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亮

木葉你肯定不會忘記2008年8月那個夏天下午，你闖進巨鹿路675號二樓最里面的房間溫文爾雅地介紹了你的身份，你說你要采訪我，關(guān)于當(dāng)代文學(xué)史的回憶，我的經(jīng)歷，我的見證，我的反省，我的轉(zhuǎn)向，最后是我為什么又回來了……整整十年了，難以置信，你現(xiàn)在是我們《上海文化》的重要成員，撫今追昔，這個十年真像夢一樣，還記得嗎，那個夏天你不依不饒采訪我，打破砂鍋問到底追問我，至今恍如昨日，你開門見山第一個問題就是“先鋒文學(xué)”，我又扮演什么樣的角色，所謂的“先鋒作家”究竟是哪些人，你緊追不放地要我交出“先鋒作家”的名單，你還記得嗎？

昨天下午，我們圍坐在辦公室聊天，你、德海、定浩三個都在，房間里堆滿了書，你們的說話聲此起彼落，我則很少插話，我注意到，當(dāng)你們討論或夾雜著爭辯時，你們已經(jīng)不需要我加入了……我想不起這一切變化是從什么地方開始的，往事漸漸浮現(xiàn)了，若干年前你的第一本批評集《一星如月看多時》出版時，我好像沒有過分地祝賀你，這之前，定浩與德海出了書我也是這樣，這似乎很不合乎情理，不是嗎？是的，我記得我肯定對你們多次說：一本書不夠，你們要寫更多！這是你們的宿命！

嗯，干得好，木葉，《先鋒之刃》已經(jīng)是你的第三本書了。

作為詩人，木葉你喜愛那些熠熠發(fā)光的句子，你吟誦它、默讀它、汲取它……前幾天，你還寫了海子的兩句詩贈予我，一句是“黑夜一無所有，為何給我安慰”，另一句則是“開天辟地，世界必然破碎”……我讀了，忍不住朝你看看，你的表情仍然微笑溫和，那個瞬間，我完全忘記了海子，只想象我面前的木葉，他此刻在想什么？

2017年8月1日，木葉正式成為《上海文化》一員，同一天，木葉的兒子誕生了……木葉，你還記得這一天嗎？

由于木葉的加入，我們一定要讓一些新的事情發(fā)生，幾天以后，我們四個，木葉、定浩、德海還有我，我說我有一個決定：從2018年起，《上海文化》的“本刊觀察”由木葉一個人擔(dān)綱，每一期評一個中國當(dāng)代詩人，木葉的這個任務(wù)非常不容易，你是唯一人選，同時呢，定浩、德海也可以喘口氣了！

作為批評家，木葉你雖不算“完美主義者”，卻可以稱之為“趨向完美者”，不談主義……你總是把你寫的詩評改來改去以致多次雜志三校結(jié)束還不能下印刷廠印刷，是一種“趨美偏好”還是一種“判斷猶豫”？我不知道……當(dāng)然，我明白你評論常常相當(dāng)犀利且明快，我曾問過你：“什么樣的批評是你要的？”你回答得很明確：“有說服力的批評。”我又問：“什么樣的小說家才是接近你理想的？”你幾乎不假思索說：“能夠建構(gòu)個人的世界的小說家?！蔽覀冋?wù)勁u吧，用我的方式我的偏好，那種幾乎獨斷的句子，從80年代初我就著迷這樣的句子，比如“批評即選擇”……讓我再玩一把怎么樣？

批評是一種體驗;批評是一種解放;批評是一種界線;批評是一種僭越;批評是一種依存;批評是一種賦予;批評是一種立法;批評是一種摧毀;批評是一種愛欲……

我們是平等的，我完全不能“批評”你，而你把“批評”寫在贈予我的你的著作《先鋒之刃》的扉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