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照華
2018年11月19日,著名武俠小說家蕭逸次子蕭培寰發(fā)布訃聞:蕭逸于2018年11月19日8:45因肺癌晚期,醫(yī)治無效辭世,享年83歲。
相比于其他武俠大家,如金庸、古龍、梁羽生等人,蕭逸的知名度略低,作品流傳得也不像其他人那么廣泛。但是,蕭逸在“情俠”“仙俠”的故事創(chuàng)作上,以及武俠小說與嚴肅小說的融合和抒情散文筆法的運用上,有著獨特的貢獻。
有例為證:他做了一個不十分顯眼的動作,等到二女忽然發(fā)覺到他的面色有異時,顯然他已完成了凌厲的剖腹動作,右手乍抬,玉龍劍霍地由腹內(nèi)拔出,摔置一邊,“鏘啷啷!”一聲脆響,大片的紅血,由他小腹噴出來,真真稱得上怒血四濺!
偉岸的身軀,直直地倒了下來!
“尹哥哥……”甘十九妹斷腸地叫了一聲,遂即由銀珠懷抱中掙脫出來。
兩個血人緩緩地接近著,終于緊緊地擁抱一團。當他們那樣緊緊抱在一起時,這個天底下不再有也沒有什么力量,能夠把他們分開了。
這是蕭逸代表作《甘十九妹》的結尾,讀起來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法國的浪漫主義小說《巴黎圣母院》的結局。作為與金庸并稱為“南金北蕭”的武俠作者,他的文風讀起來卻和金庸非常不同,沒有那么多磅礴大氣、家國情仇的筆調(diào),句子更抒情,偏散文化。正如他為自己取的筆名“逸”,也是希望自己能一輩子活得飄逸、豪放。在寫作之外,他的生活也是如此,無拘無束,一生專門從事武俠小說寫作,沒干過其他職業(yè),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一輩子沒有上過一天班”。
蕭逸的父親是國民黨抗日將領蕭之楚。1935年6月4日,本名蕭敬人的他出生在北京,他的父親在一年前剛被授予陸軍中將,時值抗日,第二年戰(zhàn)爭全面爆發(fā),蕭逸的幼年也跟著父親一路奔波。1938年,蕭之楚跟隨部隊前往重慶,擔任江防與防空部門的副總司令。這個家庭環(huán)境也多少為蕭逸日后的武俠創(chuàng)作提供了土壤,在2009年《東方早報》的采訪中,他提到了國民黨軍官家庭帶來的童年影響,“我寫武俠確實與這個有關系,從小家里就灌輸效忠國家,此外,我從小就在家聽京劇,家里常常開堂會,這也豐富了我的武俠小說寫作”。
然而,話雖如此,蕭逸的武俠小說創(chuàng)作一開始走的卻并不是“家國情懷”的路線。內(nèi)戰(zhàn)結束后,作為失敗的一方,國民黨離開大陸逃向臺灣,蕭逸也跟著父親再次遷居。戰(zhàn)亂,動蕩的社會,軍人家庭,這些事情將蕭逸的童年切割得支離破碎,也沒能讓他得到理想的教育。1960年,蕭逸已經(jīng)25歲了,但直到這個時候,他才剛剛從臺灣的臺北建國中學畢業(yè),在海軍學校呆了兩年后覺得無聊,選擇退學,從此開始創(chuàng)作武俠小說。
1960年正是臺灣武俠小說風靡的時期。人們受到香港武俠的影響,紛紛閱讀和創(chuàng)作這類書籍。在蕭逸準備寫作第一本武俠小說《鐵雁霜翎》之前,臺灣已經(jīng)有了幾個武俠小說的大人物,包括諸葛青云、臥龍生等人,相比之下,蕭逸和另一位如今更具知名度的武俠作者——古龍,都是籍籍無名的小輩。但沒想到,在急需原創(chuàng)武俠文本的臺灣,蕭逸和古龍一炮走紅,《鐵雁霜翎》這本處女作剛剛出版便賣出了不錯的銷量。邵氏電影公司也看上了這部作品,買下了版權。在一篇文章中,蕭逸回憶那個時期“突然有種‘老天老大,我老二的感覺”“原本籍籍無名,馬上身價百倍,報紙也請,電臺也播,電影也拍”。
