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年前,我剛好10歲。那時候,家里兄妹多,父母沒有時間照顧,就把我送到鄉(xiāng)下外婆家,之后我大部分時間是在外婆家度過的。
這是大足一個交通落后,信息閉塞的小山村,因劉姓人家居多叫做劉家壩,讓我記憶猶新的是那條通往外婆家的路。外婆家離縣城大約要走1個多小時的山路。當時,那條路還不能稱作是路,崎嶇、狹窄,路上坑坑洼洼,盡是大大小小的亂石塊和黃泥巴,路邊荊棘叢生,有一段路還是幾座荒涼的墳堆,陰森森的非??膳隆S绕涫窍掠晏?,山路更是濕滑、難走,鞋子很容易被陷進去,一不留神就會摔下山坡,村里人叫苦不迭。
外公外婆以務農(nóng)為生,每天起早貪黑忙碌,生活仍貧困交加。外婆養(yǎng)了一群母雞,等雞蛋湊足一筐后拿到縣城里去賣,以貼補家用。有一次,外婆剛出門不久,天上突然下起瓢潑大雨。外婆提著一筐雞蛋走在山路上,路面泥濘不堪,晃晃悠悠。在經(jīng)過一個土坡時,腳下一滑從坡上滾下去,摔得滿身是泥,雞蛋也七零八落碎了一地。外婆從泥地里爬起來,看著摔得滿地的碎雞蛋,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外婆一瘸一拐走回家,坐在院子里表情痛苦。外公忙問是怎么回事,外婆說:“在路上摔了一跤,扭傷了腳?!彼压酀M了雨水的膠鞋脫掉,一只腳已經(jīng)腫得老高,外婆痛得不住地呻吟,外公趕緊找來藥酒給外婆擦上。
外婆出生于兵荒馬亂的民國時期,小時候被裹過小腳,尖尖的小腳只有巴掌大,腳趾已經(jīng)完全變形,走起路來很困難,走在那山路上更是受盡折磨。外婆滿臉愁容,嘆了口氣對外公說:“可惜了我那一筐雞蛋喲!要是賣了,都能買上好些東西了。哎……這村里要是能修一條去城里的路,該多好??!”
外公特地找人給外婆做了一雙特殊的鞋子,在鞋底釘上一些鐵釘,以起到防滑的作用,這鞋穿在腳上很難受,但外婆不得不穿上它,走過那條泥濘不堪的山路去到縣城。
村里人去縣城交公糧、買化肥、買種子都得經(jīng)過這條山路,但因為沒有一條像樣的路,全靠人肩挑背扛,只要提起那條路,村里沒有人不搖頭的。那年,村里六十多歲的王老漢挑糧食進城,不小心滾下山坡,摔斷一條腿落下了終身殘疾。
有一年莊稼大豐收,鄉(xiāng)親們歡欣鼓舞。外公在后山上種植的柑橘也碩果累累,柑橘紅通通的,又大又新鮮,外公外婆喜上眉梢。沒想到連降暴雨,雨水沖垮了山路,鄉(xiāng)親們的糧食運不出去,急紅了眼。眼睜睜看著好好的柑橘爛在地里,外婆難過得抹淚跺腳,寢食難安。
沒有路,村里人就走不出去。長期以來,農(nóng)產(chǎn)品運不出去,村里人貧困的生活始終得不到改變。早日修建一條通往外界的公路,這是村里人祖祖輩輩的夢想,也是外公、外婆的夢想。
改革開放的春風吹遍了神州大地,也吹到了劉家壩,村里終于開墾出了一條機耕道,雖然路面不寬,下雨天依然濕滑,但比起那條山路還是好了很多,路程也縮短了些。這條機耕道漸漸改變了山村落后的面貌和村民貧窮的命運,村里人與外界的聯(lián)系多了,人們的生活慢慢好起來,但外公卻去世了。
尤其是近幾年,小山村更是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經(jīng)過農(nóng)村公路建設改造,一條通往縣城的公路修到了小山村,鄉(xiāng)親們多年來的夙愿終于變成了現(xiàn)實。一輛輛汽車、摩托車、小轎車行駛在寬敞、平坦的公路上。公路兩旁安裝了路燈,建起了一幢幢新穎別致的度假村、農(nóng)家樂。
公路的開通開拓了鄉(xiāng)親們的視野,更新了觀念,敲開了致富的大門。原來低矮的土坯房變成了敞亮的樓房,鄉(xiāng)親們開上小汽車,看上了大彩電,有的還買回了電腦。
去年,我們全家人開車去了外婆家。舅舅扶著百歲高齡的外婆站在路邊迎接我們,外婆已滿頭白發(fā),但思路還很清晰,看見我們高興得合不攏嘴。
“山村的變化真大呀,我們差點找不到路了?!蹦赣H說。“想不到變化這樣大吧?和城里沒啥兩樣了,這得感謝黨和政府的好政策啊!村里的路修好了,我們老百姓也過上好日子啰!”舅舅感慨不已,發(fā)出爽朗的笑聲。
外婆望向不遠處的柑橘林,又望望公路,嘴里喃喃道:“這路修得好啊!我做夢都沒想到,我這把老骨頭還能盼到這一天,車都可以開到家門口了,果園里的柑橘再也不愁運不出去了。我還領到了國家的養(yǎng)老金,我真是享福嘍!”說著,臉上漾起幸福而滿足的笑容,滿臉皺紋笑成了一朵花兒,那么美,那么動人。
就在幾個月前,外婆因病離開了人世,走完了百年春秋。我想,外婆不會留下遺憾,因為在有生之年,她的夢想終于得以實現(xiàn)。
【作者簡介】徐光惠,生于1968年,重慶市散文學會會員,重慶市大足區(qū)作協(xié)會員,在《散文選刊》《散文世界》《四川散文》等報刊雜志發(fā)表散文、隨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