；“溫差”寫作“氣溫差”；“簡化”寫作“簡素化”；“成員”寫作“構成員”等。我們認為正是這一差異特征使得韓國學生產(chǎn)出了一定數(shù)量的雙音節(jié)語素替代單音節(jié)語素的生造詞，如：把“高中”寫成“高中學”；把“高科技”寫成“高科技術”等。

2.漢韓同義異形漢字詞的語素順序差異對韓國學生漢語詞匯產(chǎn)出的影響

在我們統(tǒng)計的846個詞中，有15個詞(占比1.8%)在漢語和韓語中的構詞語素相同，但語素順序不同，如：漢語的“介紹”在韓語中寫作“紹介”；“丑陋”寫成“陋醜”；“限制”寫成“制限”等。雖然這類詞占比比較小，但韓國學生由于受其母語語素順序意識的負遷移影響而在漢語表達中出現(xiàn)了不少“語素順序顛倒”類生造詞，如：把“信心”寫成“心信”；把“頭頂”寫成“頂頭”；把“快樂”寫成“樂快”等。

(二)來自漢語的影響

我們認為韓國學生在習得漢語詞匯的過程中，對構詞規(guī)則等的過度使用也影響了他們詞匯習得的效果，這主要表現(xiàn)在“詞根+詞綴”構詞模式以及詞匯雙音化趨勢的泛化兩方面。

1.“詞根+詞綴”構詞模式的泛化

在漢語中一部分合成詞都是通過“詞根+詞綴”方式產(chǎn)生的，當留學生初步掌握這一構詞規(guī)律后就會利用這一規(guī)律創(chuàng)造“新詞”，我們認為“增加語素”類生造詞和部分“類推造詞”類生造詞主要是受這一影響產(chǎn)生的，比如把“晚輩”寫成“晚輩者”；把“煙”寫成“煙子”；把“依靠”寫成“依靠性”等均屬于構詞模式的泛化現(xiàn)象。

2.漢語詞匯雙音化趨勢的泛化

雙音化是漢語詞匯中一大趨勢，為了迎合這一趨勢留學生產(chǎn)出的詞匯更多的傾向于雙音節(jié)，如：把“農(nóng)產(chǎn)品”寫成“農(nóng)產(chǎn)”；“農(nóng)藥和化肥”寫成“農(nóng)肥”；把“噪聲污染”寫成“污噪”等。

五 結 語

本文基于HSK動態(tài)作文語料庫對韓國學生的生造詞進行了歸類，并對各類生造詞的數(shù)量及比例進行了統(tǒng)計與對比分析。將本結果和前人研究(不區(qū)分國別)中的統(tǒng)計結果進行對比發(fā)現(xiàn)：即使是同一種類型的生造詞其分布也是不同的。這也從側面說明生造詞的研究應該國別化。因此針對漢語二語者生造詞的研究應該針對不同母語者進行有針對性的研究，從而為對外漢語教材的國別化處理、教學方式的組織以及教學重點的選擇提供更有價值的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