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夢鴿
摘要:許慎《說文解字》“蟲部”字在59部動物及與動物相關的部首中排首位,通過對蟲部字考察,發(fā)現(xiàn)其編排指導思想體現(xiàn)了現(xiàn)代認知語言學的原型范疇理論和相似性原則;蟲類動物命名特點及蘊涵的文化體現(xiàn)了人類群體的趨利避害的認知心理特點。關鍵詞:蟲部認知語言學相似性
一、引言
20世紀90年代,認知語言學在國內發(fā)展開來,產生了一系列從認知語法角度解釋漢語語法現(xiàn)象的研究成果,主要涉及認知語言學應用和二語習得及傳統(tǒng)語言學方面。隨著國內對認知語言學的關注,很多學者將傳統(tǒng)的文字、訓詁等納入到認知語言學的范疇進行研究,這跟認知語言學和漢字的特點有關。認知語言學重視概念與意義的結合,關注句法結構的隱喻關系和相似性。漢字是漢民族的思維產物,一經產生就必然以其特有的符號形式,反映漢民族思維認知的歷史,形成特定的民族文化形態(tài)。
《說文解字》是我國最早的一部字書,更是一部百科全書,包含著許慎豐富的哲學思想,540部首的創(chuàng)立及各部首下字的排列都遵循人類的認知規(guī)律。蟲部共收153個篆字,在《說文解字》59部動物及與動物相關的部首中居首位,不僅記錄了秦漢時期的昆蟲、蛇類和與之相關的詞,而且其編排特點和命名特點還蘊涵著宗教、信仰等方面的文化信息。本文從認知語言學角度蟲部字表征的語義范疇進一步挖掘,以期深入解讀其蘊含的文化意義。
二、《說文解字》“蟲部”字編排所反映的認知理論原則
許慎在《說文解字·敘》中闡明其編排是“雜而不越,據形系聯(lián)”“以類相從,不相雜廁”。在編排部首以“群分”原則分立,同一部首內的屬字按“類聚”原則編排。蟲部字共收153個小篆,重文15個,先列出一般動物名,然后列出與蟲的動作、狀貌相關的字,最后列出神異類動物及與蟲相關的其他名稱。雖然有的屬字排序并沒有嚴格遵循上述原則,分布較為分散,但大體按照與人類生活的關系密切程度進行排列。
《說文解字》中不同部首及同一部首內部屬字都有其自身的系統(tǒng)性,每個部首都統(tǒng)攝一個范疇,根據范疇化理論原則,在一個范疇中,有典型成員和非典型成員之分,典型成員集中體現(xiàn)了該語義范疇的共同屬性和典型特征,其他非典型成員根據與典型成員之間的相似程度不同,劃分為不同等級。許慎把與蟲相關的詞語集結在一起,由“蟲”來統(tǒng)攝整個系統(tǒng),該范疇的核心成員是“蟲”,本義指毒蛇,泛指一切生物。由蟲所代表的屬性,延伸到其他具有此類特征的動物,是這個范疇的典型成員;另有與蟲相關的動作、狀貌和幾個神異類生物,是這個范疇的非典型成員。具體如下:
1.蟲:“一名蝮,博三寸,首大如擘指。象其臥形。物之微細,或行,或毛,或贏,或介,或為,以蟲為象。凡蟲之屬皆從蟲?!眳^(qū)別于現(xiàn)代漢語中常用“昆蟲”義,《說文解字》中的“蟲”涵蓋一切生物,如“老虎”俗稱“大蟲”“蛇”“長蟲”,甚至“人類”也可以被稱為“裸蟲”。具體到其他“蟲部”其他動物,主要有:(1)爬行動物如塍、蚏等。(2)兩棲動物如蚖、(蟲加匊)等。(3)哺乳動物如蝯、蠗等。(4)線性環(huán)節(jié)動物如蠖、螾等。(5)節(jié)肢動物如蠖、螻等。(6)軟體動物如蠑、蜃等。(7)神異動物如蝓、蚨等。
2.表示動物動作行為。如螟、蚑等。
3.表示動物性狀。如蟺、蟄等。
4.與蟲形狀相似,本義卻無關。如:虹,蠑蠑也。狀似蟲。
上文分析的四個方面即四個非典型成員,它們的地位基本上是并列的,不存在彼此囊括的關系。通過對蟲部字的排列的考察,可以看出《說文解字》的取象原則——“近取諸身,遠取諸物”,雖然當時未產生認知語言學,但其編排利用了人類認知的規(guī)律,與現(xiàn)代認知語言學的原型范疇理論及相似性原則極為吻合,使蟲部字比較全面地展現(xiàn)了動物部首的排列特點。
三、《說文解字》“蟲部”意義所反映的認知機制
據《說文解字》“據義系聯(lián)”的收字原則,我們可以通過蟲部字意義方面的關聯(lián),發(fā)現(xiàn)諸字結合成一部的深層關系,去揭示和探討蟲部字所反映的人們的認知機制。
