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欣
【摘 要】莊子是一位詩性的哲學家,他的思想正是中國傳統(tǒng)美學中所重視的超越生命的體驗。莊子所追求的是純粹體驗的哲學審美之路,是一種“大制不割”的圓融智慧與大全之美。
【關鍵詞】莊子;中國哲學
每每談起莊子的哲學,總會從他和惠子的“游魚之樂”說起,此中深入淺出地反映出了莊子的哲學觀。在爭辯中,惠子以一種理性視角將人與魚孤立起來,把魚看做客觀物體進行研究;而莊子以生命體驗的方式打破了人與物的界限,追求人與萬物相通的境界,正如他所說的“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從這兩種思維可以看出,惠子的哲學是充滿理性的,而莊子的哲學更偏向于一種體驗性的美學境界,其中充滿了詩意。
中國美學理論中講求會通物我的境界,這與莊子在游魚之樂中的追求有著異曲同工之效。莊子追求融匯萬物,打通“我”與外部的邊界,化所有為一體。如果我們以西方邏輯學的思維來看,會覺得莊子的推理邏輯是存在問題的、不科學的。中國傳統(tǒng)美學追求的正是莊子提倡人不為自然立法的觀念。在人為的世界立法關系中,人是世界的中心,人握有世界的解釋權,世界是在人的知識譜系中存在的。莊子認為這是一種虛假的存在。他覺得要把世界從對象性中拯救出來,還世界以自己本身的意義,而不是人類賦予的意義。他通過純粹體驗的“物化”法來進一步闡釋自己的思想,如在《齊物論》中有段描述莊子夢化蝴蝶的畫面,莊子自己和蝴蝶達到了忘我、忘物之境,自己便和蝴蝶沒有了彼此,沒有了沖突,融為一體,從而把人從對象化中解脫出來。最終莊子以超我的格局為萬物打開了連接的通道。這種會通物我的哲學思想在中國傳統(tǒng)美學中影響深遠,中國古代園林以此發(fā)展出了“濠濮間想”的境界。
在中國儒、釋、道文化中,三家流派同樣在追求“大”,而道家所追求的是“無用之大”。莊子認為用理性去認知天地變化,窮天地之精神只能陷入目的論的陷阱之中。他認為無用正是大用,無用在體驗中讓心靈飛躍于天地間,它可以把人從目的論中解救出來,從知性中解救出來。這是一種精神境界上的大,是一種更為自由與超越的狀態(tài)和情懷。莊子的“大”突破了常理的枷鎖,重新思考了萬物的意義,對真實的生命追求性靈的超越。如莊子外篇中的《秋水》所提倡的平等精神——以道觀之,大道如一,也正是不以大為大,不以小為小的意識。大和小是人的意識分別,而當我們閉上眼睛,打開心中的生命之眼,去體會世間萬物的時候,哪里還有什么大、小、美、丑之分。當達到莊子所追求的“萬物與我為一”的時候,萬物相等,無短無長,無差無別,無髙無下,知識也融入了“道”中。道家的“大”也是中國美學觀點極具的特質。明末繪畫理論家董其昌就倡導畫家在對自然寫生中不要一味地追求名山。因為有名山,自然就有無名之山的觀念存在,就有美與不美、有高有下之差,這樣就會受到前人的價值標準的影響,而萬物各自獨特而真正的美就難以再被發(fā)現(xiàn)。只有放棄對名山的追求,才能有萬物平等,人的心性才能優(yōu)游于天地之間,才會發(fā)現(xiàn)萬物的生命之美。
佛教講的“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的圓融思想與莊子所追求的游魚之樂同是一種“大全”的境界。莊子的這種大全境界為中國傳統(tǒng)美學提供了一個重要的方向。如清代畫家石濤所說的“混純里放出光明”,這里所說的混沌并不是糊涂不明,而是人與世界的渾然一體。中國藝術與西方藝術的不同之處就在于,西方的藝術是科學的藝術,而中國的藝術則是藝術的藝術。中國古人認為理性分析不能帶來大全之美,美不能依賴于表面的理性認知,應來源于內心的真切體驗,它是一種對生命的呈現(xiàn)。而西方的藝術自現(xiàn)代主義以來,理性被無限放大,理性美學在西方的各個領域得到了極大的體現(xiàn)。中國的藝術作為另一種美學思想與西方美學并存于世,正是基于道家哲學的這種“大制不割”的圓融智慧與大全之美。
在理性的認知中,很多人會認為莊子的游魚之樂只是一種移情于物罷了,魚只不過是受到了莊子的情感渲染而已。然而莊子并不是陶冶于這種世俗之情,而是暢游在一種“天情”中。人的喜怒哀樂之情總會與功利欲望牽扯在一起,這種世俗情感會導致人有先入為主的態(tài)度,影響著最后的判斷。這在莊子眼中是一種失去天情的做法。他認為只有忘卻人情,以無情感偏向的姿態(tài)去體會萬物,才能帶來性靈上的灑脫與安適。莊子正是忘記了自己的情感而獨守天真,所以在對美的態(tài)度中,莊子的審美就是一種無態(tài)度,而這種無態(tài)度演變出了中國美學中特有的虛靜理論。所以在中國宋代文學代表蘇軾的詩中,常出現(xiàn)一種心與萬物相融的境界——靜故了群動,空能納萬境。這種超越了一般情感悲喜傾向的美學觀,成為了中國人血液中固有的偏愛。
莊子的思想同樣注重對自由的追求,這在“游魚之樂”的“游”中得以體現(xiàn)。莊子并沒有把自己當作一個旁觀者,而是把自己與魚不分物我,與魚同游。這種“游”的狀態(tài),強調出一種自由的品格。莊子能夠在體驗上和魚融為一體而感受到魚的快樂,這是一種沒有任何拘限的境界。莊子認為受到知識束縛而失去自由的人就喪失了真實生命的意義,失去自由的生命將是毫無趣味的;沒有自由,生命便失去了新的可能。所以說,自由讓人們的生命有了一切的可能。對于人生命真正的關懷不是在困境中互相堅持而無法打破困境,而是讓一個人回到真正的自由中去。莊子認為的自由就是自我內在的覺醒。莊子不是將權利交給知識,而是交給自己的內心。這與佛教所講的“佛即是心”的道理有異曲同工之妙,兩者都是要人們去遵循自己內心的想法與感受。
總體來說,莊子的哲學是一種遠離知性的道路,開啟生命的靈性,返歸內在的純粹體驗,重視當下自由。這些思想都成為了中國美學和藝術創(chuàng)造思想的精髓。與其說莊子在濠上觀游魚之樂,不如說莊子自己就是一條魚——一條游戲在世間萬物的、游戲于生命長河之中的自在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