和其他武俠小說家相比,年輕的蕭逸還有一個優(yōu)勢:寫得飛快。一天能寫兩萬四千字,按照當時的出版字數(shù)來說,這就等于一天寫完一本書。高效率的創(chuàng)作讓蕭逸意氣風發(fā),起碼從經(jīng)濟上來說,他在25歲的時候就再也不用像其他人那樣為了生計發(fā)愁,生活中等的臺灣公務員一個月能賺四五百,而他一本書就能賺上三四百,而且他幾乎每天能寫出一本書來。這么算下來,蕭逸每個月的收入起碼是普通人的十幾倍。據(jù)他所說,那個時候他和古龍每人都有好幾個銀行戶頭,各家出版社寄來的錢收都收不完。蕭逸的出道,可謂是飄逸而不失驚雷。
那段時期,也被人們稱為蕭逸的第一個創(chuàng)作階段。30歲之前,悱惻纏綿,走情俠路線。1976年,蕭逸舉家遷居美國洛杉磯,當時美國的綠卡很難獲得,但沒想到他們對蕭逸審核之后,認定他屬于“杰出人才”,于是直接給了他五張綠卡。而蕭逸的武俠寫作也就此進入了第二個階段,開始尋找自成一家之言的風格。這個時期,蕭逸創(chuàng)作了《昆侖七子》《冬眠先生》等作品。
《昆侖七子》(后更名為《劍仙列傳》)體現(xiàn)了蕭逸武俠小說與其他人更多的不同之處,作為一個對中國周易與占卜文化都有濃烈興趣的作家,這本書走向了仙俠的路線。主人公杜鐵池在十五歲那年負氣出家,開始踏入修仙之旅,最后得道成仙,在七修門洞府中居住。這本書的首版版權由美國公司購得,并且在隨后改編成了電子游戲,從而打開了美國市場。后來又被加拿大的獅門電影公司拍成了連續(xù)劇。2016年,蕭逸的兒子蕭培寰購回了這本書的所有版權,準備將其打造為覆蓋電視、電影、游戲、漫畫等多個領域的仙俠IP。可以說,蕭逸的小說為當下火熱的仙俠類創(chuàng)作開辟了原型。
不過,雖然出版和改編的環(huán)境都好了許多,但美國的生存壓力也隨之而來。這個時候的蕭逸已經(jīng)不再像年輕時那般無憂無慮,一天能寫出兩萬多字。他不斷收到各家出版社的催稿,寫不出來就沒有收入,嚴重的時候想過改行去經(jīng)商,也想過上吊自殺。好在出版社在最困難的時刻寄來了稿酬,才得以讓這個作家繼續(xù)以“飄逸”的狀態(tài)生存下去。而在上世紀70年代之后,蕭逸的武俠小說開始走向第三個階段。這個時期的蕭逸更加注重招式的描寫,傾向于被稱為“超技擊俠情派”的風格,《笑解金刀》《飲馬流花河》等作品中都增添了許多奇特古怪的招式。不過,相比于被反復翻拍、改編的金庸、古龍、溫瑞安等人的作品,蕭逸的作品一直不溫不火,很容易被人淡忘。
從形式上來說,受到還珠樓主等武俠小說前輩影響的蕭逸,骨子里依舊堅持古典武俠小說的寫作,主張無論如何創(chuàng)作都不能遠離“俠義”之情,這也讓他對新派武俠的部分創(chuàng)作有所不滿。在他眼中,許多新武俠的創(chuàng)作不過是“武打”,空有動作,沒有精神內(nèi)核。這種寫法讓蕭逸投入了很大的精力,他筆下創(chuàng)作了很多女俠,有人問他,你這么寫會不會像是在和筆下的女性談戀愛,蕭逸連忙否認說,并沒有那樣,自己筆下的好幾個主人公都是男性,女俠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但他也承認,筆下人物的一顰一笑都會控制自己的情緒,有時候連自己的太太都會感到吃醋,“但最后吃醋都來不及了”。
蕭逸很少和媒體接觸,離開臺灣之后,他留下的個人記錄也不多,似乎他的一切文字都留在了武俠作品里。他曾經(jīng)表示,自己想要前往美國,就是為了和周圍的環(huán)境切斷聯(lián)系,和外界斷絕來往,在臺灣他做不到這一點,總是有各種朋友和業(yè)務來煩擾他。然而,隨著武俠小說同行一個接著一個逝去,曾經(jīng)向往孤獨的蕭逸,也感受到了一絲孤寂,仿佛他們的那個時代已然過去。在創(chuàng)作了55篇武俠小說后,他最終放下了手中的筆,開始研讀《易經(jīng)》之類的書籍。2009年,蕭逸曾經(jīng)回到中國大陸,把自己的手稿和照片捐獻給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這些物品將會被永遠保存,成為中國武俠小說黃金時代的寶貴記憶。
2018年,金庸和蕭逸相繼離世,“南金北蕭”也成為了一個歷史的神話。