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屆茅盾文學(xué)獎獲獎作品、中國當(dāng)代著名女作家王安憶的小說《長恨歌》,在20世紀(jì)40年代至80年代這四十年的時間跨度里,講述了上海女人王琦瑤從少女到半老徐娘的過程中所經(jīng)歷的愛情與友情、成長與成熟、幻想與幻滅、新生與死亡。她的人生的背后,鋪襯的是上海乃至中國的滄桑變化。
王安憶的字句直寫到了我的心底,那是一種相見恨晚的共鳴。如果書也有人格,那我和《長恨歌》一定是氣味相投的。但同時,我又是一位土生土長的東北女性。一方水土一方人,我讀蕭紅的《呼蘭河傳》和《生死場》,那是實實在在的、感同身受的共鳴。那黑土地、那北國風(fēng)物都是融在我骨子里的,我甚至能在我的祖輩的身上找到蕭紅筆下人物的影子。但是,王安憶筆下的上海女性、她筆下的上海生活,于我而言,是既熟悉又陌生的,帶著神秘感與新鮮感,別有一番情調(diào),吸引著我去探索。
從結(jié)構(gòu)上看,小說的亮點在于鋪墊與呼應(yīng)。說到這,就不得不提到小說的精彩的開篇。
第一部第一章,王安憶就花了一萬余字的篇幅、用散文一樣的筆法寫了“弄堂”、“流言”、“閨閣”、“鴿子”這四個小節(jié)。這段文字,把像我這樣的外鄉(xiāng)人一下子拉入到上個世紀(jì)40年代的上海,我空曠的頭腦里漸漸填滿了老上海的聲色光影。如果把小說比作一棵樹,那這四個小節(jié)就是它根部周圍的土壤,而且這土壤有著濃縮了的豐富營養(yǎng),每一枝每一葉的養(yǎng)分都來自于它;枝葉的繁榮或枯萎,都能從它這里窺到端倪。
在“弄堂”一節(jié)中,王安憶用細(xì)膩而有溫度的筆觸、用高低內(nèi)外不同的視角,為我們展示了上海獨特的弄堂文化:它的深、它的私、它的細(xì)、它的各異與相似。最有亮點的是,她將弄堂“人格化”了,是借著寫“弄堂”來概寫“弄堂里的人”。她筆下的弄堂的門窗墻垣、弄堂的花盆鴿籠、弄堂的陽光燈光,都是隨主人的、都是被賦予了人的精魂的。這種賦予,是一種鋪墊和暗示。弄堂,既是背景,又是主角。
“流言”這一節(jié),初看時并不能完全明白作者的用意,這便有了懸念的意味,是引起讀者臆測和幻想的。只有讀者將王琦瑤那纏繞著流言的一生讀完之后,才明白,流言是她人生中沉甸甸的一部分,此時便與開篇的這一節(jié)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呼應(yīng);呼應(yīng)的同時又使讀者對小說的理解加深了一層。
“鴿子”這一節(jié),可以說是這本書中我最喜歡的章節(jié)之一。鴿子也是這本書中我最喜歡的物象之一。王安憶將鴿子寫得有了靈性和神性。鴿子和人是形成對比的。鴿子看得清,而當(dāng)事人卻看不清;鴿子是自由的,而人卻被束縛著。鴿子是城市的一道風(fēng)景,也是作者想要抽離人類視角時所憑借的載體。使讀者站在鴿子的“俯視”視角反觀人類的故事,也是小說的獨到之處。
簡言之,王安憶在開頭便將“弄堂”、“流言”、“閨房”和“鴿子”這幾個“物象主角”細(xì)細(xì)鋪墊給讀者看,先把它們種在讀者的心里。待到后文它們出現(xiàn)時,前后呼應(yīng),情感的生發(fā)便顯得更加自然流暢,更加扣動人心。
作為海派女作家,王安憶有時會被拿來和張愛玲或嚴(yán)歌苓進行對比。因為我們討論的是《長恨歌》,便以此為基準(zhǔn),在對比之下談一談《長恨歌》的獨特之處。
張愛玲的一個為人稱道的絕活便是她的比喻。我們可以在王安憶的《長恨歌》里找到“張愛玲式比喻”的影子。比如,她在描寫雜弄里的燈光時寫道:“燈光是如豆的一點,雖然微弱,確是稠密,一鍋粥似的?!贝颂帉ⅰ盁艄狻北茸鳌爸唷保凰茝垚哿崮前闫嬖?,卻也是能叫人心頭一動、頗為驚喜的。還有,她在寫流言的時候,寫道:“流言還都有些云遮霧罩,影影綽綽,是哈了氣的窗玻璃,也是蒙了灰塵的窗玻璃?!闭f“流言”是“哈了氣、蒙了灰塵的窗玻璃”,也能從中窺見張愛玲的筆鋒。但這絕對不是說王安憶模仿或抄襲張愛玲,而是“比喻”這門藝術(shù),是每一個時代的作家都在追求的。這種追求要有天賦和靈感做資本。
而嚴(yán)歌苓呢,她的獨特之處在于,她喜歡將極端人物置于極端環(huán)境中,在極端中摩擦出不一樣的火花。比如我最喜歡的她的作品《扶桑》,就是在19世紀(jì)50年代由淘金熱造就的、華洋混居的舊金山這樣一個極端環(huán)境下,塑造了具有原始母性的中國妓女扶桑、外惡內(nèi)柔的唐人街惡霸大勇、與扶桑開啟了禁忌之戀的白人男孩克里斯這三個極端人物。她的其他作品,如《金陵十三釵》《小姨多鶴》等作品里都有這種“極端”的體現(xiàn)。這種“極端”的力量是動人心魄的,她筆下的人物和故事往往鮮明而獨特,在讀者眼前揮之不去,造成長久的震撼。而《長恨歌》里的王琦瑤明顯缺乏這種效果。她雖然美麗但卻家常;她經(jīng)歷了很多段起起伏伏的感情,卻只是漂流一樣地自然流過;她有著和千千萬萬的女孩一樣的小心思,她會犯很多女孩都會犯的錯誤;她甚至有著一些當(dāng)今叫做“綠茶婊”或“心機婊”的特質(zhì)。但是,這平凡甚至平庸的王琦瑤,卻是身邊很多女性的影子、甚至就是我們自己的影子,這也能夠讓我們對她的際遇更加感同身受。這種“感同身受”可能是“極端”所不能取代的。
所以說,評價一部文學(xué)作品,適當(dāng)?shù)膶Ρ仁潜匾?。但有道是“文無第一”,這對比絕對不是以分出勝負(fù)為目的。而是我們希望通過這對比更加清晰地了解作品的閃光點和不足之處。
說到不足之處,我認(rèn)為,這部小說的某些優(yōu)點過了頭就成了它的缺點,才情過了分便拖累了才情。王安憶的語言是優(yōu)美華麗的,但過多的辭藻的堆砌難免讓人疲累。就像讀花間派的詩詞,初讀幾首沉醉其間,讀得多了便千篇一律。我相信王安憶在創(chuàng)作時是文思如泉涌,都想寫進書里,但是這樣就造成了喧賓奪主的問題。
這部充盈著上海風(fēng)情和女性視閾的作品,以其豐沛的情感、美麗的語言和獨特的情調(diào)征服了讀者。也許,今后一提起上海女性,除了想起張愛玲,人們還會想起王琦瑤這個美麗又憂傷的名字。
作者簡介
劉婧妤(1997—),女,漢族,遼寧鐵嶺人,華南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漢語言文學(xué)(師范)專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