語言形式是根據人們的經驗認知而進行排列組合,最終反映了人們對世界的體驗感和認知方式。在眾多語言學認知原則中,蟲部體現(xiàn)最明顯的是“數(shù)量相似性”原則?!皵?shù)量相似性”凸顯的是語言符號的數(shù)量和概念的數(shù)量之間的關系,概念越重要,用來表達這個概念的語言形式符號就越多。如前所述,蟲部字數(shù)量最多的便是各種動物,凸顯了“蟲”這個義類范疇的重要性,對各種動物名稱的“細化”和命名也體現(xiàn)了“數(shù)量相似性”。如蟲,本義是蛇,此外有蝮、蚏、虺皆表示蛇。表示“蜥蜴”的有蚖、雎、蜥等。從蟲部動物的命名特點來看,有的根據形體特點命名,如蠕,白焦也。有的根據其生活習性來命名,如蝚,蛭蝚,至掌也。是指水蛭吸食人血,只有以掌擊之,才能脫落。此外,蟲部字中不少字是異物同名,其中有因為是方言差異造成名稱不同,如蟣,虱子也。一日齊謂蛭日蟣。蛭與蟣同名。
上述細化特點在其他動物部首中還體現(xiàn)在人類在對動物認知時根據其年齡、性別、顏色等特點對動物進行分類?!墩f文解字》中其他動物部字如“牛”“羊”“馬”等部表動物的屬字多是依據這三個特點分類,如表牛的性別有:“牝,畜母”“牡,畜父”;表牛年齡的有:“柿,二歲?!薄凹R,三歲?!薄盃?,四歲?!薄盃?,牛子”等。無論是根據其形狀、生活習性,還是年齡、性別、顏色等劃分,都體現(xiàn)了人類對客觀世界的認知程度和經驗方式。
四、《說文解字》“蟲部”文化所反映的認知機制
自古代起,“蟲”便是漢字的重要部首,“蟲”旁漢字的形成與發(fā)展記載著中國文化的發(fā)展,具有深刻的歷史烙印,《爾雅·釋蟲》“蟲”旁字有50多個。而且,“蟲”旁漢字的動物多數(shù)是與人類日常生活密切相關的動物,蛇多生活在雜草叢生的地方,較常見;蚯蚓可以疏松土壤,糞便可給土壤增肥。在長久的生產勞動中,人類逐漸認識不同的動物,對其利害有了自身判斷,并主觀賦予了某些動物以感情,映射出蟲部字蘊涵的文化信息。
由于古代科學技術落后,生產力低下,以天為生的勞動人民便希望在勞動生產中能夠趨利避害,這種心理也反映在人們造詞的數(shù)量和側重點上。蟲部字數(shù)量最多的是節(jié)肢類動物中的昆蟲。在人類的普遍認識中,昆蟲普遍是體型較小、多足、善爬或善飛,生存環(huán)境多樣,在日常生活中普遍存在。人們趨利避害的心理特征,體現(xiàn)在蟲部字中有半數(shù)以上記載的是毒蟲或害蟲,如蝗。古代典籍中所記錄的大型的蝗災便有多起,涉及地域范圍之廣,對農業(yè)生產和人類生活產生了很大危害,其防治手段也多有記載。此外許慎在解釋字義時各有側重,有的字義表明了害蟲生活習性及特點,如寄生在人類和動物體內的害蟲:蟯,腹中短蟲也;蛕,腹中長蟲也。通過了解這些動物的習性、形態(tài)等特點以更好地為勞動生產服務,以趨利避害。
這種趨利避害的心理特征還反映在蟲部字所蘊含的宗教文化中,引發(fā)了人類祈福獲佑的心理機制。在古代,由于生產力不發(fā)達和征服自然的能力有限,人類自身的生存主要依賴于自然,人類認知也主要與自身生存問題緊密相連。當某種自然物或自然現(xiàn)象不在人類自身的認知范圍之內時,人類群體傾向于歸結為神靈或某種神秘力量,將某些自然生命賦予了主觀意志,甚至將其作為趨利避害的心靈指引,祈求其賜福保佑,消禍免災。我國古代許多地方的圖騰崇拜和多神崇拜的觀念正是人類這種心理認知的結果。如《詩經·鄘風》:“蠟蠑在東,莫之敢指?!币饧疵耖g有彩虹出現(xiàn)時不能用手指,否則將帶來災病之說。還有利用諧音表達現(xiàn)實生活的美好愿望,如“蝠”與“?!敝C音,蝙蝠便成了吉祥健康的象征。此外,古代帝王穿蟒袍以示位極人臣、榮華富貴,其取自蟒蛇體型巨大之意以示尊貴。綜上所述,許慎對蟲部字的釋義體現(xiàn)了人們的心理及認知機制——天佑福報、回避災禍。從哲學角度來看,任何事物都是一分為二的,蟲部字兩方面都有所涉及,造詞的辯證思維,相似于人們對現(xiàn)實社會的認識,也體現(xiàn)了人們的認知機制。
通過考察《說文解字》“蟲部”的認知原則和機制,可以看出,蟲部字的編排體例與現(xiàn)代認知語言學中的認知原理極為相似。蟲部字范疇中的典型成員“蟲”擴展延伸到其他非典型性成員——動物動作、動物性狀等,比較全面地展現(xiàn)了蟲部字的排列特點,從蟲部字的認知特點也可一窺其他動物部首的認知特點。語言符號不僅僅是音義結合的詞語單位,而且是體現(xiàn)文化特征的文化符號。從蟲部字的字義及提煉出的蟲部文化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蟲部字的造義原則反映出的辯證思維,相似于人們對現(xiàn)實生活的認識,體現(xiàn)了人們的認知機制。利用現(xiàn)代語言學理論來考察傳統(tǒng)語言學,也可以使《說文解字》得到進一步挖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